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徐坤小说空间叙事的性别意义

2011-08-15 00:42王金茹吉林师范大学东北文化研究中心学报编辑部吉林四平136000
名作欣赏 2011年26期
关键词:女性主义厨房意识

⊙王金茹[吉林师范大学东北文化研究中心、学报编辑部, 吉林 四平 136000]

空间是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不可缺少的场景,小说家通过自己设立的相对独立的时空框架,来完成小说主题意义上的叙事功能,这也是空间叙事在文本中所起的最大作用。鲁迅曾想象性地构建了未庄这一人文地域空间,多侧面全方位地反映了积淀深厚的中国政治、经济、伦理、宗教、风俗、社会心理等文化特征;沈从文用毕生的精力为后人建构了一个理想化的湘西世界;萧红则用细腻的笔触为读者勾勒出北方呼兰小城独特的地域风貌。可以说,大凡有自己特色的作家,都在努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叙事空间。

与那些努力打造地域特色的作家相比,徐坤却将自己的小说故事空间背景大都设置在比较隐蔽、私人化或者说相对封闭的空间,如《厨房》的叙事空间一直固定在厨房与客厅中;《橡树旅馆》中男女主人公的主要活动场所虽不是在橡树旅馆,但橡树旅馆对男女主人公的人生际遇及小说的情节展开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在《如梦如烟》中,女主人公佩茹与男主人公志刚在火车车厢中发生的故事则对他们夫妻产生了无法挽回的影响;在《含情脉脉水悠悠》中,故事发生与展开则是在一条名为“东方猎艳号”的船上;《遭遇爱情》中男女主人公的主要活动场所是在宾馆、私宅中;《游行》中的关键性情节也都是发生在男主公程甲、黑戊的家中。为什么徐坤热衷于将自己小说的叙事空间设在厨房、旅馆、客厅、车厢、船等这样一些相对狭小、封闭的空间呢?是她不善于运筹空间范围比较大的场景,还是她别有意图故意为之呢?

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还得从徐坤小说创作所持有的立场说起。本人在以前所发表的论文中已经充分考察与分析了徐坤女性主义的写作立场,因为她的女性主义立场,所以她在创作中就会不可避免地考虑到女性主义叙事的问题。她除了要在叙事视角、叙事结构上考虑到如何为自己的女性主义立场与写作意图服务,在叙事时空方面,她肯定也会注意到这个问题。她曾在《厨房》的创作手记中说,之所以选择厨房作为自己笔下女主人公主要的活动空间,是因为厨房是阴性的,是属于女性活动的地方,几千年来,中国的女性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厨房,女人与厨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在小说的开端就写下了这样的话:厨房是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在西方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中,也有人将厨房比作“失声的野地”,因为活动在厨房里的人是没有发出声音的权利的,她们是无声的群体,是男权社会中被他者化的一群。在今天女性主义理论大旗高扬的背景下,作为一名自觉为争夺女性话语权摇旗呐喊的女性作家,她基于对女性生存历史与生存境遇的熟悉与理解,所以准确地选择了这一具有典型意义的叙事空间,并且在现实意义上,这种厨房叙事已成为女性叙事的一个代名词。这不能不说是作家徐坤为女性主义叙事所做的又一创新与开拓。

我们所说的空间,可以是一个物理概念、地域概念、文化概念,甚至是一个哲学概念。空间是一套自成体系的语义/符码系统。“中国古人对于空间的意识形态的认识起源很早,而且有很多严正的规定性,基本上符合‘礼’的大旨。在‘礼’赋予了空间以严正的‘所指’之后,空间的所指就和空间本身难以分割了。”宫殿、庙宇、祠堂,甚至坟墓等,由于人们在建筑的时候,渗透了“礼”的规范指正,它们不仅具有了使用意义上的功能,而且还被赋予了在使用功能之外的意义和意义在解释学上的方向,成了一个人化的空间。对于空间意义的认识,西方的哲人也有共同的见解:“有一种空间的意识存在着。为什么?因为空间,看起来好像是均质的,看起来其纯粹形式好似完全客观的,然而,一旦我们探知它,它其实是一个社会产物。”所谓“社会产物”,也就是说,这个空间里包含着某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的意识形态内容。“空间是政治的”,空间是历史的凝固物,“空间是存在于纸面上和语言中的‘比喻’”,空间给我们提供了历史阐释的意义和方向。所以说,厨房在完成了它的使用价值之外,又承担了一份人化的空间的意义。正是通过这种文化意义结构或概念结构,才将其“置于某一可理解的系统中”,文化在人类生活中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当空间被赋予了文化意义后,它为故事人物所做的、为本文内涵所起到的作用,就变得丰富而又复杂起来。从字里行间到文字背后,无不可以追寻到它的蛛丝马迹。

徐坤通过选择那些相对狭小、封闭的空间来展现女性生存之景,如前文中所提到的厨房,正是因为这些空间的特质与女性在社会环境中的境遇具有某种同构性。空间作为“社会的产物”,它所具有的意识形态意义就不言而喻了。比如车厢与船,作为一种交通工具,它首先具有使用价值,其次它在社会生活中是处于被支配被摆布的位置,如果把它人化之后,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所具有的从属性质,它受制于人,没有自主权与主体性,这些特质与女性的社会属性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相遇了,二者的同构性更增加了小说的女性化色彩。所以说,徐坤小说中的空间叙事是女性化的空间叙事,是一种与宏大叙事无关、与小叙事也不尽相同的异质性的女性主义叙事。

在女性主义创作过程中,徐坤所秉持的是一种文化立场的女性主义,她不止一次在自己的文章中袒露心迹,她曾说:“我选择小说这样一种方式介入国内文坛……最为深刻的原因,我以为还是出于对当下中国,对于我们所安身立命的本国本土文化的关注。”这也正是为什么她笔下的枝子回不到厨房中去的叙事动因。在徐坤看来,枝子想重新回到厨房的想法是令人失望的,也是无法实现的愿望,这之中不仅有社会意识形态的因素,还有文化心理积淀的原因。说到底,还是男权社会强大的文化传统因袭阻碍着枝子的回归,这一点在男主人公松泽的心理意识活动中就可以看出,因前文已有论述,此处不再复论。徐坤在书写她笔下的女性人物时,更多的是从文化的角度去剖析,比如女性意识的缺失、女性生存环境的窘迫以及女性自身存在的问题,等等。有人说徐坤主张双性同体,其实不然,徐坤所持的是男女和谐共处的理想。她说过,这个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的,女性的解放没有男性的支持与理解是无法实现的。因为女性解放不是以抛弃男性为目的,也不是女性雄化后的解放,更不是女性退回内心、封闭自守式的解放。这一立场在《厨房》《如梦如烟》《爱你两周半》《遭遇爱情》《一个老外在中国》《春天二十二个夜晚》等作品中都有或明或暗的体现。最为明显的要算《如梦如烟》了。女主人公佩茹虽然在现代社会的大机关里已修炼成“精”,事业如日中天,但在她内心深处情感世界却是一片荒漠,感情生活、两性生活都处于空虚寂寞、如梦如烟似的虚无缥缈状态,与丈夫志刚之间失去了沟通的能力,彷徨、苦闷、焦躁便成为她心理状态的表征。徐坤以女性的视角写出了一个与男性失去和谐沟通能力后的女性真实的心理状态,不能不引人深思。但徐坤并没有就此止笔,而是继续将思考延伸。按理说,事业有成、经济独立的女性应该活得比较潇洒、自信和乐观,但从女干部佩茹身上却看不到这些,为什么呢?因为她只是在物质生活上获得了解放,而在精神领域她仍然处于“囚徒”的境况,她被传统道德伦理意识束缚着,被自身的女性传统意识束缚着,因为女性传统意识已经沉积为她内心中的集体无意识,所以当她面对自己婚姻的“休眠”时只能被动接受,而没有任何行动的能力。当年轻男人马跃以肉体和青春的气息撞开她的心扉时,借着酒精和力比多(情欲)的共同作用,促成了佩茹一次肉体与精神的冒险。但事过之后,出于传统世俗观念和职业的敏感,佩茹果断地将情人马跃从自己身边调开了。她也便重又回到原初的那种悬浮无着的状态。对于佩茹到底该如何选择,徐坤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其探索的意味不禁跃然纸上,她的高明也许正在于此。

徐坤对女性主义叙事模式的探索是具有开拓意义的。无论是早期性别置换的视角模式的运用,还是后来回到女性视角为主体,以叙事结构为突破口对女性写作的创新,更不必说她在叙事时空上所使用的叙事策略,如对女性生存图景的现在播报、对女性生存空间的叙事化表达,这一切都是值得批评界给予关注的。

徐坤的小说中所体现出的女性意识呈现出从反抗到寻求对话这样一种不断发展与演进的过程,而这也正表明了徐坤女性意识的日渐成熟。作为一名具有女性自觉意识的作家和一位有明确女性写作立场的学者,她的小说始终立足于寻求女性意识中的文化立场。但也应该看到,近年徐坤的创作正在力求突破,她正在努力使自己向丰富立体、内敛深邃方面发展,毕竟一位有功力的作家是不愿被标签化的。

[1]转引自叶继奋《历史叙事中的深度时空意识——〈阿Q正传〉的文化诗学解读》,《鲁迅研究月刊》2007年第1期。

[2]葛兆光:《中国思想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

[3][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政治学的反思》,选自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

[4]徐坤:《从强烈的生命体验出发》,《文学报》1996年3月21日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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