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基督教大学本土化探析

2012-04-02 09:03尹广明
大庆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基督教本土化大学

尹广明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中国基督教大学出现于19世纪,几经改组合并形成了比较有名的10多所新教大学和3所天主教大学,另外还有一些独立学院和专科学校。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中期,基督教大学对中国社会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作为承载着现代高等教育模式的异质文化,自进入中国后就开始其本土化的历程。

一、中国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的历程

在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的早期阶段(20世纪20年代“非基督教运动”、“收回教育权运动”出现之前),其本土化进程是局部地、渐进地、有限地展开。

(一)基督教大学的早期本土化

1.校园文化

为了突显学校的办学宗旨和特色而制定的校名、校训、校徽、校旗、校歌等校园文化标志在一定程度上就开始具有了中国本土化的特点。基督教大学在中国创建之初,以“中华归主”为己任,其宗教色彩很浓厚,但是为了适应中国社会,在以上校园文化标志选择上采取了具有中国文化的内容。基督教大学在中国建立之初一般都沿袭中国传统书院的称呼,汉语校名一般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特色。岭南大学的前身是广州的格致书院,取“格物致知”之意。金陵大学由汇文书院与基督书院、益智书院合并而成,以南京古名金陵命名。东吴大学以古名东吴命名。圣约翰大学原名是圣约翰学院,由两所圣公会学校培雅书院和度恩书院合并而成,其含义带有中国韵味。齐鲁大学由登州文会馆发展而来,取“以文会友”之意,齐鲁也取自古地名。

在校训制定上,许多基督教大学也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本土特色。圣约翰大学的英文校训是“光与真理”(Light&Truth),后来又以《论语》中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中文校训。沪江大学的校训是“信、义、勤、爱”。金陵大学的校训是“诚、真、勤、仁”。辅仁大学的校训是“仁、谦、虔、敬、静、勤”。基督教大学的校歌一般带有宗教色彩,但一些学校的校歌也含有“报国”“爱国”的内容,例如,金陵女子大学的校歌是《报效国家民族》,华中大学的校歌是《忠诚、爱国、真理》。学校的外籍教职员,尤其是校长大多取了汉语名字,著名的有林乐知、卜舫济、司徒雷登等人。

基督教大学的校园建筑创造了中西合璧建筑新式样,很多建筑是“折中主义”和“中国古典复兴主义”风格的典型代表,其建筑形态构成以及由此而导致的中国传统建筑艺术复兴,是中西文化双向互动的典型案例和有形史料。圣约翰大学、华西协和大学等校建筑采取中西建筑结合的特色,辅仁大学、金陵女子大学以中式建筑风格为主。进入20世纪后,基督教大学的建筑风格普遍采用中西合璧样式,典型的样式是在拥有外廊柱的西式建筑墙体上设计翘檐飞角的中式屋顶,例如燕京大学、圣约翰大学、金陵大学、华西协合大学、岭南大学、齐鲁大学都是如此。

2.教学内容

中国基督教大学在早期的课程专业设置上,本土化特色尚不突出,宗教色彩很浓厚,突出外语教学,但是随着办学的进一步发展,开始逐渐融入更多中国本土的语言文化因素。基督教教会在中国办大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传播基督教服务,因此,基督教神学教育在课程设置中占有显著地位。以圣约翰大学校长为代表的英文教学派认为,外语学习有利于传教事业,“华人研究英文,可以增进智慧,可以铲除华人排外之成见,可以明了基督教事业和教义,可以增进东西方之间的接触,占据商界重要地位等”[1]35。基督教大学在教学中大量采用外文原版教材,使用外语授课,特别是自然科学课程的教学一般都采用外语教学。然而,此种教育忽视中国本土语言文化的重要意义。即使是学习一直优秀的林语堂也颇有感触:“无论中小学或大学,我总是第一名毕业……我进了教会大学,因此把国文忽略了,奇怪的结果就是半生不熟的中文知识。很多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都是如此。……心里有多么惭愧。”[2]28浓厚的宗教色彩,大量的外语教学,加之早期基督教大学社会服务功能不强,这些使其在一定程度上疏离了中国社会。

在如何对待汉语教学和中国文化上,教会内部也有争论,但是实践逐渐证明,疏离中国本土社会既不利于基督教大学的发展也不利于传教事业,中国语言文化的教学在课程设置中的地位被逐渐提升。作为中国学生如果不了解中国文化,就会影响他在社会中的发展,也不利于传教事业。潘慎文等传教士甚至认为,传统的经书是中国语言和精神的源泉,学习经书是学生在中国取得社会地位的关键因素。[3]52-53但是,基督教大学的中国传统经书教学效果并不理想。[3]57-61基督教大学在课程设置上更多地将中国文化的内容纳入其中,国文国学与基督教神学、自然科学一起逐渐成为基督教大学课程的三个主要组成部分。这一时期的基督教大学基本还没有展开对中国文化的学术研究工作,某些教师开展的研究活动只是基于个人兴趣,最早创立的大学学报《东吴月报》也只是由学生们主办的刊物而已。[3]61-62

3.师资队伍

中国基督教大学非常重视学校的师资队伍建设,把师资队伍的质量看成是决定办学成败的关键。中国基督教大学办学早期基本上以外籍教师为主,辅以少量中国教师。随着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的发展,逐渐形成了“中西教师结合”、“专兼职教师结合”、“派聘教师结合”的师资队伍。在学校师资队伍中,始终由中国和外籍教师两部分组成,中国教师数量逐渐增加。专兼职教师相结合既可以解决师资不足问题,保证稳定的师资队伍,又可以实现名师共享。派聘结合就是教师中既有国外差会派来的教师,也有学校自己聘用的教师。派聘结合也有利于师资数量的稳定和质量的提高。

4.学校管理

中国基督教大学是随着西方列强入侵,并通过不平等条约的庇护而设立的。在其设立之初,基督教大学是在海外*册,在中国办学,完全独立于中国政府的教育管理体系之外,与中国教育体系完全不符,因此也没有得到中国政府的承认。中国基督教大学由外国教士管理,其管理层基本都是外国人。义和团运动、反洋教运动和收回利权斗争使得基督教大学损失很大,基督教大学希望得到中国政府承认,以利于其继续发展。1902年,基督教教育协会第四次三周年会议上,协会指派一个委员会通过外交使团向中国政府提出申请,要求教徒学生不能被排除参加政府机构或被要求遵守与其宗教不符的仪式。清政府没有给予回应。1905年,基督教教育协会第五次三周年会议上要求中国政府承认基督教大学的提议又一次被提出。清政府通过外交途径通知教会学校,要求他们必须服从检查,采用政府的教育计划。清政府对中国和外国的教会学校作出区分,由外国人控制或建立的教会学校将不得立案,实际仍然没有承认外国人主持的中国基督教大学的地位。

在教会内部,中国教士也提出了提高中国人在基督教学校中地位的要求,希望中国人能更多地参与管理。1909年,基督教教育协会第六次三周年会议上,中国籍代表提出中国教士要分享教育权问题,并得到了一定的支持。不少外籍教士也认为,让中国教士担任基督教学校的领导有利于得到中国政府的承认。在这样的背景下,有的学校开始吸收中国教士参与管理。例如,1916年,之江大学的董事会从6人扩大到9人,有3名中国人参加其中。[4]151然而,中国基督教大学的经费主要来自国外,基督教大学又不受中国政府管理,此时基督教大学在管理上,差会和外籍教士仍然握有实权。

(二)基督教大学的深入本土化

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于列强侵略,民族危机加深,中国民族主义不断高涨,加之中国从辛亥革命到五四运动的一系列政治、社会变革,依赖不平等条约办学的基督教大学受到冲击。基督教大学在20世纪20年代进行了较大幅度的调整,本土化进程深入发展。“巴顿调查团”是基督教大学深入本土化的一个关键性事件。1921年,美国各差会举行联席会议,决定派调查团来中国对基督教教会学校进行调查。调查团由巴敦、司徒雷登为代表的在教育界或宗教界担任重要职务的中外人士组成。1921年9月至1922年1月,调查团对中国基督教教会学校进行了调查,并出版了《中国基督教教育报告》。调查团在坚持基督教教育原则的前提下,提出了使教会学校“更加中国化”的改革口号。“更加中国化”的具体内容包括,提高中国教师和管理人员在学校中的比重,发展实用教育更好地为中国服务,重视国文和国学的教育。由于中国基督教大学大多是由美国差会所建立,因而此次调查对中国基督教大学影响很大。包括基督教大学在内的各种基督教学校进行了一系列重大改革,基督教大学办学进入了深入本土化阶段。

1.教学科研

基督教大学纷纷采取一系列本土化的措施,这些措施主要有:增加了国文课程并且提高其在必修课程中的分量,增加使用汉语讲授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课程,普遍设立了国文系。用于汉语和国学教学方面经费也大幅度增加。以燕京大学为例,“1923年燕京总经费的16%是花在宗教学院,3%是用于国文教育的。但到1930年时这个比例反过来了”[3]97。基督教大学都以优厚的条件聘请著名中国学者来校教学。基督教大学还纷纷开展国学研究,开办了一些国学研究刊物,出版了一些国学研究著作,设立了一批国学研究机构,比较著名的国学研究机构如燕京大学的哈佛燕京学社、金陵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齐鲁大学的国学研究所等先后成立。基督教大学还创办一批学术期刊,这些学术期刊办刊定位高,贴近社会现实,倡导思想自由。[5]220-227基督教大学的宗教必修课被取消了,礼拜为自愿参加。这时的基督教大学在教学科研上的本土化趋势已经使其早期的传教本位转向教育本位,其角色从“布道者”向“教育家”转变。[6]25-38

2.师资队伍

基督教大学在华办学早期,不但华人教师数量很少而且待遇受到歧视。“巴顿调查团”调查之后,基督教大学大量充实华人师资,取消了诸如待遇等方面对中国籍教师的限制,华人教师在学校中的作用和地位都有了提高。巴顿调查团来华时,教会大学中外籍教职员比例大约为2∶3;1923年,基本持平;1932年,已变更为2∶1;1936年,更达到了4∶1。[7]145基督教大学师资结构从以外籍教师为主逐步转变到以中国教师为主。

3.学校管理

20世纪20年代由于中国社会的变化,特别是来自“收回教育权运动”、“非基督教运动”的直接冲击,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管理步伐加快。不少中国籍教师开始走上领导岗位,例如东吴大学于1922年任命华籍教师赵铸臣为院长和教授会主席;1926年,司徒雷登提名华籍学者吴雷川为燕京大学副校长。20世纪20年代后期,基督教大学纷纷开始在中国*册立案。这既是中国政府对基督教大学的要求,也是其适应中国社会变化,寻求生存发展的需求。基督教大学在中国*册立案是其本土化的重要一步,其开始接受中国政府管理。基督教大学在中国*册后都根据中国政府的规定,由中国籍教师担任校长,校董事会中华人的比例也不断提高。

4.服务中国

中国社会的变革对基督教大学的宗教使命提出了严峻挑战,一些传教士认为如果基督教大学被证明是有利于中国社会的,那么将有利于基督教大学的办学,也有利于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差会在基督教学校办学早期认为实用教育是世俗的,固守为上帝服务的办学理念,为社会服务至多停留在为基督教教区的有限居民服务。“巴顿调查团”提出“更加中国化”的口号后,多数基督教大学已经明确地把“为全体中国人民服务”作为处理教会办学和中国社会关系的宗旨。基督教大学重视发展面向社会的实用教育。基督教大学根据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及其所在地区的特点,在课程设置、教学内容等方面进行了调整,并开设了许多职业教育课程和专业,满足了中国社会需要,有利于获得中国社会和政府的认可和支持。

基督教大学越来越多地走出校门,积极开展各种各样的社会服务工作,包括农村建设、社会救济、社会调查等。农村建设活动是基督教大学社会服务工作中很有特色的一个重要内容。中国大部分人口生活在农村,农村生产方式落后,自然灾害频发,加之军阀混战,使得农村居民生活非常困苦。严重的农村问题迫使社会各界对此做出回应。中国共产党在农村开展土地革命运动。以梁漱溟为代表的乡村建设派与以晏阳初为代表的中华平民教育会派发起乡村建设运动。南京国民政府和地方政府也开始不同程度地重视农村问题。在此背景下,大批青年投入农村建设之中。传教士也采取措施开展乡村建设,“乡村建设在20世纪30年代可谓‘轰轰烈烈’,乃至被称为一场‘运动’。据当时统计,约有七百个公私团体致力于乡村工作,建立的各种实验区多达一千余处,可谓盛极一时”[8]1。基督教大学制定了一些农村建设计划,开展农业方面的教学和科研活动,培养能够服务农村的人才;同时利用知识和技术的优势直接在农村开展农业技术推广和开办实验区活动,宣传了科技知识,推广了文明习惯。基督教大学的农村建设活动还同从事农业建设工作的政府机构和其他机构进行合作。基督教大学的农村建设活动还有利于培养教会大学师生的社会服务与奉献精神。这些活动也明确了教学和科研的方向,充实了教学和科研的内容,促进了教学、科研与服务社会的结合。基督教大学的社会服务工作密切了基督教大学和中国社会的关系,逐渐改变了早期基督教大学与中国社会相疏离的状态。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期间,各基督教大学以各种形式直接参与到这一拯救中华民族危亡的斗争之中。教会学校师生帮助救济难民和伤兵,捐钱捐物,组织义演鼓舞士气;青年学生响应政府号召参军抗战,协助中国军队和盟军对日军作战;学校克服各种困难,在流亡的条件下坚持办学,为抗战培养高级人才;外籍传教士和教师以日记、书信等各种形式记录下包括南京大屠杀在内的日本侵略者的暴行,形成了大量重要的历史文献,成为揭露日本侵略的历史证据。[9]“经过抗日战争,很少有人再把教会大学看作外国人的学校。绝大多数教会大学已实现本土化,而且已在实际上认同为中国高等教育的一部分。”[10]56

二、中国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的原因

(一)中国民族主义的兴起

基督教大学是依靠不平等条约在半殖民地的中国建立起来的大学,并以“中华归主”为目标,从一开始就在中国人心中产生了障碍。随着中国民族意识的不断觉醒,要求废除不平等条约和收回国家利权的呼声不断高涨。19世纪末的义和团运动、1911年的辛亥革命、1915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20世纪20年代的收回教育权运动和非基督教运动等一系列事件中均涉及维护中国文化教育主权的内容。

尤其是20世纪20年代的收回教育权运动和非基督教运动对基督教大学的办学形成了有力的挑战。1922年3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机关刊物《先驱》发表上海各校“非基督教学生同盟”宣言,宣言指出:世界的资本主义先后拥入中国,实行经济的侵略主义了,而现在的基督教及基督教会,就是这经济侵略的先锋队。宣言对世界基督教学生同盟准备于当年4月4日集合全世界基督教徒在北京清华学校开会表示抗议。5月10日,“非宗教大同盟”在北京大学召开成立大会,大会选举李大钊、胡鄂公、彭邦栋、邓中夏、黄日葵等15人为干事。全国各地爱国学生及教育界人士纷纷响应。1924年7月,“少年中国学会”提出“反对丧失民族性的教会教育”的主张,8月全国学生联合会第六次代表大会决定开展收回教育权运动。10月全国教育联合会在开封举行的年会上通过了“教育实行与宗教分离”和“取缔外人在国内办理教育事业”的议决案。各地教会学校的学生也纷起响应。1925年五卅惨案发生后,上海的圣约翰大学提出该校为租界工部局管理的学校,禁止学生参加集会抗议活动,学生召集全体会议决定悬挂半旗为死难同胞致哀,美籍校长卜舫济将国旗撕毁,两次阻止学生升国旗。该校学生义愤填膺决定全体永远脱离该校,“在决议书上签名的学生达553名,一部分华籍教员为支持学生的爱国行动也签了名,孟宪承等17人总辞职”[11]106。此后教会学校学生的退学风潮遍及全国。[12]82-861925年,北京政府三次颁布取缔教会学校的命令,颁布“外人捐资设立学校请求办法”,规定外人捐资设立学校应取得教育行政部门的认可;学校名称冠以“私立”字样;学校校长须为中国人;学校董事会中国人应占名额之过半;学校不得传布宗教;学校课程须遵教育部所定标准等。非基督教人士不仅出自共产党,也出自国民党以及主张 “内除国贼,外抗强权”的国家主义派,其思想广泛分布于众多思想派别。基督教大学在中国民族主义运动大潮的冲击下,难以保持原有的地位,必须做出进一步本土化的调整以适应中国社会变革的需要。

(二)中国社会的客观需要

中国社会的需要是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的重要因素。中国社会舆论对于基督教大学教育中存在的强制性宗教活动、英语教学以及与中国社会现实需要相脱节的课程设置提出了抨击。教会大学的办学目的和属性决定宗教教育在学校中的突出地位。基督教大学在创立之初就将基督教宗教课程列为教学的基本内容,设置了很多宗教必修课。“所有学生,不论是否是基督徒,都必须接受基督教教义和礼仪的强烈熏陶。大多数学校要求学生每年起码修习一门宗教课程。在许多情况下,学生被迫每天参加一两次崇拜仪式,每周中期参加一次祈祷会。星期日几乎全部用于宗教崇拜和宗教教育”[13]64。学校还强迫学生在校内外进行布道活动,毕业后要求为教会服务。这种强制的宗教教育引起许多中国人的不满。基督教大学早期除了开设神学、医科等科目外很少开设直接为中国社会服务的专业,不能适应中国近代化事业对人才的需求。早期基督教大学的教学中大量课程使用英语教学,采用英文原版教科书,中文版教材极少。当时许多人对此种英语教学深感诧异,将此种教学与殖民地教育相比。基督教大学通过本土化满足中国社会的需要,为中国服务,也使其自身生存发展的能力更强。

(三)基督教教会内部的变化

基督教教会内部基本教义派和现代派在传教问题上存在认识上的分歧。基本教义派强调福音的传播主要依赖于个人与上帝之间的沟通。现代派认为基督教精神可以外化为世俗精神,服务社会是基督教精神的显现。19世纪基督教在中国传播过程中,基本教义派居于主导地位,坚持基督教传统理念,这使得基督教神学本位与中国儒学本位产生了相当的冲突。基督教传教士中的现代派认为,服务社会可以搭起宗教和社会之间的桥梁,可以实践福音的目的,拓展传教的广度和深度。现代派教徒的世俗化服务理念促进了基督教大学的本土化。随着中国社会的迅速变革,加之基督教中现代派作用的上升,其传教理念在中国基督教学校中更多地被接受。受美国资助的中国基督教大学数量最多,因而美国新教强调现世性、使命感的特点极大地影响着中国基督教大学的变革。美国高等教育重视服务社会的特点也影响着中国基督教大学办学方向上的变化。如果基督教大学能为中国社会带来益处,对其存在和发展将是非常有利的。

(四)办学经费的需要

19世纪末,第二次科技革命给西方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西方差会对外传播基督教的热情高涨,有大量的经费被资助进行传教事业。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给西方带来沉重打击,西方传教士传教的热情和经费跌落很多。1929至1933年,西方经济大萧条使得西方教会对中国教会及其学校提供的经费大幅度减少。由于经费的减少又使得教会中用于传教和教育的经费发生冲突。教会一些人批评用于教育的经费过多影响了传教事业。他们认为,教会学校既然已经向中国政府*册,其主要领导已由中国人担任,其课程设置也从服务中国出发来安排,那么就应该从中国政府和社会那里获得更多的经费。在这样的背景下,基督教大学开始从教会之外寻求经费来源,普遍希望中国政府能够给以拨款,力求从中国社会筹集经费。基督教大学的本土化确实得到相当的收益,“在教会大学相继*册以后,南京国民政府将其与一般私立大学同等对待,并且逐步建立比较正常协调的关系。例如,金陵、岭南的农业改良项目曾得到政府的定期资助,燕京的乡村实验区也得到各级政府的支持”[10]73。“司徒雷登说,在1934—1935年度,教育部分配给私立大学的720000元中将近一半是给教会大学的。”[13]287“在1929年到1937年间,中国人的捐款在大学总收入中的比例从24%提高到53%。”[13]288由于经费的需要,基督教大学与中国政府和社会的联系更加密切了,其本土化的需求也就更加强烈了。“到1936—1937年度,当大学的经济收入有1/3以至一半来自中国时,许多决策开始由当地的理事会作出。与此同时,随着中国人担任大多数的行政职务以及中国教师占80%时,差会的家长式作风也多少有些减弱。有两个组织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差会的权力与统治:一是中国基督教大学校董联合会,它逐渐地负起募捐经费以及协调西方的财政和行政管理政策的责任;二是南京政府,它在课程、教学标准、教科书、预算及教育过程的其他许多方面逐渐地加强对教会大学的控制。”[13]298

三、中国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的历史意义

(一)促进了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

中国近代高等教育是在外部嵌入和内部培育相结合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基督教大学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起了积极作用。基督教大学与中国本土高等教育需求之间形成一种双向互动关系。基督教大学的办学方式完全不同于中国传统教育的模式,它把发源于西方的近代高等教育模式移植进中国。基督教大学进入中国对于瓦解传统的教育模式,刺激中国产生近代高等教育起了促进作用。“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特别是在20世纪20年代以后,教会大学在中国教育近代化过程中起着某种示范与导向的作用。”[14]2然而,基督教大学本身具有的宗教属性,特别是其早期教育中浓厚的宗教色彩,与中国本土需求不完全一致。随着中国社会的变迁,基督教大学为了自身的存在和发展,根据中国社会的需要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办学模式,使其办学模式更加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本土大学的崛起也对基督教大学提出了新的挑战,基督教大学因而也需要改革以保持其在中国高等教育中的优势,在一些领域突出自身的办学特点,例如重视实用教育、突出专业特色以及适应学校所在地区的需要等等。基督教大学与中国本土高等教育需求在双向互动中促进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的发展。

(二)促进了近代化事业人才的培养

基督教大学本土化为中国近代化事业培养了一批掌握先进知识和技能的宝贵人才,这些人才活跃在各行各业。“到1936年,教会大学在校学生总数已达7000人,比10年前增加一倍,教会大学在校生已占全国高等学校总数的12%。据1937年统计,在已毕业的10000个教会大学学生中,3500余人从事教育,500余人从事宗教与社会工作,100余人任牧师,近700人从事医务工作,300余人以法律为业,近900人服务于公用事业,只有少数人经商。1936-1937年,有1100余人从事进一步研究,其中约300人留学海外。”“在1931年出版的《中国名人录》所收录的959位名人中,曾在教会大学受过教育者157人,占16%以上。”[10]74由此可见,基督教大学数量虽然不多但是在培养中国近代化事业所需人才方面占有重要地位。基督教大学培养的人才多数在教育部门工作。无论是普及教育或是实业教育,中国教育水平的提高,教育对中国近代化所起的作用,都与中国教会大学的人才培养有着直接的关系。[15]167,120-131基督教大学在女性和医学高级人才培养方面贡献尤为突出,其在这两个领域投入大量经费,远远超过国立大学;即使在国立大学和其他私立学校也开办医科和女子高等教育,一些教会学校在这两个领域里仍然保持第一流的水平。[13]122-151基督教大学师生与西方新思想接触较多,由于时常受外国政治、宗教、种族偏见刺激,比较易于产生民族主义和革命思想,因而许多反帝爱国和革命领导人也产生于教会学校。

(三)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

基督教大学促进了中西文化的融合与互动。近代科学知识、高等教育办学模式和西方文化一起通过基督教大学这个载体进入中国。同时“对于有些西方人来说,教会大学又是一个观察、了解中国文化与中国社会的不大不小的窗口”[14]3。虽然基督教和基督教大学为了适应中国社会一定程度上本土化了,但是还远未达到佛教本土化那样的程度。这种本土化过程中体现了中西文化既融合又竞争的复杂双向互动关系。西方传教士欲以西方科技、文化的优势证明基督教的优越地位,但是近代科技、制度与基督教本身不存在逻辑上的内在关联。“西方文化优势在中国的确立意味着所有反西方的努力也都要用西方的观念来使之合理化。近代中国士人在承认西方文化优越的同时,却得以将基督教排斥在那优越的‘西方’之外。以科学反基督教,固然有理性的成分在,但恐怕多少也有潜意识中抗拒西方文化渗透的民族主义意识在起作用。”[16]167因此,这种中西文化的双向互动是复杂的,具有在彼此竞争中进化的内涵。

基督教大学在中国的本土化是复杂和充满矛盾的,总的来说,既是中国的需要也是基督教大学自身的需要,既有利于中国社会发展也有利于基督教大学的发展。1952年,中国高等院校院系调整后,中国基督教大学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如何将来自外部的先进文化与中国国情有机地结合起来,或者说外部嵌入与内部培育关系如何?此种问题仍然极具现实价值,因而基督教大学本土化研究还需要进一步深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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