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燕子又呢喃

2011-08-15 00:49河北张立国
辽河 2011年9期
关键词:雏燕筑巢呢喃

河北/张立国

清明节前后,故乡真是好风光,桃杏盛开,菜花初黄,大田里的小麦绿得无边无垠,遍地水车玎玎,一道道清水,顺着地垄上的小渠,在麦田里流着,在菜畦里流着,在预留的秋庄稼地里流着。这时节,村前的那条河,早已摆脱了严冬冰封的禁锢,河里涌起麦穗的浪头,一浪赶一浪,翻着花,温温顺顺地流着。开了春的河滩已无大雁足迹;接替它们的,是那喜气盈盈的燕子。它们迎着妩媚的春光,欢唱着成对地飞来,在农家的屋梁上垒着新窝。

燕子是择家而居的,每年当桃花笑碎了阳光、柳枝弄弯了东风时,它们便飞进了和谐宁静的平常人家,开始了筑巢。

“家里有只碗,下雨下不满。”至今记忆犹新的儿时谜语,谜底就是鸟巢。小时候,我家土屋的房檐和屋顶,常被燕子筑巢。

记得有一年,一对燕子飞入我家平常吃饭的那个屋子,它们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白色的肚皮,剪刀似的尾巴,摇曳着轻盈的双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目标,在屋内的角角落落低飞徘徊。家里人都知道它们在寻找筑巢的地方,谁也不去打搅。随着一声清脆欢快的呢喃声,它们最终落在了我家房梁上垂落着的木钩上。显然它们把木钩子当成了最理想的筑巢择地。木钩是我家平时用来挂饽饽篮子的。木钩上筑巢,实属罕见,姥爷担心木钩太窄,且晃荡不定,燕子搭窝不方便,便想叫它们到一个理想舒适的地方去筑巢,赶了几次,那对燕子好像认准这个地方似的就是不走,舞动着翅膀,直冲姥爷发出一阵阵不满的抗议声。姥爷几次把它们刚放上不多的泥点打掉,它们不久就又放上去了。没办法,姥爷望着两个认死理的家伙,妥协了,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傻瓜,偏偏相中了那个木钩!那里有什么好?到时候晃来晃去,不小心还不把孩子摔着!”接着,姥爷告诫我和弟弟:“谁也不许伤害燕子,它们爱在哪儿搭窝就在哪儿吧!”

面对着燕子的执著,姥爷只得登梯上梁,在屋里又重新悬挂了一个木钩。

从此以后,晨起日落里,一对劳碌的身影来回穿梭,它们从远处衔来一颗颗小石子、一根根短树枝,然后再用唾液和泥,把这些小小的建筑材料在木钩上,一点点拼凑、一次次黏结,不亚于一个精心修缮琼台玉阁的工匠。起初,是一圈小檐,慢慢地形成一个半圆兜式的围檐,燕子的巢筑初具雏形,十多天以后,一个灰色的大巢筑成了,石子密密麻麻地罗列着,牢固地粘在一起,凹凸有致,陡然望去,风格像浮雕的建筑。

从此,在我们的家里多了一个温馨的“摇篮”。

平日里,看到那个小小的“摇篮”,我们一家人都能感受到整个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春天的气息。接下来,这个小小的“摇篮”新的生命开始蠢蠢欲动,我们一家人的心在万分的感动中,一下子感觉阳光温情地包围着我家。因此,家里人出来进去都尽量小心,不碰到它们和它们的窝。不久,窝里传出了“叽叽、叽叽”的雏燕的叫声,接着,一个个灰绒绒的头伸出了巢外,搭在巢缘上,在晃动中,好奇地转动着小眼睛,打量着外面的天地。我的心也开始沉没在甜蜜的遐想中。

燕巢暖洋洋的,如我们这些平凡的家一样包裹着温情。那对做了父母的燕子,整天不知安静,飞走了,又飞来了,每次都忙碌不停地叼来小虫给自己的雏儿喂食。我感觉,雏燕很幸福,仿佛它们期待的只是这件事。

有时,不懂事的雏燕也会让我心中感到不快,木钩上的燕窝在雏燕的闹腾下,像摇篮似的摇动着,时不常会掉下雏燕的粪便。由于我们每日都要在屋子里做饭,免不了走来走去的。有时恰好就落在脸上、头发上、后背上。每到这时,我总是很讨厌地嘀咕几句。母亲说:“那是老燕子不在家,如果老燕子在家,就会把雏燕的粪便叼走。”听了母亲的话,我仔细地观察了几次,确实如母亲所说。心中不免对燕子产生了敬意:它们是很懂事的。不过,那样的日子也不长,雏燕长大了,就不再往屋里丢粪便了。

从此,我对于我家这个院子有了这种不平常的欢乐景象感到十分兴奋。

日渐长大了的燕子,稚嫩的羽毛已成灰黑色,白色的肚皮,尾翼交剪。起初,它们总想尝试着脱身它们的巢穴,扑闪着嫩嫩的翅膀,低空盘旋着,有时跌落地上,它们再顽强地划拉着飞起来。它们日复一日地练习着,终于有一天,它们的羽翼在锻炼中丰满了,一声高唱,随着父母飞翅而去,在户外尽情地感受春天美好的气息。到了傍晚,它们又同父母一起收剪而归,回到那情感的摇篮似的巢穴里一起安享,并快乐地相互叙说着它们情感的语言。

记得那时的暮春时节的清晨,我常常和伙伴们去田野里割草。艳阳初照,新鲜的树叶上滚动着耀眼的露珠。田野里飘荡着麦苗和花草的清香,深吸一口,如饮佳酿,令人陶醉。这阵正是百鸟鸣唱的时候,听着田野里或长或短、或粗或尖、婉转悠扬、千娇百媚的鸟鸣,我根本无心割草,心里总在想:此时,我家的燕子,一定会像这些许许多多的田野云雀一样,面对着明媚的阳光,抖动着自己小巧玲珑的翅膀,在我家的屋檐下放情地飞翔与呢喃歌唱吧。巢里的雏燕也一定紧紧地偎在一起,垂着抖动的小翅膀,仰着小脑袋唱着。或许,它们小小的身体由于兴奋和渴望的热情而颤抖着。就因为自己有了这个心念,割草的手也就慢了,每次我都比同伴的草少了许多,当我们鱼贯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我常遭大人们的奚落。

整整的一个夏天,我家都是在燕子如鸣佩玉般的清脆叫声中幸福地度过来的。

霜降来临的时候,那对燕子带着儿女们走了,热闹了整整一春天和一夏天的屋子,一下子肃静下来。我望着冷落的燕巢,心里惶惑得几乎失掉了知觉,对姥爷说:“把燕子的窝拆掉吧,反正燕子走了。”姥爷听了我的话,满脸带着笑容地摇了摇头说:“别拆,你忘了它们给你带来的快乐了吗?要知道,燕子也是恋旧的,明年它们还会再回来的!”说完,姥爷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还有那稀疏的胡须,都因为某种喜悦而快乐地颤抖,就连他那满脸的烟屑,也因某种幸福而闪着光辉。我知道,这定是姥爷为感念燕子给我家带来温馨和快乐,说出了由衷的心里话,同时也是他对燕子来年继续到我家的一种企盼。

打那以后,我再帮母亲蹲在灶边烧火时,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那处燕窝,耳边仿佛又听到叽叽喳喳的燕子叫声。那时,在我的心中,总是默默期待着春天早点来,因为春天来了,我家的燕子也就来了。

那年的冬天,姥爷终没有等到第二年春天燕子再来我家时,突发脑溢血离开了我们。或许是姥爷的灵魂召唤了燕子的到来,果然,第二年的清明节那天,我们给姥爷上完坟,一进自家的院子,就见弟弟兴高采烈地从屋里蹦出来,跳跃着,呼喊着:“妈妈,燕子!妈妈,燕子来咱家了!”我和母亲的心被弟弟欢乐的呼喊声一下子给燃烧了起来,顾不得多想什么,赶忙抢步进了屋里。

进得屋来,只见有一对燕子正在整理那个冷落了一冬的燕巢,它们不停地飞来飞去,时而落在屋顶的柳条笆翘出的小棍上,时而又飞出屋外,在熟悉的院落里,像一支箭似的低低地贴近地面疾飞,用主人的眼光巡视着熟悉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又迅速地飞了几个圈圈儿便又飞回到了燕巢里。随着燕子一声清脆的呢喃声,母亲仿佛深受感动地呆立在那儿柔声说道:“你姥爷说得对,它们真的回来了,它们真的又到咱家来了。”说完,母亲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光,对着在我们眼前翻飞的燕子由衷地说:“欢迎你们,欢迎你们来啊!”燕子仿佛听懂了母亲对它们的欢迎辞,或许是感谢,它们更加欢快地在梁间穿梭,尽情地呢喃软语起来。

这时节,我家的闲院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春菜在浇过水后,长势极好,支楞着绿油油的叶子,迎着明媚的阳光在笑。整个闲院里,红花绿叶,好看极了。微风吹来,叶子沙沙地响,花儿点着头,真像在欢迎新来的客人呢。面对着满院闪耀着生辉的光彩,燕子的心似乎有些激动,玩性极浓,嬉戏地上下翻飞着,开心了,它们便欢喜地呢喃着叫起来,叫得那么婉转,那么响亮,那么欢快,就像孩童们唱起歌来那样。

此后,每年当春天的太阳照耀着冀中原野,桃杏开了,林檎开了,恰似无边的绿色田野上,这里那里,漂浮着一团团红色的、彩色的、淡绿的、贴近地面的云雾时,燕子便如期地来到了我家老宅屋里的那个窝里居住,尽管谁也认不出是不是当年那对燕子,抑或是它们的儿女?总之,是燕子给我家带来了喜气洋洋的气氛,每年,我家都极享受这段和谐的、欢乐的日子。

多年来,身在异乡的我,常把自已认定是从亲情树上飘到异乡的种子,内心结满的是涩涩的乡愁。心中轻愁淡忧的感伤,如同那屋檐的燕子瓦一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自己记忆中的乡愁里,任斜斜的雨不断地敲打着……

每逢春天,当听到燕子清脆的呢喃声悠远而过时,我的心中便会袅然升起一股乡愁来,并平添了几许归绪。于是,我的心里总是默默地问道:故乡的燕子,还记得那个遥远的小村么?还记得那个曾经与你共同有过快乐的大男孩吗?还记得那个让你得以筑巢安家的土屋和土屋里那个木钩吗?岁月老了,你们有没有老呢?你们年年岁岁追逐着春天的脚步,今年的春天,是否又到我家呢?

每当我诉完了默默的心语后,胸腔内总要滑出这样一声深情的叹息:大地上的家是人结在岁月里的巢,而我们正是那归去来兮的燕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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