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孔子的史学实践

2011-08-15 00:43张祥干
群文天地 2011年14期
关键词:史书记事诸侯

■张祥干

孔子不仅有着丰富的史学思想,而且积极进行着史学实践活动。文献整理和作《春秋》是孔子重要的史学实践。孔子以他的思想标准整理古代文献,既保存了文献,又有所取舍。孔子的《春秋》取得了巨大的史学成就,《春秋》采用的凡例深深影响着后世的史学实践。本文试图从文献整理和作《春秋》两个方面分析孔子的史学实践及其对中国史学的影响。

一、整理文献

孔子整理古代文献是我国古代史学史上的一件大事。经孔子整理的文献典籍逐渐形成为后世所称的“六经”。这些经典文献不但构成了研究我国先秦思想的文本依据,而且也是研究我国古代典章制度和政治、社会经济状况的宝贵史料。孔子认为自己肩负着继承先王之道,传述先代文化的大使命。孔子将整理过的六经当作教材向弟子传授古代的文明和自己的思想。

孔子本着“六艺于治一也”的宗旨整理编次文献。孔子整理六艺一以贯之的指导思想体现了他以人事为主的史学思想。

从史学上看,孔子整理文献有何影响?一般当然会肯定孔子为保存我国古代文献作出了重大贡献。虽然我们今天看到的六经早已不是孔子之时的原貌,但毕竟经过了孔子之手,且幸赖孔子之手才得以流传保存。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孔子首先是一个独立的、在野的思想家,由一个伟大的思想家整理历史文献,既是文献之幸,又是文献之不幸。孔子整理古代文献,有他独到的选择眼光,更有他在后世延续千年的持续影响,使得经孔子整理的六经几乎得到了历代统治者和知识界的高度重视,所以流传千年,这是文献之幸。文献之不幸,则有二。其一,孔子整理古代文献有取舍。身份上,孔子不是周王室的太史,也非鲁国的史官,所以孔子的史学活动就没有系统完整整理和保存各种文献的职业要求。孔子主要是按照一个思想家的标准和要求对大量的文献作筛选和提炼,肯定有很多文献不在孔子选择整理的范围之内。这或许可以从孔子的后学孟子对待《书》的态度中略见一斑。孟子认为周武王伐商是“以至仁伐至不仁”,不会出现如《武成》所记载的血流成河的残忍过程,所以他作出了“尽信书不如无书”的著名论断。今天的六经就明显带有很深的儒家理想色彩,虽然这主要是后代儒家学者们的功劳,但孔子作为儒家的创始人,按照自己的思想学说取舍文献是极为可能的。其二,孔子在后世的崇高地位对文献的影响。儒学独尊后,孔子被奉为圣人,所传的的文献也纷纷被立为官学,于是经学风行近两千年。经学的兴盛逐渐使六经脱离了史学的轨道,而进入了官方意识形态的殿堂,在历代统治者的重视下,在经学家们的训释和发挥下,六经早已不是原来的六经。

然而,孔子整理文献的行为毕竟是私人行为,不应该对其整理文献得失的历史后果负责。孔子不知道秦始皇会焚书坑儒,也不可能预见到自己会受到巨大的尊崇。孔子只是利用一些古代文献作教材来传播思想文化。

二、作《春秋》及其史学成就

无论从记事形式还是记录的内容看,以编年史为记事形式,以春秋时期242年间的历史事件为内容的《春秋》毫无疑问是一部历史著作。形式上,孔子《春秋》依照鲁国十二位国君在位的时间顺序,按年编撰逐年纪事。这就是编年史的记事方式。再看内容。《春秋》记事以鲁国为主而兼及其他诸侯各国。所记的内容,政治军事方面以诸侯间的征伐、会盟、访聘为主,自然现象方面包括日蚀、月蚀、星陨、地震、山崩、霜雪、水旱、虫灾等,大部分都与人事相关,社会生活方面如祭祀、婚丧、城筑、搜狩等。由此可见《春秋》记录的内容大部分都属于历史事件。无论孔子当年作《春秋》,还是后人读《春秋》,都必须建立在对春秋时期历史事件有基本了解的基础上,否则即便是圣人也无法凭空作《春秋》,即便是圣人也读不懂《春秋》。今本《春秋经》之所以简略,除了有在流传中脱落、篡改的可能外,也可能跟孔子当时教学的情况有关。白寿彝先生在论到孔子《春秋》时深刻地指出:“离开了口头传授,许多事情反而不会为人所了解。”孔子《春秋》可能只是一个历史教学大纲,教学中还会详细讲解其中的来龙去脉。如果离开了口头传授,《春秋》就会变得神秘难解了。

作为编年史的《春秋》。编年体不是孔子的创造,但孔子选择了编年体。春秋时期各国的史书已普遍采取编年体,只是其他的编年史都已经亡佚,今天只能见到经孔子作的《春秋》,所以说孔子《春秋》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编年史。

编年体是一种较为成熟的记载历史的方式,它的形成经历了长时间的发展演变。在编年体之前,历史记载处于萌芽阶段,主要形式有甲骨文和金文的记事方式、《书》和《诗》的记事方式。甲骨文记事十分简单,一般一条完整的甲骨卜辞由叙辞、命辞、占辞、和验辞四个部分组成。大部分甲骨卜辞的时间记载并不清楚,有的只记日而没有年,有的只记年月而没有日。总之,甲骨卜辞的记事时间模糊而且不确定,仅仅是一个个零散的占卜记录。金文记载形式与甲骨文类同,只不过内容丰富充实些。金文和甲骨文都是没有历史编撰意识的孤立零散的记事方式,而《书》和《诗》的出现则标志着历史编纂意识的萌发。《书》和《诗》是人们对成文记事分类编纂的成果,显示人们历史编纂意识的萌发。《诗》已有分类,体现出了一定的编纂意识,《诗》中的史诗《雅》、《颂》主要追记祖先创业的历史,可归为历史记载,但是《诗》首先以歌咏语言的形式出现,以文字流传并集结成书是比较晚的事,所以《诗》仍然属于文明早期的人们形象思维方式的产物,寓意丰富,但是时间笼统,显得很不确定。《书》记言记事的详尽和完整远超过今本《春秋》,在时间记载上也取得了进步。《书》各篇按照虞夏商周的历史顺序编排内容,这种编排的成型可能较晚,但《书》的编纂非成于一时一人。孔子之前的编《书》者应该已经意识到要按年代顺序编纂,可能苦于《书》所载史事久远而无法确定具体时间,只能大体按照朝代先后顺序进行编纂。《书》中只有《洛诰》在篇末记全了具体的年月日,可见《书》在历史记载的时间确定性上仍有很大的缺陷,但是宗周以后的编《书》者已经显示出按年代顺序整理编纂历史的史学意识。当编纂当时的近当代史有了较为可靠的史料和逐渐增强的时间意识时,才产生了以编年体记载历史的方式。

王国维指出:“书法先日次月次年者,乃殷、周间记事之体,殷人卜文及庚申父丁角、戊辰彝皆然,周初之器,或先月后日,然年皆在文末,知此为殷、周间文辞通例矣。”殷、周间史官这种记事时间顺序的排列方式,今天我们可以从甲骨文、金文、《尚书》中看到。《春秋》继承和发展了殷、周以来史官的记时通例,正式确立了按年、时、月、日的顺序记事的方法。这种基本法则的确立,是编年体正式创立的标志,并在此后的编年体史书中被固定下来。总之,孔子《春秋》取得的史学成就首先表现在它完善了时间维度,从而使历史事件有据可寻,这是之前诸多历史记载方式不具备的。

含有“义”的《春秋》。孔子《春秋》的“义”包括史学方法之属辞、比事和史学目的之“义”。

《春秋》的“义”是通过《春秋》的书法和手段显现出来的。《春秋》的书法就是“属辞比事”,这个词出自《礼记·经解》,在原文中指的是古书《春秋》对人的教育效果。笔者把《礼记·经解》此处的《春秋》理解为古《春秋》,谓其为春秋时期各国的国史而非孔子《春秋》。所以,“属辞比事”形容的是各国的历史教材《春秋》对当时贵族青年的教育的效果,而不是指“属辞比事”是《春秋》的特点,就像培根说历史使人智慧、数学使人严密之类的话,说的也是某一学科教育效果的特点而非谓学科本身的特点。可是,后来人们都用“属辞比事”来说明《春秋》的特点,并且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论断,笔者也仍然按此论来分析孔子《春秋》的特点。

孔子《春秋》的属辞。孔子曾说:“辞达而已矣”,辞只要达意就可以了,但要实现这点就必须用辞准确,尤其是事关重大的史书。既然孔子之前编年史已经流行,那么此类史书的用辞也必定有一套固定严格的法则。所以,孔子在用词方面有些只需因袭旧史成例,例如左氏“五十凡例”中的“凡平原出水为大”(桓元),“凡在丧,王曰小童,公侯曰子”(庄公二十八),“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平地尺为大雪”(隐公九),“凡师,有钟鼓曰伐,无曰浸,轻曰袭”(庄公二九),“凡火,人或曰火,天火曰灾”(宣公十六)。

再如《礼记·曲礼》规定史官记事:“天子不言出,诸侯不生名,君子不恶亲,诸侯失地,名,灭同姓,名。”意思是天子君临天下,即使出奔,史书也不要用“出”,诸侯尊贵在世期间,史书不可直称其名,君子不应亲附恶人恶事,如果天子因作恶出奔,史官就要书“出”,诸侯作恶,丧失国土或残害自己的同胞,史官就要在史书上直书其名。

可见,孔子之前史官在用辞上已经有严格的规定,而且这些规定是以周礼为基础的,是周礼在史书中的体现,所以,尊奉周礼的孔子遵守已有的用辞规范是理所当然的。

不论是承袭旧例,还是特意而为,属辞背后都含有孔子对事对人的是非褒贬,如同样写战争,就有侵、入、伐、战、灭等不同记法,潜师掠境为侵,造其都城为入,声罪致讨为伐,两军相接为战,毁其宗庙社稷为灭。同是记杀,有杀、弑、诛、歼等不同写法,处死无罪为杀,处死有罪为诛,臣杀君子杀父为弑。此外,属辞里还有比较隐晦的用辞,目的是“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㈧,讳就是隐讳的意思。孔子为什么用这么多讳?除了上面提到的解释外,《谷梁传》的解释是“为尊者讳耻,为贤者讳过,为亲者讳疾。”《左传》则说:“《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汙,惩恶而劝善,非圣人孰修之?”后人论《春秋》的讳避之辞,多从公、谷二传之说,并批评孔子随意歪曲史实,为以后的曲笔开了先例,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从“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的话看,用讳符合孔子的思想,但仅以今本《春秋》的用讳就认定孔子是在主观地随意地歪曲史实,则未免武断草率。孔子《春秋》是当时的近当代史,242年中的重大史事不但孔子熟知,当时的知识阶层也熟知,孔子作《春秋》公然掩盖事实岂不是掩耳盗铃?当时的教学靠口耳相传,《春秋》只是一个历史教学大纲,孔子在教学过程中必定解释,解释的重点是为什么要这样记历史。所以《春秋》属辞比事的简练离不开口头讲授的教学形式。

《春秋》的比事。属辞是在用辞上的原则规定,比事则是在史事选择排列上的有意安排。

从宏观上,孔子把整个242年分成三个阶段作为《春秋》比事的大纲。孔子曾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发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孔子按照礼乐征伐权的标准从西周中叶前后到孔子生活的鲁昭、定、哀三公在位之间的四百年余年历史分为“自天子出”、“自诸侯出”、“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四个阶段,其中唯有天子掌握礼乐征伐权,才算是天下有道,自诸侯争霸以后天下无道,而且局势越来越坏。孔子《春秋》记载的242年就处于天下无道的时期。

从微观上看,对具体的史事有详略、有取舍、有所编排。春秋时周天子失权,诸侯争霸迭起,礼乐日益丧乱,但对于能够打出“尊王攘夷”口号,在名义上尚能维持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齐桓公、晋文公,孔子还是十分嘉许的。《春秋》记齐桓公晋文公制止兼并、制止落后部落攻略战争的事件很详尽。据统计,《春秋》从庄公三十年“齐人伐山戎”,到僖公九年葵丘之盟,十四年之中记有关齐桓公的事三十一条;从僖公十七年“齐侯小白卒,到二十七年“楚人围宋,公会诸侯蒙于宋”,十一年之中记三十四事写齐桓公死后,宋襄公图霸不成,楚又横暴莫制;又僖公二十八年仅一年之中,记晋文公击败楚国争霸凡十一事。这种集中记载史事的方法是《春秋》比事的一种。《春秋》对具体史事不但有详尽记载,有集中编排,而且还有略,甚至不记载的。《春秋》比事还有笔削之法,常事不书,详内而略外的规定。无关紧要的虽大不书,而事关伦理道德,虽小必书。

总之,通过属辞比事,《春秋》将242年间的史事编排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且文字精炼确切,属辞、比事都有褒贬,在史事的是非褒贬之中彰显《春秋》之义。属辞,是史书文字运用的规定,比事是史书体例的原则。它们都是史学方法,对后世史家的史学活动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猜你喜欢
史书记事诸侯
《青岛记事》
五张羊皮
烽火戏诸侯
“汗青”原来是史书
烽火戏诸侯
为小人物喝彩
烽火戏诸侯
Why Men Never Remember Anything
展开想象不一般
“善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