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国POSE摆砸了

岑燮钧

明朝太学生杨光先是爱国主义的集大成者。1636年，清兵来攻，崇祯政府忙得焦头烂额，唯有给谏陈启新在后方留守北京城门。杨光先不满意，赶到城楼质问陈启新为什么留在京城贪生怕死。在爱国者的光辉照耀下，陈启新很是惭愧，小声说：“一死无益。”这其实是句实话，何况他是从检察院借调来的，又不是军人。可杨光先来劲了：“你仅凭口舌就做了高官，皇上待你这么好，你就应该更争气，怎么能怕死？”陈启新被说得一愣一愣的。也许杨光先被自己的爱国热情给震着了，愈加气势如虹，把陈启新的陈年旧事都给抖了一遍，骂得陈启新老脸红一阵白一阵。

当其时，杨光先的爱国pose，无疑博得了一致好评。

转眼大清代替了大明，如此极品的爱国者，怎能学伯夷、叔齐而颓废地终老于山林呢？于是，杨光先在大清抓一件正经工作—历法。大清当时用的是洋鬼子的《时宪历》，主编这部历法的是英国人汤若望。1645年，汤若望还做了钦天监。

对洋鬼子，最大的问题无非是“夷夏之防”。杨光先发现汤若望编的《时宪历》封面题有“依西洋新法”五个字，就受不了了。皇皇大清，岂能受洋人愚弄？年月日都算不清，天朝颜面何在？于是，杨光先一再写文章，攻击汤若望，还拿汤若望的信仰说事，说他以天主教蛊惑人心。皇帝起初不信，可他一次又一次的举报，没影子的事也被说得有鼻子有眼了。于是，1665年，钦天监易人，下面的一批科技工作者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时宪历》也被废除，代之以不大好用的《大统术》。大清朝的“夷夏之防”取得了成功。

所谓“宜将剩勇追穷寇”，杨光先决定继续深入剖析这一事件的意义，让每个人都绷紧“夷夏之防”这根弦。他甚至提出“宁可使中夏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摆出了史上最厉害的爱国pose。杨光先还把自己的这些文章结集出版，名曰《不得已》，以表明自己的爱国立场。

皇帝似乎也被他的爱国感染了，干脆任命他当钦天监右监副（相当于副监长）。杨光先慌了，自己对历法只是粗有涉猎，并非科班出身。再说，他的那些主张，只不过是从意识形态出发，表达一个爱国者的立场罢了，至于历法知识，他怎能与洋鬼子相比呢？被爱国激情燃烧着的杨光先，尚存自知之明，于是屡次向皇帝打辞职报告。可皇帝以为他在谦虚，何况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所以不但没有批准，还升他为钦天监监正！

这下，杨光先骑虎难下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任。到了第二年，他打报告，请求中央派科学家支援。可是，中央哪有本土科学家？过了两年，杨光先实在熬不住了，就想了一个绝招：打病退报告。可上面还是不答应。

慢慢地，上面也发现，杨光先在那位置上是勉为其难，就请了比利时人南怀仁来修正历法。南怀仁一上任就大破大立，告发杨光先主持的历法不但把闰月搞错了，还出了两个春分、两个秋分。这还了得？幸亏康熙是被近代科学熏陶过的，他召集大臣一起做实验，参照天象，比较新旧历法的优劣。结果南怀仁的历法与实际吻合，而杨光先的历法错误百出。真相大白，杨光先被撤了职。这倒正中他的下怀。

只是，南怀仁不肯善罷甘休，控告杨光先依附鳌拜，陷害科学家。本来附逆是死罪，不过看他老糊涂了，皇帝就饶了他一命，让他告老还乡。结果，杨光先死在了半途上。

他的爱国pose摆砸了。

不能不说，杨光先具有爱国的立场，那pose也摆得很是严正。但问题是，光有立场还不够，还须得有胆有识有科学头脑。外行批判内行，只是义正词严有何用？当“主义”与“天道”背向而驰时，遭罪的还不是自己？爱国主义的集大成者，应以杨光先为戒。

编 辑/孙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