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与近代河南的医疗事业

马晓军

(河南大学 民族研究所,河南 开封 475001)

基督教会在传教过程中创办了医疗事业，最初行医本来是一种传教手段，为传教服务，但后来的发展却超出了本意。早在鸦片战争前，东印度公司的医生哥利支在向英美等国发出的呼吁书中说：“为了改善中国人俗世的和社会的状况……请医务界的善士们前来行好事，以博取人民的信任，由此而为……基督教铺平道路。”[1]对传教士而言，传教是目的，行医只是博取信任的手段；传教是本，行医是末，不会本末倒置。

基督教各教派在河南传播过程中都开办过规模不等的医疗事业，有的创办医院，有的开办小型诊所。这些医疗机构分布河南各地，为基督教的传播起到了辅助作用，扩大了基督教的影响。

一、基督教在河南创办的医疗事业

基督教在河南创建的主要医院有开封内地会福音医院，商丘圣公会圣保罗医院，加拿大长老会在豫北建立三所医院——怀庆恩赐医院、彰德广生医院、卫辉惠民医院，美国信义会在洛阳建立福音医院，在许昌建立许昌医院，美国清洁会在濮阳建立清洁医院等。

开封福音医院是内地会在河南创办的第一所医院。因英国传教士金纯仁外科手术好，就医者很多，内地会决定建一所医院。[2]31907年，他们在开封南关买地16亩，建楼房1座，平房数间，正式开办医院。1912年，福音医院又在东边建立妇女医院，原医院称男院，两所医院独立经营。[3]3081938年，日军占领开封，开封福音医院由美国人窦润生负责。1945年日本投降后，澳大利亚人李瑞恩经营医院。1949年开封市人民政府接管医院，更名为开封市立医院，后又改名为河南省人民医院。[2]152这就是1955迁往郑州的现在河南省人民医院。

圣公会圣保罗医院1914年在开封创建，后来因故迁到商丘。加拿大圣公会因为传教困难，“医院采取信教者免费诊疗，平民看病减免医疗费以拉拢病人，借医传教”[4]1。医院候诊楼也特意设计成礼拜堂的形式，这样，病人候诊时传教士适时布道，突出了以医传教的特色。圣保罗医院迁到商丘以后进行了多次大规模扩建，1920年已经初具规模。抗日战争爆发后，圣保罗医院的发展遭受了挫折。抗战胜利后，国共双方的内战使医院又陷入困境。1951年商丘市行署将医院收归国有，改称商丘第一人民医院。

教会医院在治疗疾病过程中把传教作为一个重要内容。开封内地会福音医院给病人施医舍药，除住院免费外，还管病人吃饭。结果有些人有病无病，都去挂号，为了混饭吃。[5]142许多教会医院为了消除中国人对基督教的戒备心理，“只要是来看病的，不问有钱无钱，一律仔细诊视，加意照顾，除医、药一概免费外，还可送给回家路费”[6]179。一些传教士本身就是医生，他们在病人中宣传教义，吸收教徒。同时，教会医院对“候诊传教”也非常重视，常设专人宣讲耶稣福音。医务人员利用工作之便，也借机宣传基督教。[7]14

除这两所医院之外，基督教在河南创办的有影响的医院还有许多所。加拿大长老会在安阳建立的广生医院就是现在安阳市人民医院，在卫辉创建的惠民医院就是现在新乡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信义会在许昌创办的许昌信义医院就是现在许昌市中心医院，在洛阳创建的洛阳医院就是现在洛阳市第一人民医院，浸信会在郑州创办的华美医院就是现在郑州第三人民医院。

二、教会医疗活动对近代河南医疗卫生事业的影响

教会医院为河南医疗卫生的发展奠定了一定的技术和物质基础，他们培养的医护人员成为1949年后新中国的第一代医护工作者。基督教会在河南建立的教会医院布局合理，完善了河南近代医疗网。同时教会医院在采用世界先进水平治疗疾病、培养良好卫生习惯、建立正规医疗制度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使河南医疗卫生事业得到发展和改善。

1.教会医院的医疗制度对创办新式医院起到了示范作用

在教会医院建立之前，河南没有近代新式医院。教会医院由于疗效显著而被普遍认可，这时教会医院就成为新建医院效仿的范例。

近现代医疗制度是传教士在开办医院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在中国传统医学中，诊断、治疗、配药由医生一人完成，医生是“全科医生”。而西方医院一人专攻一科，分工明确，更加专业化。基督教传入之前，洛阳仅有中医，没有一个西医。1909年，美国基督教信义会派美籍传教士李约翰在洛阳筹建教堂并设立福音医院。[7]11后来传教士付以明在福音医院建立了西方正规医疗制度，医院拥有病床60余张，设立了内科、儿科、外科、妇科和候诊室等。医院的医疗设备比较齐全，有生物显微镜、高压消毒器、专用手术床、腹部及其他手术器械等，常规手术都可以做。病人做手术或重病住院必须由家属立“没事字”，声明发生意外与医院没有关系。商丘圣保罗医院也要求病人住院必须有人担保，治疗需签字画押，万一治疗过程中死亡，医院不承担责任。[8]124

医院有严格的作息时间，白天开设门诊，星期日休息，夜间不出诊。病房护理人员实行两班制值班，白班早七点至晚九点，夜班晚九点至早七点。医院重视医护人员的专业培训，从青年教徒中物色人选，进行技术培训，开展业务学习，学习内容有生理解剖、物理学、护病学等。学习期限三年，考试合格者酌予使用，不及格者延长学习期为五年。[7]13

教会医院的创办带动了一批本地医院和诊所的出现，这些医院和诊所一般都是在教会医院工作过的医护人员开办，他们利用在教会医院掌握的西方医学技术和医护知识，开办独立的医院、诊所。在豫北卫辉县城由当地人创办的医院有和庭医院、同善医院、济华医院、平民医院、长寿医院、木良医院、复明眼科医院等15所医院。在新乡由当地人开办的医院有同善医院、国光医院、县立医院、仁明医院、圣约翰医院、济民医院、庸南医院等。[9]97-99这些医院以教会医院为样板，在管理和运营上刻意模仿，虽然这些医院在规模和技术上都比不上教会医院，但也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河南近代医疗事业的发展。

2.推动西医在河南的发展，促进了中西医交流

在19世纪末期的河南，人们对西医一无所知，传教士带来了西方医学。“西医传入周口始于清光绪九年(1883年)，英籍传教士戴德生从上海经武汉到周家口传教行医。1885年，戴德生之子戴存信、基督教牧师金纯仁又相继来周口行医传道，办医院，收徒弟，传授医术。”[10]204随后河南各地出现了一批教会医院。开封内地会的福音医院就是影响比较大的一家医院，“福音医院新中国成立前在汴长达四十余年之久，也是开封最早、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西医医院，客观上对西医学术传入古城起到了重要作用”[11]229。

在豫北地区，教会医院也开了当地西医治病之先。1920年，基督教会在安阳建立了广生医院，医院还招收了部分信徒参加医疗工作，这是安阳西医治病的开端。[12]586这些参加医疗工作的中国信徒逐渐掌握了一些西方医疗技术和护理知识，一些人后来离开医院单独开业，他们被人称为“先生”。这些“先生”用西医疗法可以治疗一些小病，遇到重病人时，推荐去教会医院治疗。[9]97最有代表性的例子是王国宝在新乡开办的国光医院。国光医院科室完备，设备和技术在新乡都是一流，采用当时具有国际水平的镭锭治疗恶性肿瘤。[9]102洛阳西医也是在教会医院的影响下发展起来的，1935年，洛阳西医医疗机构(含医院、诊疗所)已有80多家，这证明西医开始为人们逐渐接受。[13]397

教会医院也促进了中医和西医的交流，西医传入中国以后因其疗效显著而很快获得认同。但医务传教士起初对中医不屑一顾，认为中医充斥了太多的迷信成分，在许多方面不符合科学规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了解中医，接受了中医理论和疗法，并用于治疗疾病。许昌路德医院的安娜·奥尔松就采用中医用蜂蜜治疗咳嗽的方法，并且加以改良。她还利用蚂蟥治病，“从它们中可以导引出麻黄碱(Ephedrine)。把它们煮熟了，与蜂蜜拌在一起，可以治疗胸闷、严重气管炎，也可以治疗哮喘”。他们采用中医疗法用瓷土来治疗腹泻。[14]142他们对中国的草药和针灸疗法非常惊奇，逐渐接受了中医。“郑州教堂一位美国医士之子坠马，跌断股骨，若按美国医术治疗，需将患者膝盖以下锯掉，才能保命。郭聘三用平乐正骨术对患者进行治疗，非但没有截肢，而且经治一月后，能如常人一样站立。美国医士感慨万分说：‘中国绝技，西法不敢望。’”[15]568郭聘三是洛阳孟津县平乐正骨的第四代传人，平乐正骨征服了外国传教士，显示了中医的魅力，这在客观上促进了中西医的交流。

3.改进了人们的医疗观念，宣传了卫生健康知识

教会医疗事业的发展使人们逐渐改变了传统的医疗观念和行为。中医传统的治病方法是病人一般在家疗养，必要时才将大夫请进家看病，护理工作由亲友完成。教会医院要求病人首先要在诊所或者医院接受检查，然后根据病情决定是否需要住院治疗。对于中国人来说，把病人委托给陌生人照顾是难以接受的。“中国人的治病程序是以家庭本身为单位，病人身体的治愈是依靠外请的医生，但护理程序的最终完成是在家庭空间中实现的。”[16]375从家庭到医院不只是医疗空间的转换，也带来了医疗观念的转变。

教会医院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打出贫困病人免费医疗的口号。开封内地会福音医院最初给病人免费治疗，“只要是来看病的，不问有钱无钱，一律仔细诊视，加意照顾，医、药一概免费外，还可送给回家路费”[6]179。人们逐渐接受了“医院”这一新生事物，也认可了西医治疗技术。在教会医院里，病人的护理由护士完成，最初不被人们接受。惠民医院最初允许陪同人员为病人做饭，可以进入医院安抚病人的情绪，这使他们有机会了解西医，有利于加深对医院的了解。医院步入正轨以后，逐渐纠正了这种做法。惠民医院在1916年设立了食堂，要求病人家属离开医院，根据病人病情需要提供不同质量的饭菜。[9]87

教会医院还宣传卫生健康知识。惠民医院为了使病人配合治疗和防止疾病流行，特地开展卫生和防疫知识的宣传。在门诊部和病房中，护士经常向人们宣传饭前洗手、不喝脏水、不吃腐烂的食物以及妇女孕期保健的重要性，同时出售有关这方面知识的小册子。有时还利用宗教集会进行卫生知识的报告和演示，并在农村进行巡回演讲。惠民医院护士学校有关公共卫生的课程经常邀请病人及附近工厂的职工旁听，有时还组织小学生来医院参观，接受卫生宣传。当霍乱等传染病蔓延时，医院一边治病，一边宣传预防措施。

近代河南农村缺乏合格的接生人员，以致许多婴儿在分娩过程中致残、死亡，甚至危及母亲的生命。为了推广科学的分娩和接生方法，惠民医院经常派医务人员去农村指导育龄妇女，并创办了助产士培训班。1937年，惠民医院在汲县办了一所保健处，由护士栗秀真主持工作。保健处主要宣传妇女卫生知识，进行产前检查和指导婴儿保健和预防*射。这些活动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地群众的卫生习惯，普及了卫生知识。[9]105

4.培养了一批医护人才

中国传统医学教育以师徒相传为主要方式，医术在小范围内传播。民国初年著名医师伍连德曾指出：“数千年来，吾国之通病，偶有所得，秘而不宣。则日久渐就湮没，而各国则反是。有所发明之理，唯恐人之不知。朝得一方，夕遍全国。”[17]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中医传承方式的弊病。教会医院除了行医治病还培养了近代河南一批医务人才。

许多中国医生在教会医院刻苦钻研，在医术方面很有造诣，成为远近闻名的名医。张汉卿最初在安阳广生医院当护士，受到雷实礼大夫的青睐，将其调至外科手术室担任助手，经过长期的锻炼，“张汉卿成为广生医院的第二把刀”[18]152。

教会医院也为河南培养了一批护理人员。教会医院大都办有护士学校，基督教路德会在许昌开办了一所护士学校，传教士和医院医生也加入到培训工作中。培养的护士在医院能独当一面，后来都成为医院的骨干。医务传教士诺德伦对培养的护士长十分满意，“她做所有的事情都是那样聪明和有效率。你可以放心让她做任何必须做的事”[14]149。传教士撤走以后，他们仍在医务工作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新乡惠民医院也创办了护士学校。在惠民医院学习和工作过的护士，有的担任了护士长，有的成为医院的业务骨干。护校毕业生范日新1935年在南京国民政府卫生部工作，后来升任副部长，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担任湖北省卫生厅副厅长。护士栗秀真在抗日战争中参加了李先念的抗日部队，从事军队医疗卫生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栗秀真担任湖北省卫生厅厅长，后来调往国家卫生部工作。[9]103

1931年，美国基督教濮阳清洁医院创办育仁高级护士学校。“给濮阳培养了一些人才，特别是医务人才。新中国成立后，耶稣教友经过‘三自革新’运动，不少人参加了革命工作，他们在医务、教育战线上，为国家作出了贡献。”[19]460

三、对基督教教会在河南医疗活动的评价

尽管教会创办医疗机构的主观动机是为传播基督教服务，但是对教会医院传教也要分阶段分析。建院初期，医疗传教的成分比较大，后期随着医院规模的扩大，为了医院的生存发展，按照普通医院推行收费制，实行无差别管理，这样医疗传教的成分就很小了，甚至个别教会医院摆脱教会的束缚，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教会医疗机构实际上为西方先进医学知识和科学技术在中国的传播发挥了推动作用，对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起到了补充和完善的积极作用。当然，教会医院也有一些缺陷，个别医院由于管理不善或者医生的技术和医德问题，也对教会医院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因此，在肯定教会医院作用的同时，不能过分地夸大其作用。因为近代以来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固然与教会医疗机构不可分割，但是，中国医学的发展一直坚持一方面要吸收外来西方医学的成果，更重要的要挖掘中国传统医学的精华，然后与西方医学相结合，这样才能走出一条有中国特色的中国医学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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