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甘南有关的一些词语

2011-07-18 14:44李城
西部 2011年15期
关键词:甘南

李城

首曲

黄河刚刚进入甘南草原的时候,还是个发育期的孩子,它清瘦,忧郁,独自穿行于阿尼玛卿的深山峡谷中。

当地牧人唤它为玛曲,那只是它的乳名。而它的鼎鼎大名,还不为外人所知。

辽阔的甘南草原上,那些映照着天光的湖泊,那些穿行于湿地草丛的溪流,使黄河的体格日趋茁壮。它在那里长驱直入,登上造物主为它而备的广阔舞台。它的嗓音日渐浑厚,不经意间完成了它的成人仪式。

温柔的海子依恋着它,蜿蜒的河流牵着它的衣襟。金色的赛钦花簇拥着它,牧人跌宕悠扬的歌声,附和着它的节拍。它徘徊于温柔之乡,几乎迈不开向前的脚步了,于是它索性回头向西,在天地间泼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如同王羲之的纵情一挥。

这就是首曲,天下黄河第一湾的壮美景象。那舞动于天际的彩练,在朝阳和落日的余晖中变幻莫测,是世人难得一见的“宇宙之庄严幻影”。

黄河是雄性的。当我第一次翻越噶玛梁,第一次让我沾满风尘的双足踏上首曲草原,我举头眺望高远的天际,那云烟中滚滚而来的,是怎样一派掀天揭地的宏大气势。那是一次宗教式的灌顶,荡涤了我的浮躁和偏狭,让我的灵魂突然间茁壮。它也不乏母性的宽厚,每当我一个人伫立岸边,垂穗披草般低下我的头颅时,它又显得从容而深邃,无数的漩涡一层层扩散着,仿佛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安多合作米拉日巴九层佛阁

黄河在甘南蜿蜒四百多公里,补充了将近一半的水量。因而,甘南草原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华水塔。黄河带走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河流,一路浩浩荡荡激情澎湃,惠及中下游无数座城市和辽阔的田野。

牧民们的故事里,黄河是如此富于人性:它接到东海龙王的邀请,前往出席盛大的宴会,可是它不愿独享荣耀,便带了首曲的白河、黑河以及其他兄弟姐妹,一同欣然前往。

珊瑚

珊瑚是大海的徽章。

亿万年前,青藏高原沉睡于古地中海的深处。沧海桑田,青藏隆起,那浩淼大海如今已退缩为欧、亚、非三大洲之间的一湾浅水了。

而今,大海的徽章佩于牧人胸前。

每逢节庆聚会,人群里总是珠光宝气,灿烂如霞,胜过地中海珊瑚礁的奢华。

那些面色黝黑的人,那些与牛羊为伴却计算不出牛羊数目的牧人,能够准确判断出珊瑚的年轮。从那暗红色的波纹里,他们倾听到喜马拉雅古海的喧响,还有人类首次直立行走的空谷足音。

对逐水草而居的牧人来说,珊瑚串的加长意味着财富的积累。女儿成人之日,母亲会取下项上的珊瑚串作为那神圣仪式的礼物。它带着母亲的体温和慈爱,还有无言的嘱托。

那带着斑驳虫洞和磕碰痕迹的珊瑚,铭刻着先辈生生世世的恩怨情仇,记录着勇敢与美丽演绎的传奇故事。牧人们相信,越是古老的珊瑚越是有灵魂的。漫长的岁月赋予了它们生命,那是涅后的永生。生命源于海洋。如今,在远离大海的青藏高原,牧人们依然生活于海洋的意念中。那透明,那湛蓝,那飘忽而浩瀚的水汽云烟,仿佛就是对大海的模拟。还有那些牛羊马匹,以及混杂于家畜中的盘羊和旱獭,是另一种鱼儿,快乐地游弋于大海之底。

阿尼念卿

那是一座飞翔的山。

相传阿尼念卿山的山神赤红脸膛,双目如炬,身披虎皮斗篷,极尽威武强悍。他骑一匹灰色烈马,在漂亮妃子曼杰旺姆的陪同下,巡游于牧场村寨的上空。

据说,相邻的青海阿尼玛卿与他法力相当,由于玛卿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护法神,而念卿一度效力于古旧的宁玛派,两位大神各事其主,互不相让。后来念卿山神寻衅挑逗,掳走了玛卿的美貌夫人。玛卿大受其辱,一路驱马追赶,待念卿回头时射出一箭,灭了如炬双目中的一炬。独眼大神的行为并未就此收敛,三百年前格鲁派在拉卜楞建寺,他仍横加干扰,凡寺院举行法会必遭一场霹雳冰雹,打得僧侣们抱头鼠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佛家的法力胜过了地头霸主,念卿遂被缉拿归案,严加拘押。后来他终被佛法感化,归顺为拉卜楞寺的护法。

一座座巍峨大山被插上了翅膀。那些巨大的翅膀乘风而起,在牧人们的天空里不知疲倦地鼓动着。

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牧人们怀揣风马纸片,在山神栖居的高地煨桑祈祷,插上箭镞和经幡。上世纪四十年代初,藏学家于式玉女士受到邀请,与牧人一同前往祭拜阿尼念卿。只因念卿山神不认识那文弱的内地女学者,而且喜欢欺生,于是让她大吃苦头。于女士骑马行至陡峭的山腰,座下之马无故受惊,她被摔下马来,翻倒的马匹又从身上压了过去。幸得牧人们及时救助,于女士终于逃过一劫。于女士早年留学日本,日军占领北平后要她出任北平女子文理学院院长,她严词拒绝后,遂与先生李安宅一同来到西北。在拉卜楞寺活佛的支持下,她开办了拉卜楞女子小学,投身藏区的基础教育事业,同时深入藏族各个阶层考察访问,开创了我国藏学研究的先河。

如今,神灵们已回到了天上。

在我居住的合作市,抬头即可望见北方天际阿尼念卿的峻拔山峰。它是甘南最著名的山峰之一,也是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的分界岭。

于式玉女士进入甘南的时候,乘坐着一匹骡子驮载的架窝子,摇摇欲坠,艰难穿行于岩壁和丛林之间。而今,国道213线从兰州延伸而过,将两个高原间的羊肠小道辟为通途。出合作市翻越山口,向东北进入土门关,便是阡陌纵横的河州川塬了。

格桑花

格桑花是吉祥花。

首次来到甘南的人,总会好奇地打问:哪朵花,才是真正的格桑花呢?

格桑花是草原上所有美丽之花的代称。那黄的赛钦花,白的银露梅,蓝的马蔺,紫的龙胆,都是格桑花的别名。

百花铺陈的草原,牧人们谓之“麦度乎塘”。

最具规模的麦度乎塘是玛曲的欧拉秀玛。那是花的世界,花的海洋,任何园艺师的苦心栽培,无法企及它种类的繁多与汪洋恣肆的热烈。上世纪二十年代,美籍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慕名而来,试图一睹麦度乎塘的真容。他在卓尼杨土司衙门组建驮队,筹集物资,然后沿洮河峡谷逆流而上,一路迤逦而行,假以时日,可由于山水阻隔,最终无功而返,给那位野心勃勃的探险家留下了终生遗憾。

在严峻的高原环境里,麦度乎塘是格桑花的盛典。在诗人笔下,那是自然之神惊叹于生命的顽强,而特别展露的灿烂一笑。

风马

风马是驰骋于天空的马。

两寸见方的纸片上,中间印着驮宝的骏马,四角是龙、鹏、虎、狮,上方日月并存,牧人谓之“龙达”,即风中之马。牧人们立于高山之巅,将风马一把把抛向天空,随着山谷的气流,风马渐升渐高,翻飞明灭,宛若满天繁星。

哒哒的蹄声随即掠过头顶。

风马是他们贡献给神灵的坐骑。牧人们确信,无论善的还是恶的神灵,只要博取它们的欢心,就会为草原降下甘霖,并遂他们所愿,庇荫大地上所有生灵的幸福安康。

甘南的天空被神话填满,被传说涂抹得五彩缤纷。佛家所谓“空无妙有”,在这里并不难理解:某个放羊娃在山洞里睡上一觉,揉开惺忪睡眼,即可说唱《格萨尔》史诗,而且滔滔不绝,有如神助。

青藏高原清净无染的天宇,如同一张无形的磁盘,储存着史诗和乐章的全部元素。因而甘南,历来是诗人和艺术家的摇篮。他们仰望星空,吟唱着生命的尊贵与壮丽。他们飞扬的思绪不为物质所累,即便家徒四壁两袖清风,也沉浸于与神共舞的欢乐,以期窥见那灵光一现的人生奥秘。来自内地都市的摄影家、画家们,除了在这里捕捉到非凡的艺术灵感,也获取滚滚红尘里遗失已久的纯真自我。

如今有欧美科学家也暗自惊呼:宇宙不止一个。我们可以目睹的表象之外,还隐藏着另一个类似的宇宙,它与我们近在咫尺,是存在的一个不同层面。高原上先民们的猜想不断得到印证。牧人们终将肉体施舍给神鹰,而灵魂即将抵达的疆域,必定是那神奇无比的另一个牧场。

高原是厚重的,而牧人的梦,却如此透明而轻盈。

经幡

经幡是清风翻阅的文字。

印着经文的一面面旗帜,在村寨牧场呼啦啦招展。谁说清风不识字?它的每一次翻卷,便是一次完整的诵读,不会遗漏任何一个标点。

在甘南,风是带着信仰的。

佛教传入之前,牧人们奉行原始苯教,或者该称为萨满教,那是世界民族共同的经历。印度佛教受到外族的重创,僧人翻越喜马拉雅山逃入西藏,促成了雪域佛教的再度兴盛。同样的机缘,晚唐时吐蕃赞普朗达玛兴苯抑佛,卫藏僧人又纷纷逃散,不少来到安多藏区,带来了大量的佛经资料。甘南藏传佛教的繁荣,便以此作为契机。

在甘南,年代久远的藏传佛教寺院当数卓尼禅定寺。元朝统一青藏高原后,萨迦法王八思巴应召前往内地弘法。他途径卓尼时,注意到洮河北岸一处山青水秀、古木参天的风水之地,于是选定寺址,委派萨迦格西建起了经堂佛殿。及至清代,康熙大帝又为其御赐了“禅定寺”的匾额。

扬名国内外的则是拉卜楞寺。

位于甘南夏河县的拉卜楞寺,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藏学学府。堪称镇寺之宝的,除了那些金银宝石镶嵌的法器古玩、浩如烟海的经典秘籍以及满腹经纶的高僧,还有拉卜楞寺护国爱教的传统。为资助抗日救国,1940年拉卜楞寺向国民政府捐出了购买三十架军用飞机的巨款,受到国民政府的嘉奖,国民政府为其颁赠了“输财卫国”匾额,第五世嘉木样·丹白坚赞活佛由此担任了蒙藏委员会委员。这座世界藏学学府于1982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目前正在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

目睹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寺庙,我们不知道住持堪布们为崇尚简朴的佛祖增添了多少荣光,他们既然离不开俗世的虔敬与供养,那抑恶扬善、悲天悯人的作为应该视为践行佛法教义的有益尝试。

而经幡,则是出自普通信众之手。卷帙浩繁、诘屈聱牙的典籍只能供年老博学的喇嘛们闭门研修,不识字的信众只能选择更为便捷的方式。

那也是佛教倡导的方便法门之一。

经幡,那承载了感恩与祈盼的翅膀,在碧蓝的天幕下成群地飞翔。

郎木寺

郎木寺是个地名,那地方曾经叫达仓郎木,即虎穴中的仙女。据说那仙女降服了凶猛的老虎,骑着它在丛林中悠闲漫步。而今那巨大的洞穴里依然保留着仙女的天然塑像,被牧人敬献的哈达层层包裹着。人们摸黑进入洞中,触摸仙女圆润滑腻的肌肤,然后双手抚摩脸颊,据说可以祛病美容。

位于白龙江源头的郎木寺小镇,林木掩映之处是暗红色的岩壁,犹如一道道伟岸的城墙。那幽静安适的气氛,那木板搭成的古朴民居,那壮美奇异的丹霞地貌,被背着行囊跋涉而来的旅行者称为“东方的小瑞士”。

以白龙江上一座小桥为界,郎木寺小镇分属于甘肃和四川两个省,因而站在小桥上拍照留影的人,往往带了一脚踩两省的神气。

自然,郎木寺不仅有寺院,而且有两座。甘肃这边向阳处的叫赛赤寺,四川那边沟口的叫格尔底寺。

赛赤寺里供奉着一只巨大的白海螺。据说,大海退去时它陷入淤泥,重见天日时自然而鸣,发掘者被吓了一大跳。如今,寺院的老喇嘛依然会津津乐道:海螺为何自然而鸣?是它开启了郎木寺的佛法之门。

郎木寺的“海眼”却是永远封住了的。据说很早以前,格尔底寺一侧的岩壁突然决口,海水喷涌而出,人及牲畜沦为鱼鳖。某位得道高僧路经此地,上前猛击一掌,便将那海眼封住,至今滴水不漏。

那半壁上,仍留有一个巨型掌印。

而让游人们趋之若鹜的,是郎木寺的天葬台。

那是安多藏区最著名的天葬台。活着的人只要割破手指在解尸墩洒一滴血,即可放下烦恼,顿悟人身难得的真理。某一年,我也将指上的鲜血滴在那天葬台,然后离开甘南,任凭两只脚把自己带向远方。人身难得之理的确已经明了,可是放下事业和家人,放下故乡甘南,那种四大皆空的境界,却不是唾手可得的。

扎尕那

扎尕那在迭部县。迭部与九寨沟相邻,是甘南最大的林区。迭部原名泰奥,意思是那是天神用大拇指摁开的神秘之地。这种说法似乎也得到了外界的认可。1925年,那位试图探寻麦度乎塘秘境而未得的美籍植物学家洛克,转而深入杨土司管辖的迭部,经过一番探险后在日记中感叹道:“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绚丽的美丽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看到迭部的美景,就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国营林场大肆采伐,口号是支援国家建设,实际不过是让那原始森林成为林场的滚滚财源。迭部人气不过,纷纷做起了木材生意。短短几年,迭部人便财大气粗起来,个个都是“大拇指”。有笑话说,他们即便走在异乡的街头,也是一个人占着三个人的路面。幸亏国家及时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林子才得以保全,为他们的子孙后代永续利用。

而扎尕那,是迭部山水的一个集中展示。在藏语里,扎尕那只是一个石匣子,可实际上,它比匣子要壮观得多。它就像玄幻影片中矗立于星际的城堡,其高耸与峻拔,只能供一些巨大的翅膀飞来飞去。

四周是高耸裸露的奇异山峰,白如骨殖。那些如同中世纪欧洲教堂尖顶的山峰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似乎纷纷倾斜着向你迎面扑来。2007年夏,来自北京的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雷达如此描述那些山峰:“这石城中怪异的山形使人震撼,有的狰狞,有的慈祥,有的傲慢,有的城府深藏,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恐怖诡谲的美。”被尊为国字号评论家的老先生几乎舍不得离开那奇异之境:“我应该在这原始古老的国度里做一只自由的鹰”!

扎尕那四周山根是茂密的森林和灌丛,开满了各色硕大的杜鹃;中间是碧绿如毯的草地,间杂着种植青稞的零星地块;向阳处是一个由木板搭成的藏寨,一座寺院的金顶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在《消失的地平线》里臆造了一个隐藏于雪域的世外桃源,谓之“香巴拉王国”。而扎尕那,似乎就是那虚幻王国的原型。

过去的扎尕那在卓尼杨土司的辖区,可土司老爷鞭长莫及,使扎尕那人成为不受约束的自由民。他们在寨子附近的地块里收获足够磨糌粑的青稞,而牛羊则放牧在距离寨子上百里地的东部草地。因而男人们不但需要一个操持家务的女人,还需要另一个女人在牧场挤奶,一夫两妻乃是理所当然。他们终年骑马奔波于两个家庭之间,看上去颇为劳顿,可无论去那边,都有火塘和热炕,以及丰乳肥臀的女人在殷情等待。

夏季牧场

夏季牧场是牧人移动的家。它远离定居的冬窝子,保留了逐水草而居的浪漫与自由。

我要说的那个夏季牧场,在则岔石林之后。

由于水流湍急,人们借助栈道或者骑马,只能通过石林的第一道石门。由于没有人工设施,第二道、第三道石门依然只是河流和牛马的通道,很少有外人能够涉足。而去那个夏季牧场,需穿过三道石门才可抵达。

为了拍摄一部电视专题片,我们乘车绕了一个上百公里的大圈才到达那里。

围绕一座名为东日的独山,则岔村牧民的帐篷在四周星罗棋布。东日在藏语里是海螺状的山,它圆润而挺拔,仿佛是缩小了的富士山。草地上四处都是水泊和小溪,在阳光下闪烁明灭,不断汇集为蜿蜒的河流。

一户牧人接待了我们。在帐篷前的矮桌边,漂亮的女主人为大家铺上羊毛垫子,倒上奶茶,将盛满酥油、青稞炒面和干奶渣的几个木盒放在桌上,然后她依着帐篷撑杆,望着大家笑而不语。由于牧场的劳累,她缠着袍袖的腰肢无意中塌下去,松散的衬衫使她的胸脯更显丰腴。

她的两个女儿同样不会汉语。姐姐十二三的样子,妹妹至多六岁,两人扯着妈妈的袍襟,不停地偷看穿戴时尚的小岳姑娘。那城里来的姑娘便过去和她们说话,姐妹俩羞涩地低了头,什么也不回答。小岳便掏出零食塞在她俩手里,并取下头上的两个小发卡别在姐妹俩头上,拢住那自由飞散的头发。

后来,那姐妹俩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她们的母亲仍然笑而不语,只是偶尔张望一下东日山的方向。

山根草地上有许多白色斑点,原以为那是羊群,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原来是山顶滚落下来的石头,被雨水冲洗得那么洁白了。

白云低低浮动着,投下一些墨绿色的影子,如同温柔的手掌抚过花草、河流、牛羊和帐篷。那影子也会突然罩住我们,随即又飘然远去。比较厚重的云朵则垂下雨丝的灰白色帘幕,斜斜推移着,仿佛空中悬着一把看不见的水壶,一路随意地喷洒而来,草尖上一时挂满了珍珠般的露水,雨雾中映现着阳光的七彩。

赶在我们离开之前,那对小姐妹突然回来了。

她俩脸蛋红红的,汗水贴住了额前的秀发。两人各自捏着一只手,大胆走到小岳姑娘的面前。

当她俩伸开手掌的时候,小岳兴奋得惊叫起来,将姐妹俩揽在怀中。她俩带来的礼物,竟是一些小小的海贝化石。那些呈现着螺纹或者扇形褶皱的黑色小石头,已被摩挲得油光闪亮。

她俩是去了东日山,从岩缝里捡来了那珍贵的礼物。

大家都被感动了。虽然语言不通,但那些小石头表达的深情厚意,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

我也得到了一颗。我将那小小的贝壳放在耳边,恍然听到了大海的涛声。无须客套,也无须解释,因为那是人类以及所有生命的共同语言。

上头

少女的成人仪式。这一风俗盛行于拉卜楞地区,民间的叫法是“做头”。姑娘到了特定的年龄需要改变发式,作为她获得成人特权的标志。

那是一项颇为庄重的仪式。日期一般选在正月初三或初五,那也是举行婚礼的吉祥日子,届时姑娘家中会大办筵席,通知亲朋好友前来庆贺。作为主角的姑娘被女人们围在中间,眨着或羞涩或迷惘的眼睛,似乎不解其意。女人们也不解释,由两三名儿女双全、泼辣能干者将她的姑娘头发拆散,用艾草清洗一遍,随即编成无数条柳丝状的辫子,谓之“碎辫”。那辫子到底有多少条,在姑娘心里永远是个谜,不能问也不能数。然后佩戴上珊瑚、琥珀等昂贵装饰。片刻之间,姑娘的身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她由一个需要父母兄长保护的少女,已经变成了可以独立生活的大姑娘,接着她需要一一拜见前来贺喜者,接受他们馈赠的礼品。

当地有句谚语:“男上十五,计不问父;女上十五,食不乞母。”做过头的姑娘往往单独居住,既可参与各种集会和娱乐,也可与男性自由交往,父母不再过问和干涉。

过去,姑娘到了十五六岁即可获得如此的自由,做过了头,即便未婚先孕也视为正常。由于晚婚晚育的倡导和推行,这个门槛如今已经略有加高。迈入成人的门槛,她不但能够品尝到青春的甜蜜,也需要担当她无法预测的烦恼和生活的重负了。

九层佛阁

全称安多合作米拉日巴九层佛阁。

九层佛阁在合作市北部山根,系乾隆年间米拉日巴的信徒所建。那是一座石砌的棕红色四方圣殿,围墙之上森列着一千五百座白色佛塔,蔚为壮观。

米拉日巴配得上如此的庄严。

米拉日巴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他幼年丧父,家产被伯父霸占,母亲带着他和妹妹艰难度日,遍尝人间冷暖和权贵的凌辱。为此,米拉日巴拜师学成杀人咒术,用霹雳冰雹毁灭了伯父一家,可随后他心生悔意,放弃了对恩怨的执着,将高傲不屈的头颅垂于佛祖的脚下。他赤身裸体,在冈底斯雪山的岩洞里苦修,只以洞口的荨麻维持生命。母亲去世后,乞讨为生的妹妹在山洞里找见了他,见他浑身一丝不挂,羞得遮住了眼睛:哥,让我讨些毛布来,替你做一件围腰吧。米拉日巴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何羞耻的道理?倒是你胸前那两坨肉是后天所生,应该遮严才对。由于营养的极度缺乏,他的毛发肤色彻底变成了绿色。最终他证得了佛法,成为无与伦比的智者。

九层佛阁里塑的是手置耳后、高唱道歌的米拉日巴。他的四肢枯瘦如柴,肋骨历历可数,可眼角眉梢充满了喜悦,是大彻大悟者特有的表情。因而他也是一位披发跣足的吟游诗人,似一颗灿烂星辰,照亮了十二世纪黑暗的天宇。

在佛阁内,他的塑像有上千尊之多,且一律通体绿色,一律神情专注地吟唱道歌。一千多位米拉日巴的合唱,那是一种怎样的热烈与悲壮?

道歌,朴实无华却浸透着眼泪与欢笑的歌谣。与其说那是米拉日巴在雪山岩洞里的感悟,不如说是佛陀在菩提树下得到的启示。

声音的潮水漫过高原。那是天籁,神秘与真相皆在其中。

智观巴·贡却乎丹巴绕吉

一本巨著的完成者。

1801年,十九世纪曙光乍现时,他出生于夏河县黑措丹增部落。六岁时他被认定为上一世智观巴的转世灵童,披上了象征尊贵的金黄色袈裟。他天资聪慧,在拉卜楞寺学经期间,经典秘籍过目能诵,触类旁通。成年后两次赴拉萨深造,之后又游历了甘、青、川安多藏区的大小寺院,遍访名师贤达,设坛讲经论辩。一位活佛,身负简陋行囊,踽踽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胼手胝足,苍颜皓首。他终于在六十五岁时完成了洋洋上百万言的《安多政教史》,成为后世藏学研究者们案头的重要文献。

深居寺庙的喇嘛们一生青灯黄卷,著书立说,终至于束之高阁,尘封于幽暗密室。而智观巴的书写,构思于阳光下,完成于风雪旅途中。他没有眷恋养尊处优的宝座,让自己的双足享受行走和探寻的快感。

他不需要任何加冕,他的头上戴着天然的桂冠。

他是甘南的米拉日巴。

酥油

酥油和蜂蜜同出一源。

奶牛是庞大而憨态可掬的蜜蜂,它采集花蜜的方式是狼吞虎咽,然后从牛奶中分离出酥油。

酥油奶茶滋养着牧人,给了他们雪白的牙齿和强健的筋骨。由于青藏高原不产茶,唐宋以后实行茶马互市,内地茶叶源源输入雪域。牧人们流传至今的谚语是:酥油和茶是一家,藏人和汉人是一家。

酥油也用来进献神佛。对牧人来说,精神和食物同等重要。但凡有了喜事,或者有所期盼,他们总会说:在佛前供一盏酥油灯吧。

因而,不少人风餐露宿历尽艰辛,千里迢迢赶赴心目中的圣殿大昭寺,只为在随文成公主进藏的那尊觉沃佛前点一盏酥油灯。

酥油花却是对鲜花的复原。每年正月期间,寺庙的艺术家们用加了颜料的酥油制作出硕大的花朵,驱散冬季的漫长和单调。

花回到了它自己,回到了夏季。

刀食合

刀食合是极具草原风味的肉食快餐。

据说它的发明权属于古代的盗马贼,他们只凭一把腰刀、一只火镰,即可吃到新鲜美味的羊肉烧烤。

烧烤,是的,它独具的风味贯穿古今。

用绳子缠住羊的口鼻,使其窒息而死,然后在胸部划开口子,伸手进去扯断动脉血管。那样做的理由是:既宰了羊却未见流血,绕过了不杀生的戒律;同时也使羊血盛于腔内,不需要另备容器。接着将羊腿上的嫩肉割成小块,拌上盐巴等作料;将羊胃翻过,抖尽草渣;同时拢起一堆牛粪火,将拳头大小的许多卵石投入火中。待石头烧得通红,就将肉块和石头混杂装入羊胃,迅速扎住开口。羊胃里一时砰砰做响,气球似的鼓胀起来。只需片刻工夫,不但肉已烤熟,且有大量肉汁可供饮用。

如果马褡子里还有盛满青稞酒的皮囊,一顿刀食合野餐就更加完美了。

崇尚简朴的牧人并不赞赏那样的做法,因而在草原上,刀食合已是很少见了。若真想品尝一下它的美味,如今可在甘南一些饭馆酒店的菜谱里找到。

冬虫夏草

这是个神奇的物种。

它混淆了动物与植物的界限,让热衷于划分纲目的科学家一筹莫展。什么东西能够在冬天以虫的形态蛰伏于地层,春天又变成一棵稚嫩的小草,招摇于温暖的阳光下?

而且它似乎带着某种暗示,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句神秘的谶语。

一种蛾子在草叶上产下虫卵,被雨水带入土壤,孵化成蚕宝宝似的幼虫;而虫草的孢子也通过雨水渗入地下,与那懵懂无知的小冤家相遇。

在幽暗的地层,也许会留下它们如此的对话:

蛾子幼虫:为什么对我如此温柔?

虫草孢子:前世的五百次擦肩而过,才换来今世你我的相遇。

蛾:春风吹过,我会张开翅膀飞翔而去的。

草:请不要离开我……命运让我寸步难行,可我也有一个飞翔的梦。

蛾:那么好吧,我会带你去实现那个梦想。

草:亲爱的,就我们更加亲近一点吧……

于是,它们相依相偎,度过了寒冷的冬季。第二年,春天的脚步唤醒万物时,蛾子幼虫发现已经为爱所缚。它的神经被虫草孢子完全控制,体内也充满了神奇的孢子菌丝。第一场春雨渗入泥土,那狡黠的虫草孢子已经得逞,它以蛾子幼虫的头部为基座,长出了茁壮的茎芽。

人们挖出虫草时,据说那可怜的虫子还在苦苦挣扎呢。

牧人们从不会理会那可疑的生物。而内地城市的橱窗里,冬虫夏草带着豪华的包装被陈列出来,并标上不亚于黄金的价格。一些吃饭不香、睡觉不安的都市人,如获至宝地将其捧回,用以治疗奢靡生活带来的种种不适症候。

其实,冬虫夏草带给我们的启示是:本该自由飞翔于蓝天的生灵,却被世俗的欲望所缚,终至于无力自拔。

藏獒

藏獒是世界上最凶猛,也是最忠实的犬类。

在无边的夜幕下,只要藏獒在牧场巡视,牧人们便可高枕无忧。

它是忠于职守的典范。只要它咬住不速之客的裤管,即便打碎它的脑袋,也绝不会松口。

感动于藏獒的信义,作家杨志军完成了《藏獒》三部曲。他试图用藏獒的诚信,来对抗商品社会大行其道的狼性。他说:因为我意识到我所描写的藏獒,藏獒的生活,藏獒的精神,已经离我们远去了,那么,就让我为它唱一首挽歌吧。

确实需要为藏獒唱一首挽歌。如今,那些牵着作为宠物的藏獒招摇过市的人,除了附庸风雅之外,不知体内的狼性基因是否也因此而有所改变。

而小说《藏獒》的畅销,无疑又为投机商作了铺天盖地的广告,加剧了藏獒流离失所的命运。这是狼性对忠义的践踏。这种悖论,天真的作家是始料未及的。

洮砚

洮砚是文人墨客案头的玩物,而它的制作者,竟是一些手硬如镢的农民。

与端砚、歙砚齐名的洮砚,其石料深藏于喇嘛崖下的洮河之底。宋代文人赵希皓写道:“除端、歙二石外,惟洮河绿石,北方最为贵重,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歙下焉。然石在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

那绿石头的产地,便是甘南卓尼县洮砚乡。

卓尼番族首领于大明永乐二年内附朝廷,皇上册封他为土司,并赐姓为杨。他的属民纷纷跟着改了杨姓,洮砚也一度被称为杨家洮砚。土司百姓下马为民上马为兵,号称三斗三升菜籽兵,明清以来替朝廷杀伐征战,维护了洮河流域的安定。杨土司世袭二十代,是甘南最大的土司,也创建了甘南藏区除部落制之外的另一种社会形态。土司辖区一草一木皆为杨家所有,开采绿石头自然要持有土司衙门的执照。洮砚乡村民也自发保护石料,“但闻窃石之声,即纠合村民,前往制止,丝毫不予通融”。因而在过去,洮砚虽然贵为砚中珍品,其流通程度远在端、歙两砚之下。

洮砚石夹带着蕨类植物的茎叶和原始昆虫的尸骸,是深埋于洮河之底的琥珀。它翠绿而温润,手指所及即刻沁出水珠,这种呵气可研的品质,深得过去倚马可待的文人们青睐。

如今,洮砚石的开发惠及了本乡及周边的村民,而在洮砚乡,几乎人人都是洮砚雕刻艺术家,因而在上世纪末,洮砚乡被文化部冠以中国民间艺术之乡的美名。

三格毛儿

格毛儿是辫子之意,三格毛儿即三根辫子。

卓尼藏族妇女的发式,在全国绝无仅有。

在卓尼农区,藏族妇女一般身着天蓝色长衫,腰系宽幅织锦腰带。那种长衫堪与内地城市的旗袍媲美,由于开衩高,红色长裤若隐若现,别有一番风韵。而她们的辫子,比达坂城姑娘的辫子还要长许多。她们头戴缀着珊瑚珠的石榴形帽子,从脑后三片石榴叶状的帽檐垂下乌黑粗壮的三根辫子,腰部用织锦腰带轻轻拢住,辫梢一直抵达脚踝。走起路来,辫子与袍襟随风摆动,更显身材的颀长端庄。

在卓尼,有三样“物产”是标志性的:车巴沟的犏牛,拉力沟的木头,卓尼族的丫头。

卓尼族的丫头何以出众?三根辫子摆动,摆出了万种风情。

青稞

青稞是一种耐寒的高海拔作物。

可草原上终究是不长青稞的。牧人们需要驮上羊毛皮张干奶渣,去东部农区或半农半牧区以物易物。

牧人们每餐离不开的糌粑,便是青稞磨成的。他们将青稞炒熟,在手摇石磨上磨成炒面。过去的大户人家是每餐一炒一磨的,以保持青稞最初的纯与鲜。拌糌粑是需要特殊技巧的手艺活儿:在盛着奶茶的龙碗里放入酥油片和干奶渣,待酥油化开,加入炒面和白糖。那高耸如喜马拉雅雪峰的炒面,揉捏时不得有丝毫撒落。捏糌粑团时顺势用拇指摁一个小坑,灌入做好的肉末辣子汤,谓之“辣子尕勺”,其味独特,营养全面。在野外则简便得多,将酥油块和青稞炒面装入小羊皮袋,双手揉捏片刻,糌粑就算拌好了。

甘南地域辽阔,自西往东依次是牧区、半农半牧区、农区,到了东南部的白龙江流域,不但盛产青稞和小麦,还可收获水稻与瓜果,所以,甘南是立体的。人说青藏高原是世界屋脊,那么甘南就是世界的屋檐,那出产水稻的地方,便是在屋檐之下了。

牧人的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最初是通体发光的,鸟儿一般轻盈飞翔,不知烦恼为何物,后来,有人误食了一种称为麻麦的草籽,身子变得粗重起来,光也随即熄灭了。清爽之人变成笨拙俗物,是悲?是喜?不过此种说法,达尔文是不会赞同的。

无论如何,那麻麦便是后来的青稞。

青稞也被载入中国革命的史册。工农红军长征进入甘南藏区,人人已是面如菜色。卓尼杨土司适时开仓放粮,使红军战士衣袋里装满了炒青稞,才一举突破国民党重兵把守的天险腊子口,顺利抵达陕北。

鞑王金銮殿

那是元世祖忽必烈曾下榻的城隍庙。

那里是过去的洮州卫、洮州府,如今的甘南临潭县新城镇。那里的群山被层层梯田所环绕,那里的房屋都是黄泥涂抹的农家小院。

忽必烈南下远征云南时,庙里塑着城隍爷的泥胎。赫赫威名的蒙古大汗虎落平阳,即便在秋霜染白衰草的夜晚,也只能辗转反侧于城隍爷的脚下。

郎木寺沓板房

后来忽必烈坐了天下,那破庙几经翻修,勉强像个样子了。城隍爷的位置是否被忽必烈的金像替代,史料上并无记载。尽管如此,它距离金銮殿仍是相去甚远。

那破庙注定是要出名的。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朱德总司令驾临,又在憨态可掬的泥塑下摊开了铺盖卷。他与那城隍爷对望时,是否露出幽默的微笑?红军在那里成立了甘肃第一个苏维埃政权,城隍庙便成为苏维埃政府的首脑机关。

那座承载了太多历史的破庙,终归平静了下来,而今,只在每年端午期间,才会热闹上那么一阵子。那是风拂杨柳、油菜花开的好时节,洮州各地十八位龙神集会城隍庙,举行声势浩大的禳解雹灾仪式。

庄稼是农民的命根子,洮州只长青稞和油菜的农田,偏偏受到冰雹的频繁侵袭。无论那禳解仪式是否奏效,年复一年,农民们将那仪式进行得隆重而热烈。

鞑王金銮殿,对那些躬耕于贫瘠土地上的农民们来说,只是梦里企及的辉煌。

九十九眼泉

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受到九十九眼泉水的滋育,因而舟曲县城被称为“泉城”。

舟曲是甘南的小江南,城里的姑娘们穿裙子,房前屋后的树上结柿子和石榴,白龙江畔的地里产水稻。“屋檐”下的世界竟是那么丰富多彩。

受陇南和内地汉文化的影响,舟曲的读书人大多擅长书法,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任意一幅楹联牌匾,都是一幅颇具水准的书法作品。县城对面一座逼仄的高山酷似笔架,舟曲的文人墨客们一番龙飞凤舞之后,便将意念之中的如椽巨笔安放于那笔架之上,而那九十九眼泉水,便是供他们淘洗羊毫的天然砚池。

我拜访过一位被尊为舟曲书法界宗师的老先生,名叫张鸣凤,他白须髯髯,一身儒雅之相。他在阁楼的书房接待了我。老先生与我对坐酌饮,他是退休教师,我也教师出身,论及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甘苦生涯,自是十分投缘。面色微酡之际,他铺纸挥毫,一幅四尺宣的《将进酒》浑然天成。家酿的青稞美酒,风韵绵长的墨香,不觉令人心醉神迷。时至黄昏,巍巍笔架山映入木格窗口,在迷蒙的月色中突然空灵而飘逸起来。小小泉城,之所以历代文人墨客层出不穷青出于蓝,的确与此淳厚的青稞美酒、古朴雅致的小小阁楼以及灵山秀水的滋育不无关系。

令人扼腕的是,九十九眼清泉已荡然无存。

2010年8月8日,泉城遭遇了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山洪泥石流灾害,泥沙拥塞了所有的空间。

可是只要人在,文明就不会被彻底湮灭。人才济济的泉城,总有一天会恢复它独具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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