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丢掉你的女人

2011-11-21 02:45丁小村
清明 2011年1期
关键词:树林大哥东北

丁小村

不要丢掉你的女人

丁小村

在警校上学时曹树林接受过各种耐力训练。有一天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教官让他们像一排木桩似的站立在训练场上,夏日的阳光像密集的箭雨一般射进他们的眼睑,仿佛置身于子弹呼啸的战场上,十几分钟以后他们眼前开始闪烁着光斑,耳朵里出现了幻听。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有人败下阵了,教官一直让他们这样站立了足有四十分钟之久,曹树林是仅有的几个坚持到底的学员之一。教官看着他干瘦的身体,最后把目光落在他的一双奇特的大脚上,表扬说:曹树林你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你有极好的耐性。事后同学都笑他:曹树林你是沾了力学的光,你人瘦,又长了这么一双大脚,所以单位面积承受的重力你比我们要小得多。有一个人还套用中学课本上鲁迅的名句说:世上本无所谓耐性,只是有的人脚大了,人比较瘦,所以就有了耐性了。大家哈哈大笑,在笑声中把教官严肃的耐力训练给消解掉了。

警校隔壁是会计学院,两个学校中间就隔一道小巷,有一个周末曹树林从街上赶着回校销假,在小巷中碰上一个小偷抢了一个女生的包,曹树林运起飞毛腿,硬是把小偷从小巷追上大街又赶回小巷,足足跑了几公里,把小偷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在地上,嘴角吐着泡沫把包撂给曹树林。这事让曹树林又沾了一次光,他得到了学校的见义勇为表彰,同时还得到了爱情的青睐。那个被小偷抢包的女孩儿叫章红,刚好是曹树林的老乡,是个漂亮温和的姑娘,这个英雄救美的故事的结局是她成了他的女朋友。警校管理比较严格,只有周末才能出校门,每次也只有几个小时的假。所以周末对曹树林来说是个很惬意的日子。他们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把这座古老的城市逛了个遍,最后常常在小吃街的街口吻别。曹树林的一帮同学对他既羡慕又嫉妒,章红小鸟依人的模样儿,让他们个个垂涎三尺,都打趣曹树林说,曹树林,站直了,别趴下,小心俺们挖你的墙角。曹树林配合他们,像钢筋似的站在宿舍中央,砰砰地拍打胸脯:来呀,谁敢!大家都怕了似的,倒退几步,说:你小子有耐性,俺们不敢;不过,俺们要智取,哈哈……

但是在拥有极好耐性的同时,曹树林又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据说做警察这职业久了,都难免脾气暴躁,但是曹树林的暴躁脾气是从小就有的。他有一个坏脾气的父亲。小时候,他们兄弟三个经常给父亲打得鼻青脸肿。父亲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对他们严加管教,拳打脚踢是常事。毕竟生活中息事宁人的人还是占多数,遇到脾气暴躁的人别人常常都会让他几分,这样,曹树林的父亲在农村里就是个比较霸道的人。不单是在家里,他说一不二,在村里,他担任村支书,常常把底下的小组长骂得乌龟似的不敢伸头出来。曹树林从小看到父亲对母亲施以拳脚,总是窝着一肚子火,如果当时他能对父亲还以拳脚,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可惜那时他还只是个瘦弱的小孩子,在父亲高大魁梧的身影下,他连大气也不敢出。母亲却常常对他们哥儿几个说:你老子他就这么个人,他就那脾气,我都习惯了,再说了,他有那么多烦心的事儿,心里窝着火,你们别惹他发脾气啊。曹树林原本觉得脾气暴躁是人的病,可是真轮到自己长大了,好像身体里天生就有这种父亲遗传的病毒,他也一样脾气暴躁。

警校毕业,曹树林被分配到刑警大队实习半年,然后像所有的新警察一样,被下放到乡村派出所。章红呢,则到一所学校总务处当了会计。学校在城里,工作又轻松,是令人羡慕的职业。章红又是个性情温和的女孩儿,在单位里人缘很好。每月底给大家发工资,一帮年轻教师都乘机向章红靠拢,他们在她面前充分表现自己,恭维她,向她献殷勤,期望能在她心中抢占一块高地。他们邀约章红去唱卡拉OK,送给她电影票,请她吃烧烤。多数时候,章红总是婉言谢绝了,她是曹树林的女朋友,她正在进行的预算项目是结婚。但是很多时候,学校里的同事会成堆结伙地去聚会,这些时候章红是不好推脱的,于是跟大家一块儿去吃饭唱歌跳舞。这些年轻的教师都是些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智商都偏高,个个妙语连珠,把高智商都用在嘴头子上了,他们想讨几个未婚女孩子的欢心,尤其是章红。章红呢,并不恃宠而骄,在这些爱慕的眼神中保持一派淑女作风,她对他们的殷勤公平处之,不偏不倚,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都想即便不能做情侣,做个朋友也不错。

这时候,曹树林正在某个乡镇派出所里喝酒。乡镇派出所的工作算不上繁忙,平日里处理一点儿民事纠纷,帮着乡镇府搞点儿计划生育工作,大案要案一两年也碰不上一个。这也算是一种耐力训练,受不了这种单调生活的人,也做不了乡村警察。乡镇上的日子比较单调,主要的娱乐就两个项目:喝酒,打牌。因为离城远,他们几周才回城里一次,一般的周末不回城,大家就聚在一起喝酒、打牌。乡镇上有许多政府机关,税务所啊,财政所啊,乡政府啊,聚了一大帮人,喝酒打牌随便都能凑一两摊。酒和下酒的菜一般都有人免费供给,这是做警察的优越性。打牌呢,一般人是不敢跟他们警察一起打的,所以只好跟乡政府里边的一帮人打。曹树林的酒量好,又有耐性,所以酒桌上他是常胜将军,别人来硬的,他端杯就可以猛将似的冲锋陷阵;别人跟他长考,他也不含糊,话不多说,酒可以慢慢来。但是曹树林受不了言语刺激,别人要在酒桌上跟他比口才,八成是他先跟人家急。这个时候就显出他暴躁的脾性来。喝酒的次数多了,大家就知道了他的脾性,酒不喝得过高,适可而止,尽量避免摩擦。但是有一天在牌桌上终究还是出了事。这一次是跟税务所的人打麻将,曹树林跟派出所的同事老马坐对家,税务所新来的税干小肖和税务所的副所长老吴坐对家。小肖新来,大概是想讨好自己的所长,所以时不时看着老吴的牌放牌。几圈下来,老吴和牌的几率远远超过同桌的三个人,曹树林和同事老马就有些不高兴,老马是觉得老吴赢得不公平,曹树林呢,是讨厌小肖在牌桌上巴结领导。于是曹树林就警告说:打牌注意点儿,牌出得太蠢打着有个啥劲儿。小肖不了解曹树林的脾气,不单不收敛,又故意放了几次牌给老吴。曹树林一股窝着的火一下子窜了出来,他把手头的牌一摔,像是钢丝似的弹起来。同事老马赶忙拉曹树林坐下,小肖却一脸无所谓地看看曹树林,说:你摔牌干嘛,不就打个麻将吗!曹树林最受不了这种讽刺,一把薅住小肖的衣领:滚!小肖年轻气盛,哪管曹树林一脸压不住的愤怒,他一脸油皮的样子:你让谁滚?谁给你这权利了?曹树林的脸让肚子里的火都憋青了,他一把把小肖推出去:滚!

小肖人很机灵,虽然被曹树林推了出去,却只是抖了几下,人依然站得稳稳的:曹树林,你以为你是谁,我今儿个还真不滚。小肖像是警校的教官,在考验曹树林的耐性。这一次,曹树林没经得住考验,他的暴躁脾气战胜了他的耐性,他暴怒地弹了过去,再一次揪住小肖的衣领,他本来要把小肖往门外边推,没想到小肖出拳也比较快,像是一块石头,猛烈地撞在曹树林的胸膛上。曹树林毫不客气地给了小肖一拳,把小肖打出了门,小肖大概学过几手,遭受了重拳打击之后,也没有像罪犯一样躺在地上投降,他歪歪扭扭地站稳在门外边,突然震天动地喊叫起来:警察打人啦,曹树林打人啦!乡镇的深夜,万籁俱寂,小肖的叫喊声突然逗引起一大片犬吠。大家从来没遇上这种事,一下子蒙了,派出所的老马和税所的副所长老吴都忘了去阻止小肖喊叫。小肖凄厉的叫声在夜空中分外响亮。第二天,镇上的人都当笑话传开了,说派出所的人打牌耍赖,税务所的人半夜喊冤。事后派出所指导员老冀把曹树林狠狠批评一通,连带着把资深警察老马的脸也臊了一通:你们俩警察,丢人不丢人,为打牌跟人家打架,这要传出去,警察打牌耍赖,我说你们的脸往哪儿搁。从这以后,没人敢跟曹树林同桌打牌了。小肖呢,跟曹树林结了对头,背地里发狠说,狗日的曹树林,哪天要让你栽在老子手上。

曹树林很快就栽在了小肖手上。曹树林有个哥们,在城里上班,那哥们的女朋友刚好在曹树林这个镇上中学里当老师。所以哥们就免不了跟曹树林打招呼,让他照顾照顾自己的女朋友。有了曹树林的照顾,在镇上当真没人敢惹那女孩子。可是小肖敢,他新来,不知道这曲里拐弯的关系,他一到镇上,就盯上了那女孩子。他三天两头跑学校里去找那女孩子,那架势就是追女朋友的架势。人家追女朋友合理合法,按说曹树林也无权干预的。可是偏偏这个人是小肖,曹树林一听到这消息,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没把这消息通报给自己的哥们,心想这事自己能够摆平。曹树林心里琢磨着,希望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阻止小肖追那女孩子,又不至于跟小肖发生明里的纠纷。可是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办法,事情就飞速发展了。不到一个月,曹树林的哥们从城里跑来,提着几瓶白酒,一包吃食,要跟他通宵喝酒,喝着喝着,竟然流了眼泪,说曹树林你咋这么不上心,让你照顾我的女朋友,她叫人家给泡走了你都不给我通报一声。曹树林大惊失色,这才知道哥们的女朋友已经叛变了,投向了小瘪三小肖的怀抱。曹树林被自己哥们的眼泪一刺激,第二天一大清早就直奔税所小肖的宿舍,一脚踹开门,门叫他给踹破了,小肖还睡在床上,曹树林踹了门还不解气,又奔上去,本想踹这个小瘪三,可他到底是警察,有点儿动作局限,最后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他那双硕大的脚上,他的大皮鞋踹在小肖的床上,那是一张简单的木头架子床,被他一脚踹得当场坍塌下来,曹树林愤怒地离开时,看到瘪三小肖在床上瑟瑟发抖。

曹树林这一踹,踹出了两个不讨好的结局。他哥们的女朋友毫不犹豫地跟他的哥们彻底决裂了,对前任男朋友说:你算个什么男人,你以为你是谁,咱俩还没结婚呢!曹树林又算个什么男人!他以为他是谁,他管得了我的自由吗?你们这些男人,也太可耻了!

曹树林呢,让小肖一直告到局里,局里专门发个文件,给他来了个通报批评,记过一次,延迟调动时间。这真是一大损失,曹树林在刑警队是曾经被看好的新警察,队里早有打算,尽早结束他在乡镇的锻炼,调回队里。是他这一脚,把自己踹得离刑警队远了几十公里。

学校跟公安局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圈子,曹树林出了事,章红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个时候,曹树林已经调进城里了。他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出事出在脾气暴躁上,成事成在耐力极好上。有一次一个在外地打工的青年犯了命案,逃回老家,老家刚好在曹树林这个镇上,曹树林跟外省来追缉罪犯的同行穿山越岭,抓捕凶犯。曹树林到乡镇的头一年,就用一双大脚踏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几个乡镇的沟沟峁峁村村寨寨他了如指掌。他们在山林里连续奔走十几个小时,外地的同行都累得快趴下了,只有曹树林依然劲头儿十足,毫不气馁地跟罪犯兜着圈子。最后,在外省同行们像一只只疲劳的青蛙一样鼓着胸脯大喘气的时候,曹树林像拎着一只断了翅膀的鹰一样,把带着手铐缩成一团的罪犯扔在他们面前。外省同行回到城里,当着局长政委连连称赞曹树林,说他的耐力如此之好,很是罕见,说曹树林是一个能抓罪犯的好手。在外省同行面前,曹树林给局长政委争足了面子,他们一高兴就决定把曹树林给调回来,让他回到刑警大队,这是做警察的都很羡慕的。

曹树林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刑警队。最主要的是,他可以离章红近一点儿。既然功过相抵,回了城,章红也忘却了曹树林在乡镇上犯的过错,那事儿大家都当做一个小插曲。过去了就过去了,他们要将幸福的生活进行到底。

他们准备着结婚,曹树林找了几个朋友帮着参考装修房子、定做家具,章红呢,忙着买衣服,做窗帘,设计房间的布局和装饰。这准备结婚的事曹树林几乎没有发言权,除了请哥们朋友参考,主要是听章红的。准备婚事使他们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又充实。

章红秀外慧中,虽然不是学校里教课的老师,但是身上有一种知识女性的气质,比起学校的女教师来说,她又少了点儿教师特有的刻板严肃。一帮暗慕她的年轻男教师看她准备结婚,都暗自遗憾说这是学校里的一大损失。话虽这么说,大家都很收敛,人家既然都准备结婚了,往跟前凑也没用的。可是也有个把不死心的,想,只要还没踏上婚礼的红地毯,机会总还是有的。其中有个叫冯浩的物理教师,刚刚从大学里毕业不到两年,就是这么想的。这冯浩算得上是个帅气男生,见识过不少女孩,但是一进学校工作,他就喜欢上了章红,是一帮男教师里边最喜欢在章红面前毫不掩饰爱慕之情的。明知道章红就要结婚了,这冯浩却在心里放不下她。眼看章红结婚的日子逼近了,这冯浩不但不死心,反而对章红更加爱慕,越是爱慕章红,他心里越难过。就像章红翻过去的不是日历,而是在用一只钝刀子在割他,就像他身体上的肉被一块块地割走,这种痛感足以让他发疯。

章红和曹树林在六月份把他们的结婚日期商定了,定在三个月之后的国庆节。在这三个月中冯浩度日如年,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猛虎,章红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让他感到压抑,以前章红可不是这样子,她对他们大大方方,显得清纯可爱,可是自打决定了结婚的日子,章红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在学校里的同事面前显出了一副小媳妇模样儿,也不参加未婚男女们的聚会了,平日里喜欢跟一帮已婚女教师打成一片,说的都是家长里短。这对冯浩是一个刺激,他觉得章红这是在折磨他,让他的受伤感更强烈。冯浩整日里找人喝酒,宿舍里堆满了空酒瓶,早晨常常睡懒觉,上课也常常迟到,学生们都私下里嘲笑说冯老师失恋了,当他睡眼惺忪地冲上讲台时,一帮男生都一脸坏笑地看他,小女生们都正处在青春萌动期,个个都充满同情地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观察他胡子拉碴的脸,暗地里被他的失恋感动得想要流泪。

章红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她当然知道冯浩对她的情意。再说了,冯浩长得英俊帅气,人又聪明能干,教书不到两年,就已经是学校里重点培养的骨干教师。也算一个理想的对象,教师是属于比较安分的一类人,他们的婚姻和家庭一般都比较稳固,如果没有曹树林,冯浩就应该是章红理想的结婚对象。但是婚姻是一个单项选择,有了曹树林,冯浩就注定是个被排除的选项。第一次见到曹树林的时候章红还是个大二的小女生,看着曹树林在街头飞奔,他那天穿着一件浅色衬衫,奔跑起来,胸口的衬衫飘动起来,像是一面飘扬的白帆,那样子顿时让章红想起了绿茵场上的球星。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种男性的动感打动了,曹树林不是她心目中的一个英雄,而是一面飞扬的旗帜,代表了男性的精干和阳刚。曹树林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也是章红欣赏的,男人多话,会让人感觉到女人味,她讨厌女人味的男人。

看着冯浩饱受打击的样子,章红多少有些心疼。毕竟他是为了自己呀,哪个女孩能对爱慕自己的男人无动于衷呢。章红想找个机会说服冯浩,起码让他知道,她不是不喜欢他,但是生活只给了自己一个单项选择,她没有进行第二次选择的可能。如果可能,她愿意给冯浩寻找一个理想的女友,她的同学好友中,未婚女孩多的是,很多都不比她章红差。这种谈话当然不能有第三者参加,所以章红也不便约冯浩出去,于是她带了一瓶酒,在一个大白天,径直敲开冯浩的宿舍兼办公室,冯浩呢,还是一脸睡相,看到章红拿着酒进来,顿时傻眼了。

章红进屋坐下,开门见山,劈脸就说:冯浩,听说你现在成了酒鬼了,我来看看酒鬼。

这可不是章红的说话风格,冯浩傻头傻脑地听她说。但是章红又不说了,找了两只玻璃杯,把一瓶白酒倒成两半,递给冯浩一杯:我今天来陪你一醉,怎样?

冯浩像是瞌睡遇到枕头,真跟她叮的一碰,喝下一大口。章红呢,也不含糊,一仰脖子也喝了一大口——尽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她还是叫暴烈的白酒呛出了眼泪。于是章红借着酒劲让眼泪淌了个够:冯浩,你也是个男子汉,咋就这么没志气呢,世上女孩多的是,我章红未必就真的那么好,你犯不着这样儿!

冯浩这下知道她的意思了,他也不多说话,只管跟章红碰酒,意思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你说的我都懂。人心中都会有解不开的结,章红惯于以柔克刚,对曹树林她是这样,对冯浩她依然是这样。结果,一场酒喝下来,该想通的都想通了,该安抚得都安抚得妥妥帖帖。这就是两个聪明人碰到一块儿的愉快场景。

问题是偏偏有人不聪明,曹树林就是。他这天早早来学校接章红到街上逛商场,径直找到冯浩的宿舍,敲开门一看,章红竟然跟冯浩一块儿边碰杯边傻笑,这个意想不到的场面曹树林顿时眼前一片空白。冯浩是见过曹树林的,竟然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找了一只玻璃杯子,把瓶子里剩下的一点儿白酒倒进去,双手捧给曹树林:来,曹哥,喝酒!曹树林本能地推开冯浩递过来的杯子,眼睛直直地看着章红,章红很少喝酒,可是现在她竟然就喝高了,看着曹树林,一点儿也不惊讶,酒醉乱性,章红居然一改往日文静温和的作风,现在她看着曹树林铁青的脸,脸上显出的是一副傻笑的样子。

这可把曹树林气坏了。他什么也没说,推开冯浩递过来的杯子之后,一把拉起章红的手,几乎是拽着她出了门,然后像粗暴地提起一只口袋一样,把她抱起来蹾在自行车后座上,骑上车子飞奔而去。

章红一路紧紧搂着曹树林的腰,大概真是喝得高了,她竟然没感到曹树林肚子一鼓一鼓的,像一只快要爆炸的气球。回到他们准备当作新房的屋子里,看着满屋的新家具,曹树林脸色憋得越来越难看,章红的脸却红扑扑的,一脸开心快活的傻笑,看上去像是在嘲笑曹树林。

曹树林喘着粗气问章红:章红,你想干什么?

章红像是习惯了曹树林的简单直捷,她一边喷着酒气,一边抱着桌上的一杯凉茶喝:我跟冯浩喝酒啊,你不是看到了吗?

曹树林胸脯强烈鼓动着:喝酒!喝酒!你都忘了你是谁了!

章红抬起脸来看他:我是章红呀。说实话,这个时候的章红的确可爱之极,很久以后曹树林想起章红,还记得她这时候的模样,她脸蛋红扑扑的,眼波流动,一脸傻乎乎的笑。但是当时曹树林只感到越来越愤怒,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一种被挑战的感觉让他肚子里的火越来越旺盛,冲击着他的身体,鼓胀着他身体上的肌肉。但是找不到可以重拳出击的敌人,又让他饱受折磨。

这次喝这么多的酒,对章红来说也是人生的一次意外。她原本是想对冯浩好言劝说的,不过一念之差驱使她竟然到校外小卖部提了一瓶白酒回来,她不想跟冯浩多说了,只想跟他一醉。人是个奇怪的东西啊,章红长这么大都扮演的是乖女孩儿的角色,可是临到结婚,她却出格了一次,竟然跟爱慕自己却又不能成为爱人的男人大醉一场,作为对他的一种报答。这多少也算是说得过去的出格。

问题是章红的这点儿心思是曹树林永远也无法想到的。他那时只是觉得愤怒,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是需要绳之以法的罪犯。暴怒的曹树林一把将小鸟似的章红从沙发上揪起来,他想也没想,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在此之前,她一直带着一副傻笑跟曹树林说话,是那种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的笑,就像是要用傻笑逗男人开心似的。但是曹树林不单不开心,而且愤怒之极。于是他用一声响亮的耳光来回报她。

章红一下给打醒了。她脸上清晰地现出几个指印来,嘴巴里一阵腥涩涌出来,她舌头在嘴里动了动,感觉到半截断掉的牙齿在嘴里滚动。

曹树林也被章红的样子吓愣住了,他跟她从认识到准备结婚,也快三年了,虽然他脾气是有点儿暴,但是从没对她动过粗,他没对她说过脏话,也没动过手,像是呵护一只易碎的瓷器一样护着她。可是现在,就在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他竟然什么也没想,就被心中的怒气指挥着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把她打成现在这个样子。

章红是个特别的女孩子,她嘴巴里包裹着那半颗断掉的牙齿,还有一咕噜腥涩的液体,什么话都没说,既没跟他厮打,也没跟他吵闹,眼睛直直地看了他足有五分钟,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出门。曹树林追出门外,但是章红头也不回地就走到大街上,他一时反应不过来,造成这样大的过失,他连一点儿补救的措施都没有,于是眼睁睁地看着章红嘴巴里含着断牙和血沫,平平静静地走了。

章红的几个好朋友知道了这事,都气愤地鼓动章红去公安局告曹树林。说这么恶劣的警察,一定要让他既丢了老婆又丢掉饭碗。但是章红没这么做。曹树林后来找过章红许多次,章红既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那样子就像是他们压根儿没认识过,没谈过恋爱,没准备过婚事。曹树林恨不得在她面前下跪,但是章红一点儿也不心软,曹树林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情绪低落地跟刑警队的同事出去喝酒,正喝在兴头上,几个小青年喝高了,在酒吧里大吵大闹,同事上去制止,他们反而更加张狂,于是曹树林二话不说,上去一阵拳脚,把那几个混混全打趴在地上叫起妈来。酒吧里一阵掌声,小混混借酒闹事,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突然杀出曹树林一脸凶悍,三拳两脚解决了问题,大家都觉得解气。曹树林感到一阵快感涌上心头,警察使用拳脚,算是家常便饭,但是这一次,刚刚因为滥用拳脚失去了未婚妻的曹树林突然就感到一种奇特的快感,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父亲对母亲施以拳脚的情景,顿时感到了自己身上终究流进来了父亲的血——那可以算得上是一种病毒。

曹树林最后终于还是把婚给结了,不过不是跟章红,而是跟吕晓琳,吕晓琳是供电局的收费员。她每天在电脑前坐四个小时,收费打票,每周上五天班。供电局是高收入单位,吕晓琳有足够的心情和条件给自己买化妆品、做头发、选时装。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子,虽然没有章红漂亮,却比章红显得更时髦。曹树林那时候在刑警队干得不错,参与办过一两个大案,受过一两次较高级别的表彰,是刑警队公认的一把好手。吕晓琳的做事方式跟章红有所不同,她是那种张扬泼辣的姑娘,自打谈恋爱起,就能把曹树林收拾得服服帖帖。曹树林从来没对她扬过拳头,反倒是这个看上去乖巧瘦小的女孩子常常挥动拳头,张牙舞爪地对刑警曹树林做出一副野蛮样儿。

结婚之后日子慢慢变得平淡起来,曹树林免不了时常跟同事出去喝酒,警察是个很有优越感的职业,走到哪儿都有人想跟你称兄道弟,白道黑道的人,都得敬你几分。干这职业久了,成了行内的老手,曹树林的应酬自然就多了起来,品茶吃饭,喝酒打牌,洗脚洗澡,常常是应接不暇。吕晓琳是娇蛮型的女子,一听说曹树林要出去,总是缠着他要跟他一块儿去。于是曹树林常常带着她出去吃吃饭,喝喝茶,有时去歌厅K歌,次数多了,就有人嘲笑曹树林,你这婚是结了,尾巴可也长出来了。曹树林任由他们打趣,心想毕竟是自己的老婆,带上又何妨。问题是,有些应酬的场合,是不能有女人参加的,比如吃了饭喝了酒之后要去洗澡,这时候,很多洗浴中心是“谢绝女士进入”的,遇到过一两次这样的事,大家就都很尴尬,背地里难免要责怪曹树林不看场合,宠爱老婆过分,什么时候都要带上她。

曹树林自知理亏,一边向同事哥们致歉,一边还要哄吕晓琳开心。最重要的事是说服她不要每次都跟着去。吕晓琳开始是反抗,可是有一次偏偏碰上有上边领导下来,曹树林奉命作陪,打个电话给吕晓琳请假,吕晓琳怕曹树林撒谎,风风火火地追过去,酒局刚好结束,大家正鼓动喝得醉醺醺的领导去“放松”一下,这一回,尽管曹树林手脚麻利,把吕晓琳扯到一旁,避过众人,赌咒发誓甜言蜜语把吕晓琳哄了回去,大家过后还是把他臭骂了一顿。回去之后曹树林一肚子火气,吕晓琳也是毫不客气,说,你们这些臭警察,怎么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啊。曹树林最讨厌别人骂警察,心想我没说你,你反倒有理,不单骂我,连警察这职业你也敢侮辱。想到这里,老毛病重犯,伸手给了吕晓琳一个耳光。

吕晓琳从小到大也没被人打过耳光,这一下就等于把天给捅漏了。吕晓琳可不像章红那样,打掉牙齿自个儿吞肚子里去。她捂着脸,坐在床上嘤嘤痛哭了半夜。其实这次曹树林还是把握了轻重的,吕晓琳光洁的脸上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但是吕晓琳不依不饶,她平日里张牙舞爪,总是朝曹树林挥拳头。但是真打起来,她却挂出免战牌,不跟曹树林对阵,她只是哭,像受了委屈受了欺负的小女孩儿一样悲悲切切地哭,哭得愁云惨淡、晴空也要滴下泪来。曹树林手足无措,他想吕晓琳要是痛痛快快跟他打一架也挺好,那他就让她撕抓两把,或者还上几个耳光,都无所谓的,自己是男人嘛,叫老婆打几下也不算什么。但是吕晓琳偏偏免战牌高悬,给他唱窦娥冤,到了天亮,吕晓琳还是满脸泪痕,抽噎着。曹树林有点儿害怕了,怕她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所以也不敢去上班,在家里陪着她。偏偏这一天上边的领导点将,要给曹树林等一帮年轻警察训话,曹树林接了电话,一句一句大声对着电话重复领导的命令,其实是希望吕晓琳能听到,赶快收起哭声,给他一个台阶,放他一条出门的路。吕晓琳并不理睬他的独角戏,依然在被窝里抽噎。最后曹树林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过去拍拍吕晓琳的肩膀,说:我要去单位了。吕晓琳懒得理他,他只好把心一横,出门去上班。

领导要见优秀刑警,也就是为了讲讲话,口头表扬一下,算是鼓舞士气,再接再厉。但是曹树林心不在焉,老是怕吕晓琳心里想不开弄出什么事,等他推掉饭局,急急慌慌跑回家一看,吕晓琳早已从外边买回来一堆吃食坐在餐桌边等着他。曹树林这下心安了,赔着笑脸逗吕晓琳几句,看着她恢复了开心的模样,曹树林不免在心中骂自己是天底下最傻的傻逼,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明白,还生怕她出什么事呢,哪知道她是在做戏。这么想着,就突然在心底里涌出一种不该有的恶意:想要把老婆狠狠地揍一顿,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恶毒,就像胃里偶然冲出的一丝胃酸,片刻间就被稀释掉了。

这样的事又发生过一两次,曹树林就觉得自己看透了吕晓琳,其实她也就那两下子。曹树林以后没再跟吕晓琳动过拳头,但是该喝酒的时候他大大方方地去喝酒,该应酬的时候他理直气壮地去应酬,多数时候他不再带吕晓琳去,吕晓琳也不再要求跟着去。于是圈子里的人都觉得曹树林像个哥们,像个男人。男人嘛,不能总是叫自己老婆拴着,大家都这样,你曹树林搞例外,就不那么讨人喜欢——警察们都有一种做男人的优越感,觉得就算世界上的男人都阳痿了,咱警察依然是雄起的爷们。

现在吕晓琳不能跟着曹树林出去玩了,就得想办法回到自己原来的社交圈子里去。未婚的时候,吕晓琳也有不少闺中好友,不过现在她们也大多结婚了。吕晓琳去找她们玩儿,她们都不像婚前那么自由自在,她们的快乐也都变了味儿,全是围绕自己的丈夫、孩子。吕晓琳和曹树林还没打算生孩子,生活对吕晓琳来说,有一丝缺憾。吕晓琳跟她们没有共同语言,因为她对生孩子、养孩子没有心理准备,一窍不通,听她们说得热热火火,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样次数多了,吕晓琳也懒得再去找自己的女同学、女朋友了,她买了台电脑,在家里装上宽带,本来是想上网打打游戏,却没想到游戏根本不怎么打,却喜欢上了在网上聊天,时间不长,结识了一帮陌生的网友。曹树林出去应酬,跟黑白两道的哥们朋友玩得热闹的时候,吕晓琳也跟网上的男女朋友说得开心。以往曹树林出去应酬,吕晓琳在家里看电视也没滋没味,常常弄得自己坐立不安,她怕曹树林到那些风流场所去,怕曹树林跟人喝酒喝高了,怕曹树林着了人家的道儿,怕曹树林在外边搞上情人什么的……总之,那时候她恨不得立刻顺着手机电波飞过去,抓住曹树林,就像一个飞天仙子伸手搭救一个掉进深渊的凡俗男人。她爱他,所以要救他。现在她觉得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了。如果他是个好男人,他自然不会掉进深渊,如果他是个坏男人,你又怎么能救得了他呢。吕晓琳想通了这个问题,就心安理得上她的网,聊她的天。

世界很大,宽带很宽,一个小心眼的女人注定是悲伤的,吕晓琳觉得自己应该做一个胸怀开阔的女人。

一次在外边的酒局提前结束,曹树林早早回家。酒没喝太多,是刑警队的资深刑警老李的儿子考上重点高中,请一帮同事喝酒。酒桌一帮年轻警察都恭维老李,说李哥以后让儿子考警官大学,考咱中国最好的刑警专业,可别像俺们,上了个三流警校,没出息。老李很得意大家的夸赞,一不小心就喝高了。曹树林看着老李兴头上的样子,才猛然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生活中还缺少点儿什么。

当然是一个儿子了。

曹树林这时候就想起了吕晓琳,想起来很多天他都没跟吕晓琳亲近过。他俩像一对老夫老妻,天长日久,互相产生了审美疲劳,就像他干的这工作,如果不是三月两月碰上一个案子刺激他们兴奋一回,他们差不多也只能在喝酒打牌中打发平淡的时光了。这一天曹树林突然想要一个儿子,这种想法多少给了他几分刺激,酒局结束他没跟大家一起去唱歌娱乐,怀着三分酒意提早回家,开了门脱掉鞋,悄悄进到房间里,看到电脑屏幕闪烁,吕晓琳正在说话。桌上一杯咖啡冒着热气,屏幕闪烁着在吕晓琳脸上反射出一些绚丽的光斑。吕晓琳是染了头发的,在微弱的荧光中闪烁出一丝丝金黄,像是夕阳下动感的波浪。卧室里只有一盏小墙灯亮着,微暗的灯光下,电脑屏幕像是一道神秘的光源,把吕晓琳装点得怪异,佻亻达有几分神秘。看上去一下子让人想起电影中的女鬼。曹树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吕晓琳在电脑上跟人视频聊天。吕晓琳头也没回地说:今儿个这么早就回来啦?一边说,一边关掉屏幕上的视频显示,结束了聊天。

曹树林是做刑警的,什么没见识过,心里顿时涌起一阵强烈的反感,心想,你关什么关,有什么秘密怕我看到。这么想着,心里越发不舒服。

要是在以往,曹树林肯定早就发火了,一定会追问不休,看看你吕晓琳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不过现在曹树林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刑警了,他的耐性胜过了暴躁,知道如何处理那些罪案中的蛛丝马迹,当然也可以探索自己老婆的秘密。

在赶回家的路途中,曹树林被想要一个儿子的冲动刺激着,预备着跟吕晓琳亲近。可是现在他突然也没了兴致,吕晓琳仿佛对他复杂的心情一无所知,像往常一样给他倒了茶,然后躺上床,等着他。他喝够了茶上了床,吕晓琳习惯了他身上的酒气,说,今天喝了多少?曹树林说,喝了好多。吕晓琳抱了抱他,很理解地闭上眼睛,那样子的意思就是做不做随你了。大概有一年多,两个人都习惯了这样,像一对老夫老妻,互相不强求对方,曹树林这一晚突然就有点儿不习惯吕晓琳这种态度,他觉得她多少是在漠视他。他这么想的时候就忘记了,其实自己也同样在漠视她。

人总是这样,在重视自己的同时,往往漠视对方,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老婆。曹树林这一晚突然很重视自己,所以被漠视的感觉就特别强烈。这种强烈的感觉弄得他一夜没睡着,就像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漏光的小孔,曹树林缩小身体,努力往那孔里钻,想要看看小孔的那边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第二天早上,曹树林赖在床上不起来,吕晓琳出去买了早点给他放在餐桌上,然后去上班,他假装睡得很死。等吕晓琳一走,他就翻身起来,打开床边的电脑,他拿出一个优秀刑警的智商,开始破解吕晓琳的密码。

曹树林首先用吕晓琳的生日编了几组密码,一个个地试探,电脑不断弹出红色的错误警告。曹树林觉得这些警告很好玩儿,心想你警告什么,谁知道屏幕前边坐着的是一条狗?但是这些千篇一律的警告,对他是一种刺激,既刺激了他作为一个刑警探案的冲动,又让他越来越感到这呆头呆脑的电脑里边,在什么角落里藏着一顶硕大无比的绿帽子,随时准备扣在他曹树林的头顶上。

试了足足一个小时,曹树林也没能破解吕晓琳的密码。在焦虑中曹树林开始愤怒起来,心里更加不安,如果吕晓琳没在电脑上隐藏秘密,她为什么把密码设置得这么难以破解?她在防谁呢?这么想着,曹树林就觉得作为一个丈夫很失败,他本来以为早已看透了自己的老婆,如果她是一潭水,那这世界上就只有他曹树林知道这水潭有多深;如果她是一道菜,那这世界上也只有他曹树林知道这道菜是香是辣;如果她是一个省略号,这世界上也只有他曹树林明白省略号后边的深意。可是现在他感觉很失败,就像水潭里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菜里边多加了一点儿醋,省略号后边出现一个问号,让人觉得难以理喻。

过了很久,曹树林气恼地把那些红色的警告全都消掉,空白的电脑屏幕上没有了那些醒目刺眼的红色,突然变得平静起来,这使曹树林越来越感觉那顶硕大的绿帽子仿佛就近在咫尺,随时准备从天上掉下来,不偏不倚地扣在他的脑壳上。他恨不得砸掉电脑,让那顶神秘的绿帽子变成一堆破烂,像脑浆一样从电脑里边飞溅出来。

由于解密失败,曹树林焦虑地倒了一杯茶,点了一根烟,狠狠地抽得烟头上直冒火星。当他坐回电脑,他百无聊赖地在密码栏里敲出一串数字组合,电脑音箱里边突然传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撞开一扇神秘的大门,曹树林意想不到地解密成功。这时候他却忘记了刚刚敲进去的数字是些什么。不过当时他也没多想,他最关心的是吕晓琳到底在网上作些什么。

调出吕晓琳的聊天记录一个个阅读了,曹树林多少有点儿失望,吕晓琳好像并不喜欢打字,聊天记录里边并没多少内容,曹树林第一反应是吕晓琳肯定是做了处理,不留痕迹。不过深入探索之后,曹树林到底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他找到了那个存着各种视频文件的目录,轻而易举就调出了吕晓琳的视频剪辑。这里边什么都有,大多是些搞笑逗趣的动画形象,不过曹树林总算没有白费功夫,从里边找到几个男人女人的视频照片,这大概都是吕晓琳聊过天的人了。曹树林一一调出来,拷贝了一份,准备留下来慢慢研究。

接下来的日子里,吕晓琳照样儿在网上聊天,曹树林呢,躲在刑警队的技术室研究这些照片。一共有十三个男女的视频照片。其中一个是吕晓琳的表哥,现在美国工作,曹树林只知其名,未见其面,这次总算有了个明晰的形象。还有五个女的,三个男的,分别是吕晓琳大学和高中的同学,有几个是曹树林也见过面的,吕晓琳以前常常把毕业照摆在书架上。排除这九个人之后,剩下了四个陌生人,再排除中间的两个女的,就剩下了两个男的。两个人的名字都很对女人的味道,一个叫“仗剑书生”,一个叫“东北大哥”。曹树林没在网上跟人聊过天,但是对网络的熟悉一点儿也不亚于天天要泡网的吕晓琳。这是新一代刑警的优势,他们了解先进的通讯技术设施,掌握先进的破案取证手段,也熟悉最现代时尚的生活方式。曹树林锁定了这两个男人,自有他的道理,按照他的理解,吕晓琳保留了这些视频照片,说明她跟这些人关系不一般,既然是不认识的网友,能跟别人视频聊天,起码说明她很信任对方。吕晓琳不是笨人,不会傻到给一个陌生男人出示视频的程度。这两个男人的形象深刻的印进了曹树林的脑海,无论如何,他觉得他们是在准备给他曹树林制造一顶巨大的绿帽子。

明知道不可能,曹树林还是期望能亲眼目睹一次吕晓琳跟陌生男人视频聊天的场景。以后的一段时间,曹树林常常找机会偷偷在酒局饭局中途溜回家,期待能偷窥到一点儿老婆的什么秘密。他又好奇又担心。好奇是因为他像一个老练的刑警在侦破一桩案件,担心是他怕真的撞上吕晓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报纸上网络上常常讲这样的情景,男人女人在网上聊天,进入状态之后,有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会在摄像头前做出一些不知羞耻的事,比如裸露身体什么的——如果吕晓琳真是这样,那她即便没跟别的男人做过什么,曹树林也会觉得,那顶绿帽子就像孙猴子头上的紧箍咒一样,稳稳地被扣在他头上,取都取不掉了。这种担心在曹树林头脑虽然只是一闪之念,却像一颗长在心坎上的毒瘤似的,挥之不去。

不过曹树林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有几次他偶然听到吕晓琳跟那个叫网名“东北大哥”的聊得起劲儿,但是心怀鬼胎的他又不能明打明地去探听他们聊天的内容,所以只好回到刑警队技术室去钻研“东北大哥”。视频照片并不是太清晰,但是看上去能看出这个男人相貌端正,有几分清秀,一看就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自打出了章红和冯浩的那件事,曹树林心里就有个结,那就是他特别鄙视那些所谓的“知识分子”,刑警们依照常言,把他们叫“奶油小生”,曹树林骨子里对“奶油小生”类的男人十分反感。

无论如何,曹树林可以认定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十分奶油的“东北大哥”跟吕晓琳很说得来。一两个星期,吕晓琳每晚都会跟他说上一阵,曹树林早早回家,把电视打开,听起来像是在看球赛,其实人却猫在卧室旁边,偷听吕晓琳跟“东北大哥”聊天的片言只语。这个男人一般都在晚上八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上网,对电脑很熟悉,好像很有学问,知道很多事。吕晓琳是个崇拜英雄的女人,她之所以跟曹树林恋爱结婚,多半也是因为曹树林有这么个职业,见面第一次吕晓琳就管曹树林叫“探长”,这称呼十分洋气,听上去却很舒服。有时候曹树林会借机突然闯进去,这时候吕晓琳就噤了声,曹树林本可以发发牢骚,把肚子里的那点儿事明说出来的,可是看着吕晓琳无所谓的样子,曹树林就感到心里很凉。心想这女人八成是出问题了,既然生活里长出了脓疱,那就不要去硬挤,硬挤会很疼,会受伤,伤口一时会难以愈合,曹树林在章红那件事上犯过错误,现在再也不愿意当傻逼了。毛主席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脓疱长了,就让它长大些,胀饱些,等到那时,它自个儿破了,愈合了,大家都轻松。曹树林就这样,在跟吕晓琳的智力斗争中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也对吕晓琳失去了信心。他认定了吕晓琳是在给他定做一顶绿帽子,既然他无所谓了,伸出脑袋等着去戴,那顶绿帽子也就没什么威胁了。

当那份内部通缉令传到刑警队时,曹树林真的是吃了一大惊,照片上的人,赫然就是那“东北大哥”。在同事们对着通缉令上的照片啧啧讨论时,曹树林却在心里翻江倒海。照片上的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英俊潇洒,一点儿也不像个罪犯,不像个可耻的小偷、骗子。这是个流窜作案的高级骗子,在多个城市作案,利用造假骗取银行信用卡,偷窃别人账户上的钞票。他文质彬彬,精通电脑,受过高等教育,他精通证件造假,用的身份证件走一个地方换一个,以至于至今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内部通缉令上说,根据种种迹象,这个江洋大盗极有可能流窜到这个城市来,要各相关部门密切注意。看到内部通缉令悬赏通缉这个大盗,刑警队一帮年轻人摩拳擦掌,都说等这飞天大盗一来咱们城市,准叫他有去无回,结束他的江湖生涯。他们个个都是在警校学习过现代侦破技术的,对这种科技含量很高的案子有天生的挑战感。当场就有人跑进技术室,挂上QQ聊天软件大海捞针似的搜索。

曹树林在心中一阵冷笑。现在他的闪存盘中就存着这个人的照片,他家的电脑里更不缺少这个人的照片。虽然他已经对吕晓琳失去了信心,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骂吕晓琳:你个傻女人哪!

机不可失,曹树林心中怀着一种极度恶毒的感觉,想要迅速把这个“东北大哥”绳之以法。这一晚他早早回家,把吕晓琳撵了出去,说是要帮同事儿子查找一些高考资料,摆出一副“请勿打扰”的架势,吕晓琳乖巧地离开电脑,打电话约同事出去逛街了。

曹树林打开电脑,却傻眼了,电脑依然一再对他弹出红色的警告:密码错误!密码错误!

他拍着自己的脑袋,骂自己真是傻蛋一个,竟然忘了记住上次破解了的密码。其实那次他解开吕晓琳的密码也是一件极其偶然的事。他努力回想当时解开吕晓琳密码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出来那时自己到底想出了一组什么样的数字或者字母。电脑上的时间不断跳动着、变化着,曹树林心急如焚,按照“东北大哥”的上网习惯,他现在应该早已坐在电脑前边了。曹树林离开电脑,在屋里转着圈。他看到床头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吕晓琳依偎在他怀里,带着一丝娇蛮的笑,那时的她,是个可爱的小女生,常常骄横地对他挥拳头,即便在新婚之夜,她也像野丫头似的,毫无羞怯感,却在洞房里跟她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最后他是强暴似的把她弄进被窝的——其实她那是装腔作势,真的被他抱进被窝,就变成了一个温柔动感的新媳妇。想着这些情景,曹树林脑子里像是被泼了一碗冰水,他不断问自己,是什么时候这个娇蛮可爱的媳妇,变成了一个漠视丈夫也被丈夫漠视的蠢女人?这样想着,他脑子里突然跳出一组数字,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曹树林记起了,当时他输入的密码中有这几个数字。其他的数字是什么呢?他开始一个个地变换组合,几十次输入密码之后,电脑音箱里终于发出了密码通过的清脆响声,就像是一声响亮的冲锋号,把曹树林赶上了战场。

曹树林既然是冒名顶替,当然无法给“东北大哥”出示视频。所以他先问候“东北大哥”,“东北大哥”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热情,平平淡淡地回了他一声。曹树林有点心急,说话间迅速查找“东北大哥”的IP地址。IP地址是找到了,但是曹树林无法确认他在哪儿。情急之下曹树林就在网络上打出“你在哪儿,我们能见个面吗?”没想到“东北大哥”像冷面小生一样回他一句:“我们从来没说过要见面的,我跟你不在一个城市。”

到这个时候,曹树林是真的急了,如果“东北大哥”感觉到他的企图,那他就前功尽弃了。于是他也平平淡淡地打了一句“抱歉啊,有事要下了,回见。”这话他还是比较熟悉的,是吕晓琳在网上跟网友告别时常用的话。

电脑也来不及关,曹树林出门骑上摩托,直奔电信公司,给门卫出示证件之后冲进网管室,几个管理员正在电脑上看球赛呢,曹树林也不多说,亮出证件,把抄下的IP号给他们,请他们查查这个地址。管理员在电脑上一阵敲打,结果真是让曹树林喜出望外:IP地址竟然是本市一家网吧。

曹树林在灯火闪烁的街头停下摩托,像箭一样射向网吧门口,网吧在二楼,他冲进门,像皮球一样弹上二楼楼梯,在两层楼中间的平台上跟一个人撞了个正着,墙上装着彩色壁灯,曹树林借着灯光一下子看清了对方的脸: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东北大哥”。曹树林一把抓住他,在对方还没有反应的时候,要把他的手跟自己铐在一起。“东北大哥”一边说你是谁,你认错人了!一边借势给了他一拳,曹树林只顾着铐人,也没感觉到对方这一拳打得自己脸上砰砰响,他有刑警的执拗,心想铐住你胳膊看你还拿啥打,“东北大哥”就这样被他铐住了。铐住之后,拉到楼下过厅里的明亮灯光下,曹树林这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这的确是一张潇洒英俊的脸很像一个走红的电影明星,那人常在警匪片中扮演警察,曹树林刹那间在心里涌起一种滑稽的感觉——这时候的曹树林倒是像个罪犯,一脸凶横,这“东北大哥”呢,可是见惯风雨,处变不惊,反倒更像个警察。曹树林看着他这样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那种恶毒感又涌了出来,他抬起腿,不偏不倚,对着“东北大哥”的胯下就是一脚,他用的力气够大,眼睁睁看着“东北大哥”怪叫一声,弯下腰去。这个“东北大哥”可能进了监狱也不会明白,自己的裤裆里的老二犯了什么错,会遭受这沉重的一击。

曹树林把“东北大哥”绑回刑警队,大家都惊呆了。这天晚上,所有收班的队员都赶回了队里,大家看着痛苦难堪的“东北大哥”捂着下身,再看着曹树林的一脸平和,顿时一片哗然。

“好你个曹树林,咋就摊上这件好事呢!”队长走过来,狠狠地拍了曹树林一下,队长肯定是高兴得过分,把曹树林拍得像风中的树,连连晃动。

曹树林觉得这事很讽刺。刑警队喜事临门,把他当成功臣:他却为那顶冥冥中的绿帽子心怀鬼胎。

审讯这个大盗时,他对审讯的问题拒不开口,但是却坚决痛斥警察执法犯法,描述曹树林凶狠地踢他下身的情景。曹树林说当时灯光很暗,江洋大盗不断反抗,自己也没看清,给了他一脚。大家当然相信曹树林的话,认为疑犯是找茬转移话题,想要隐瞒犯罪事实。审讯了三天,这三天曹树林基本上没回家,跟大家一起审讯这个江洋大盗,其实他是心虚,怕“东北大哥”透漏出跟老婆吕晓琳视频聊天的事来。

大盗最后到底还是认命了,供出了犯罪事实。这个人智商很高,如果不是命中注定该他倒霉,错不该跟一个刑警的老婆在网上聊天,他不会这么巧让曹树林撞上的。他到底也没弄明白,这一切是哪儿出了问题。

“东北大哥”像一头潜水的鳄鱼,在一个城市一般不重复作案,他是赚一把就走。在这个城市他还没动手呢,没想到就意外落网。他有一个业余爱好,就是上网聊天,对他来说,生活中的空白很多,填补空白的方法也很多,上网聊天就是一种。他跟很多网上的男女网友聊天,在某些网络圈子中,他“东北大哥”也算是个明星人物,他常常幽默睿智,妙语连珠,让人倾倒。而且,他很聪明,绝对不跟哪个女网友网恋,更甭说见面了。对他来说,在网络聊天中表现自己的幽默和智商,是一种自我训练,是一种自我放松,也是一种符合他性情的娱乐。

到这个时候,曹树林像是第一次认识了这个江洋大盗。事情出乎意料,而且吕晓琳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蠢,“东北大哥”虽然跟她视频聊过,但是对于她的一切,东北大哥一无所知。跟“东北大哥”视频聊过天的女人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他没记住吕晓琳的样子。

你通过聊天寻找自己下手的机会,是不是?说到网络聊天,曹树林忍不住讯问了一句。

“东北大哥”对于曹树林的问题一脸不屑,说他从不探听别人的隐私,也不喜欢别人探听他的隐私。他对那些跟他聊天的女子,说到底是没什么印象。

聊天跟职业没有什么关系。“东北大哥”被他们审问得疲劳了,最后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不再开口了。

曹树林觉得这又是一个讽刺。

既然抓住了大盗,案子成功结了,上边的赏金也下来了——两万块,不小的数目,局里当即决定奖给曹树林个人一万,局里再补充五千,加上剩余的一万,一并奖励给刑警队。大家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到手,都觉得是沾了曹树林的光。都说,你小子咋就这么好的运气,偏偏叫你给碰上。这么说,不是嫉妒,完全就是一种变相的表扬。

对于曹树林来说,完全没有成功的感觉。庆功的酒席再次让他感觉到滑稽。

庆功酒宴搞得热热闹闹,曹树林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听了多少表扬的话。到最后是糊里糊涂地被同事们给弄回了家,看到他烂醉如泥地瘫在沙发上。吕晓琳赶忙关了电脑,过来招呼曹树林的同事,两个送曹树林回家的同事,都是刚工作不久的年轻警察。吕晓琳随口问道:今天又是什么大事,醉成这样儿了啊?两个年轻警察一脸兴奋,抢着跟吕晓琳说:嫂子你不知道吧,咱们曹哥这次立了大功了,抓到一个江洋大盗,局里给他立功发奖呢。吕晓琳问:什么江洋大盗啊?那俩小警察说:明儿你看报纸吧,嫂子你照顾咱们曹哥吧,我们走了。

吕晓琳送走俩警察,赶紧回头来给曹树林打热水擦脸,沏茶醒酒。曹树林偶尔喝得大醉,吕晓琳一向也就习惯了,毕竟男人在外边有自己的工作应酬和交际,吕晓琳从刚结婚时的不依不饶,到现在的见惯不怪,基本上也是多数女人生活的常态。

曹树林这回是真的醉了,吕晓琳给他递茶杯的时候,他抬手推杯,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不喝了,不喝了,实在是不行了……你们啥也不说了,我这是瞎猫撞着个死老鼠而已,那个什么东北……这么说着说着头就耷拉到沙发上,醉糊涂了。吕晓琳也没听得太真,想问他立功受奖的事,看他这样子,只好找个毛巾被给他搭上。自己回到电脑前。打开电脑,找个人说话吧。“东北大哥”好多天没出现了,吕晓琳觉得跟“东北大哥”这样的人聊天还是比较愉快的,他好像见多识广,走过很多地方,说话也幽默。但是他好像消失了好久,吕晓琳在网上认识这位“东北大哥”大概有一年了,他很少连续半个月不上网的。见不到“东北大哥”,吕晓琳多少有些失落。

第二天早晨曹树林起来的时候,餐桌上放着早餐,吕晓琳早上班去了。吃过早餐,掏包里的烟和打火机,一摸却摸到那只U盘。摸到这个东西,曹树林就觉得有些心情复杂。U盘上拷贝了吕晓琳和网友聊天的资料,就像个幽灵似的,它竟然成了曹树林心里的鬼。曹树林心怀鬼胎,总想去弄到点儿什么。

曹树林坐在餐桌边,一抬眼就看到房子一角的电脑,看到那东西,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儿。不由想起审讯“东北大哥”的情景,虽然“东北大哥”一口咬定他和聊天的女网友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聊天而已,曹树林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在他看来,这个江洋大盗,不单单偷了别人卡上的钱,也偷了他曹树林什么东西。那顶绿帽子,隐隐的,还悬在他的头上,或者已经扣在了他头上。

这么想着,曹树林就舍不得消掉U盘上的资料。他晚上晚回家的时候,吕晓琳晚上喜欢坐在电脑前看看电影,聊聊天儿。曹树林则是白天偷偷溜回家,打开电脑,去查看吕晓琳的聊天记录。

曹树林也没找到过吕晓琳出轨的证据,但是有几次回家看到吕晓琳在电脑前跟人聊得开心了,他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阵的酸。绿帽子悬在头顶,随时准备扣在他的脑壳上,这种心理让他不安。

因为好多天没见过“东北大哥”,吕晓琳也就淡忘了这个人。网络很大,总会碰到几个能聊得来的。再想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看到了晚报上的一则新闻。这就是曹树林他们破获江洋大盗案子的报导,这篇报导说公安局运用网络技术侦破了这起大案,案犯网名叫“东北大哥”,在本市落网。吕晓琳一下子愣住了,想起那个在网上和自己聊得很开心的人,“东北大哥”。破获这个案子,曹树林是立功受奖了的。

晚上吕晓琳坐在电脑前,一下子就想起了“东北大哥”。大概有两个月了,“东北大哥”仿佛蒸发了。原来他是个大盗,原来他落网了,而且是在本市。吕晓琳想起白天看到的晚报新闻。

她坐在电脑前愣神。曹树林回家的时候,看到吕晓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眼睛却是盯着电视柜上放着的立功奖状上。那是曹树林因破获金融盗窃大案得到的奖赏。曹树林心里一下子发了虚。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电脑,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东北大哥”的一张照片儿。

曹树林夸张地问:哟,这是谁啊?

吕晓琳没有理他。曹树林赶紧进卫生间去。

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电脑已经关了,吕晓琳上了床,躺进被窝了。曹树林赶紧上了床,去抱她,她假装睡着了。曹树林心里有鬼,不敢纠缠,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东北大哥”。

狗日的“东北大哥”!曹树林在心里骂道。事过多日,本来不关“东北大哥”什么事了,可是现在,他成了曹树林心里的幽灵,挥之不去了。

第二天,曹树林插空回到家里,习惯性地打开了吕晓琳的聊天记录,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查看吕晓琳的聊天记录,却找不出吕晓琳任何出轨的言行。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惭愧。想着昨晚吕晓琳的样子,曹树林有些发虚,他准备消掉U盘上的资料,给这事一个了结。

这时,吕晓琳开门进屋,一眼看到曹树林坐在电脑前。

曹树林关电脑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吕晓琳抓住了他的偷窥行为。

吕晓琳说:曹树林,你的庆功酒喝得舒服吧,你抓罪犯抓出瘾了是不?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世界上恐怕也就只有曹树林能懂了。

曹树林委屈地说:这还不是我心里在意你嘛……

吕晓琳冷笑一声,说: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的女人?

责任编辑 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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