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妹传奇

2011-08-15 00:49李俊主
西部 2011年10期
关键词:牛场后生母牛

文/李俊主

鬼妹传奇

文/李俊主

舞阳镇是一个偏僻的小镇,座落在湘黔铁路旁,镇上距火车站有一里路远。

这天正逢赶场,夜幕垂落,天气十分炎热。茶坊酒肆,街巷里弄,檐脚下摆满凳子、竹床、靠椅,横七竖八坐着或躺着的人们,拼命地摇着扇子,看电视或天南地北地扯闲谈。突然,不知谁高喊道:“快来看啰——!”吃惊的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家个人开办的旅社门口,有一个女人头发湿淋淋的,一只手提住撸着腿胯的浴巾,一只手指着一个朝火车站方向疾跑的男人,气急败坏嘶声喊道:“抓强盗,抓坏、坏人……”她手指的那个男人,长头发盖住睑颊,手提一个大旅行袋,边跑边喊:“快、快挡住后面那个女癫子,她、她硬要缠我……”他不敢回头看一跟,只是不要命地往前跑。那个女人拼命追。众人愕然,瞪大眼睛望着,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你问我,我问你,谁也弄不清楚。很多人随后跑去探奇看热闹。

那个女人因为是光着脚板,在碎石公路上奔跑,又要顾及用浴巾遮羞,怎么能追得上那个男人。等她追到火车站,“呜”地一声长鸣,火车已缓缓开出车站,那个长发男人,早已爬上火车,逃之夭夭了。

火车站的女站长把那个女人带到自己的房间,请她坐下休息。过一会,女站长找来衣裤给她穿上,倒水给她洗脸洗手洗脚,又倒了一杯凉茶,让她慢慢喝。那个女人缓过气来,惊魂稍定,苍白的脸渐渐泛红,“哇”地一声,埋头哭了。突然,她抬起头,咬牙切齿骂道:“往后,老娘遇到那个强盗,要把他剐来切片子,一口一口吃掉……”

“你讲清楚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女站长平和地问。

于是,那个女人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忍住哭,讲出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这个女人是个牛客。这里的侗家人习惯把做牛生意的人统称为牛客老板,为叫起来方便起见,省去“老板”二字,直接叫牛客。这女人姓王,原名叫贵花,后来改叫鬼妹。鬼妹家人口多,小时候就被送给寨上的老兽医王贵做养女。王贵精通医道,谙熟“牛马经”,膝前无崽无女,他便把祖传的医艺传授给鬼妹。后来,鬼妹又嫁给了杨序湘,是个国家干部,在本地工商所工作。

往年,在那靠工分吃饭的年代,没钱用,鬼妹就抱着丈夫的脑壳摇,常常受气。政策开放以后,鬼妹看到寨上的男人做牛生意赚钱,她想男人是人,难道女人不是人吗?男人去做牛生意,难道我不晓得去做去赚钱?何必受男人的气……

于是,鬼妹便做起牛生意来了。

鬼妹家住在离舞阳镇一百八十多里路远的凉山街附近。她和寨上的三个男牛客到这里来买牛。因为前天下了一场大雨,山洪冲坏了乡间的公路和桥梁,交通不便,卖牛的人很少,他们没买到牛。既然来了,耽搁时间又花了路费,三个男牛客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到乡下买牛去了,剩下鬼妹一人。她想回家,却赶不上班车,只好投宿旅社。吃过晚饭,正在洗澡的时候,门被人悄悄打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侧身一瞧,只见一个长头发的人进门来。她看不真切,以为是旅社的女老板,不曾警惕。当那人将她脱放在凳子上的衣裤、皮包一起撸走,飞快地塞进一个大旅行袋里时,她才猛然一惊,醒悟过来,伸手去抓那人的脚,那人倏地缩回去,她只抓到了凉皮鞋的鞋襻。由于是坐在澡盆里,抓得不牢,被他挣脱了。他提起旅行袋,夺门而出,逃走了。

鬼妹的皮包里装着九百多块钱,是准备来买牛的。这些钱来之不易,哪一张都沾着她的血汗。所以,她当机立断,不顾丢丑,追了出去……

女站长听完了,问道:“你记得清这个人的长相吗?我给公安局报案,把他抓回来。”

鬼妹长叹一声,说:“只看了个大概轮廓,哪里记得住他的长相,只是在抓住他的凉皮鞋时,发现他的……哦,是左边脚,只有四根脚趾。”女站长留鬼妹在火车站住了一宿。第二天,女站长送她路费和衣服让她回家了。

鬼妹感恩不尽,说:“我到家后,一定把衣服和钱寄给你。你救了我的急,已是天大的人情了,哪能还白要你的东西。”

自从在舞阳镇出了事以后,鬼妹就不再去外地买牛了。逢赶凉山场,她仍旧到牛场买牛卖牛。她不买好牛,只买人家看不上眼的便宜货。买回家,诊断牛是累伤或痨病,用祖传的秘方医治。煨几罐草药,兑烧酒喂,精心饲养,像服侍崽女一样,不到一个月,便宜货变成好货,病牛变成好牛。逢场赶上市去卖,尽赚大钱,比去外地买牛来做生意还稳妥得多。

这样一晃过了一年多。一天早饭后,鬼妹又来到牛场观行情。时间还早,赶场的人稀少,牛场里才有几头牛。一个三十出头的后生,上穿的确凉衬衫,下着牛仔裤,土洋结合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他牵着一头身高体壮、膘肥滚圆的黄母牛,高声叫卖:“好母牛,找遍天下都难买到的好母牛。哪个要?我便宜卖!”

鬼妹和牛客们听见,疾步走拢去和他谈生意。一个问:“多少卖价?”

“五百六十块。”

问价的人连摆脑壳,说道:“贵了,贵了。”

鬼妹却一个箭步上前,从后生的手里接过牛索。这里的侗家人有个乡俗规矩,谁先拿牛索,谁就是买主,在未议断价之前,别人是不能插手来买的。

“是你自家喂的,还是‘二接手’卖的?”鬼妹问。

“自家喂的。因为母亲突然得重病,住进医院,急需要钱用,不然,恁个好的母牛哪个舍得卖?”

“能让点价吗?”

“能!如果你要诚心买,少六十块,五百块卖给你,脱手我好回去。”

鬼妹拉着牛索不放手,掰开牛嘴,细看牛的牙齿、舌头,又认真观察牛的毛衣、肩、背脊、奶、脚蹄。她心里想:牛是呱呱叫的好货,价钱便宜,平行作市,起码要少一百块。买!值得。但一转念又想,不知牛的棍性如何?牛怕棍子,就好活路。于是,她对那后生说:“我拉牛走,你扬棍子赶,看牛有没有棍性。”

鬼妹牵牛上前,那后生扬起棍子,狠狠抽打母牛。母牛痛得蹦起来,绕鬼妹求救似地直转。那后生走拢去,被发怒的母牛踢了一脚,踢在他脚背上。他痛得像鬼似地嚎叫一声,忙退开,蹲下身去,脱掉凉鞋,揉搓着脚背。

鬼妹斜眼一瞥,见他脱掉凉鞋的左脚只有四根脚趾,心猛地紧缩,暗想:难道是那个挨刀砍的抢劫犯!这条牛一定是他偷来卖的。要不,这么便宜的价他舍得卖?自家喂的牛他舍得这么毒打?一定要把他搞个水落石出。

打定主意后,鬼妹说:“四百四十块,卖不卖?”

那后生站起来,犹豫一下,欲语又没出声。一个经常在牛场打交道的经纪人,过来给他俩做中:“你再让点价,她再添点钱,怎么样?”这个经纪人尝过不少甜头,知道鬼妹为人大方,玉成其事之后,总要塞给你两三块烟酒钱。他老于世故,善于观颜察色,看到那后生急于卖掉牛。所以,他极力从中撮合。

那后生抬眼望了望鬼妹,直往她滚圆的屁股和丰满的胸脯上瞅,说:“四百八十块,再让二十。”

鬼妹凑近去,显得非常亲热,娇声道:“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以后相逢的机会多哩,再让点价,四百五算了……”

“依我看,她再给你添点财喜,你也给她留点仁义。六畜六畜,四百六十块,两下不相亏,又图个吉利。”经纪人因势利导。

事小中人大,生意就这么谈成了。

鬼妹掏出一张拾元的票子,交给那后生,算作是“定钱”,说:“身上没带有这么多钱,你跟我到家里去取,没有多少路。”她嫣然一笑,盯着他又说,“我决不骗你。如果骗你,你身高背大的男子汉,我还不够你一捏,像老鹰抓鸡崽,嘻嘻……”

那后生为了讨好鬼妹,给她赶牛。鬼妹乐得空手撂脚,边走边与他扯闲谈。牛走得慢点,那后生便使命打它。鬼妹夺过棍子,笑骂道:“它是牛,你也是牛?我像打它那样打你,看你痛不痛?”棍子轻轻地落到他身上。那后生心花怒放,直勾勾、色迷迷地瞟她,傻笑着。

鬼妹和那后生到了家,关了牛,她问道:“你还没有吃早饭吧?屋里还剩有酒菜,快进去,吃饭再走。”

后生摇头说:“莫客气,莫客气。”脚却跨进了门槛。

鬼妹动作麻利,把吃早饭剩下的鱼肉和杯筷摆上饭桌,摇摇酒罐,“叮当”地响,叹道:“我想陪你喝几盅,可惜酒太少了。”她掏出三块钱,喊来五岁的崽和七岁的女,吩咐道:“你俩快上街去打酒,一瓶汽酒,一瓶白酒,快去快回!”她送崽女出门,边走边叮嘱,“剩下的钱买水果糖,两个平半分……”送出好远,她才转身,对那后生诡黠地一笑,便与他对饮起来。

那后生趁鬼妹勾脑壳喝酒时,偷看她颀长细嫩的脖颈,醉意迷迷地问:“你男人呢?”

“那死鬼在外地工作,不要这个家了,十天半月都不回来一次。”鬼妹抬起头,也瞟他一眼。

鬼妹进内房取钱,他酒也不喝了,跟在后面,尽说些挑逗的话。鬼妹赶他出内房,取了钱,出来点数道:“只有四百二十块,加上刚才交的十块‘定钱’还少你三十块,怎么办?”

那个后生想,这个婆娘定是个婊子,鬼名堂不少呢!他急于求成,便说:“行、行,嘻嘻,杀猪杀断喉,人情做凳头,我……我想……”他张开双臂,来了个饿虎扑羊之势。

鬼妹却不慌不忙躲闪开,悄声道:“外面门还没关,要是被人撞见,你让我怎么下台?我去关门,你等一等。”

那后生听鬼妹这么一说,神魂颠倒,顿觉得脚酥手麻了。

鬼妹关上门,回来对他说:“到后面房间去,僻静些。”

到了后面房间,那后生欲火中烧,脱鞋上床,像要吃了鬼妹似地盯着她。鬼妹呢,慢条斯理地边脱衣,边朝窗子外打望……正在这时,猛听有人火急火燎地叫门:“开门!开门!大白青天,关门做甚么?”

那后生惊惶失措,轻声问道:“是哪个?”

“是我丈夫。”

“怎么办?”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欲寻武器,警戒地盯着鬼妹。

鬼妹倒是镇静自如,一边打开房间角的空米桶,努努嘴,丢眼色要那后生躲进去,一边大声应道:“背时的鸡,爱进屋屙得到处是屎,不关门咋个办?等等,我就来开门。”鬼妹看着那后生蹲进了米桶,手肘子露出来,又给他塞进去,关了米桶盖,“嚓”地上了锁,才去开门。

进屋来的,正是鬼妹的丈夫杨序湘。原来,她刚才明里是打发崽女上街打酒,出门后却要崽女告诉在工商所工作的丈夫,说家里有火急的事,赶紧回来一趟。

夫妻两人来到后面房间。鬼妹指着米桶说:“我捉到一个强盗,快!去找绳索和杠子,我俩抬他到乡派出所去!”

“啊——?!”杨序湘半夜吃黄瓜——摸不着头脑,怔住了,焦急地问,“你,你有证据吗?切莫乱来,要犯法的哩!”

“莫多嘴,我守着他,你快去!”

杨序湘还在迟疑不动,鬼妹一掌推开他:“保证不会错!错了,犯法我去坐牢,不连累你!”

杨序湘去找来绳索和杠子,夫妻俩把米桶绑个扎扎实实。鬼妹说:“这个家伙,就是在舞阳镇抢劫我的罪犯……”那后生像死狗一样,蜷缩在米桶里,知道大事不好,已经中计,想挣扎,无奈手脚伸展不得。头撞桶盖,也不奏效,哀声求饶,鬼妹只当没听见。杨序湘心中疑团未解开,动了恻隐之心,但见鬼妹神态严峻,煞有介事的样子,不敢不依她。

夫妻俩把米桶抬到乡派出所,累得满头大汗。赶场的人不知是怎么回事,跟着涌进派出所看新奇。派出所的所长刚接到贵州桐林区政府打来的电话,说区里有一个村民,昨夜一头黄母牛被盗,估计做贼的人可能连夜赶到凉山场来出卖,还说了牛的特征,要他到牛场去查一查……所长正准备出门,见鬼妹夫妻俩抬着个五花大绑的米桶进来,不解地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所长,我抓住了一个抢劫犯、强盗,关在里面……”她一边说,一边解绳索,打开桶上的锁。那后生蹲在里面,脚酸手麻,实在难受,试了几下才站起来。所长叫他坐,他浑身骨头像被人抽去了一样,软瘫在椅子上。

接着,鬼妹把在舞阳镇被抢劫,今天牛场冤家相遇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所长又派人把关在鬼妹家的黄母牛牵来,一看,果真和电话里说的特征一样……

所长仔细审问了那个后生,又打电话及时把情况汇报给县公安局。经查实,这家伙正是去年在舞阳镇作案抢劫鬼妹的,正在被追捕的犯罪分子。

鬼妹智擒盗贼的传奇故事一时之间传遍乡野,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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