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张 宇

祖父

◆张 宇

听祖母讲那过去的故事

祖父是个话不多男性，他喜欢听戏曲、做饭菜和纸牌。关于他年轻时候的故事我都是从奶奶那里听来的，或许因为这样，那些我无法接触到的故事里的岁月就蒙上了老照片一样的怀旧色彩，泛着黄黄的颜色，承载着日子的苍老痕迹。

祖母讲过去，讲她与祖父的一生，那些故事没有波澜起伏的情节，没有历史变迁的沉重，却有陈年老酒的醪香。他们只是平平常常的人家，只是相亲相爱的走完一生。

祖母是民国末年的大家闺秀，接受过正统的女子学校教育，漂亮聪慧。她的父亲是民国年间的一位警察局长，后来因病过世，母亲也在她十四岁的时候离开人世了。后来她跟着姐姐生活两年后被迫出走，姐姐抛弃了她。之后祖母遇见了祖父，一个赴朝回来的军人。在祖父一大家人的操持下，两人组合了新的家庭。而那时的祖母刚刚十六岁。新中国成立以后祖父母一起学习党的教诲，积极成长，为了不受“出生不好”的限制，祖父在小镇帮忙换掉了祖母的祖籍，从此祖母开始了她积极崭新的生活，做了一位医生。

祖父当过兵，去过朝鲜，祖母一提及此就一股自豪油然而生，她永远欣赏祖父当年的帅气。祖父进过兵工厂和机械厂，也做过村支书，他能干而平易温和。祖母说，文革的那些年，他们因政治立场的小分化而狠狠吵过，但不管是不是两张桌子吃饭还是两张床铺睡觉，吵完了还是一家人……那个年代没有山盟海誓，过日子意味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认定一个人，跟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不离不弃。

每每讲到这些，祖母的脸上总会浮出一丝微笑，我也总会看到她沉浸于过去的甜美与怀念之中。几十年的人生路途，时光飞逝，岁月在曾经十六岁的新嫁娘脸上积淀了皱纹，让从前二十岁的俊俏新郎官沉睡过去。光阴就是一把加锁，从一开始就把每一个生命设置倒计时，直到有一天无情的把他们带走，让回忆充满喜怒哀乐，见证流年。姑妈说只差一年祖父母就到砖石婚了，那一刻我不禁想起一首诗：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不是誓言，是相守一生的承诺。

长孙女的回忆

2010年3月6 日，早晨7点妈妈的电话把我从迷糊中唤醒，挂上电话的瞬间我突然觉得时间那么漫长，所有的记忆在脑海重新浮现，都是关于祖父的，我最慈祥可亲的祖父。他走了，与病魔对抗半年多，他安详的走了。第一时间知道的时候我没有哭，我知道这对祖父而言是解脱，病魔把他曾经帅气的脸变得瘦削，健壮的身躯变得瘦小，而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却是一堵水晶玻璃让我们祖孙永远的阴阳相隔。

第一次，我经历身边最亲的人离去。在候车室焦急地等待最快的那一班车次到来，旁边一个几个月的小宝宝不停地哭闹，他的外婆和年轻的妈妈哄着他入睡；而对面一个5岁的小女孩坐在母亲旁边拿着风车转啊转……心情沉重的我把眼睛闭上了，回想着祖母和爸爸妈妈曾经讲多年前祖父是怎样照顾我的事：未满月的我吃着祖父精心做的“未来米粉”—— 一瓣核桃仁，十颗花生米，大豆，米面粉和猪骨汤熬成的营养粉，以补充妈妈不够的奶水。直到我健康的长大。

我没有两岁之前的记忆，而我最早的记忆就是祖父：我是祖父最宠爱的洋气小孙女，他总喜欢给我扎一个“朝天冲”的独小髻；每天早晨早早的给我穿好衣服然后牵着我去买豆浆、包子馒头，带我去骑小脚踏车，逛公园，看别人放风筝……那时的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害羞又胆怯，总是紧紧抓着祖父大大厚厚的手掌。因为祖父说，我要是不乖乖牵着他就会有坏人把我带走去好远好远地方，就再也吃不着巧克力了。所以我总是一步也不离开地跟着祖父，直到回家他奖励给我一块巧克力。那时的我望着他的背影就像到了故事里的大人国。后来“大人国”的祖父亲手为我这个小人儿做了上算术课用的小棍，送我去上学，我用它们做算术题，玩游戏，搭积木还做动画片里小仙女的魔法棒；八岁那年祖父做了画架送给我，这只画架伴随我完满学了7年的绘画，骄傲的拿回无数奖状。

晃眼十几年过去了，我长大了，念高中的时候爸爸妈妈有时没有时间来接我下晚自习，又是祖父来接我。我们家楼下的小巷灯光昏暗，祖父总会拿着一只大大的手电筒把前面照得通亮，他还会哼点戏曲或者讲点趣事，把嗓音提得高高地，我们就这样说笑着往家走。等我到楼上把房间灯打开，再到窗户边给祖父说到家了，祖父再拿手电筒往楼上照一照，接着才走出楼下的小巷回到街对面的家。手电，那一只大大的手电筒，让我不再害怕黑暗。祖父给了我安全感，让我知道有人在身后为我照明前路。

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我的强大安全感就是来自外祖母、祖父和祖母，那是我从爸爸妈妈那里所没有感觉到的。他们能给予我爸爸妈妈所不能给予的精神依赖和慰籍，或许是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们有着更强大的内心世界和更从容的人生态度，这让我从心底里感到踏实而信赖。

祖父， 我眼中祖父的身影是那么高大，手掌是那么厚实。可是祖父老了，他在水晶棺里睡着，我叫不醒他。就在半个月上学前的晚上，我还在对躺在病床上的祖父辞行，说下次回来给他过八十大寿，下次放假就回来看他，祖父听见了却摇头，我只是强拧出笑，因为我们都不敢确定他一反一复又日益加重的病情，忐忑不安的我转身离开了。如今我回来了，祖父却走了，我只能永远的在记忆里怀念他的亲切，带着他曾经的鼓励不再害怕黑夜，勇敢地向人生的前路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