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服饰的时代庆典

朱鸿

女性服饰的时代庆典

朱鸿

我不研究服饰，不过上衣和下裤，我都是会穿的。我当然也不研究女性的服饰，不过我好观察女性，而且目光从来是直击的，堂皇的，往往会使女性周身检查，以为发生了什么纰漏的。如斯观察，女性的服饰也就难免引起我的注意，尤其是女性的艳装，我觉得大有文章。

莎士比亚说：“人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但生物学却认为，人类与所有物种无异，都是同一种纤维编织的。人类属于同一张物种网络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人类的生命之中一直秘藏着一些像植物和动物一样的繁殖意志。

物种的繁殖十分艰难，它们总是要动用一切办法，甚至变幻其技，穷尽其能，以传宗接代，否则便会亡族灭种，呜呼哀哉！

兰花是植物世界里最漂亮的花，也是最长寿的花，它以其极致之美，诱惑一切长着翅膀和带着胸腔的昆虫采撷其花，以使之把它挟往别的花而成功授粉。兰花有非常夸张的繁殖战略，色调高度肉感，蓓蕾更是肉感，甚至会弄出一派颓废和淫荡的气氛。它还会酿造一种腐臭吸引蝇子，并针对蜜蜂酿造一种味道诱惑它们。

雌海星在排卵之日，躯体会忽然变红呈鲜，拱身作态，以刺激雄海星。蜂皇当然是母的，平常窝居，受着众星拱月的待遇。其一旦出巢，便会抓住机会放任点选数不胜数的雄蜂交配，以大享性爱的西餐和中餐，或是街头小吃，包括牛羊肉泡馍。雄鸟有照顾幼鸟的责任，遗憾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所照顾的幼鸟，竟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七十根本没有自己的基因，它们也不知道自己所热恋的雌鸟都有红杏出墙的天赋。兔子和松鼠何其可爱，不过雌兔子和雌松鼠多情透顶，为什么？因为它们会在一天之内尽可能觅得雄兔子和雄松鼠进行交配。资料显示，忠实的哺乳动物至多只占全体哺乳动物的百分之二到百分之四，而且随着统计工作的更加准确，这个比例还在下降。

把人类置于如斯宏阔并单一的背景之下，便能明白女性的声音为什么那样清妙而悦耳，女性的肌肤为什么那样光洁而悦目，为什么女性并非一定要分泌乳汁也会长成圆锥形的乳房，但猿类的圆锥形乳房的出现，却是它要分泌乳汁的一种信号，为什么贾宝玉总感觉林黛玉有其体香。女性为喜欢自己的人而修饰固然有理，不过这是世俗的印象，也是小道。实际上女性是为争夺优秀基因而发育，并成之美，这属于存在的法则，也是大道。

面容与体形的对称是永恒且普遍的美的基准，人类及其整个动物领域，都以是否对称和对称量度的高低，评估所爱对象的总体价值。有失对称或对称量度不足，很可能存在健康问题。对称和对称量度之高比体积之大还重要。证据表明，面容的对称量度最显其美的女性，居然是偷食禁果最早的女性，她们往往也是性伙伴最多的女性，从而也属于最受恭维和最遭嫉妒的女性，也是年迈色衰以后仍会熠熠生辉，并不失男性倾慕的女性。

显然，是深邃的繁殖策略推动着女性的化迁，并激发着为男性所追求的美。

一夫一妻制和性道德也是人类的重要发明，它透露着一股进化的强劲力量。然而在人类的进化方面，包括女性之美的进化，发挥根本作用的一直是繁殖意志和繁殖策略。为什么机会常常倾向漂亮的女性？为什么长的漂亮的女性越来越多？为什么女性越来越漂亮？答：生存逼着女性向美进化。

我的思维俨然军队作战，其迂回包抄，终于到时候要指出女性服饰与性爱的关系了。女性把自己对男性的吸引和诱惑，大量投放在表示其美的服饰上，尤其是步入青春期的女性。禽兽之美可以一览无余，其皮毛甚至骨骼尽显在外，然而人类的女性怕冷，也怕晒，还怕羞，遂创造了遮体之物，从而不能把自己的肉身之美直露于外。这是深为可惜的。不过肉身之美不能坦然呈现，一定会婉然呈现，于是有纹有理且有百卉翻新的服饰就替代了肉身。女性以其聪慧，用服饰象征自己的美若兰花一样的肉身，甚至服饰变成了女性肉身的符号。女性所穿戴的衫，裤，长裙短裙或胸罩，其款其色，其图其案，多是性爱的呼唤。

遗憾的是，服饰之美与肉身之美并不能成正比，相反，它常常成反比。依肉身之美的量度，少女的服饰应该是最美的，然而芸芸少女不得不穿戴比较平庸的服饰，是由于她们穷，只有一些富家姑娘才能使自己的服饰之美与肉身之美协调起来。年迈的贵妇人也可以用华丽的服饰打扮自己，以展黄昏之美，尽管其肉身已经一塌糊涂，因为她们有钱。不当要求老妪的穿戴是暗淡的，甚至是没有样子的，我绝无此意。不过让所有的美少女都具绚烂之服饰才显社会的公正和道义，否则出身寒门的美少女由于服饰之粗卑，便屏蔽了她们的肉身之美，是何等残酷，何等丑恶。

这个时代的女性服饰是百卉齐绽的，它标志着一种开放与宽容。然而在阵阵缭乱的潮流之下，似乎显出了精神的空虚和崇高之美的缺乏。有两个特点，年轻的好露，年长的作嫩。

女性好露仍有其美，露得妙便是极美。年轻的女性充满生气，鲜活，灵动，总是美的。然而并非所有的年轻女性能露即美，否则便没有藏拙之论了。也并非越露越美，几近半裸，让一些羞涩的男性投目无处，又使一些放肆的男性馋睛欲吞，影响了瞻观。有露有隐，露玉隐瑕，掩映而乍泄，性感而拒亵。唐是自由的，不过今之女性的穿戴似乎比唐更自由。没有了对公民的服饰的干预，并非就没有了约束。节制致美，所以年轻女性也不能滥用其开放与宽容，以为不露不美，大露大美。

女性通过服饰使自己年轻一点符合情理，然而千万不敢作嫩。所谓作嫩指女性不顾伦常身份和生命段位而使自己的服饰少女化，秋开夏花，冬行春令。作嫩的服饰多是俏款倩色，束腰贴体，或为典型的母亲着了女儿装。

青春少女以艳装行世，不但美，而且是遥远的繁殖意志和繁殖策略向其发出了命令，它标志着神圣的性爱季节来临了，可以求偶孕育了。嫁妆为什么那样红？新娘为什么要穿戴盛装登场？在这个古老的仪式背后，是更古老的女性以肉身之美，获得了一个男性并要摄取其基因的象征。自己所在种族的延续和提升是何等艰难，美之肉身是不能轻率献出的，何况青春难葆，肉身也不会无穷无尽，所以必须严格选择。一旦确定了要谁的基因，便当盛装上阵，因为这时候女性会把肉身之美焕发到顶峰，甚至血液奔流，把出产生命的器皿泛红，以鼓励她的王。嫁妆是在庆祝一个胜利，也是繁殖任务开始的一种典礼。

然而年长的女性以艳装作嫩是什么意思呢？除了获得一种虚妄之美，便是大显其怪。她们往往会使男性发怵，生畏，规避不睬。争艳就是争风，隐含着抢夺基因。作嫩的女性在行世之际，也会吸引并诱惑一些游移漂浮的眸子，不过这仿佛蝴蝶昏头昏脑地落到了五彩缤纷的塑料上，自己要白忙，并终究给塑料一个空无。作嫩的女性多少会分散男性的注意，并妨碍或拂乱美少女充满意义的性爱，也许还会干扰繁殖策略。女性作嫩，是性爱在青春期以后不能酣畅实现的曲折反映，当然也有生理的原因。然而作嫩不美。返形为妖，回光如魔。

年长的女性，当从服饰的棉麻丝毛里和锦纶涤纶里拧干所有佻巧的水分，以显示一种经验，智慧，庄重，高雅，权威，勇敢，这才是一个成熟女性的美。年长的女性显然能够养成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特之美。如斯成熟之美，是自己过去所没有的，也是任何青春少女所没有的。成熟女性应该有成熟女性的服饰，它自具其美的格调，就是让艳或娇，渐渐聚敛，浓缩，并凝结在贵重的质地里，得体而个性的款型里，豪华而富丽的颜色里。

女性在生儿育女以后，美若兰花一般的肉身难免耗能而糙，逝芳而黯。色随岁衰，也势在必然。惆怅，沮丧，窃为体叹。然而不必以艳装玄幻肉身，也不要想着守美若初。肉身的现实充满了伟大与光荣。人类应该向年长的女性致意，诚挚地表示敬仰，因为她们为人类做出了贡献。她们就是母亲。她们把自己所有的肉体之美融化在种族的进化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