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权臣的无耻人生

2012-02-11 11:49余显斌
百家讲坛 2012年10期
关键词:仁宗西夏

余显斌

自古权臣,一般上压皇帝,下压群僚,用飞扬跋扈一词形容毫不为过。但权臣也不是个个无耻。西夏权臣任得敬却是个例外,跋扈之外,还特别无耻,几乎达到古今无两的地步,也可算史册上的一道奇观。

亮 相

任得敬初次登台亮相,凭借的就是一副小丑嘴脸。因为,他能在史书上露脸,不是靠赫赫战功,也不是靠辉煌政绩,靠的是当叛徒。

宋代是儒家文化大放光芒的时代,忠君报国、效命朝廷是每个士人心中的目标。因为宋朝国弱兵疲,中原屡受少数民族侵略,在灾难面前,一个民族的向心力和御侮心往往表现得格外坚定,也格外醒目,朱昭、岳飞就是榜样。毫无疑问,任得敬是其中的异类。他不仅要做叛徒,而且不是被迫,是积极主动。

当时,任得敬是宋朝西安州的通判,是饱读圣贤之书的文人。只不过他当通判的地方是在宁夏海原县,宋夏交界处。此时,宋夏交兵,无日无之,大仗没有,摩擦不断。1126年九月,西夏崇宗李乾顺又提一支兵,轻骑直进,逼向西安州。西夏士兵厉兵秣马,准备舍生忘死,一显身手。可事实证明,他们白忙活了。

任得敬在城中搞了场兵变。西夏兵一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趁知州正在开军事备战会,让他的两个弟弟悄悄纠集了一群人冲进会场,把与会人员全都砍倒。州判任得敬嘿嘿一笑,从牙缝吐出两个字:“投降!”于是,一杆白旗,在西安州城上空呼啦啦地飘。李乾顺哈哈大笑,兵不血刃进了西安州,并立即提拔任得敬为西安州代知州。任得敬感激涕零。从此,他的国籍由大宋改为西夏。

这一年,任得敬的女儿五岁,还是个流鼻涕的小丫头。可12年后,这个丫头却能为任得敬带来丰厚的政治资本,让他一步步攀上权力顶峰。

献 女

12年中,任得敬生活优裕,精神却很困苦。很多人有偏见,认为叛徒生活一般不错,因为他善于待价而沽嘛—这是没当过叛徒的人的风凉话。

任得敬的叛徒生涯十分难堪。故国是回不去了—回不去就回不去吧,从投降西夏那天,任得敬就没打算回去。可别人的白眼受不了,甚至还有人写文章谩骂他,走在大街上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而西夏人也不看好任得敬,原因很简单,西夏汉子金戈铁马,热血沸腾,看不起没骨气的人。任得敬没一点儿男人气,怎么还没打呢,你就降了?孬种,我们鄙视你。

不仅大家这样想,最可怕的是,连西夏皇帝李乾顺也这样想。李乾顺一这样想,任得敬的政治生涯就完了。他被扔在西安州,一扔就是12年。任得敬又气又恨,我做叛徒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不在这边塞苦寒之地待吗?飞黄腾达,不就是想尽快走向权力的更高处吗?不然,投降干吗?

骂过了,气过了,日子还得过。好在,他有个女儿,并且女儿天姿国色。任得敬眼睛一亮,找到了翻牌的机会。他马上请来乐师教女儿弹琴跳舞,又请老师教女儿诗书词赋,还找来高人教女儿礼仪媚术。心血没白费,一番训练之后,一个千娇百媚步步生莲的解花语走出来,从闺阁之中一直走到了西夏宫廷,面对李乾顺,嫣然一笑百媚生。李乾顺又一次哈哈大笑,慷慨收下了任氏。

是年,李乾顺54岁,任小姐芳龄17。任得敬借此成为静州防御使,由市级领导一跃为省部级领导。

晋 升

任氏做了妃子,任得敬踏上了迈向权力顶峰道路的台阶。但他知道,他只走完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很远、很曲折。

当时,李乾顺还没立皇后。他有两个宠妃,一个是曹妃,另一个就是任得敬的女儿。曹妃的儿子已被立为太子,任妃却一直没有生育。但任得敬不死心,瞄准皇后宝座,决不放松。他知道,只有女儿登上皇后宝座,将来,自己才可能出将入相,夺得大权。

可李乾顺偏不立后。鉴于前朝太后干政和外戚专权,他犹豫不定,不知立谁好:立曹妃,怕自己一死,曹妃挟天子垂帘听政,掌控朝廷;立任妃,她没儿子。

任得敬打探清楚之后,他嘿嘿一笑,派两个弟弟长居京城兴庆府,不为别的,专为行贿。那几年在任上,任得敬没少搂钱,搂到的珍珠玛瑙金银古玩一古脑儿都扛入兴庆府,搞金钱攻势去了。崇宗的宠臣芭里祖仁就在糖衣炮弹的轰击下,乐呵呵地去劝崇宗立后了。

芭里祖仁是御史大夫,凭嘴皮子吃饭,很能说,觐见李乾顺后大讲立后的重要性:“伏见陛下两妃并立,位号相夷,而无嫡以统之,则势必近争情,且生妒,岂所以防淫慝塞祸乱乎?”那话说的,好像不立后西夏就要亡国似的,说得李乾顺一惊一乍,桌子一拍,决定立后,并问芭里祖仁:“卿看立谁好呢?”

这次,芭里祖仁不回答了。他把球踢回去道:“立后是大事,立谁,应征求大臣们的意见。”

李乾顺就搞了次民主测评,征求大臣们意见。这些家伙,腰包都装着任得敬的铜钿,当然替任得敬说话,“咸谓门第、才德无过任妃”。

于是,1138年,任妃做了皇后。同年,任得敬升为静州都统军,军政大权一手抓,成为一方军阀。

立 功

当然,任得敬也不是只会无耻。这家伙,有军事才能。只不过,李乾顺在位的崇宗朝,西夏人看不起他,又防着他,不给军权,他的军事才干也就一直窝着。然而,运气来了,门板也挡不住。

1139年,任妃当皇后刚一年,崇宗李乾顺驾崩,曹妃的儿子登基,是为仁宗。次年,夏州发生兵变,大有吞并西夏之势。叛乱首领是夏州统军萧合达,他是陪辽国公主下嫁来到西夏的,虽然辽国已经灭亡,且他官居一方,但他心中没一天不想恢复辽朝,因此集中在他周围的辽残余势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崇宗朝,李乾顺英武豪迈,西夏国势强盛,萧合达蓄势观变,不敢轻举妄动;仁宗登基时不过15岁,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同学,所以他长剑一挥,扯旗造反。由于準备充分,加上辽国残余势力响应,萧合达兵锋甚锐,围灵州,陷盐州,目标直指西夏首都兴庆府。

这时,萧合达犯了个致命错误。他傻傻地认为,自己降西夏,是假降,以己推人,任得敬肯定也是假降。否则他为何派出联络各州一起起事的使者只有在静州得到款待,还和任得敬聊了很长时间?错误的预料让他得出错误的结论:既然如此,何不劝任得敬跟自己干,强强联手,夺得西夏?他马上派出使者,拿着信件去静州见任得敬。

任得敬很高兴,殷勤地接待了使者,摆酒犒劳,酒足饭饱之后,拉着使者的手红着眼圈道,我可等到这天了。然后扼腕长叹,叙说自己被逼投降之后,剃发左衽,爱女被占,远离故国,没一天不想报仇雪恨,没一天不想回归故国。使者听了,暗赞自己领导萧合达有眼力,看得准。

任得敬提出个要求,想拜见萧合达。使者告诉他,萧首长带兵,正在围攻灵州呢。任得敬提醒他,自己的老窝夏州也要严守啊,别没打下灵州,反而丢了夏州。使者哈哈大笑,告诉他,尽管放心,萧首长防着这招,在夏州外围设了多处烽燧,一旦有兵来袭,这些人就举烽烟为号,全城进入一级战备。任得敬吁口气,连赞高明。

谁知,任得敬前脚送走使者,后脚就挑选300精兵,换上萧合达军队的衣服,让弟弟任得聪率领去突袭沿途的所有烽燧,自己则亲率5000精兵,直扑夏州。因为,任得敬早已向朝廷请命杀贼立功了,他在表里言:“贼顿兵灵武,已逾两月,今新破盐州,士气骄甚。夏州距灵州五百余里,定然无备,臣请以州兵合诸将袭之,可获全胜。”

当时是十月,塞外已是寒风如割,嘘气作冰,这些烽燧兵一个个躲在城堡中,不愿意出来。后半夜,一队人来,说是送信的,火把下的军服赫然是自己人。然而等烽燧兵打开城堡大门,战友刹那变敌人。天还没亮,所有烽燧,全部被占。随后,马蹄如潮,滚滚而来,夏州人还没睡醒,任得敬5000精兵已入夏州城,蕭合达大军在城中的妻儿老小被一窝端掉。

萧合达大军一听,炸了窝,将帅们没心思造反,只想回夏州见自己妻儿。任得敬兵书没少读,适时竖起白旗,降者免死。哗一声,萧合达部众散了。萧合达逃到黄河口无法渡河,被斩首。

任得敬随后升任翔庆军都统军,西平公。

主 政

官做到这份儿上,任得敬没满足,或者说,他从不满足。因为,他仍只是地方大员。他不屑于地方大员,他要进入中央,走向他的终极目的。

又一次,钱财做了开路先锋。当时朝中有个宗室元老,是崇宗的弟弟,叫蔡哥。他在宋夏战争中立下大功,被封为晋王。此时,他主持朝政,权倾朝野,威压群僚。随着年龄渐大,暮气渐沉,尤为突出的是,酷爱阿赌物。

任得敬要进朝,就瞄准这位元老,银子如水,哗哗哗流向晋王府。蔡哥气喘吁吁地数罢银票,扶着拐杖进了朝,对仁宗道,让任得敬入朝吧,他在外面历练够了。但有大臣反对,原因无他,怕外戚干政。蔡哥一拍胸脯,翘着胡须道:怕啥,有我呢!于是,任得敬入朝,做了尚书令,但这官有名无实,任得敬仍有些不爽。但很快,命运之神又向他抛来橄榄枝。蔡哥死了。此时,任得敬在朝中广结人缘,大插亲信,关系盘根错节,后宫还有女儿任太后帮助。于是他顺利地接替蔡哥当了国相,掌管西夏的内政外交。

过去,蔡哥在任时,仁宗是傀儡;现在,任得敬上任,仁宗也如木偶。对待木偶,任得敬觉得,无须谦让。四年后,任得敬自封为楚王,出入仪仗都是仁宗排场的山寨版—或者说,仁宗仪仗是任得敬的山寨版。

仁宗看着任得敬,只能默默无言两眼泪汪汪。

任得敬一看,有门儿,就开始大步行动,把西夏一分为二:瓜、沙地区,边远荒凉,地瘠民贫,适合安置仁宗,让他去那儿当皇帝;灵、夏各处,腹心之地,划归自己,建立楚国。计划上报,在女人堆里长大的仁宗,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但是,国内好说,国际舆论不能不管。因为,当时的西夏,毕竟是东亚霸主金国的附庸,而当时的大金皇帝是金开国以来最英明的、有“小尧舜”之称的金世宗。这事,要听听这位联合国秘书长的意见,如果他不答应,自己称帝,仍是黄粱美梦。

任得敬不能直接去说,而是假装有病,让仁宗申请,要金国派个医生来。医生来了,一服药下去,任得敬好了。作为附庸国国君,夏仁宗写了谢恩折;任得敬借机,也写了谢表,还送了礼物。金世宗却一眼看穿:接了任得敬的礼物,就等于把任得敬与夏仁宗放于同一位置,就等于承认西夏有二主,就是分裂西夏。于是,他退回任得敬奏章与礼物道:“得敬自有定分,岂宜紊越!”

任得敬野心不死,此时任太后去世,他便公然逼迫仁宗分国,并派出使者,以夏仁宗的口吻上表金世宗,自愿请求分国之半与任得敬。金世宗听了,对使者道:“有国之主,岂肯无故分国与人,此必权臣迫夺,非夏主本意。”送走使者时,他特意叮嘱:“今兹请命,事颇靡常,未知措意之由来,续当遣使以询尔。所有贡物,已令发回。”话里有怀疑,也有对分裂者的警告,更有对夏仁宗的支持。

任得敬又一次失望了,但是,他分裂西夏的野心,仍没死掉,他与两位弟弟决心发兵入宫,杀掉仁宗,实现野心。可惜,一切都迟了,有大金撑腰,夏仁宗亲领亲兵,突袭任府,诛杀任得敬,任氏被灭门。夏国的任氏外戚专权从此结束,一场分裂就此灰飞烟灭。

任得敬是小人,很无耻,他选定的那条路,就是他无耻的证明。凭借无耻,去夺得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无异于火中取栗,注定失败。任得敬不是败于夏仁宗,也不是败于金世宗,而是败于无耻。无耻是无耻之人的通行证,但他最终会为自己的无耻埋单。

编 辑/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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