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的兴起与文学研究的应对

2011-08-15 00:49薛红云王士强
山花 2011年16期
关键词:大众文化文学文化

薛红云 王士强

文化研究的兴起与文学研究的应对

薛红云 王士强

文化研究近年来已经成为中国的一种“显学”,它涉及文学、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影视学、传播学等众多领域,有某种跨学科甚至超学科的趋势。文化研究在中国的肇始源自中文学科“文艺学”,其对当今的文学学科有重要的影响,在文学研究领域发生了可以称为文化研究转向的变化。本文主要在文学研究的视阈内,观照文化研究的兴起、现状,对其成就与局限作出分析和判断,并对未来文化研究与文学研究的发展作出一种前瞻。

一、文化研究的兴起

文化研究是一种引进的产物,它是伴随西方大众文化的崛起而出现的,其形成以1964年英国伯明翰大学成立当代文化研究中心(CCCS)为标志,代表人物主要有霍加特和威廉斯,这个中心后来被称为伯明翰学派。他们大多出身工人阶级,对大众文化有较深的理解和认同,他们放弃了此前知识分子的精英主义立场,开始关注底层生活并强调大众文化自身的主动性和能动性,使文化从少数人的文化走向了“广阔的生活方式”的文化,他们的研究充分考虑到性别、年龄、种族、阶层等文化政治因素,与社会现实结合得更紧密,对后来的文化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其次,是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他们的理论构成了当代大众文化研究最主要的理论基础,代表人物有阿多诺、霍克海默、本雅明等。法兰克福学派出于意识形态批判的立场,把批判矛头指向资本主义文化生产对大众意识的控制方面。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大众文化使人们失去了独立判断的能力,在个人享乐中逃避和放弃了对现实的反抗,从而认同了现实。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大众文化研究有一个重要的转折,那就是“转向葛兰西”,即运用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文化霸权)理论去阐释大众文化。文化领导权理论即社会领导集团通过“精神和道德领导”的手段来赢得社会被统治群体的赞同,而不是通过武力或强制的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这种同意不是消极的和间接的,而是积极的和直接的。在这种理论的观照下,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不是简单、单向的压制与被压制的关系,而是一个动态的相互制约的过程。正因为葛兰西对文化领导权和大众文化领域的关注,使文化研究尤其是大众文化研究获得了新思路。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文化研究在西方产生了一大批重要的思想和成果,有重要的影响力,但同时随着它的逐渐学术化和体制化,也面临着一系列发展的困境。

中国作为后发现代化国家,中与西的“空间问题”往往变成先与后的“时间问题”,文化研究在中国也是效法西方,步西方后尘的。80年代中后期中国已经引进了有关文化研究的理论著作,但当时学术界、思想界的主流与之有一定距离,因而没有产生大的影响,这一时期只能算是文化研究的萌芽期或准备期。到了90年代中后期随着经济社会的转型和大众文化的发展,文化研究逐渐升温,有了长足的进展,可以视为文化研究的发展期。到2000年左右文化研究就成为重要的学术热点,标志性的例子是罗钢、刘象愚主持编译的《文化研究读本》出版,以及陶东风等主编的《文化研究》杂志创刊。在这以后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广泛讨论,一些文化研究的网站、刊物、专栏出现,一些大学纷纷开设文化研究的课程,成立文化研究系、文化研究中心,有的院校开始招收文化研究方向或者文化研究专业的硕士、博士生,可以说,文化研究到目前已经“登堂入室”,不但获得了自身的合法性,而且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这一阶段可以视为文化研究的繁荣期。

二、当代文学研究中的“文化转向”

近年来,当代文学研究发生了可以称为文化研究转向或者简称之为文化转向的变化,文学知识分子纷纷从此前关注的“纯文本”世界走出来,而走向了“泛文本”。以前他们关注的是作家、作品,而现在则关注更为复杂、多元的社会文化现象,也就是所谓“日常生活审美化”。如陶东风所指出的:“在今天,审美活动已经超出所谓纯艺术/文学的范围,渗透到大众的日常生活中。占据大众文化生活中心的已经不是小说、诗歌、散文、戏剧、绘画、雕塑等经典的艺术门类,而是一些新兴的泛审美/艺术门类或审美、艺术活动,如广告、流行歌曲、时装、电视连续剧乃至环境设计、城市规划、居室装修等。” “日常生活审美化”只是文化研究的提法之一,实际上它的范围几乎是无所不包的,所有的社会、文化现象都可以成为它的研究对象,文学学者突破了原有的学科界限,再一次尝试对公众、对社会发言,扮演起了如葛兰西所说的“公共知识分子”的角色。这其中距离文学较近的,比较典型的有关于都市文明的研究、电影电视剧的研究、地域文学的研究、网络文学的研究、大众文学(如玄幻文学、大话文学、青春文学、“戏说历史”小说等各种类型文学)的研究,以及对于近年发展迅猛的文化产业的研究,等等,都成为文学学者研究的对象,并产生了不少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成果。

发生这种文化研究转向的原因很复杂,如社会转型和大众文化的勃兴,如文学的边缘化和泛化,而更为具体的原因则在于知识分子参与现实的主体意识重新高涨。由于市场经济的兴起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不但越来越边缘化,也越来越学科化,文学、历史、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被分割成彼此隔离的条块,越来越丧失了参与现实的能力。这使得一向有强烈参与意识的中国知识分子产生了深刻的身份认同的危机,20世纪90年代的“人文精神”讨论可以说是其表征之一。而文化研究不但具有跨学科研究的特点,而且始终与社会政治现实关系密切,具有强烈的“政治性”和现实参与性。文化研究在西方产生之初,其研究者以英国新左派成员为主,其研究始终以文化与社会的关系为对象,带有强烈的社会研究和参与色彩,这种理论对于有着强烈参与意识却苦无参与途径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惊喜。“文化批评使批评从形式的象牙塔中走出来,重新获得了介入现实、批判现实的活力” 。其实不仅是“批评从形式的象牙塔中走出来”,而且知识分子也借助于文化批评(文化研究)找到了介入现实的途径。再加上中国有着悠久的社会历史批评的传统,虽然文化研究理论与之有很大不同,但在立足于社会现实进行研究上有着共通性,所以才会出现几乎一夜之间都采用“文化研究”方法进行研究的现象。

文化研究体现了一种关注现实、介入现实的精神,是人文知识分子应对社会变化、重新对公众发言的一种尝试,它有着鲜明的跨学科特点、批判性特质和“政治性”品格。这里的“政治性”不是指现实政治,而是指其更为关注文化的意识形态因素和文化关系背后的“权力”关系,关注文化和社会因素之间的制衡、颉颃、博弈。较之以往,从事文化研究的文学批评家其视野更宽广,思路更开阔,观察与分析更深入,能够与时代文化产生互动,同时也能够在当今时代条件下较好地发挥知识分子的作用。虽然他们大都“理解大众文化”,但这并不代表着一味认同大众文化,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放弃作为研究者的“精英立场”和超越性,他们与研究对象之间是有距离的审视,是有批判和反思在其中的。就纯文学研究而言,文化研究的加入也带来了方法论上的创新,如果此前的文学研究主要研究的是“写什么”和“怎么写”,现在文化研究关注的则是“为什么这样写”,是对于语言符号系统背后的文化因素进行考察、分析,这确实发现了很多此前的研究所难以发现的东西,更具深度和复杂性,也将文学与现实、与社会的关系拉得更近了。

文化研究在中国学术界有着较大的影响,也发挥了较好的作用。它的作用用学者王晓明的话说一方面是“批判性分析”,一方面是“促进性介入”。也就是说,它既是解构的,也是建构的,而且,其解构也正是为了建构。王晓明下面的话道出了当代中国文化研究的目的,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代表当前文化研究学者对于这一问题的思考方向和水准:“中国大陆的文化研究的根本目的,并不仅是批判性地分析社会的文化状况及其背后的压迫性机制,它还有另一个至少同样重要的使命,那就是促进社会和一般文化状况的良性改革。之所以如此理解文化研究在中国大陆的基本目标,是出于如下判断:今日中国大陆,虽然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严重倾斜的社会结构,但这个结构尚未完全稳定,各种因素都在延迟这个新结构的凝定和自我完善,因此,尽管现实令人担忧,但并非全无希望,如果有足够的良性因素的介入,社会就可能往较好的方向转变。”

三、趋势或前瞻:越界、交融、共生

文化研究为文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视野和方法,也对文学研究产生了强大的冲击,因而从其兴起之日起便伴随着争论和指责。文学研究者对它的指责主要集中在文化批评是一种外部研究,偏离了文学与文学批评自身,忽视了文学的文学性、审美性,甚至成为各种西方理论话语的演练场。文学史家洪子诚认为:“在当前的文化研究、文化批评的热潮中,文学文本已经更多地蜕变为对社会发展、文化冲突、社会心理变迁的描述的例证,已被从不同角度加以肢解,变为对性别、种族、经济、政治等问题的阐述的具象的材料。说是‘形式的意识形态’,结果是只有‘意识形态’而把‘形式’从筛子里漏得干干净净。关注‘形式’因素,关注‘文学性’问题,在目前,好像变得相当‘落伍’了。” 文学理论家童庆炳则指出:“文化研究并不总是以文学为研究对象,甚至完全不以文学为研究对象。可以说在更多的情况下,文化研究或文化批评往往是一种社会学的、政治学的批评,其对象与文学无关,纯粹在那里讲解阶级斗争、性别冲突和种族矛盾;其方法又往往是‘反诗意’(这是文化研究论者自己的话)的。” ……这大致可以代表传统的文学研究界对于文化研究一种抵抗的态度,或者说是对其界限的一种认知、理解和反思。

同时,文化研究在成为一时的学术热点之后,它也面临着学科化和体制化的危险,有可能失去其最为可贵的“现实性”品格,而成为一种话语的自我生产和自我复制,这必然导致其生命力的萎缩。文化研究在西方的发展已经面临这样的问题和困境,中国学界也应对此保持警醒,以避免重蹈覆辙。

从学科分类来说,文学研究属于人文学科,它关注的是“人”,是人的精神和价值生活,正所谓“文学是人学”,而现在的文化研究很大程度上已溢出了人文学科的边界而步入社会科学的藩篱,它更多的是运用社会科学的方法研究社会文化现象,虽然揭示出文化现象背后的种种复杂因素,却是在文学本体之外的,有着更多的社会属性,而缺少“人”的因素,或者说,这其中的人文属性、审美属性是淡薄甚至缺失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因而,如果要做出一种预测的话,我们认为文化研究并不会取代文学研究,因为文学研究它的长处在人文关怀、审美判断,这是文化研究所不具备、所不可替代的,当然文学研究也不可能重新崛起吞并文化研究,文化研究的开放性、实践性品格也是文学研究很难达到的。因而,最可能的情况是两者的共生共存,它们各自吸收对方的长处、规避自身的不足,进而互相促进、共同发展。如学者赵勇所论述的:“我的想法是要在文学研究中增加文化研究的维度,在文化研究中增加文学研究的维度。有了这种交往和渗透之后,文学研究和文化研究可能都会改变一些颜色,但也惟其如此,双方才能各自克服自身的缺陷,走向一种新的融合。如果双方依然各自为政,甚至视对方为敌手,不但不利于人文科学的研究,而且还会让研究变得疑点重重。” 应该说这是对于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关系的比较辩证的看法,也是符合“历史主义”发展规律的。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司青年基金项目“199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批评研究”成果之一,项目批准编号为:10YJC751102。)

注释:

①陶东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与文化研究的兴起:兼论文艺学的学科反思》,《浙江社会科学》, 2002年第1期.

②黄发有:《批评就是发现》,《甘肃社会科学》,2005年第6期.

③王晓明:《文化研究的三道难题——以上海大学文化研究系为例》,《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

④洪子诚:《“问题的批评”》,《北京文学》,1997年第5期.

⑤童庆炳:《文艺学边界三题》,《文学评论》,2004年第6期.

⑥赵勇:《在文学研究与文化研究之间——对一种新研究范式的期待》,《湛江师范学院》(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

薛红云,女,山东聊城人,文学博士,北京联合大学生物化学工程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王士强,男,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天津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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