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花园

2011-11-21 19:17
文学港 2011年5期
关键词:姐夫秘密姐姐

草 白

我被那个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的身体就像一个不断胀大的气球,越来越不受意识的控制,它随时都有可能砰的一声炸裂开来,成为无数缤纷的碎片。现在,我很想对人说一句话,无论对方是谁,我只想在说完了后迅速开溜。我当然不想看到那人的反应,也不想就对方的困惑作出任何解答。我的话是:我可能……可能是个不孕症患者。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我的孪生姐姐在十几天前确诊了不育症。而医生说了,单卵孪生的双胞胎具有完全相同的遗传基因,姐姐不孕,妹妹十有八九也是如此……这件事让我郁闷之极。本来,我是坚决的独身主义拥护者,多年来努力践行之。我的口头禅是:即使结婚了也绝不要孩子,那简直是个累赘。现在我绝口不提这些话了。我不敢说了,我心里发虚,我感觉受到命运女神邪恶的报复之心。如果有可能,即使那些话是毒蛇,我也要将它们统统吞回肚子里去。至今,我都无法接受这个可能的事实。我该怎么办?我当然知道该怎么办,我要去尝试,没有试过,怎么知道。可眼下怎么试呢,我没有现成的男友,又不能去街上随便拉个男人来,说,来,我们试试吧,看看我能不能怀孕。那真是疯了。

但我离发疯也不远了,表面上我不着急,其实我心里急成什么样了。只要我一想到自己身上独属于女人的器官,幽深而密闭的子宫,将如一间永远寂寞的房子,没有生命落脚的迹象,子宫两侧枝杈般斜出的输卵管像孤独的天线,在黑洞洞的体内,兀自进行着连接和沟通,尽管它还是绝佳的幽会之地,许多遇见都在这里发生,可那些没有下文的遇见,对它的存在简直是讽刺。那对葡萄状隐秘、繁茂的卵巢则是真正的后花园,所有种子的出发地,可惜那也是一座没有希望的园子,所有的种子永远都无法抵达目的地。还有身上两朵蓓蕾般含苞欲放的花朵,月月如潮水般涌动的例假,它们竟全都是摆设,完全的无用,将没有任何意义地萎谢,它的发育长大没有任何意义,它的消失、衰老没有任何价值,作为女人,我存在的意义何在?我身体中阴柔的那一部分如何才能发芽生长,在世上留下果实和奇迹?

我想结婚。很想,非常想。或许我只是想试试,到底行不行?我认为只有试过了,我才能死心。可是我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呢?这个问题太抽象了。在内心深处,我勾勒过理想爱人的模样,可他绝不是为生育和结婚而准备的男人。他应该有完全不容于世俗生活的魅力,这样的人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生活之中。如果他真的出现了,会让我绝望而死。

可我真的需要一个男人么?一个结婚的对象,缔结肉体的关系,当然也有精神的牵连。只为了当我老了死了,还有一个人能与我亲密,让我忘记这世上还有青春和镜子这一类东西?只为了在老年的房间里有一个人能让我把絮絮叨叨进行下去?只为了在我生病时,还有一个可能的端茶倒水之人?甚至只为了有一人能和我操练母语,不至于完全失语?

这些“只为了”,在我找到一个结婚对象后就能实现么?当然,这是有风险的,但是如果连这样的人也没有一个,一切更不可能。更重要的是,她们都有呀,别人都有的东西,连姐姐都有,为什么我没有?

我也想得到一个男人。一个只属于我的男人。如果不是因为可能的不孕症,或许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可现在,可能缺少子嗣的孤独感,忽然把我抛入恐慌之中,让我提前看到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因素。

那天,我去找姐姐聊天。现在,我似乎再没有别的话题能与姐姐之外的人闲聊。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为了不把秘密扩散,我唯一的聊天对象只能是姐姐。我们是姐妹,又是命运的共同体,秘密的守护者,除了父母,她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不是血缘关系,而是共同的秘密把我们连结在一起,我们就像是同一条藤蔓上开的两朵谎花。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地认识到这一点。

我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在看电视,姐夫开的门,他还是像往常那样冲我笑了笑,就进房间玩电脑去了。这是我知道姐姐的事情后第一次看见姐夫,我忽然觉得姐夫有点可怜,伛着腰,本来就比姐姐大五岁,这下更显老了。他是很有商业头脑的,炒股和炒房都赚了不少钱,可是这些钱以后给谁呢?自己用么,他们又不是善于挥霍的人。如果就此学会挥霍,那不知要变成怎样陌生的人。没有人来替他们把生命延续下去,包括把那些多余的钱财挥霍掉。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有些伤感。没有孩子,就像一棵树活过一百年,就决定不必再活了。而且这样的一棵树往往活不到一百年,它会因为看不到前途,绝望而死。

我搂着姐姐在茶几前坐下,我看到那边镜子里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我的和姐姐的,这边也是一模一样的两个人,现在,这屋子里有四张相同的脸,我感到我们的悲伤被放大了四倍,或许不止。我忽然想到,双胞胎或许是生育功能过分旺盛的象征,母亲生下了我们,但轮到我们来孕育时,忽然就不行了。完全地萎谢了。这难道是命运报复性的安排?

我问姐姐:“我该怎么办?”我看到那张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它在开口说话:“你必须得结婚,没有孩子,那可以领养,我就决定领养一个。”

我吃惊极了:“姐夫同意么”?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些妻子得不孕症的丈夫们在外面包养情人,家里的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人还会认养那个孩子,也善待那个情人,俨然妻与妾的关系。我疑惑地看着姐姐,觉得她马上也要成了这样的人。我很愤怒:“为什么你们一定要领养一个?”说完这话,我的愤怒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连我自己也觉得虚假。

姐姐说:“唉,还不是为了以后,万一我们老了走不动了,连个可以照应的人都没有,太惨了。”

我假装很生气,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这样想,别说不是亲生子,就算怀胎十月生下的,照样有气死人的。”

姐姐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有了孩子,那会不一样,好歹有一个念想,即使不能倚着靠着,总觉得这世上有个孩子是我带大的,心里就会有口暖气,想要在这样的人世活下去。”

姐姐的这句“想要在这样的人世活下去”让我忽然有了泪意。我坐在沙发上,一时痴了过去,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还是姐姐问我:“你有什么打算?”其实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还是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呢。”

“你还是要结婚的。”姐姐的眼睛看着我的,似乎重叠在我的上面,她总是明白我的想法。我以前不要结婚是真的,因为我想玩,我还没玩够,现在我想结婚了,那也是真的,因为我发现心里的那些东西,越长越大,我快要驾驭不了它们了。这让我无比恐慌。

我忽然想哭。姐姐太了解我了,她就是另一个我。没错,我是想结婚的。可是,谁愿意和我结呢。要是在以前,我自信自己还能找到一个理想的结婚对象。

我低着头,终于支吾而出那句话:“那我要不要告诉他,我可能不孕。”姐姐睁大了眼睛:“告诉谁呀?”姐姐明知故问,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就是和我结婚的那个人呀。”说完后,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姐姐很干脆地说:“当然不要呀。你疯了,这话能说的?”

“可是,可是……这样总不太好吧。这不是骗人么?”我对自己可耻的天真表示吃惊,我何尝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可是事实上,我想骗人,骗一天算一天。况且,不孕这个事情是我能知道的么,要试过了才知呀。

姐姐猜不透我的心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总之,你要让自己结婚,两个人在一起要比孤身一人活得长。”

我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无助,此刻我好羡慕姐姐。我好想自己也能在什么也不知的情况下结了婚,等到真相大白时,我已经安全了。我不用独自考虑这个棘手的问题,如果它还是问题,那也是两个人的。我那张无辜的脸,将写着世上最大的悲伤:是呀,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呀。

可现在,事情如果还能这么发展,那就是一个阴谋。阴谋就阴谋吧,我为什么不试试?如果得逞,是不是也能赢得人生的成就感?

我很快就有了一个结婚对象。这样的事情说容易也容易,这大街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有那么一两个成为我的猎物。是的,此刻我就是一个猎人呀。而且我要成为一个拥有良好角色感的猎人。

感谢上天,我的猎物竟是我喜欢的类型,这更激起了我猎捕的欲望。那天晚上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绝望感,天哪,这样的人,会和我好上么,我们会在一起吗?这是真的么?

我陷入自卑之中,我的相貌、学识、出身,可否与他匹配?我唯独没想到的是我可能的不孕症。我真不知道这是我有意忽视的结果,还是认为这件琐屑的事情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在乎。是的,一个高贵的人在谈恋爱时怎么可能考虑到子嗣生养这样的事情呢。我也没有义务去提醒他呀,他又没说要娶我啊。而且我们之间的气氛那么好,我真的说不出口。不是我刻意隐瞒,有几次,我真的下定决心要告诉他了。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含着泪对自己说,就掩耳盗铃一回吧。

那一夜,我有过对他坦白一切的念头。我们在经历了一夜的街头漫步之后,像一对真正的情侣那样分手。我们感觉良好,有身体的冲动,但还是坚持独处。我想让这种感觉保持更久。他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当我们分开时,尽管他有短暂的痛苦,但还是用自己的意志力克服了。我欣赏他这方面的自制力。也就在那一夜,我下定决心要告诉他这件事,因为没有别人会来告诉他,如果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直到婚后,直到某个检查报告的出炉,直到他目瞪口呆,直到有一天他可能一切皆知。这一切太可怕了。于是,我在笔记本上记录我们之间有可能发生的对话。我在导演可能要发生的一幕。

场景一:那是一个完全的黑夜。我们在大街上漫步。春天的夜晚,有微妙的湿意和花香,一切可能的都在空气中酝酿。到了僻静的某一处,我忽然停下,说:“我想和你说个事。”他笑吟吟地望着我,问:“什么事呀?”我没有即刻回答他的问询,而是不自然地松开与他相缠的手。他马上紧跟而来,把我的手拽过去,说:“什么事呀?你说。”他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我,我的眼睛里有他,就像两个湖泊互相倒映着,那么温柔、酸楚。我彻底泄气了,我怕失去他,我一声支吾,说:“我曾谈过一个朋友的。”就把这事遮掩过去了。失败。

场景二:我们在看一个什么言情剧。剧中要有这样的情节,一个男人在婚后得知妻子不孕,依然不离不弃。看到激动处,我抑制住内心翻滚的波澜,问他:“如果我也不孕,你还要我吗?”他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我继续追问:“如果这是真的呢?”轮到他目瞪口呆了,但马上谈笑自若,说:“你在考验我吧。我们还没结婚,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孕?”我被他的吃惊吓傻了。硬是把那半句话咽了下去。还是失败。

场景三:我要写封信。但我不能像傻姑娘苔丝那样,把它塞到一个他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尽管我也很想这样,以此告慰自己的良心。关于这封信的内容,无非是这样几句话:对不起,无论如何,我要告诉你这件事,我的卵生姐姐是个不孕症患者,而我有可能也是……请你三思而后行,如果我的行为伤害了你,请你原谅。

……

还是他先让我目瞪口呆。在他整洁如纸的单身宿舍里,他坐在那靠背极高的椅子上,我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墙角,一会儿让窗帘盖住我的脸,一会儿我被阳光眩晕的眼睛,睡意昏沉地望着他,有说不尽的温柔。

那天,他一反常态,燃起一支烟,夹着烟蒂的手指神经质似地痉挛,往日的洒脱不见了,双眸落满哀伤,神情一下子回到多年前的那次意外。在一阵挣扎之后,他终于说出: “我的血液出了些小问题……曾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只因一次荒唐的经历,这件事,我只说过一次,可那个人离开了我,多少年了,我从未与人说起这事,太难受了……现在好了。”

天哪,那些话犹疑着、颤抖着,不情愿地从那个神经质的嘴巴中一点一点飞出来,这个过程如此漫长,他好不容易说完最后一句。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我不用询问就知道他的事,这和此事是否曾被我知道无关。我几乎要上去拥抱他了,似乎他在替我说出那些隐秘的心事,他的犹疑、胆怯,全是因为我。我们感同身受。现在,他瘫坐在椅凳上,他没事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有些茫然失措。随后,他流露出了不被察觉的微笑,那丝笑痕,是新生的暗示。

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来说点什么呢。我能说什么?干脆把我的事情也一股脑儿地抖落出来吧,来个真心话大派送。可是,这适合么?特别是我的坦白在他的坦白之后,是不是有趁人之危之嫌?我绝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愿利用他的隐私,来倾泻自己的,以让他被迫接受。但这是一次机会,我几乎要告诉他了,我支吾着: “我,我……”我说了无数次,但我什么也没说出,我很怕自己说出那个字,神经质似的惧怕,好似说了这话后,就被剥光了衣服,去人群展览。他深深望着我,带着期待,茫然,酸楚,孩子似的无辜。但他很快低下了头。他想知道我的反应,是对他刚才所说的反应。而绝不是我的独白。于是,我看着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几乎从他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哀伤。我为他曾经受过的折磨而难过。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安慰他了。我或许说了: “这事情没什么呀……”如此轻描淡写。这正是当我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时,我期望世人该有的反应。或许,我什么也没说。但他显然已经知道我的反应。可是他还不太放心似的,不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兴奋,他死死地抑制着这种兴奋,甚至故意显得冷漠,只是他的手指还像刚才那样抽动着,甚至比刚才更厉害了。此刻,我完全懂了他。懂得了他身上罕见的温柔之处。那一刻,我甚至有种毫无道理的想法,这个男人会疼爱我一生,因为我给了他知遇之恩。他在别人那里碰过壁,而在我这里,他没有,这一点很重要。

过了很久,那时候我大概已经被他搂在怀里了,才忽然回想起他说的 “血液出了点小问题……荒唐的经历”,难道他染上了性病?梅毒?还是更严重的?我不动声色地琢磨着。实在弄不明白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一定是很难受很难受的……事情。我没有再问什么,不是因为我没有好奇之心。而是我怕知道更加难受的事情。我懂得那种难受,被世人遗弃的孤独,道德感,耻辱,失足,遮掩,自卑,冷漠……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我安慰了他,就如安慰了自己。可谁来安慰我?我到底是害怕还是渴望那样的安慰?我说不清楚。我渴望安慰,但更加害怕安慰。似乎就是这样。

就在他全身放松,一心一意准备投入一场新恋情的时候,我却心事重重。我对不起他的好。他坦荡,我隐蔽。他君子,我小人。可我也想成为他这样的人啊。我也想把自己掏个空,没有任何隐私地活着,坦荡荡地活着,可这能够么?他那种底气十足,不怕被揭穿的爱,让我羡慕、嫉妒又恨着。他带我去参加朋友聚会,带我去认识他所有的亲人,他视我如恩人般宠爱和信任。他的身上重新焕发出朝气,就如一棵把头低了很久的树,忽然有一天敢向天地攫取阳光和雨露了。

可我却替他难过着,在我面前,他已经是一个透明人了,一个有污点的人,一个被人抓住把柄的人。只要我一想起,或许他正想着我知道了这事后所能有的反应,他内心必然会忐忑不安,我就心疼不已,这种折磨一点也不比没有说出口不严重。这么一想,我就什么也不想说。我不允许别人对这件事情作出任何反应,哪怕是善意的反应,既然是一种反应,就必然是羞辱。只要我一想到秘密泄露,很多人都在说这件事,我心里就一刻也得不到安宁。

那天,我们在一个餐厅里吃饭。我们小心翼翼地对付盘子里的糖醋排骨,油爆虾,酱爆螺蛳什么的,可糟糕的是,邻座有个大嗓门的女人在和她的老公兴高采烈地聊着什么事情,尽管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的谈话,可没有办法,我们挨得实在太近了,她忽然说到单位里有个女人去做处女膜修补术,居然还敢用自己的真名,这事马上被传得人尽皆知。女人在咯咯咯地笑着,像个刚下完蛋的老母鸡,男人在一旁极力附和着,似乎不如此无法表达他的爱慕之心。女人对别人隐私的肆意谈论,让我很不爽。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低着头,全力对付盘子里的饭菜,丝毫不为所动。可我替他感到了难堪,想起他曾经或许也是被谈论的对象之一,我就坐立不安。我几乎要夺路而逃。我向他使了个眼色,可他的反应让我吃惊,他完全不动声色,津津有味地吮吸着螺蛳里的肉,并发出响亮的滋滋声,是饕餮者沉醉于美食的表情。

我已经好久未去找姐姐了。我到姐姐家的时候,姐姐正在看电视,好像她一直在电视机前坐着,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过。屋子很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家具杂物各就各位,它们好似在这屋子里扎下了根,轻易不再挪动。而姐夫还是在房间里玩电脑。我在客厅里听到噼里啪啦的键盘敲打声,嘀咕了一句:“姐夫不会有外遇吧?”

姐姐瞪了我一眼,说:“小点声,你姐夫不会这样的。”

我吐了吐舌头,但还是很认真地把心里的困惑讲出来:“你看姐夫天天呆在网上,还噼里啪啦的,不像是玩游戏,会不会和某个女人在聊天?他最近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姐姐想了想说:“倒没有什么反常的……”

姐姐说这话的时候,有稍稍的异样感,似乎在竭力地回忆着什么。但最后,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笑了,说:“他不是这样的人。”

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说三道四的。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姐夫身上也有秘密,这秘密是姐姐不知道的。是人都应该有秘密,为什么姐夫没有呢?这么一想,我就坦然了。

我漫不经心地对姐姐说:“王晓晨说自己得过血液方面的疾病,好似与不洁生活有关。但我没有问他具体得了什么病,他只是说已经现在好了。”王晓晨就是我的男友。

姐姐啪的一声把电视关掉了,瞪着大眼睛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料到姐姐的反应那么大。只得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没等我解释什么,姐姐忽然大叫一声:“难道他得的是性病?”

姐姐的声音把姐夫从房间里吸引了出来,他惊慌失措地说:“谁得性病了,谁呀?”我看到姐夫一脸兴奋的表情,忽然觉得他好可恶。如果他不是我姐夫,在知道姐姐得了不孕症后,还不知道怎样的嘴脸。对姐夫的举动,姐姐也有些诧异,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把他推进房间,一边推,一边嗔怪道:“好好玩你的电脑,没你的事呢。”姐夫嘟囔着,不情愿地进了房间。姐姐把门掩上了。

我们姐妹俩的谈话压低了嗓门进行。姐姐分析道:“得过这种病的男人,内心都是很自卑的,你不要让他感到压力。”我点点头。

姐姐又说:“对一个曾经堕落过的男人示好,比对一个完全的好人用心,效果更明显。”

可我琢磨的并不是这些驭夫术,眼下,我考虑最多的是要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我对别人秘密的承受能力总是很强,它们与我的相比,总是微不足道。

我再次问姐姐:“要不要告诉他?”

姐姐很干脆:“当然不要。”

“可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呀。”

“就算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也不要,秘密不是用来交换的。”

“那我什么也不说,就当这个事情不存在?”

“对,什么也不说。”

每次从姐姐那里,我都能得到来自另一个我斩钉截铁的回答,与这一个我完全不同的回答,这让我感到心安,似乎再一次验证了内心深处的声音,我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底。我要做到像个没有秘密的人那样活着。或者说,我要带着秘密自如地行走,那个秘密将长出芜杂的树枝,成为一座隐秘的花园,最终成为我所有力量的来源,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对别人的秘密进行必要的尊重,甚至对一个秘密采取表面上的宽容态度那都是容易的。但是,这并不表明,因为坦白,拥有这个秘密的人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自从我知道王晓晨的事情后,在他面前就尽量不提嫖娼啊、性病啊、小姐等之类的词语。当电视里正跳出这样的新闻,我必马上换台。当有人谈论这样的话题时,我必拉着他躲得远远的。我们从未就此事展开过深入探讨,我对那件事情的了解程度,就是他唯一一次含糊的表述。可这并不代表我心里不想知道啊,特别是当这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独处时,我好奇的虫子就爬了上来,我恨不得有盘光碟把他过去所有的事情,历历在目地放上一遍。我甚至还希望有一盆水,把他全身上下清洗一遍,好让他完全摆脱往事的纠缠,其实是让我。随着与他交往的深入,我已经到了非知道不可的程度了,可是我又不能随心所欲地问这问那,不仅不能问,在他偶尔有诉说欲望的时候,还要抑制住猛烈的好奇心。前面已经说过,我希望世人对秘密的态度是,冷漠。

我们很快就同居了。就是说,我和王晓晨成了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脑袋。这让我有了更多的机会去了解这个秘密的核心。我想打开那个缺口,它们向我呈现了一道神秘的光柱,但这远远不够,我要知道那光线神秘的源头。

午夜是一个机会,那是万物都丧失戒备之心的时刻,再强悍的人都将在那一刻陷入柔弱之中。当我们的身体极度疲累,就要进入那绵软无尽的睡梦之时,我的思维却异常活跃,我想要打开秘密缺口的野心此刻呈现无疑。事实证明,那是行之有效的时间。

我的问题含含糊糊,就像此刻我们处于迷糊而困倦之中的身体,我说: “你是哪一年学校毕业的呀?”在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后。我又问:“那你的第一份工作呢?”他说: “导游呀。”他完全不设防,是一个人在入睡之前对世界无条件的信任。我一阵兴奋,这个信息很重要,以前我怎么不知道,我故意不动声色,抖擞着精神漫不经心地发问: “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吧?”他顺着我的思路往下说: “当然呀,国内能跑的地方我都跑过了,至于人么,每天遇见的都不一样……”我一下子睡意全无了,但竭力让身体保持困倦状态,我嗓音中的慵懒气息让我满意: “我也去旅游过,有一次在三亚,半夜三更有人敲门,吓死我了。”他翻了个身,嘴里像含了什么东西,说: “那没有什么啊,不开就是了。”我大着胆问: “有没有人敲过你的门啊?”他想也没想,说: “有啊,怎么没有。”我一阵战栗,近了,竖起耳朵,但他却什么也不说了。我等了很久,只等到一阵呼噜声,他已经睡着了。

下一个午夜,我直接从敲门声开始询问:“那次,你真的开门了呀。”他笑了笑,说: “怎么不开,那次,我和同事睡一个房间,半夜有人敲门,那声音越来越响,隔壁就睡着我们女领导,我们怕吵醒她,就去把门打开了……”我竖着耳朵,但他却不说了。我只好追问道: “后来怎么样了?”他说: “进来两个人,一来就把衣服脱了,钻进我们的被窝里……”

我的心跳加快,但本能告诉我这次不会发生什么,我问道: “后来呢?”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好说歹说才让她们穿好衣服,花了五十块钱打发了。”我有些奇怪,这次怎么会有领导啊,同事啊……哦,原来他说的不是做导游的那个晚上。

可是那个晚上的事情呢?怎么就没了下文。从断断续续的睡前试探中,我陆续得知一些其他的事情,但始终没有接近秘密的核心。这也是我一直对他保持热情的原因。我无疑爱上了他。我可能是爱上了他的秘密,他因为有了秘密,而让我有了爱的灵感和动力。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我在他身上琢磨点什么呀?

有一个晚上,我们早早上床了,在做过那件事情后,我睡意全无,他却精神疲软,头落在枕上,就不想动弹了。像往常那样,我又缠着他说话,我的问话言不及意,躲躲闪闪。我想探知他神秘的过去,那是个无尽的宝藏,总让黑夜中的我着迷。

这次,不知因为身体的亲密带来了心理的松懈,还是因为疲累,急于结束我的问询,他说起某日某夜,在一个陌生地的旅馆里,和一个旅途中认识的女人欢畅了一夜。他在诉说时,用了几个俚俗的词语,神情比较暧昧,这是他在平时的表达中所未曾出现的。甚至,那个旅店的名字和房间号他都告诉了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麦地旅馆,803房间。”他在说完这几句后,就不再开口,然后快速进入睡眠,甚至打起了鼾。我在一侧却辗转难眠,想着那个神秘的旅馆房间,帘布遮掩,一男一女,赤裸相见,就如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们会说点什么呢,刚刚见面、还未有过初步了解的人能说什么呢?我想知道,他们在表达那件事时,说了什么话,以致彼此对此心知肚明,快速达到沟通之目的?还是他们仅仅是眼神交流,那又是什么样的眼神,有如此准确的穿透力。

我怎么也想不通,如果是看着一个人的眼睛,这些事情怎么能够?唯一的解释是,那是个黑夜,谁也不知道谁,谁也看不见谁,谁都可以把这具身体想象成别人的,在虚拟的房间里,甚至那个事情本身就是虚拟的,就像梦,他们在梦境里完成了交欢,然后离开。一个趁着另一个未醒时离开,很多小说里的一夜情不都是这样的么?

我对他过去的探寻几乎进入了一种病态的程度,我总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我搜寻他各次出游时拍摄的照片,我想就此顺藤摸瓜找到那些神秘的女人,给他身体和心灵注入毒素和记忆的女人,她们如今在他的世界里已经销声匿迹。那些照片里当然没有女人,一个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干干净净地立在这个世界里,我惊诧他的年轻,在那些照片里,他腼腆、羞涩,让我想到一个词:伟岸。对,在照片里,他是一个伟岸的少年,甚至还不是个男人。我忽然对他过去的时光充满了嫉妒,为什么我没在那时候遇见他?如果遇见,我就能改变他,改变一个人污秽的历史,那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啊。

许多天后发生的那件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竟鬼使神差地跑到那个陌生的城市,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麦地旅馆,当我站在旅馆的总服务台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803房间空着么?”服务台小姐以为遇上熟客了,对我粲然一笑,说: “当然,那个房间一直留着呢。”至此,我忽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我手持房卡,上了电梯,随着一声丁响,我走上那条长长的甬道,然后我打开那扇门,房间里的一切一目了然,那里有我喜欢的绛红色窗帘,连地毯也是绛红的,而家具只是白,床也是,吸引我的是那张双人床,那里有世上最洁净的气息,埋藏着无数个身体的秘密。真好,我回来了。熟悉的旅馆气息回来了。似乎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在我眼皮底下发生,对它的想象让我产生莫名的兴奋,又有隐隐的酸楚,我为错过而伤感呢。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参与那些事件,从而改变他的命运。

他在我的包里无意中发现麦地旅馆的早餐券,我因为想要留个纪念,而放弃了那顿早餐。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在一个人的环境里进食,特别是当我想着他的事,那种奇异的感觉让我恨不得一脚踏进许多年前的那个早晨。当他对此事提出质疑时,我红了脸,说:我出差路过那里……会一个老同学。”他笑了笑,没再问什么。

对我们的睡前谈话,他越来越谨慎。很难再从他的口中探听到什么。他越是什么也不说,我越感到他深受往事的摧残。而我的好奇之心不仅未得到收敛,相反更加厉害了。我根本无法抑制住这方面的欲望。比如,当我们在一起在床上做着亲密之事时,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快乐么?他含糊着说: “当然。”我再次追问: “这是你最快乐的一次吗?”他还是说: “当然。”可语音中已经有些不自然了。当我还想再问什么,就已经得不到准确的答案了。

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为此付出了努力。他对我还是以前那么温柔。但他深夜熟睡时眉头紧锁,无意中泄露了深藏的秘密。他在提防我。我无法回避他的痛苦,暗下决心,住手吧,就此住手,别再折磨人了。我已经尽力了,还是无法管住自己的嘴,它是意识的忠实奴仆,而我的意识,它一刻也不停地想要知道那些事情,那些被藤蔓缠绕着的秘密的核心。

有一次,我在洗衣服时,在他口袋里发现一个未拆封的避孕套。这让我很诧异,这种诧异盖过了愤怒,无疑这是为另一个女人准备的,在我之外,难道他还有别的女人么?我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回口袋,又把那件衣服放回原处,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我暗中观察他的反应,很多天来,他一直不动那件衣服,似乎已经忘了它,直到有一天,当我的手再次伸进那个口袋时,避孕套已经不见了。他用了它?还是丢了?

事情到这时候,我依然不是愤怒,甚至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嫉妒,我只是好奇,我想知道他怎么处置了它,他把它用在哪个女人身上了?

一次,在我们亲热之后,我说:“下次,你也去买个套套吧,我不想再吃药了。”我的话预谋已久。事实上,我没有吃药,也没有怀孕的迹象。我对那件事情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一惊。缓缓地放下抚摸我的手。我感觉他的身体在离开我之后,逐渐疲软,变凉。他的行动变得缓慢,似在很远的地方游移。他赤裸着身体趴在床上,他的声音是从枕头底下传出来的。他说:“我去找小姐了。”那句话像一阵风让他的身体急剧变凉,变得无力,像一种正在生长中的植物忽然停止发育,迅疾地萎缩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我想了很久也没有说什么,我无意识地抚摸着他光滑的脊背,他的身体年轻极了,连暗夜也无法隐去它的光泽。我流下了眼泪。我的眼泪滴在他的脊背上,他怕疼似地狠狠地动了一下。他翻转身去,拉过被子,一动也不动,像一具刚刚变凉的尸体。

我又去找姐姐了。只有从她那里我才能得到安慰。或者,某种清醒。和一个与自己长相一样的人交谈,似乎是和另一个自己说话,从她一张一合的嘴巴中,我分明看见了自己。我更加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这种感觉既亲切又荒诞。一般人很难认识自己的真面目,就连自己的声音,从声带发出,再由空气传播进入听觉器官,在这个长长的甬道里,有很多因素,促使它损耗、变异、黯淡。我们永远都无法听见自己真实的声音。可我不一样。在姐姐这里,我感到命运对我的眷顾,它在这方面,补偿了我。

我来到姐姐家,还是姐夫开的门,屋子里很安静,我问姐夫: “姐姐呢?”姐夫努了努嘴,这时,我才发现姐姐坐在沙发上,就坐在上次我看见的地方,与上次不同的是,电视机的声音被消去了,我看着那些不发声的嘴巴在屏幕上开开合合地做着无用功,就觉得怪可笑的。姐姐什么时候开始热衷于看默片了,她还不嫌这个房间太安静了呀,安静得就像一个坟墓,哈,我怎么有心思开这个玩笑,姐姐知道我这么想肯定会生气。我马上调整思绪,为与姐姐进入一场正式的交谈作准备。

姐姐看到我了,但没有挪动身体,还是盯着屏幕上移动的人影发呆,这有点反常。我丝毫不为她的情绪低落感到吃惊,像她这样不会生育的女人,整天无所事事,能有什么好心情。房子里太安静了,没有电视声,连姐夫敲打键盘的声音都停止了,或许他已经不找女人聊天,那他此刻在干点什么呢?刚才,他给我开门时,脸色好难看,那笑也是讪讪的。看着怪不自在。平常不是这样的呀。我没有心思去猜测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两个永远都在房间里呆着的人能发生什么事啊。

我和姐姐说了王晓晨找小姐的事。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在说完这件事后,我若无其事地剥了一颗糖扔进嘴里。那种物质的甜让我大为诧异。我觉得一个人精神上受的苦完全可以从那上面获得补偿。我等着看姐姐的反应。一般我身体内住着的两个人总会反应不一致,一个冷静,一个激烈,我已经习惯了她们的对峙和冲撞。我自有办法安抚她们。

可这次,姐姐的反应有点慢了。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震怒,甚至连一般激烈的反应也没有。她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淡淡地说: “很简单,因为你让他感到压抑了,他在你这里不能得到有效的释放,就会去别人那里寻找安慰,哪怕这是暂时的。”

“他要怎么释放啊,他在我这里难道不能释放啊,我对他的历史可一点也不在乎啊。”我感到委屈。

姐姐想了想说: “你真的不在乎么?”

我痛苦地低下了头,啜泣着: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努力让自己在他面前不提那些事……”

姐姐说: “你越是什么也不提,说明你越是在乎,这样,越让他感到压力。”

我几乎喊叫起来: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姐姐抚了抚我的头发,眼神茫茫,像日渐干枯的池塘: “以后,你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不必压制着,包括你的好奇心,它需要得到满足,直到你彻底没有好奇心,那你们之间就没事了。”

彻底没有好奇心?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地?我们之间真能这样么?姐姐的话,让我想起那个午夜我们之间的争吵。躺在那张共同的床上,像往常那样,我笑意吟吟地和他聊这个,聊那个。忽然,他一下子就爆发了: “你以为你没有好奇心?没想到你的好奇心比谁都大!我受不了你了。你鬼鬼祟祟的睡前试探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假装打呼噜只是为了封住你的嘴!只要一想到你那双贼亮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一个劲地眨着,我就不害而栗。你比过去任何一个拒绝我的女人更让我感到恐惧……”

那一刻,我呆掉了。彻底无语了。我在黑暗中哭泣。他没有安慰我,一点温存的表示都没有。我一个人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任何被拯救的迹象。

那个晚上之后,他就离开了我的夜晚,在白天,我还能看见他,可是只要夜幕一降临,他必得离开,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过的夜。有一日凌晨时分,他回来了,他像个幽灵似地潜进屋子里来,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我还是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四目相望的刹那,他笑了。他脸色苍白,却笑靥如花。他的笑容让我恍惚,似乎我看到他的灵魂在笑,而肉体却紧绷着,笑不出来。

问题就出在那些夜晚。被黑夜包裹的他又滑入过去生活的轨迹,曾经他从那里逃匿出来,现在他再度返回。他竟然敢说: “只有那些陌生的身体,才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他不再掩饰自己对这种生活由衷的热爱,哪怕是,往往是,假装的热爱。他的行为让我震惊……和害怕。

我哭着说: “你疯了。”

他笑了笑,说: “对,我是被你逼疯的。”

我来姐姐这里取经。我不知道如何挽回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产生过的爱情,我相信,我对他,只是好奇,而他对我呢,是感激。现在他的感激早已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厌恶。他发现自己感激的对象完全错了,这要了他的命。

我问姐姐该怎么办。姐姐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我还是不停地问着,像一个固执的全身长满问号的人,怎么办怎么办……

姐姐忽然呻吟了一声,说: “唉,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这些都和你无关的……”

我愣住了。难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是我疯了,而不是他?我想知道得太多了?这超出我的能力。我想知道界限那边的事,我一个人要知道全人类的事,这自然是太……过分了。

姐姐拍了拍我的脑袋,说: “你应该向我学习……”

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她,眨了眨眼睛,我要向她学习什么,在她和姐夫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里能发生什么事?

姐姐看出我的心思,说: “别以为我们的生活很平淡,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吃惊,直觉告诉我此刻什么也不该问。闭嘴,紧紧地双唇紧闭,把嘴唇都咬疼了,直到流下眼泪,当你对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这大抵是有效的办法。

他再也没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现。他不仅消失于我的黑夜,在白天,他也彻底消失了。或许他卡在某个夜里出不来了,他的身体就这样一直卡着,叫喊着,疼痛着,他再也没有办法让我看见他,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看见自己。他彻底地回到了过去。一个人无法摆脱自身的秘密,那他只好和这些秘密永久地呆下去了。我也是如此,我再没有窥探与诉说的欲望,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场下了若干年的雨终于停了,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那些落到地上的雨,再也不会回到空中,它们无法以一场雨的形式让自己重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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