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房子

雷仕林

老年间，宣城有个叫“寿材坊”的棺材店，老板姓陈。由于天灾人祸、兵荒马乱，棺材店的生意大好，眼下，陈老板已经卖光了所有的存货，摆在店里的最后一口棺材，也是顾客付过钱寄存的。由于缺少木材和人手，陈老板只等买家取走那口寄存的棺材后，便准备关店歇业了。

這天下午，几个人匆匆闯进了陈家棺材店，为首的叫林老二，那寄存的棺材就是他一个月前买的。只因他哥林老大重病缠身，才买下了那口棺材，家里没处搁，只好寄存在店里。今天，家人眼看林老大出气多、进气少，知道他快要油枯灯灭，这才赶紧让林老二带着人过来抬棺材。

林老二冲陈老板一拱手，说：“掌柜的，麻烦你了，我这就把兄长的‘老房子给搬走。”为避晦气，此地人把棺材称作“老房子”。

陈老板拱手回敬，说声“请便”，于是，林老二便招呼随同来的人动手抬棺材。就在这时候，门外又走进几个人来，为首那人，陈老板和林老二都认识，他是宣城第一富户蔡员外的公子蔡襄，蔡公子一看林家人要搬走棺材，赶紧喝令家丁阻拦。

林老二见了，赶紧上前搭话：“家兄快要‘上路了，我这就把他的‘老房子搬回去，请问蔡公子为何阻拦？”蔡襄挥挥手，冷笑着说：“林老二，这‘老房子是谁的还没个准呢，你怎么就说得那么肯定？”林家兄弟和蔡家有过来往，蔡襄认识林老二。

林老二一听这话，急了，连忙辩解道：“这本来就是我家兄长的‘老房子，一个月前就买下了，难道你连死人的东西也要抢？”接着，林老二又回头说：“陈掌柜，你倒说说看，是不是这回事？”

要是换了别人，陈老板肯定会帮着林老二把事说开，但今天来的是蔡襄，这公子哥儿，仗着自家是宣城首富，一向飞扬跋扈。陈老板怕事，不敢实话实说，他含糊其辞、吞吞吐吐，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蔡襄一看眼前的光景，鼻子里“哼”了一声。今儿个如果换了别的东西，他早就喝令家丁动手抢了，但棺材是死人的东西，他多少有点儿顾忌。俗话说，欺生不欺死，不然死人阴魂不散，一直纠缠着你，你咋办？但现在整个宣城只有这么一口棺材，如果林老二把它抬走，那蔡襄的爹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既然不能抢，蔡襄只好狡辩，他见陈老板不吱声，马上接过了林老二的话头：“说得好，谁都不能欺负死人，我不能欺负你哥，难道你就可以欺负我爹？这‘老房子没进你们家的门，就不能算是你哥的，你搬走了，难道就不是欺负我爹吗？”

林老二没想到蔡襄这么能狡辩，明明道理在自己这边，却不知怎么反驳他，直气得两眼冒火，冲着陈老板大声嚷道：“掌柜的，我兄长的‘老房子早付过钱了，你为何不站出来作个证？”

陈老板眼看躲不过去，便使出了做商人多年练就的“滑头”本领，他干咳两声说：“死者为大，要想两不相欺，我倒有个办法，不知你们意下如何。”蔡襄忙说：“什么法子？快说。”林老二没好气地说：“你说来听听。”

陈老板又干咳了两声，说：“你们两家都要这口棺材，我判给谁都会得罪人，最好是让天意来定。林老二，你把你哥抬过来；蔡公子，你也把你爹抬过来，大伙儿都瞪大眼睛瞧着，看他们谁先咽气，这口‘老房子就归谁，行吗？”

蔡襄本来就是无理取闹，听了这个方案马上叫好，林老二虽说万般不情愿，但蔡家财势大，如果真的撕破脸皮，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只得勉强点了头。

一会儿，仆人们抬着蔡襄的爹过来了，而且连寿衣都穿戴整齐了，殉葬品也都佩戴在身上，光是手里的两块玉佩就值白银千两；可林家穷些，为了买这口棺材，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已经没钱给林老大置办寿衣了，只让他穿着一身旧衣服“上路”。

这两个临死之人被安放在棺材店的大厅里，两家人都围在旁边，等着看谁先断气。忽然，林老大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连尸斑都显露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咽气了。

蔡襄看到林老大这个样子，急了，他猴急地在老爹面前“扑”地跪下，说：“爹，您赶紧上路吧，不然，儿子就买不到‘老房子给您送终了。”没想到这话还真管用，刚才呼吸还算平缓的蔡员外，立刻神色大变，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眼睛一翻，手脚乱动，片刻后便咽了气。

同时，林老大这边却出了怪事：他已经上脸的尸斑竟然慢慢退去，气息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没多长时间，林老大竟然醒了过来。

蔡襄看到老爹比林老大死得早，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道：“天意如此，这‘老房子归我爹了！”林老二两眼喷火，眼看着蔡襄张罗着人手去搬棺材，他正要发作，林老大却伸手将弟弟拉住，说：“老二，我死不了，‘老房子我用不上了，就让给蔡员外吧。”

林老二疑惑地看着哥哥，大惊失色地问：“哥，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林老大笑笑，两手一撑，竟然一骨碌地坐了起来，说：“老二，你放心吧，我真的死不了啦！本来，黑白无常已经勾我上路，不料蔡员外从后面追了上来，塞给黑白无常一人一块上好的玉佩，悄悄地在他们两个勾魂使者耳边说了些什么话，黑白无常听了，就一脚把我踹了回来，说：‘穷鬼，本来你的阳寿已尽，现在蔡员外给了我等好处，要我等先把他带走，只好委屈你滚回去，把蔡员外没过完的那二十年阳寿过完再说。”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林老二到蔡员外那里一看，果然，原先在他手里紧紧握着的两块玉佩，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林家兄弟拿回了买棺材的钱，用它做本，做起了小生意，没几年就发了财，林老大又过了二十年的好日子。

(题图、插图：黄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