“疯女人”的抗争——以《打出幽灵塔》、《雷雨》和《阿珍》为例

2011-07-12 20:16杨荣珍
群文天地 2011年12期
关键词:阿珍疯女人幽灵

■杨荣珍

从作者与主人公审美关系的角度看,疯癫形象大致可分成两大类。一类是作为丧失理智与精神失常的病人形象进人艺术世界,其主要特征是在正常人的理性的语境中,成为情节发展的一个环节。作者仅仅把疯癫看作是理性的文明社会中的边缘现象,而不从这种边缘现象反过来看主流社会;另一类则具有文学狂欢化的功效。疯癫不只是正常人眼中的一种患病事实、社会生活中的边缘现象,更主要的是正常人的理性的世界、主流社会的世界可以在疯癫的语境中被颠倒过来。作者通过对疯癫现象的戏仿,可以使处于社会边缘状态的非常规逻辑得到突显,并与读者意识中的常规逻辑发生激烈的冲突。本文要讨论的是第二类疯癫形象,笔者选取了《打出幽灵塔》、《阿珍》和《雷雨》中的三个“疯女人”形象进行讨论,探究她们的处境、性格、抗争及发疯的原因。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失败后,光明的中国又成了黑暗的中国。广大的剧作者们目睹了中国人民遭受的种种压迫,紧握手中的笔,积极投入到战斗中去。左剧作家于伶曾坦言:“到了新文学运动的第二个十年,即一九二七至一九三七年,可说是中国话剧运动的青年时期。这时期话剧的数量和质量都有重大的发展,涌现了一大批著名的剧作家、导演和演员。”在国内外环境和思潮的影响下“抗争”成为当时文学创作的关键词。在这些“抗争”的儿女们当中有一类人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活跃在文本中“疯女人”。由于她们自身的特殊性,注定“抗争”具有独到之处。本文选取了《打出幽灵塔》、《阿珍》和《雷雨》中的三个“疯女人”形象进行讨论来分析其蕴涵着和折射着的不合理的社会和其抗争的特殊性。

一、《打出幽灵塔》中的月林

1928年6月,鲁迅主编的《奔流》创刊,在第一卷第一、二、四期上,刊登了被白薇标注为“社会悲剧”的三幕剧《打出幽灵塔》。月林,一个私生女,一个养女,她的处境在那个以荣生为首的幽灵塔中必定是最糟糕的她。她既想要效仿当时新文学作品中所创造出的新女性人物,想跳出家庭的藩蓠与父权社会的束缚,但由于受旧的伦理道德的浸染,使她的行动显得迟疑而犹豫,散发着奇异的悲观情绪和矛盾心态。由于巧鸣被他父亲荣生杀死,情人凌侠也被陷害,她失去了情感上的依靠,她变得疯疯癫癫。在诸多研究《打出幽灵塔》人物形象的论文中,并未提到其作为“疯女人”的形象,笔者在此仅列出在她发疯之后的两次登场,以证其实,请看:

月林潇洒的风度狂拔的走进,似张乐翅膀般地飞翔凌侠。一看,狂拔的风度突而沉消,受难的凄楚,伤然沉默不出一语。

月林登场。骇得似惊猎的小兔,自前门奔窜而进,里面仍是前场的衣裳,外面披一件竹青色的菲薄大衣,前襟袒开,两手插在袋内,头发蓬乱,花冠欲坠,脸苍白,惊目突出,气喘急吐不盈的样子,探望室中阴暗处……

从这两次登场,一个疯女人的形象跃然纸上:形态、衣着、动作处处都散发着疯癫之气。如果与其在第一幕中登场进行对比则更加明显:

穿潇洒的长衣,黑绒绒的短发,深厚厚覆在水汪汪的明眸上,天真有魅力的娇颊,浮出神秘味的恬淡。灵秀的长眉,鲜红的娇嘴,配着雪白的肌肤,越显得处女美。风度似藤花的细腻,身材似新竹的苗条。优容的其气宇,仿佛有无限缠绵……

这个疯女人作为这个大家庭的弱势群体的一员走上抗争之路有着一条清晰的演变路线:首先她是懦弱、胆怯、敏感、自卑的,忍受着荣生的欺压与调戏;在巧鸣被杀,凌侠被抓后,她对生命感到绝望、无助、自暴自弃、疯疯傻傻;最后,她勇敢地拿起枪亲手杀掉了作为邪恶化身的荣生,自己也为保护萧森而牺牲。最后的“舞唱”中,月林以“一切都反了,这是‘死’的赐物!”来宣告自己的“新生”,以“死亡”来换取自由与新生。

二、《雷雨》中的蘩漪

繁漪,剧本提示她出身于清末一个封建家庭里,不仅爱好诗文,而且工于琴棋书画。她又经历过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个性解放,恋爱自由的思想,在她心灵上投注了一定的影响,新的、旧的思想构成了其思想行为上许多的矛盾和极端。青春美丽的繁漪被周朴园骗到周公馆之后,过着令人窒息的生活。

正是这种无可奈何的生活状况让她渴望寻到一根救命稻草,因此她与丈夫前妻之子发生了恋爱关系,这无论对封建家庭的伦理秩序,还是个人所应具有的道德操守,都是一次严重的反叛。当蘩漪看到自己与周萍的关系就要被无情地斩断时,她绝望了,不再有任何顾虑,她的理智被痛苦所摧毁,她那“更原始的激情”喷涌而出,成了一束电火,一把利剑,毫不留情地指向伪善的丈夫,自私的情人。她犹如酒醉一般在周公馆里左冲右突、狂呼嘶喊,完全为自己的热情所左右。蘩漪是强悍、阴鸷、疯狂的,她进行反抗时是无所顾忌的。正如作者所说:“她爱起你来像一团火,那样热烈,恨起你来,也会像一团火,把你烧毁。”

与月林的游移迥然不同,她在挽救自己进行反抗时,自觉不自觉的伤害了无辜的四凤,甚至不惜损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周冲的纯真情感,去阻止四凤与周萍出走。月林与蘩漪反抗人格的差异,是由两位剧作家的性别特征所决定的。我们把男作家笔下的新女性形象称为“女性”,即作家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刻画出的一个理想的典型,她身上体现出女人“类”的特征,又是当时知识分子思考社会改革与中国现代化问题的一个抽象概念的化身。把女作家塑造的新女性形象称为女人,即一个特定历史空间的真实个体,处于各种关系中的具体存在。她既具有男作家笔下新女性的某些特点,女作家又从自身所处的现实环境出发,面对关于“新女性”论述的各种新思潮,不可避免的产生矛盾而进行挣扎。就这一点来说,月林更符合那个时代女性的真实状况。

三、《阿珍》中的阿珍母亲

相较于以上两部剧作的深厚的个人性倾向,由冯乃超和龚冰庐二人共同创作的《阿珍》这部作品则具有鲜明的集体性倾向,在此并非仅指由两位剧作者共同创作,更重要的是剧作本身带有明显的宣传鼓动色彩。在标题的下面有这样一句话:献给社会由黑暗转向光明的途中牺牲了生命的成千成万的民众。这部戏剧作为艺术剧社第二次公演的剧目,在当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无疑是得益于其中强烈的斗争性。而这斗争的口号是由剧中阿珍的母亲喊出来的:“啊!你们才是些狐群狗党,你们才是该枪毙的!……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

在人物介绍中,作者已经介绍阿珍的母亲是神经质的,有些hysteria的现象。阿珍还有两个姐姐,但都是被作为共党分子而惨遭杀害。家里本来就揭不开锅,但厄运接二连三地降临到这个穷苦的家庭。在大女儿二女儿接连被杀害之后,当三女儿阿珍乃至整个家庭的安全都受到威胁时,她发出了这样的反问“人会杀得尽吗?”她作为中国广大贫苦百姓的一员,一位普普通通的母亲,在一开始对以地保为代表的恶势力采取了隐忍的态度,对生活的窘迫只能报以无限的叹息。但是当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鼓起全身的勇气,发出了那句针对反动势力的怒吼,走上了全新的道路——用抗争作为武器,捍卫自己的生存。也许她最后只能用怒目圆睁的方式面对敌人的残害,但是这种走出过去的一味忍让,转而追求光明的斗争勇气概是难能可贵的,尤其是在那个被黑暗笼罩的旧中国。

阿珍母亲的抗争具有明显的阶级性,一方是以阿珍一家为代表的底层劳动人民,一方是以地保等人为代表的反动派。在这个剧作中,作者为了追求宣传鼓动的效果设置了两大阶级的对立,而其中的人物仅仅只是一个代码,读者很难寻找到形象丰满的立体人物。本剧虽名为《阿珍》,但其母的表现更让人印象深刻。

福柯认为“死亡是人类生命在时间领域的界限”,而“疯狂是人类生命在兽性领域的界限”,疯狂使人恢复了原始的,掩藏在潜意识里的兽性和野性。疯狂是“受难的一种形式,在某种意义上是临终前的最后形式”,是一种悲剧不幸,是那些走投无路的人们来反抗磨难的,维护作为人的主体的尊严的最后一点权利。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家曾发现“阁楼上的疯女人”之典型,泊莎原型是女性疯狂的浪漫化类型向女性疯狂的兽性回归的转折,是环境社会的窒息和限制,人性不能得到正常的发展,本真生命反抗挣扎后的必然结果。疯狂具有复杂的审美意义和隐喻内涵,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疯狂”形象,有时是一种生存状态,反映了人性身心扭曲后的极端状况;有时是一种个性生命的张扬,个体激情的迸发;“疯女人”形象蕴涵的独特而病态的美学特质,感染和震撼人心、令人辛酸、发人深思。除了上文讨论的三个“疯女人”之外,还有许多活跃在文学作品中,如《祝福》中的祥林嫂,张爱玲《心经》中的许小寒和《金锁记》中的七巧、巴金《家》中的鸣凤、梅和瑞玉,曹禺《日出》中的陈白露等等。

月林为了换得自身的自由她受尽了苦难,最后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她的遭遇是社会悲剧,胡荣生作为恶的社会的代表,处处压制着新的力量,如巧鸣、少梅和月林等。他们每个人的悲剧都来源于胡家这个“幽灵塔”以及主宰于间的“大幽灵”胡荣生。社会的黑暗造成家庭的腐败,继而导致个人的悲剧,在这里是新与旧的矛盾。

这种外在力量对人的压迫是迥异于《雷雨》内在力量对人的摆布。它是命运悲剧的范本,生活其中的每个人都无法彻底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都纠缠在“伦常”与“理智”的边缘。周萍、四凤是这样,繁漪更是这样。她的抗争是无望的,在失去爱人之后采取的报复并未让她得到满足,而是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之中,在这里是人性的矛盾。

而《阿珍》中的矛盾则是阶级矛盾。普通老百姓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还要忍受反动势力的层层盘剥。因此,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奋起抵抗,渴望能够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阶级矛盾的激化,常常都伴随着弱势群体的集体抗争,《阿珍》这部剧就是个典型。阿珍母亲发出了怒吼,这吼声响彻云霄,为无数坚持在斗争道路上的勇士在黑夜中送去了一股暖流。

以上的“疯女人”形象都表现在近现代中国女性乃至整个社会遭受的苦难,不管是人性上的纠葛、新与旧的斗争,还是阶级上的对立。这些看似是发了疯的女人,实则用她们独特的眼光与视角呐喊出了那个时代的抑郁与不平。尽管她们的斗争可能是徒劳的,但那不屈的姿态异常耀眼。

[1]倪墨炎.现代文学偶拾·白薇和打出幽灵塔[M].学林出版社,1985.

[2]阿英.中国现代女作家·白薇论[M].上海书局,1985.

[3]白舒荣,何由.白薇评传[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4]刘艳.二十世纪文学泰斗——曹禺[M].四川: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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