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三十年前的新娘

2011-09-11 11:56毛文轩
青春 2011年9期
关键词:奶奶运动员

◎毛文轩

三十年过去了,真没想到,“摇篮锁配”的我们再相见已经人到中年,一个退役的国家运动员,一个地方上小有名气的乡土作家,兴奋之情不亚于失散已久亲人的重逢。这份迟来的弥足珍贵的情谊,让我们握着,是那么沉重,有太多的话说,又不是滋味。

萍妹是我的娃娃亲,在我们村人人皆知。很小的时候,双方本分的父母,就为我们缘定今生,交往甚繁甚切。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我们,那时年纪尚小,不谙事理,在内心深处,早早建立并埋下了刻骨铭心的兄妹情。

“老婆”,对年幼的孩子,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个羞于开口羞于示人的词。在记忆深处,萍妹家与我家是世交,不是亲戚胜过亲戚。她的每次出现与到来总使我局促不安。

记得萍妹来我家,我好像从不敢正眼看她,只是偷偷乘人不注意时,瞟一眼,再瞟一眼。印象中,她穿个红灯芯绒上衣,爱笑爱说话,与我缄默害羞的性格恰恰相反。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坐在一旁,屁股对着与妹妹说笑的她,心却在聆听,甚至有亲近融进她们的愿望,但懦弱的我未曾一次真正走近她。她常出现在家里,有时还住上一两天,久之,在我的心中,她已然是一个不住家的特殊妹妹。父母对她很好,她一出现,家里的氛围就特别喜庆热闹。我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对她的宠爱,有时让我有些嫉妒。一年夏天,母亲带她上街,给她具体买了什么记不得了,可脚上那双粉红色的塑料凉鞋,像一团火燃烧在记忆里。那贫穷年月,我一年四季脚上穿的,都是母亲手工制作的布鞋,塑料凉鞋是多大的奢望和奢侈啊。看着萍妹转动身子,炫耀的样子,夏日打赤脚的我,伤心极了。我气呼呼跑出去,村里的小伙伴追着我,喊着我的乳名起哄,说我老婆来了。我又气又羞,拣砖块扔他们,他们集体围攻打哭我,还一直撵到家门口,告状说我的不是,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几棍子,骂我顽皮淘气。这个时候,萍妹在我俩妹妹坏笑中跑过来,表情十分紧张地向母亲求情,委屈的我第一次真真实实记住了她的好。

去萍妹家吃饭是常事。她家买鱼,或肉,包饺子,我和父亲都会被邀去做客。来来往往,甚是热闹。在我幼小懵懂的心里,悄悄播下一个秘密:我与萍妹是父母约定的特别关系的哥妹,是准媳妇和准丈夫关系。

当然,在当时,娃娃亲农村已极少见,它更多给我幼小心灵带来的是尴尬与负担,更多的是讥讽与愁绪,我们似乎仅仅是大人们安排的两个感情纽带的维系罢了,似乎除了彼此那份特别真,特别纯的情谊之外,并没有多少值得炫耀或高兴的成分。

未来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何况两个无知的孩子。这短暂难忘的经历,在那个特殊年月,把中国婚姻传统文化作了最后传承。它在我们彼此心里,永远地被保存珍藏起来。

萍妹从我视野里彻底消失,是她十二岁时的事。她被省体校选拔当运动员,我所有来自外界嘲讽的不快与郁闷,瞬息云去天开,化成了无限的明朗与快慰。

但是,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萍妹一去经年,随我年龄增长,青春萌动,竟产生过美丽幻想,认为她有天还会成为我的新娘,甚至还真的做过可笑的梦。梦里,她顶着红头盖,仍然楚楚动人的模样,那直勾勾瞧我的眼睛,直望的我面红耳赤,两腮发热。笑意盈盈的她,还是记忆中娇小的年龄,让人心生爱怜。

对萍妹的婚约,让我彻底放弃幻想的是不断传来的喜讯。她成为了我国柔道运动员,去了北京国家队,还在全国运动会中拿了三等奖荣誉。听到这些消息,从内心来说,我替她高兴,为她祈祷和祝福,因为跳出“农门”,是件多么让农村人自豪和骄傲的事。同时,我又伤感,又失落,之间差距拉远了我们的距离,让原本滑稽的娃娃亲变得灰飞湮灭,没有了丝毫假象的可能。生在农村的我,自幼不一样有着这样的梦吗!她是国家运动健儿,是跳出农门的骄子,是全村人的脸面,我没有理由不为她鼓掌!她是阳春白雪,读职高的我,命定是下里巴人,又怎配得上萍妹呢。尽管我放弃对她的非分想法,但内心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还变得热切于捕捉她的消息,在暗地里为她祷告祝福。

爱有时也是一种伤害。与萍妹无法回避的特殊关系,让我在她金凤高飞之后,内心在无形中一次次被世俗的目光灼伤。

我发现,村里常有人调侃我,说萍妹成金凤凰飞走了,你个小公鸡没有指望了。除此,我感觉,我家人与萍妹家人生分疏远了许多,父母们表面的客套掩饰不了他们内心的矛盾。那种微妙之变,细心观察是很容易觉察出来的。在内心来讲,萍妹出息后,这似真似假的婚约,自然超前彻底结束,其实于我并无大伤大碍,而她奶奶一句无心感叹,却深深伤了我很久。

我家一块地紧邻萍妹家,某夏日,我在红薯地锄草,她奶奶经过,站下与我劳作的父母聊天。聊的过程中,奶奶突发感慨,说,萍是运动员,看来两家联姻难了。奶奶言出有惋惜的味道,而于我,却是有矮人一截的感觉,那个时候,我暗下决心,也要跳出农门!

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萍妹奶奶的感叹,实际为我后来的成功作了很好的前期激励与铺垫。读了职业高中,在我跳农门无望的情况下,我异想天开,要成名成家走出农村。我发奋先自学书画,后改学写作,在青年时代,接下来初恋的迎头打击下,我卧薪尝胆多年,终有大成,从报社记者一路打拼,成了机关干部和乡土作家。

其间,萍妹几次匆匆返乡,我表面漠然。实质上,我是很关注,很急于很迫切去接近了解她的,但是自尊、自爱的本能,拉住了我,让我去回避,或者是避让一切。我不想去打扰她,更不想出现在她的面前,我怕别人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自知之明的我,其实是很想重温天真、无邪间建立起来的兄妹情,更多的是想问候一声,祝福一句。可我始终没有。

记得,她奶奶过世后,迟迟归来的她披麻戴孝去上坟,我就在附近地里,远远看着她跌跌撞撞跪下的样子,听着她伤心欲绝的哭声,我也默默流下了泪水,是为她的伤心伤感,是为我们的友情伤感,这些,我都深深埋藏多年,从没对谁提起过。

后来,我想,如果萍妹没去当运动员,会不会真的成为我的新娘?如果她不去,或许,我也就没有后来婚姻上致命的打击,也没有今天成功且荣誉的一切……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三十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河的什么位置。

萍妹的一切,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去关注了。但是,她在哪里?过的如何?一直是困扰我的事情。

十多年前,为生活,我像一只孤鸟离开了村庄,偶尔的时候,才飞回去作简短的逗留。娃娃亲,萍妹与我,已经被尘世的过往尘埃覆盖,被迎面繁杂的生活琐事遮蔽,被封存进往事的深渊。美好的东西,在时间的风吹雨淋里,如尘垢紧裹的金子,不经意擦亮的是永恒的光芒。

萍妹在我几乎忘却的时候,前不久,因网络上无意间看到她的照片,激起了我迫切去寻找她的愿望。照片上,她的面孔一点没变,多的是成熟、稳重与岁月沧桑的痕迹。顷刻,我记忆的闸门被打开。那三十年积蓄已久的思绪,如洪流倾泻而出,让我捕捉到了一片真切的友情之美。这友情,不含杂质,干净,温暖,纯正,无色,无欲,甚至一如当年般亲切,是当今物欲横流里少有的感动。大浪淘沙般跌来荡去的我,感受到的还有迫切的需要,去拥有,甚至延续它的珍贵。

网络时代是个虚拟时代,但大海捞针却成为现实。很简单,几经周转后,我就找到她的通讯方式,通过电流就聆听到那似乎熟悉又陌生温暖的声音了。

三十年后的萍妹,没有忘记我,在我试探性的考问下,一口呼出我的乳名,友谊之手亲切地握到一处。感慨之间,彼此的幸与不幸,没有任何掩饰,了然相诉。

萍妹在听说我十多年前去她生活的城市找过她后感言,说要是找到,说不准,我们会重续前缘,让知根知底的我照顾她一辈子。我无语。那时,正是我人生的低谷期,正是我为未来的前途打拼的困难期,我找她,只是想了解她是不是过的很好,只是想送上一份无邪的关爱,一句简单真诚的问候罢了。那时,我哪有勇气提我们娃娃亲的事,这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又是多么的荒唐啊。实际上,萍妹和所有的运动员一样一直很刻苦,整天训练,到处跑着去参加比赛,根本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在退役读完大学后已经29岁,经人撮合,草草结婚。可是,彼此缺乏了解,没有感情基础的他们,因种种原因,很快结束了这段不幸的婚姻。她一直坚持一个人过,在体校当教练,从事她为之付出一生的体育事业。

听了这些,我百感交集。其实,我在遭遇最初的婚姻失败后,伤痕累累的我选择了闪婚,好在现在的婚姻还比较圆满,仕途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但是,我坦率地说,受世俗的影响,当时让我去追求萍妹,无论如何都是不现实的事,我们落差太大,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去影响,或者搅扰她宁静的生活,美丽的前景。

在现实生活面前,所有的荣辱成败,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必须向命运低头,向生活妥协。感情这东西,真不好说,不是来的太早,就是来的太迟。但是,真诚,无邪,又经历了许多坎坷的友谊,是弥足珍贵的,值得我们一生去思考,珍惜,并延续它。萍妹是体坛健儿,在人生的戏剧舞台上,遭遇了挫败,我相信,那么多艰难的路都咬牙挺过了,她一定会在自己的坚强中,战胜一切,最终找到属于自己归宿与幸福。

我深思熟虑后,回家一五一十、原原本本把我和萍妹的故事,讲给了妻。告诉她,虽然此生我失去照顾萍妹一生机缘,我会紧握友谊之手,做她的知音,知己,与她共同担当未来生活路上的险阻与不快,分享她的幸福与喜悦,让人世间最珍贵的友谊之花,开出纯洁醉人的馨香来。

我说,幼时,我将萍妹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今后仍然是,我只想得到妻的谅解与支持。

妻子很感动,她信任我,更相信我,决定放手让我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去完成人世间一个美丽的友谊工程,并深信,一切会得到时间的印证,会成为世间一段难得的佳话。

次日一早,我把消息发给了萍妹,她很伤感,也很感动。在我们去见证人间伟大情谊,践行真、善、美的路上,我看到阴雨10多日的天,迎来第一个灿烂的艳阳,它似乎昭示着我们,激励着我们,祝福我们,生命无限美好,生活无限美好,前路无限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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