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之“迷”在何方*

2011-08-15 00:44杨向荣王园波
关键词:理想小说生命

杨向荣,王园波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迷途》之“迷”在何方*

杨向荣,王园波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李运启的长篇小说《迷途》是对改革开放至今社会转型期社会大众尤其是知识分子精神境遇的深刻反映。主人翁陈文秀在这个时代中丧失了理想,迷失于欲望,犹豫于生死,走向了迷途,归根结底乃是丧失了信仰或者价值观,其命运犹如欲望时代的寓言:诸多的诱惑正如一条条岔路,人们随时都可能走进欲望的迷宫。

《迷途》;理想;欲望;死亡;价值观

拜读完李运启先生长达42万字的长篇小说《迷途》之后,不仅为小说中人物命运唏嘘不已,也对小说所揭示的社会现实感到痛心疾首,对作者在小说中所展示的诗意关怀或生命感悟更是感同身受。小说《迷途》可以说是对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变迁中人的命运的典型反映。主人翁陈文秀在这个时代中丧失了理想,迷失于欲望,犹豫于生死,走向了迷途,归根结底乃是丧失了信仰或者价值观,陈文秀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代表了知识分子,乃至处于这个大时代之中的芸芸众生。如此看来,整部小说无疑是一个现代寓言,诸多的诱惑正如一条条岔路,人们随时都可能走进欲望的迷宫。那么,《迷途》之“迷”究竟在何方呢?

一 理想泡影

陈文秀是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一步步跌跌撞撞走向人生悲剧的。想当初作为村里边恢复高考后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是何其的光荣;进入大学后天天泡图书馆,和朋友高谈阔论人生、社会时又是多么的惬意。在陈文秀看来“身无分文,心忧天下,似乎已经根植在中国读书人的内心深处”,[1]12他也常常为自己是读书人而感到骄傲。不料书生意气毕竟抵不过现实残酷,曾有着远大志向、宏伟抱负的年轻人还未出校门就隐约感到了理想在现实面前的苍白无力。在写毕业论文时,他拟定的题目《浅论苏联经济政策失误与政治体制改革》的论文最终被勒令重写;在分配工作时,他最终“被”流放到离县城一百多里的安河五中;在安河五中又因为他有“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的言论而从老师变为水电工。经历了一系列的挫折之后,陈文秀找关系从政。此时的他“仍然满怀热忱,过去那些难以告人的宏大梦想仍然暗藏心底”,[1]48但他的正直无论如何也拗不过官场的腐败。在一次次目睹官场的黑暗,一次次的践踏自己的良心之后,他选择了下海。如果说陈文秀在官场上的变质是从第一次给领导送东西开始的话,那么在商场上的变质则是从母亲的病危开始的。母亲的生病,他却身无分文,妻子冯青的一句话深深刺激了这个男人的自尊:“你看你还像个男人不?你娘病了,都要堂客帮你借钱。”[1]190自此,陈文秀一发不可收拾,销售注水牛肉,贿赂政府官员,混迹风月场所,甚至在办起正秀食品公司后,令人发指地往腊肉里添加使人致癌的亚硝酸铵。

在理想与现实的多次交锋之后,陈文秀也曾多次反省,也曾坚持自己,却最终没能避免理想的沦陷。究其原因,小说中陈文秀的一句话可谓一语破的:“当正直的人不能见容于于这个社会的时候,不是正直不好,而是社会出了问题。”[1]11众所周知,在改革开放之后,尤其是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全国,在带来中国经济腾飞的同时,也给社会文化带来了巨大冲击。用“礼乐崩坏”显得有些言过其实,不过传统的价值观念渐渐被金钱排挤出人们的脑海却是事实。纷纷下海捞金的人们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在岸上坐收渔翁之利官员也想不起什么平等公正。中国要用几十年的时间走完西方几百年的历史,社会转型期的动荡不安使人们很容易陷入迷途。当个人的理想和价值在社会中找不到立足之地,当个人的生存和家庭面临着经济上的危机,很难说人们是应该坚持理想的崇高还是去适应现实的残酷。从客观的方面看,陈文秀的堕落从来都不是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而是在自己的理想一次次遭遇践踏后的被迫选择,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迎合这个社会和时代,从而能够立足、能够生存、能够见容于时代;然而,仅仅把陈文秀的人生悲剧归咎于时代或社会也不免显得有些偏颇。从主观上来看,陈文秀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也有着自身的局限性或者软弱性。“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2]在孟子看来,即使不得志的时候也可以选择独善其身。事实上,陈文秀对大学同学樵夫的生活就很羡慕,“每天按部就班,于世不争,无忧无虑,闲暇时,读读书,写写文章,虽然手头拮据点,但过得十分充实。”[1]308只是不知道樵夫本人是否很享受自己的生活,可是不管怎样,陈文秀相比于樵夫来说的的确确是多了许多世俗的欲望,而正是这些世俗的欲望不断地诱惑着他一步步远离理想,陷入肮脏的现实的漩涡。

二 欲望洪流

陈文秀的人生悲剧如果单单从事实层面来说,是由于他自己寻花问柳而染上艾滋病这个绝症的。小说中陈文秀曾与多名不同身份的女子有染,从大学期间和雅文的初恋算起,直到最后和柳红的感情结束,陈文秀的人生经历中基本上都有美女陪伴,有时候在同一个时间甚至不止一个。陈文秀是有家室的人,为什么还到处寻花问柳呢?我认为这首先是由于陈文秀在官场、商场应酬的必要,但更重要的是藏在陈文秀内心深处的无法遏制的本能欲望的推动。

在大学时候,陈文秀曾与雅文有着近乎完美的初恋,没有邪念,没有企图,甚至当时还不知道“那个”是什么意思,甚至在雅文跟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陈文秀爬上楼顶想到了死亡。在认识米倩之后,陈文秀也曾真心付出,认为她素雅、秀气、彬彬有礼,有一种薄荷香,然而却在到手后才发觉是一个别人玩过的女人而心有不甘。朱小颖是陈文秀的第三个女人,她活泼可爱,陈文秀也不止一次的提到她散发出的紫罗兰味道,如果说他对之前的两个女人还有着点对待圣女般的尊敬的话,那么对于朱小颖已经透露出受欲望驱使的苗头。那股淡淡的紫罗兰香味勾起了他难以抑制的冲动。然而世事难料,无意中看到“我”的日记的朱小颖伴随着鄙视和唾弃的心情愤然离去。对于朱小颖的离去,陈文秀也曾感到羞愧,他把自己的日记付之一炬,决心不再写日记,如果说日记是他心灵深处的唯一真实独立空间的话,那么自此之后连这个也丧失了。以至于在和冯青结婚的时候他竟然感不到一丝幸福。冯青对陈文秀来说是现实的象征,柴米油盐的琐碎让陈文秀无暇顾及她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甚至在回忆中也从不过多描绘她的姿色,提到她的地方就是和结婚、房子、金钱、儿子、唠叨等联系在一块。自此,陈文秀开始了灯红酒绿的刺激之旅。娇娇是他的第一次消费,但没过多久,就发现和娇娇之间不可能有真情,唯一的只是交易,当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陈文秀感到了厌恶,自嘲自己的滑稽,竟然曾经关心她,妄图拯救她。“婊子无义,戏子无情”的道理想必陈文秀也知道,他对娇娇的心理也许是知识分子的普遍心理,殊不知,自己作为嫖客究竟能比人家妓女道德高尚多少。对于曹英,陈文秀“像野兽一样,完全受着本能的驱使”,[1]90他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无耻行为对于一个连怀孕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少女来说有多么残忍。柳红对于陈文秀来说也是一个欲望的对象,性欲的能不能满足直接影响着两人的感情好坏。在众多的女性当中,丁洁仿佛是个异类,竟然赢得了陈文秀的“欢心”,按照陈文秀的话来说她是个“一直让我心仪的女人,曾经给我很多帮助的女人,总是在困难的时候给我安慰的女人”。[1]289在丁洁的身上,陈文秀得到了幸福和性欲的双重满足。难怪陈文秀认为她有一种苹果香。其实仔细看来,按照陈文秀的欲望逻辑,苹果香这个形容既可满足食欲,又有着香味的享受,这不同于之前拿芙蓉花形容雅文,拿薄荷香形容米倩,拿紫罗兰形容朱小颖,仿佛这些人身上的女性气质可以压倒我的欲望;也不同于陈文秀干脆不再用什么词语来形容的柳红、曹英等人,仿佛在这两人身上对他来说更多的是欲望的满足。唯独在丁洁身上两者得到了完美的结合,可惜的是丁洁本是个有夫之妇,要承受道德谴责的压力和家庭的负担,并且不幸得病死去。

“女人在我的心中曾经如此神圣,以至于我对她没有任何邪念。”[1]13这是陈文秀最初的纯洁,本来和雅文的初恋可以成就他对爱情的美好的回忆,可惜在8年之后再次遇到雅文,才发现也不过如此,跟自己上床不说还早已经接受过别人,想当初自己曾为她差点寻了短见,纯洁无暇的雅文在心中的一去不返是陈文秀对于纯洁美好东西的一次远离和失望;之后遇到丁洁,本来可以成就他的另一段美好回忆,或者是燃起他对爱情美好的兴趣,不幸伴随着丁洁的死去,陈文秀再一次远离和失望。这一种远离不仅是对爱情美好回忆的远离,更是对他内心纯洁本真的远离,本能的欲望逐渐占据上风,成了支配他的主要力量。

“回顾新时期文学中两性关系的描写,经历了从爱情向爱欲到性欲的演进轨迹。”[3]240反观陈文秀的人生经历以及所碰到的女人的次序,大致也经历了这么一个演进轨迹。他是恢复高考后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在小说第49节又提到他是个三十七八的人,那么大致可以推断小说中陈文秀的生活年代是在1978年到2006年之间。文学是生活的反映,生活在改革开放后的陈文秀正处于于这个历史时期,“市场经济的发展,享乐主义的勃兴,在两性关系上,金钱打败了文化,欲望代替了感情”。[3]243可见陈文秀成为欲望的奴隶,实际上是深受时代和社会的影响的。

当然,陈文秀所深陷的欲望洪流并不仅仅局限在性欲本能上,更体现在他对权欲、物欲的追求上。荀子曰:“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悦,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者也。”[4]493“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是人之情也。”[4]63在荀子看来,好声色、好利益、好愉悦是人的天性,人们长年累月的追逐,从来不会满足。陈文秀在遭遇艾滋病之前一直是荀子“物欲论”的代言人。在官场,他不惜拉下面子送礼,追逐权势;在商场,他不惜请客贿赂,追逐金钱。俗话说:欲壑难平,“是什么驱使着我们这么做呢?是利益,是欲望,是希望占有更多的物质财富。”[1]323

三 死亡阴霾

《迷途》从一开篇就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之中。主人公陈文秀正是带着死亡的魔咒开始了对过往几十年的回忆。小说中,除了行之将死的陈文秀还出现了几起生命事件:陈文秀在得知雅文抛弃自己后准备自杀、陈文秀的母亲病死、丁洁患乳腺癌死去、陈文秀在得知自己染上艾滋病时再次企图自杀。陈文秀在生命中不同程度地经历着死亡,死亡将陈文秀带进生死的迷宫,每一次面对或者经历死亡都成为他不可磨灭的生命记忆,甚至促成他现实中的生命轨迹的转变。随着对死亡这个人生终极问题认识的一步步明晰,陈文秀才最终看清了自己的人生和生活的意义,才最终幡然醒悟。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5]在小说中,我们可以发现作者实际上透露出一种“未知死,焉知生?”的生命哲学观。

在雅文抛弃自己后,陈文秀想到了自杀,他的理由是自己感到无比的失落和痛苦,但最终他又放弃了自杀,因为他意识到即使自己死了也于事无补。此时的陈文秀对于生死的观念处于一种完全局限于得失的尘世层面。随着人世浮沉,他逐渐感到了生死的无常。“每天都有人降临这个世界,每天也都有人离开这个世界。一个生命离开了,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个生命诞生了,世界也还是原来的样子。如果刚才再晚几分钟停电,或是医生早几分钟剖开冯青的肚子,我现在等待的就不是一个生命的诞生了。决定一个人生命的,有时也就那么几分钟时间。”[1]85此时的陈文秀已经隐约感到生死并非一己之事,但他依然把生死归结为偶然,幻想在生死面前还可以有些许侥幸。直到丁洁的死去,他才由衷地感叹:“生命啊生命!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1]290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陈文秀对生死的看法的立足点仿佛从个人得失挪移到了客观规律。在死亡面前,一切都丧失了意义,丧失了价值。什么崇高理想、什么为人正直、什么金钱权势、什么爱情欲望等等,在他看来都是虚无的。表面看来陈文秀似乎有所超脱,其实不然,当他还惦记得到什么是虚无的时候,正说明他还没有忘却,他的内心依然扎根于尘世。诸行无常的背后暗藏的是对生命的不可预料,以及对尘世有所希冀而不可得的无奈感叹。

如果说之前陈文秀对生死的感受都是源于身边之人的话,那么当得知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他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死亡。人不可能亲自经验死亡,无论对死亡的感悟有多深,当这顶桂冠戴在自己的头上的时候还是会将一切打乱。就像一个魔鬼,当它毫无防备的降临的时候,它让人愤怒、让人畏惧、让人不知所措。所有的努力与奋斗,成功与失败,喜悦与痛苦都刹那间变得苍白无力,因为一切都将失去。失去的不仅仅是物质,也不仅仅是生命,更重要的是生命的意义。此时的陈文秀无力感叹,无法拒绝,深深陷入生死的焦虑和挣扎之中。究其原因是此时的陈文秀依然把生死相对立,把死亡看做生存的对立、人生的敌人。

在小说最后,陈文秀决意继续活下去。生命临近终结的他回到了乡村,在田园牧歌般的日子里,他逐渐领悟到了什么是天人合一。“生命,当它消失的时候,便如这落叶一样,在泥土中枯萎消亡,无人记起,不留痕迹。”[1]335“我望着阳光抚照的田野和山川,心绪安宁,没有了一点自杀的念头,因为我知道死也并不是解脱,死只是关闭了一张门,你的内心仍然是在烦乱中停止的跳动。我应该在安静中离开这个世界,没有欲望,没有痛苦,没有挣扎,自然而然,归于大化。”[1]346在中国文化思想史上,“天人合一”的观念可以说是由来已久,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禅宗都在不同程度上有着天人合一的思想。可以说“天人合一”是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的最基本的命题之一。庄子云:“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6]33“天人合一”不仅仅指人与自然的合一,也是人与道的合一。它不仅是一种认识,更是一种人生境界和理想。在小说的最后,陈文秀领悟到人生乃自然之物,该来则来,当去则去,正如庄子所言:“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6]105

随着对死亡认识的一步步加深,陈文秀对生的认识也一步步清晰,他一步步悟出了生存的意义和价值。实际上这也体现出作者救赎世人的良好愿望,那就是希望通过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来解救处于充满诱惑的现实中的人们的心灵。

在充满诱惑的社会转型时期,作为个体的人究竟应该怎样去生存?应该坚持什么样的价值体系?为世人找到一条救赎之道,我想这是《迷途》的作者创作这部小说的主要动力。笔者认为,如作者所愿用中国传统思想来解救心灵危机不乏是一条途径,但是也不免显出一种救赎的虚妄。但是无论如何,希望我等不会继续走在“迷途”之中。

[1]李运启.迷途[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0.

[2]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304.

[3]季水河.多维视野中的文学与美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2.

[4]蒋南华.荀子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5.

[5]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0:113.

[6]张耿光.庄子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1.

The Puzzles in the Wrong Path

YANG Xiangrong,WANG Yuanbo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Hunan 411105,China)

Wrong path,which is a typical reflection of the social transitional period of reform and opening-up,is a novel by Li Yunqi.As one novel protagonist,Chen Wenxiu was deprived of his ideal,lost in the desire,hesitated in birth and death,and then wholly lost himself at last.In the final analysis,what he really lost is the devotion.In this case,the novel is a fable of the era undoubtedly,which is full of temptations like many sideways where the masses may walk into the maze of desire easily.

Wrong path;ideal;desire;death;values

I207.425

A

1674-117X(2011)05-0008-04

2011-07-11

杨向荣(1978-),男,湖南长沙人,湘潭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西方美学与文化研究;王园波(1987-),男,河南洛阳人,湘潭大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责任编辑:黄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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