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轨迹的生命主体的穿越
——余光中诗歌与洛夫诗歌之比较

2011-08-15 00:49
关键词:洛夫余光中古典

何 伟

不同轨迹的生命主体的穿越
——余光中诗歌与洛夫诗歌之比较

何 伟

余光中和洛夫的主体意识都很强烈,以其生命的敏感和本能感受着世界。他们有着同样的乡愁、相似的古典情结,他们以中西融合的视野共同关注着现代社会和现代人的困境与情感。然而,诗作是个人化情感和灵性之所在,这使得两人在诗歌的探索之路上投入到不同的轨迹之中。余光中更偏重于在历史情结中穿越,而洛夫偏重于在虚无与存在的思考中穿越,就此而达到对现实的超越。

古典情结;时空穿越;主体超越

关于乡愁的两首著名的诗拉近了余光中和洛夫两位诗人在读者心里的距离。《乡愁》和《边界望乡》都以其真挚的思乡之情打动着读者,也让我们看到诗人对于同种情感的不同表达,这便是诗人的个性所在。两位诗人都热衷于现代诗的创作,对于中西文化和艺术观念持融通的态度。他们的诗侧重于心灵的探索,利用暗喻、象征等手法,来表现现代社会中一颗颗受伤的灵魂,以期待获得主体精神的超越;在形式上特别重视意象的暗示性和语言的张力。

一、诗形:中西视野融合

余光中和洛夫都有着中西融通的视野。中国的古典文化底蕴深厚,不论从情感还是历史角度对于诗人都是宝贵的资源,两位诗人都很自觉地汲取古典文化的养分,他们或以古典意象、典故入诗,或追求古典诗歌的韵律之美。当然,对于西方文化和艺术观念,他们也同样采取包容的态度,在世界步入国际化的环境下有意无意地将西方的语言和文化纳入自己的诗行。如余光中的《新大陆之晨》[1]139-141:

……

早安,忧郁。早安,寂寞。

早安,第三期的怀乡病!

早安,夫人们,早安!

烤面包,冰牛奶,咖啡和生菜

在早餐桌上等我们去争吵,

去想念燧人氏,以及豆浆和油条。

然后去陌生的报上寻吝啬的消息。

然后去空邮箱里寻希望的尸体。

然后去林荫道上招呼小松鼠们。

然后走进拥挤的课堂,在高鼻子与高鼻子,

在金发与金发,在Hello与Good morning之间,

坐下……

当千里目被困于地平线,我说;

‘虽信美而非吾土兮,

曾何足留少年!’

……

这首诗,中西文化的融合显而易见:牛奶加面包的西式餐点与豆浆油条的中式早餐,“Hello、Good morning”的西方语言与“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留少年”的楚辞韵调相遇,代表了中西文化的碰撞,既表现了诗人情感的矛盾纠结,也可见其运文之功底以及想象的跨度。又如洛夫的《蝶》,不再是那个庄周梦中的角色,而是如耶稣一样在受难:“法利赛人槌子上的血迹还没有干/你又作了第二个祭品,这是一九五八年/主啊!拔掉你的十字架,我已忏悔/我哭着把春天的一只脚/钉在墙上/自以为完成了一次美的征服/却不是罗丹所能容忍的/沉思的人比影子还冷/今后我再也不敢给思想以翅膀/怕也被人攫住,然后钉死。”暂且不考虑这首诗阐释的关于1958年的那种对于思想束缚的灾难,我们读到的,有作者对于西方文化的一种接纳,对于上帝存在的承认,对于罗丹思想者的身份的肯定。这其实就是西方文化的一种影响,以西方之主祭奠东方之灵魂,也是中西融合之所在。

人们经常称台湾50年代崛起的现代诗太过于西化,就这一点而言,余光中和洛夫的不少诗作都可以进行反驳。他们的诗中不乏古典的韵律,尤其是他们的抒情诗,运用了反复、顶真、隐喻、象征等修辞手法,诗行的押韵也使他们的诗更显得韵味十足。余光中的诗歌在形式上更加表现出整饬的特点,笔者在此称之为有韵之谣。如《民歌》一诗,一共四段,每段五行,每段的结构字数一致:“传说北方有一首民歌/只有黄河的肺活量能歌唱/从青海到黄海/风 也听见/沙 也听见……”[1]

这四段读来,真的像是一首没有高潮的民歌,浅唱低音一般回环,无论是醒是梦都萦绕耳边。与余光中追求形式的韵律相比,他更注重意境的营造。当然,洛夫也有不少追求韵律之作,但他的诗多是以小的段落的形式出现,如《裸奔》之二:“帽子留给父亲/衣裳留给母亲/鞋子留给儿女/枕头留给妻子/领带留给友朋/雨伞留给邻居/(他打了一个哈欠)……”[2]203-208

像这样接连24个句子(括号里的句子除外)都是一样的字数,以相同的形式塑造24个句子,我们读到的,是一种与自己的身体彻底的决绝,坚决地选择什么都不留。

二、诗意:莲与云的漫步

笔者用“莲”和“云”来分别代表余光中和洛夫,因为“莲”和“云”这两个意象在他们各自的诗中出现的频率较多。由意象可观诗意。就“莲”而言,它属于一个古典的意象(周敦颐的《爱莲说》早成为耳熟能详的称赞之词),余光中诗中“莲”的意象都隐隐透露着爱情的信息,《莲的联想》《等你,在雨中》《下次的约会》《茫》《永远,我等你》等都是代表作。“莲”的意象只是个引子,在余光中的诗中,我们熟悉的还有他的古典情结、他的乡愁以及与乡愁相连的童心。

在对古典文化的推崇方面,余光中比洛夫更加热衷一些,他非常崇敬和惦念屈原、李白、杜甫这些诗人,或如《淡水河边吊屈原》一般黯黯悲悼;或如《湘逝——杜甫殁前舟中独白》一般以己心度杜甫之心,切身感受杜甫的哀伤与愤慨;又或在《橄榄刻舟——故宫博物馆所见》中借一个一寸半长的橄榄细核重温苏东坡所作《赤壁赋》之赏月情景。同命相惜,同为诗人,便可以穿越古今之变,沟通一颗热爱生活和生命、关心国家社稷和民生的拳拳之心。

余光中的诗,多有描写乡愁情绪的篇章,除了我们熟悉的《乡愁》《乡愁四韵》《我之固体化》,还有《敲打乐》《布谷》《还乡》《中国结》《母与子》《浪子回头》《祷问三祖》《风筝怨》等,这些思乡恋土的诗篇将诗人浓烈的民族情感与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表现得淋漓尽致。与乡愁相连的是难忘的童年,好像对于家乡的记忆,与祖国的牵连就在于那些熟悉又将行渐远的童年。他的童年里有母亲的记忆、有伙伴的顽皮,甚至有街边的叫卖声。最感染笔者的,是他那首《踢踢踏——木屐怀古组曲之二》:“踢踢踏/踢踏踢/给我一双小木屐/让我把童年敲敲醒/像用笨笨的小乐器/从巷头/到巷底/踢力踏拉/踏拉踢力/……/踢踢踏/踢踏踢/给我一双小木屐/魔幻的节奏带领我/走回童话的小天地/从巷头/到巷底/踢力踏拉/踏拉踢力”[1]207-208。

“踢力踏拉”“踏拉踢力”的声响完成了对于童年的召唤,这一双木屐仿佛真的可以带着诗人穿越时间的隧道回到快乐的童年。

由于个人境遇的不同,所以在诗意的追求上,洛夫的古典情结淡了,乡愁消了,更添了一分对生命的探寻。他的古典情结更多地化作一种安谧的沉静,平静地在诗中诉说,就如同他笔下的意象“云”般飘渺,流浪并追寻。洛夫曾说,想为自己建立一种“冷诗”的风格:“我的‘冷诗’观念倒不拒绝隐喻,也不忽视意象的有效经营,只专注一点,即尽可能控制情绪的泛滥。当然诗人不是数学家,笔下不带一点情感是不可能的,但学习如何把激情透过意象使其冷却下来,却是一个诗人必修的课程。”[4]

“冷诗”不是无情,而是一种情绪的控制,这倒有点像新月派的作风,“以理智节制情感”。当然诗人也不是在声称自己完全就是智性诗的写作者,而是从情感上,或者说从诗的意境上、意义追求上有了更高的追求,看似轻描淡写,却包含了生活的哲理、生命的感悟。如《窗下》: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

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

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

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

以及小路尽头的

一个背影

有人从雨中而去”[2]21

排斥了激情,淡化了鲜活的意象,于是,一首诗的可知度而不是它的可感度被突出出来。短小的诗竟完成了情节的塑造。如果用泼墨画来形容余光中的很多凭古道今的诗的话,那洛夫的这首小诗就构成一幅简笔画。这个背景可以是你,是我,是他,是任意的众生之一,好像生活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不经意的一笔一笔构成的。对生命的感悟让这首诗避免了流于庸俗与空洞。

三、诗格:飘渺仙与空空道人

余光中在《松下有人》中写到:“既然一心要面壁/就应该背对着空虚/连同深厚的虚名”,《仙枕》中又写到:“当世界太喧嚣而我太疲惫/何处能找到一只仙枕呢?/一直可以安眠的仙枕/按摩可怜的耳神经/且把焦灼的眼球啊/引入一个深沉的梦境。”可见,在现实的生活中,谁也逃脱不了一份无奈,多的是受伤的灵魂,那谁来拯救包括诗人自己在内的疲惫者呢?唯有自己。放下虚名,悲悯众生,诗人像“飘渺仙”一样,渡了自己,也以自己的诗、自己的情怀渡了他人。这体现在他的《隔水观音》中,诗人在路遇观音像时默念自己的希冀,在渴望观音普度众生之时,诗人之心也如观音一样:“……三十年,在你不过是一炷烟/倦了,香客/老了,行人/映水的纤姿却永不改变/……让行人都老去,只要你年轻/让地灵水怪/让一切贪顽/都俯首你普渡的悲悯/……”[1]178

余光中这个“飘渺仙”借着自己的古典情结,在他的诗中经常穿越时空,回到历史。在对历史人物的命运的审视中,在与历史人物的对话中发出自己的呼唤,让世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他与屈原对话,与李白、杜甫对话,与苏轼将心比心,将自己的现实的情怀诉诸历史,在历史中徜徉,获得主体的超越。

与余光中不同,洛夫更多的受到了禅宗和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他对虚无与存在的思考,像“空空道人”一般,在自己的静观中完成对现实真谛的追求,在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中,获得个人主体的超越。他认为:“作为一种探讨生命奥义的诗,其力量并非纯然源于自我的内在,它该是出于多层次、多方向的结合,这或许就是我已不再相信世上有一种绝对的美学观念的缘故吧。换言之,诗人不但要走向内心,深入生命的底层,同时也须敞开心窗,使触觉探向外界的现实而求得主体与客体的融合。 ”[2]1541

前面提到的《裸奔》一诗是这种诗观的集中反映,将个体由肉体的裸到精神的裸的过程形象地表现了出来。从“帽子”“衣裳”“鞋子”“枕头”到“床铺”“书籍”“照片”“信件”“诗稿”等,诗人不断地将这些外在之物进行剥落,然后其肉体才得以回归自然:“手脚还给森林/骨骼还给泥土/毛发还给草叶/脂肪还给火焰/血水还给河川/眼睛还给天空。”[2]203-208同时也摆脱了“欢欣”、“愠怒”、“悲郁”、“抑郁”、“仇恨” 等情感的牵扯。肉体的裸为精神的自由架起天梯,使得个体生命之魂与自然山水之灵同一:“山一般裸着松一般/水一般裸着鱼一般/风一般裸着烟一般/星一般裸着夜一般/雾一般裸着仙一般。 ”[2]203-208个体的生命在这种主客体相融的原初世界中以近乎透明的方式自由存在,让人体验到了一种生命自由延伸的快感和意义,超脱现实的烦恼与无奈。

殊途同归,余光中和洛夫在诗歌的写作中给我们提供了两种选择:诗可以怡情古典,在历史中徜徉;也可以独坐冥思,以求心灵的静寂,他们在不同的轨迹上解脱于现实的繁琐,获得生命主体的超越。

[1]余光中.余光中经典作品[M].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2]洛夫.洛夫自选集[M].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75.

[3]洛夫.解读一首叙事诗——《苍蝇》.名作欣赏[J].2005(7).

[4]洛夫.我的诗观与诗法//诗的探险[M].台北:黎明文化公司,1979.

I207.22

A

1673-1999(2011)22-0110-02

何伟(1987-),女,河北沧州人,四川大学(四川成都610064)文新学院硕士研究生。

2011-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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