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东傩“过关”仪式的“他律”思想

2011-08-15 00:47贵州民族学院人文科技学院中文系贵州贵阳550025
大众文艺 2011年14期
关键词:原罪上帝仪式

任 宽 (贵州民族学院人文科技学院中文系 贵州贵阳 550025 )

在黔东傩活动中,傩舞、傩面具以及傩坛音乐都是围绕着傩坛仪式展开发生的,傩活动参与执行者的观念也在仪式中得到表达。清代道光《思南府续志》:“冬时,傩亦间举,皆古方相逐疫遗意。”[1]驱鬼仪式,事实上就是一种为了避免灾祸,试图将阻碍人类繁衍的绊脚石扫清的活动,其中带有很浓的生命意识。“过关”是傩坛“冲傩还愿”仪式中的“还愿”仪礼之一,属于傩事活动中最为重要的仪式之一。

一、何谓“过关”

人的一生中遇到的各种灾难和厄运,例如疾病、寿短、宅盗、无子等等,这些在民间被称为人生之“关煞”。人们认为,“关煞”是命中注定的灾难,要顺利通过生命历程中的各道“关卡”就必须用某种仪式“过关”。傩仪活动中的“过关”,又称“打十二太保”,是为未满12周岁的小孩平安度过“关煞”,或者说,使仪式主体从亚健康状态过渡到健康状态而举行的生命过渡仪式或生命危机仪式。

所谓生命危机仪式,劳埃德•沃纳认为,是仪式的主体从出生到死亡这一过程中不断出现的一些重要的转换时刻。所有社会都会将这样的时刻仪式化而将其打上公众性的标志,以此来强调个人或群体在其居住的社区中的重要意义。[2]

列维•斯特劳斯在《野性的思维》一书中,提到一位土著思想家的见解“一切神圣事物都应有其位置”,用以说明“位置”在自然宇宙中的重要性:“人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使得它们成为神圣的东西就是各有其位,因为如果废除其位,哪怕只是在思想中,宇宙的整个秩序就会被摧毁……从外表来看,仪式的繁文缛节可能显得毫无意思,其实它们可用一种对人们或许可称作‘微调’的东西的关切加以解释:不使任何一个生灵、物品或特征遗漏掉,要使它们在某个类别系统中都占有各自的位置。”[3]这样看来,傩仪过关的功能便超越了其表面的目的,一方面伸延到了人们的深层心理中,传达出对于事物的认知欲求,一方面伸延到了更广义的文化之中,成为一切文化事物的价值的显现。事实上,失落和恐惧感的产生,便来自这两个方面的失范。因此可以认为,傩仪过关的本质就是引导人们走向万物共生各安其位之路,实现精神的根本转变。[4]

二、“关煞”的“他律”意蕴

“关煞”的他律性,有些类似于“原罪”的他律性。尽管两个不同的文化体系之间不具备完整意义上的可比性,但是,作这样的比较可以让我们对“关煞”的功能有一个新的认识,了解到它对人的行为的约束作用。

简单说来,“原罪”是从人类的始祖亚当夏娃开始的,从而延续到后代,是每个人生来就具有的罪。这个“罪”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或行为上的罪恶,而是一种违背了神的旨意,一种不仅从行为上可以判定,从人的思想上也同样可以判定的罪。《马太福音》第5章27、28两节记载耶稣的教训:“你们听见有话说:‘不可奸淫。’只是我告诉你们:凡看见妇女就动淫念的,这人心里已经与她犯奸淫了。”[5]在对原罪的论述中影响较大的,当属奥古斯丁。在他对原罪的描述中,可以总结出原罪的几个基本特征:“1.它是生而具有的;2.它已成为人性的一个部分;3.它使人具有犯罪的倾向;4.它导致各种具体的罪(sins)。在这几个特点中,很重要的一点是明确了原罪和具体的罪之间的区别。原罪并不是贪婪、骄傲或者残暴等等之中的一种,但正是由于人生而具有的、已深深植根于人性中的原罪的存在,才使得上述那些或其他具体的罪必然发生。”[6]

人一出生,就处在与上帝的隔绝之下的人类,一生都应该追求永恒的至善,努力达到上帝的境界。也就是说,上帝永远在上,人一生都要以上帝为方向,受与生俱来的道德上的外力约束去努力实现。牟宗三在引述了康德《实践理性批判》中的一段话后写道:“……基于上帝底意志最初是诉诸恐怖与权威,最终亦必落于需要有世界底知识,这知识或是经验的或是理性的。这些原则俱是他律,盖因为其所含的实践规律皆取决于作为目的的一个对象,对于这对象必须先有知识。”[7]这一段话非常简明地表达了牟宗三对于康德道德他律的理解:依据康德,除了基于利益、基于存有论的圆满之外,基于上帝的意志而产生的道德,也是他律道德。 “原罪”体现的是以一种他律的方式去追求至善至真,表现出人对神的敬畏和仰视,同时,在过程中较为被动地接受这样的事实。

“关煞”,同样认为人生来就被神或高于人的存在所控制,一生会遇到诸多困厄,在这种情况下,人同样需要寻求更为和谐完善的生存之道,人不得随心所欲,而是在“关煞”这样的先验意识下不得不约束行为和思想上的诸多不轨以解除灾难。从这一点来看,“关煞”的他律意蕴和“原罪”的他律意识如出一辙。不一样的是,面对“关煞”,人寻求的是更为积极的自我解决方式,要走出现实困境,走出精神困境,他们的方式更具有现实功利性,在傩坛仪式中,他们以繁杂的手段积极不倦地与神沟通,试图解煞以获得人自身的平稳。对傩信仰者而言,“关煞”只是人自出生以来要面对的厄难,并非难以越过,只要怀着敬畏之心,尊重彼此,同样可以顺利“过关”。在明确了“关煞”的本质之后,人的被动恐惧转变为充满希望的对未来的主动渴求,由“关煞”而引起的人生矛盾从而有了转化的契机。从傩的实践性解决方式来看,“关煞”与“原罪”意识上都是人对神对高于人的存在怀有敬畏之心,也认识到人自身的有限性,但傩仪活动的目的却具有更积极的现实意义,它从内在结构上表现了人与自然和谐,与人心和谐,与万物和谐的生态意义。《易•乾文言》中的“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8],正是黔东傩的精神本质和最终目的的注解。

当客观世界以其固有的必然性制约着原始初民,而他们缺乏与之抗衡的力量之时,便会陷入迷惘和惶恐的境地。他们懵懂地用主观的想法认识一切,从最初的敬畏、膜拜所有生命存在,到与之建立联系,亲近沟通,逐步发现生命的整体性。自然生命整体的和谐在于每一个独立生命体的和谐,也在于生命体之间的和谐,最后,人在曾经自失的迷惘中,实现对自身主体的反思,找寻解除生命厄难的方法,傩坛仪式的最终目的就是实现整个生命系统的共存融合,傩的生态观在傩面具、傩舞、傩音、傩仪的发展演进过程中,悄然进行着不断地修正和完善。

[1]《思南府续志》卷二.道光版.

[2]转引自梁正海,柏贵喜.《傩仪“过关”的象征表达——土家族象征文化研究之三》.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08年第5期.

[3]参见[法]列维•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李幼蒸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5 月版.第14页.

[4]张建建.《冲傩还愿——贵州傩仪的结构类型意义》,贵州人民出版社,1997年10月版,第130页.

[5]《圣经•新约》,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2006年版,第5页.

[6]高喆:《“原罪”释疑》,《研究生论坛》.

[7]牟宗三.《从陆象山到刘蕺山》.台湾学生书局.1990年版.第9-10页.

[8]周振甫译注:《周易译注》.中华书局,1991年4月版.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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