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种”概念辨析

2011-08-15 00:46赵明海
黑龙江史志 2011年10期
关键词:游牧民族上古欧亚

赵明海

(商丘师范学院 历史学与社会学系 河南 商丘 476000)

“塞种”概念辨析

赵明海

(商丘师范学院 历史学与社会学系 河南 商丘 476000)

塞种在公元前2世纪已为汉文明所知,较早见于《汉书·西域传》;萨迦见于古波斯铭文;斯基泰见于希罗多德《历史》及其他希腊古典作家的著述。塞种、萨迦、斯基泰都是古代诸文明中心对欧亚草原一带游牧民族的称谓。受考古学、语言学等的启发,学者们提出了广义塞种的概念,即塞种、萨迦、斯基泰泛指欧亚草原的游牧民族,他们具有相同的内涵。

塞种;萨迦;斯基泰

从公元前一千年到公元初年,在欧亚草原上活跃着众多的游牧民族。人类最初的文明兴起于几个分散的地点,对于欧亚草原这片广袤的区域,一直被视为野蛮人的居地,游牧的流动的人群,他们构成了对文明世界的威胁。那时,躺在诸文明摇篮里的人们,留下了关于这异域风情零星的记载。

在古代汉语文献中提到塞种、月氏、乌孙等;古波斯铭文中提到萨迦人等;在古希腊文献中提到斯基泰人(西徐亚人)、玛萨该塔伊人(马萨格泰人)、撒卡依人等,这些民族和部落之间有什么关系呢?为此学者们花费了大量精力进行比较研究,由此而来的许多种说法也往往使我们无所是从。本文综合学者们已有研究成果,试图对塞种、萨迦和斯基泰这三者之间的关联作些梳理探讨。笔者限于水平,所论不当之处敬请识者批评指正。

一、汉语文献中的“塞种”

塞种见于《汉书·西域传》,有两段非常重要的文献,据云:

罽宾国,王治循鲜城,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不属都护。户口胜兵多,大国也。……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宾。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1](卷九十六上,P3884)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县度。大月氏居其地。後乌孙昆莫击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乌孙昆莫居之,故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1](卷九十六下,P3901)

就文献记载来看,从较狭义的角度来理解,起初“塞种”所指范围应该很小,仅仅是指游牧于伊塞克湖、伊犁河流域一带的一支游牧民族。大概在公元前174年至公元前161年之间,月氏受到匈奴的攻击,战败西走,逃到塞种人居住的伊犁河流域,驱逐了原先的塞种人而据有其地。塞种人被迫南下,进入罽宾,而其他部分塞种人则星散各地,“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塞种分散,塞种成为包含许多城邦国家和游牧部族的通称,塞种的含义由此扩大开来。

今天学者们所说的“塞种”己远远超出了当时文献记载中“塞种”的含义。见于汉文文献的大夏、大月氏、大宛、康居、奄蔡、乌孙、罽宾、乌弋山离都可归入广义塞种。他们均系欧罗巴种,操印欧语系诸语言。乌孙、月氏是塞种中非常重要的两支,汉文文献的记载也相对较多。当我们把月氏归入广义塞种时,应想到史料中是将塞种与月氏种明确的区分开来的,“故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说明塞人与月氏人必然有较大差异。且塞种分散是因为受到月氏人的攻击,如果他们彼此差别不大,就不大可能发生这样的攻伐。这些都是我们在使用广义塞种说法时感到困惑的。

在项英杰等著《中亚:马背上的文化》一书中这样定义塞种:“塞种是公元前八世纪前后活跃于中亚细亚广大地区的游牧民族的总称。”[2](P18)在这里“塞种”为广义,这样使用塞种,用一词便将头绪纷繁的上古中亚民族状况给出了一个整体观。余太山在《塞种史研究》一书中讲到:“塞种是上古亚洲史上最活跃的游牧部落联盟之一。”[3](P1)这样描述塞种,给人的印象较为模糊,比之项英杰书中将塞种的外涵放得过大,更能为人接受。

在《史记·大宛列传》中并没有提到塞地、塞种、塞王等概念。查学者们据文献记载绘就的张骞旅行中亚地图可知张骞必定到过所谓塞地,有关塞人的情况,张骞及其同时代的旅行家应该都是知道的。张骞的中亚之行,带有很大的政治目的,而当时塞人为月氏所败,迁徙分散,已经势微,不能成为汉政府联合夹击匈奴的盟友,由此,没有引起张骞过多的关注。《汉书·西域传》也采录了后人旅行记录和报告,因而,在有关西域的某些记载上,《汉书》较《史记》更为详尽。从《史记》到《汉书》写成这段时期,也正是汉文明的上升时期,汉文明有关西部种族的认识和分析,有赖于资料的积累和随时间流逝思想文化的积淀而提出。

二、塞种与萨迦人(Saka)、斯基泰人(Scythia)的关联

1.波斯文明中所指称的萨迦人(Saka)。萨迦(Saka)最早见于阿喀美尼朝波斯大流士一世(前521年一前486年)的贝希斯敦铭文。该铭文载国王大流士拥有对萨迦人等族群的统治权。另外,波斯波利斯铭文、苏萨铭文、纳克泽·罗斯塔姆铭文等也提到萨迦。在波斯纳黑希鲁斯塔姆的楔行文字石刻上曾提到萨迦人的三个集团:豪玛瓦尔格·萨迦人(意为牧地萨迦人);提格拉豪达·萨迦人(意为戴尖帽的萨迦人);提艾伊·塔拉·达拉伊雅·萨迦人(意为海那边或河那边的萨迦人)。印度人同波斯人一样,对中亚操斯基泰语的部族,也称之为萨迦人。

考察萨迦,我们感到我们的所处是伊朗或南亚次大陆文明区,我们是在把目光从南方投向北方。早在公元前一千年,东伊朗诸部落和部族,己在中亚进行如下分布:定居的部族主要分布在阿姆河两岸。巴克特里亚人分布在阿姆河上游,即现在的北阿富汗斯坦、帕米尔和阿姆河沿岸的塔吉克斯坦山区。粟特人分布在阿姆河中游、泽拉夫善河流域和卡什卡河流域。花刺子模人分布在阿姆河口和咸海地区。与绿洲定居的居民相并列,那些在种族上与绿洲居民同源的塞人——玛撒该塔伊人,继续过游牧生涯。[4](P21)对于中亚绿洲地带的定居农业部族,无论在希罗多德的著作和波斯文献中,都是以其定居地区之名来称呼的。

2.希腊文明中所指称的斯基泰人(Scythia)。斯基泰(Scythia)是古希腊人对欧亚游牧民族的称谓。这一称谓沿用较久,直到亚历山大远征时,希腊人仍用斯基泰称谓中亚游牧民族。余太山在《塞种史研究》中指出,阿里安《亚历山大远征记》一书中提到欧洲斯基泰凡三处,除此以外,阿里安书中所载斯基泰人,都是所谓亚洲斯基泰。[3](P61)斯基泰这个名称,在希罗多德的著作中,似乎是对从喀尔巴阡山到顿河的欧亚草原西部的游牧人的泛称。斯基泰人的居地和迁徙情况,主要是通过希罗多德讲到的上古欧亚草原曾发生的一次民族大迁徙运动而推知的。[5](P216)

斯基泰人大约是从东北方面来到南俄草原的。他们迁入南俄草原地带以后,建立了一个不小的帝国。尽管有一些斯基泰人向南或向西发展,他们的主体却一直留在南俄草原。公元前7至公元前5世纪,这个斯基泰帝国的中心,位于南俄东部距顿河河岸不远的地方。由于受到了来自东方游牧民族的征掠,斯基泰人国力渐弱,到公元前2世纪,其势更弱,最后竟至完全崩溃。其中若干分散的斯基泰部落避居于各个区域,以后渐渐与其他种族融合。

上面所说仅为狭义斯基泰人,有关他们的具体情况,在希罗多德《历史》第四卷中有较详细记载。学者们基于对希腊古典作家记载的研究提出,当时的欧亚草原上的主要居民可以用广义斯基泰人称呼之,包括斯基泰人(狭义)、撒乌罗马泰人、布迪诺伊人和斯基泰别部等。[6](P3)在古代欧亚草原以及中亚一带从事游牧的广义上的斯基泰人,与波斯人所说的萨迦人,汉语文献中的塞人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有其共同特征。他们都留有长发,在体质形态和面貌方面明显地属于欧罗巴种,斯基泰人的语言现已确认属于东伊朗语。

3.上古几大文明所称中亚游牧民族的对应关系。学者们一般都认为,塞人应当就是西方史籍所记载的萨迦(Saka)。其原因是,据对古汉语语音的研究,塞种中的“塞”字在古代韵书中列为入声,在中古时代以前的汉语中发音为“Sek”,与“Saka”的对音是很明显的。吴玉贵在翻译加文·汉布里的《中亚史纲要》时,将“Saka Haumavarga”译为“塞种·豪玛瓦尔格”,“Saka Tigrakahanda”译为“塞种·提格拉豪达”,而王治来《中亚史纲》中使用的是“豪玛瓦尔格·萨迦人”和“提格拉豪达·萨迦人”的说法。按吴玉贵的译法,即是直接用了萨迦即塞种的观点。[7](P49)

关于萨迦人与斯基泰人的关系,有学者认为使斯基泰人同其更邻人相区别的,可能是其的活方式,而不是种族和语言上的不同。如果相信这些说法,我们就可以把斯基泰和萨迦当成同一个概念,作为同一个部族来加以叙述。王治来则认为,两者实际上是有差别的。希罗多德著作中的斯基泰主要是指黑海以北南俄草原一带的游牧人而言。在后来的学术著作中,也都把斯基泰人作为欧亚草原上的早期游牧人,把斯基泰文化作为铁器时代游牧文化的代表,把斯基泰艺术作为草原地区动物艺术的典型。而中亚绿洲农业地区的所谓萨迦人,其社会经济和文化艺术则属于另一种情况。斯基泰和萨迦在种族和语言等方面,虽属同类,但我们在讲述他们的历史时,还是应当加以区别的。[8](P25)

通过萨迦,使汉语文献中的塞种与希腊古典作家记述的斯基泰人联系了起来,塞种、萨迦和斯基泰人具有很大的关联,在某些情况下可当作同一概念。查今天世界地图可以看到,从狭义上理解的塞人与斯基泰人在活动空间上是有相当距离的,所以把塞人设定对应为斯基泰人是让我们生出许多疑虑的。笔者以为,学者们在研究上古中亚文献记载时,似乎做了太多过于大胆的假设,而忽略了古代人们活动的空间局限性及诸文明相对孤立状态的客观事实,当我们以今天的全球视野和技术观去审视古代各文明中心关于中亚的记载时会作出似过夸张的假设也在情理之中。

三、广义“塞种”概念的提出

我们把塞种、萨迦、斯基泰等见于不同时间,不同地域文字记载的民族综合起来考察,进行假设对应研究,进而形成了一个上古中亚游牧民族大联合体的观念,即广义塞种。广义塞种描述的是上古欧亚草原曾存在过的一个大的可以一体观之的人种群落,他们在人种、语言、服饰和生活习俗上有很大的共同之处,属于同一种族。为争夺牧场,寻找水源和获取日常生活用品的缘故,他们又是分裂的,互为仇敌,往来征战不休。广义塞种的提法渐为许多学者所认同,这样做有助于为我们描述勾勒上古中亚民族的大致图景带来方便。

上古欧亚草原民族的某些关联性,这或许正是诱发我们产生广义塞种观念的火花。上古中亚史头绪繁多,史料零碎分散,研究具有相当的难度。要使古代各文明中心记载中的诸草原民族比照对应起来,或者使文献中提及的材料与考古发现的材料对应起来,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塞种的概念延展是学术研究的需要,是学者们为了使人们可以更加清楚了解这个区域、这段时期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而做出的一种努力。

[1]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62.

[2]项英杰等.中亚:马背上的文化[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

[3]余太山.塞种史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4][苏]加富罗夫.中亚塔吉克史[M].肖之兴,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5][古希腊]希罗多德.历史[M].王以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6]黄时鉴.东西交流史论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7][德]加文·汉布里等.中亚史纲要[M].吴玉贵,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

[8]王治来.中业史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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