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同体”
——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中的两个自我

2012-04-08 17:40
关键词:欲望号街车街车斯坦利

李 一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深圳 518029)

“雌雄同体”
——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中的两个自我

李 一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深圳 518029)

《欲望号街车》集中体现了美国南方剧作家纳西·威廉斯“雌雄同体”的创作美学,剧中人物布兰琪和斯坦利也正是威廉斯该种创作思想阴阳两性在文本中的自我实现。

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雌雄同体;自我

I106.3

A

《欲望号街车》是美国南方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一部力作,田纳西也因此剧于1948年获得了普利策文学奖。威廉斯在剧中塑造了两个极具吸引力的人物——布兰琪·杜布瓦和斯坦利·科瓦尔斯基。在剧本里,在舞台上,他们之间的冲突是冰与火的对立,他们之间的矛盾看似是不可化解和无法调和的,但是在威廉斯微妙和敏感的思维中他们确是一体的,因为这位伟大的作家,尽管因其不同寻常的性取向和艺术追求而为一些批评者误解和诟病,却拥有着超越常人的独特心智——一颗能够穿越雌雄两性,基于对普遍人性的心理观照,在人类“同一性”的维度下审视世界,透析生命的心灵。而布兰琪和斯坦利也正是田纳西·威廉斯雌雄同体创作美学中阴阳两性的自我实现。

一 “雌雄同体”的含义

“雌雄同体”(androgyny)又译为“两性同体”或“雌雄同体性”。“性”一词来自拉丁语secus,secus又来自seco一词,意为“劈开、砍开”。[1]6在东、西方的宗教和神话中,“最早的神和人是雌雄同体的,后来被分割成单性存在物”。[1]6柏拉图的《会饮篇》中也曾描述过雌雄同体的神话原型即“第三性人”。[2]21后来荣格的“灵魂双性说”进一步论述了这一概念。在文学批评领域,雌雄同体指称一种文艺创作心态和美学风格,涵义比较含混,许多文学家和批评家对于“雌雄同体”都阐发了自己的理解和诠释。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柯勒律治说“一个伟大的心灵是雌雄同体的”。[3]105英国女作家、女性主义批评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阐述了她关于“雌雄同体”的观点,她认为“但凡创作之人,一想到自己的性别,那将具有毁灭性。对于一个纯粹的男性或女性而言,那都是具有毁灭性的。人必须具备两种性别的参透。”[3]111后来一些激进的女性主义评论家借用“雌雄同体”来分析文学作品,他们试图突破居于统治地位的与两性地位相关的制度,以便恢复原始的无性别的混乱状态。

二 威廉斯“雌雄同体”的创作美学在《欲望号街车》中的体现

威廉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称自己作为一位剧作家拥有一种跨越雌雄两性的理解力和感受力,他一方面可以“以女性的视角塑造角色”,另一方面又可以“以男性的视角塑造角色”甚至“从两性之间的视角来塑造人物”。《欲望号街车》集中体现了威廉斯“雌雄同体”的创作美学,剧中人物布兰琪和斯坦利也正是威廉斯该种创作思想阴阳两性在文本中的自我实现。

1.布兰奇——威廉斯阴性自我的释放。

威廉斯与他笔下的布兰琪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他们同样具有性格的柔性特质,同样具有浪漫的情怀,具体表现为:精神上脆弱、感情细腻敏感,有依赖感,缺乏安全感,喜欢魔幻。我们不难发现作为一名男性作家的威廉斯,同时拥有着女性所特有的性格及情感特质,这种性格特质使得威廉斯在进行女性人物塑造时具有更深刻与敏感的洞察力,更能够贴近女性的直觉感受和心理诉求。威廉斯借助布兰琪的人物身份使得自己具有女性特质的阴性自我得以释放,同时也更加凸显出布兰琪人物本身的复杂性。

布兰琪体现了威廉斯作为畸零人的孤独和脆弱。威廉斯和布兰琪都背负着阿瑟·米勒所说的“畸零人”[4]preface6的人生经历,从带有理性、神性光环的南方田园到破碎、怪诞而冷酷的现代都市,这之间的变换造成了他们心理上的错位和精神上无法愈合的创痛。对于威廉斯来说,他最快乐的时光是在“自由不羁、甜蜜而半梦幻般”[5]11的南方小镇密西西比度过的,而全家的迁往北方城市圣路易斯则意味着这段美好时光的彻底终结。代表着现代工业文明的圣路易斯是“冰冷的”,带给威廉斯和姐姐罗斯的只有“孤独和寂寞”,[5]8而威廉斯姐姐和威廉斯本人的精神问题与此也不无关系。生存于这样的一个“实用主义逻辑”主宰的世界中使他们缺乏归属感、安全感,只有不断地在肉体和精神上逃离现实。在谈到《街车》的主旨时,威廉斯说,这部剧表达的是“a plea for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delicate people”。这里的“delicate”指的就是像布兰奇和威廉斯一样具有“心灵之美、精神的丰富和内心的温柔”[4]18而无法甚至固执地对自己“从未做出过任何的调整”[6]106以适应迅速变迁的功利社会。

此外,布兰琪身上同时也体现了威廉斯作为诗人具有诗性的浪漫的自我,体现了作家对艺术与美的执著追求。在剧中布兰琪在言语和行为中经常流露出作家诗性的浪漫和智慧,布兰琪曾揶揄地引用了美国浪漫主义诗人埃德加·艾伦·坡的诗作《尤娜姆斯》[4]15来评论妹妹居所的寒酸。布兰奇属于与斯坦利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这类人“懂得和珍视艺术,对诗歌和音乐有着特别的喜好”,他们促进着“某些更加细腻和温柔的情感的萌芽和滋长”。[4]99如作家本人一样,他们生活在自我建构的精神世界里来对抗现实的残酷,在幻想的世界中寻求完美的自我实现。威廉斯用语言的想象力建造着自己的国度,用幻想的羽翼为他柔弱的人物披上华丽的外衣,“柔弱的人就必须光彩照人——你必须得披上柔弱的亮彩,就像蝴蝶的翅膀,还得——在灯泡上罩上个纸灯笼……仅仅柔弱是不够的。你必须既柔弱,又迷人。”[4]108这是布兰琪的舞台独白,同时也是威廉斯的内心写照。布兰琪经常在沐浴后盛装打扮,当米奇的拒绝击碎了她婚姻的梦想,布兰琪又一次进入了她的幻想世界,“她对着梳妆台的镜子把那顶莱茵石的皇冠戴在头上,兴奋地喃喃说个不停,仿佛正对着一群幽灵仰慕者说话”。[4]179布兰琪用沐浴和饰物的装扮来掩盖自己的精神创痛,威廉斯又何尝不是在用语言来医治自己的精神创伤呢?威廉斯在《“我生活的世界”——田纳西·威廉斯自问自答》中说,写作对自己而言“一直就是一种精神疗法”,[4]214这种方法可以使作家压抑的潜意识得到释放和补偿。

2.斯坦利——威廉斯阳性本我的自我实现。

在斯坦利身上体现着威廉斯具有刚性性格特质的自我投射,一个追求本能快感,野性,富于攻击性的阳性本我。斯坦利·科瓦尔斯基是个年轻英俊但又粗俗野蛮的波兰裔蓝领工人,他健硕的肌肉和紧身牛仔裤的装扮使他成为舞台上一个鲜明的阳性符号。威廉斯将斯坦利刻画成一个对性充满激情和欲望的“丰满的公鸡”,“他只要一打眼就能估摸出眼前的女人属于那种性爱类型,脑际里马上能呈现出赤裸裸的形象”。[4]30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三个层次,人格结构的最基本的层次即是本我(id),相当于他早期提出的潜意识。它处于心灵最底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动物性的本能冲动,特别是性冲动。它是混乱的、毫无理性的,只知按照快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行事,盲目地追求满足。对于心理学家荣格来说性和生命的本能则体现在他的原形“阴影”(shadow)当中,它来自于前人类、兽性人类的过去。它是“本我”的黑暗的一面,但实际上“阴影”是非关道德的,并无好坏和对错之分。对于威廉斯来说这种“本我”即意味着“性”,他说:“性即是一种发散和外泄,这种发散和外泄于人类身上和动物身上并无二致,只不过动物有发情期,而我的日历上则没有期限。”[5]53

斯坦利体现了威廉斯欲望为上的本我,即一种男人与生俱来的原始的,野性的本能。斯坦利一出场就显示出他的“兽性”[4]98特征,他是带着“沾着血的一包肉”回来的,俨然是外出猎食返回山洞的史前人类。布兰琪戏称斯坦利为低于人类,还没有进化到人类的“类人猿”。而往往像斯坦利这种男性却更具有吸引人特别是吸引女人的特质,因为他们是如此的真实而不搀杂现代文明世界的矫柔造作。斯坦利身上无时无刻不释放着体内代表生命驱动力的“性能量”,他的每一个来自力比多(Libido)的言语和行为,都体现出斯坦利身上那种彻头彻尾的“兽性”。但是这种原始本能,这种人性最本真的部分却是某些宗教教义特别是清教主义尽力压制的,是多数的作家慑于触及或尽力以某种隐晦的方式表现的,而威廉斯却敢于赤裸裸地把它展现在人们面前,也正是由于威廉斯的这种直露使他经常受到批评者的攻击,甚至他的一些作品被美国罗马天主教堂认定是色情和不道德的。然而正如阿瑟·米勒在为《街车》所作的导言中指出的那样,剧中斯坦利“大声吼出了威廉斯对性之恐怖的宣扬,吼出了性爱那丑陋的真相及其无情的裁判,而且是带着一种横扫一切的权威吼出来的,白兰度是个畜牲,可他却体现了真理。”[4]preface5事实上,威廉斯在《街车》的人物塑造时却并无褒贬的色彩在里面,无论是对于布兰琪还是斯坦利,抑或是斯黛拉和米奇。因此剧中并无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之分,威廉斯的用意在于呈现人类最本真的东西,同时呈现的也是作家不加掩饰的最本真的自我。

三 威廉斯的“雌雄同体”观的成因和特点

实际上,威廉斯的“雌雄同体”观与他的双重性格不无关系,威廉斯承认自己具有一种分裂的双重性格,他说:“我拥有一个如此分裂的自我,一个矛盾的自我!当我欣赏Benton的画作时,我到看了其中抢眼的东西,即画中体现出来的一种直接作用于感官的,原始的,充满活力的吸引力,这时我忘记了剧中实际上表现的另外的一种与之相对的温柔的,更为细腻的人类情感。是的,这幅画仅仅体现了《街车》的一个方面,属于斯坦利的那一面。可能从画家的角度来看,这是不可避免的。画布不能够很容易地描绘两个世界,或者说人类心灵的悲观的那一面,至少对于Benton这样的现实主义画家来说是这样的。”[7]188在此我们不难发现威廉斯这里所说的Benton在画作中表现出来的“原始的,充满活力的吸引力”的“抢眼的东西”指的即是斯坦利身上体现出来的威廉斯阳性的自我,而“温柔的,更为细腻”的指的则是布兰琪身上体现出的威廉斯阴性的自我。

田纳西·威廉斯作为一个清教徒母亲和享乐主义父亲的儿子,被两种对立的情感撕扯着,他一生都在寻求这种分裂的自我的一种和解。在威廉斯的童年,由于父亲长期在外工作,他被母亲、祖母、姐姐罗斯的女性关爱所包围。威廉斯小时候的病患使他不能外出行走而只能依附于母亲,他早年与女性家庭成员共处的经历使他具有一种属于女性世界的多愁善感,温柔,情绪化的性格特征。他的父亲,一位皮鞋商人,另一方面,则代表着一个残暴的世界,他迫使他的家人包括威廉斯从田园般的南方搬到北方喧闹、污染的圣路易斯,这也间接地导致了威廉斯的姐姐罗斯患上了精神病,终身未能治愈。他的母亲教育他说他们周围的现代世界是罪恶和堕落的根源。母亲的非人性化的极端清教观念的控制和父亲的享乐观与暴烈性格导致了威廉斯的分裂的性格的形成。

四 威廉斯的“雌雄同体”观的深层分析

威廉斯的这种“双重性格”直接作用于他的剧作的“雌雄同体”的倾向,C.W.E.Bigsby曾如此评价田纳西·威廉斯的这种倾向,“在他的《街车》当中有一种矛盾心理,一种双重情感,在他的整个创作生涯中,他都在接近雌雄同体的边缘。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产生了残暴和慰藉,意义和荒谬,这种双重情感是人类情感的两种平等的部分,他们都同样体现着人类情感的一部分。”[8]45

关于《街车》中布兰琪与斯坦利之间的冲突(集中表现在斯坦利对于布兰奇实施的强暴)和布兰琪的失败通常被评论家们理解为美国现代工业文明对于南方神话的一种征服和胜利,如汪益群教授认为“布兰奇(琪)的失败,可以看成整个守旧、没落的南方的失败,是贵族阶级在北方的资产者面前的失败”。[9]79而如果从柏拉图所描述的神话原形来分析的话,会发现威廉斯将戏剧人物通过一种类似柏拉图的“第三性人”原形的那种以谋杀、自杀、强暴、阉割、肢解、拆解的暴力方式而达成了与自己的另一个部分合而为一的一种原始的完整性。可见,威廉斯的雌雄同体是对人类原始状态的一种复归,是对分割的、被压抑的男女两性特征的一种整合。威廉斯寻求的雌雄同体并不仅仅是寻求与相对的“自我”与“他者”的完满结合,同时也代表的一种内在的心理过程,人类个体通过这种心理过程才能够达成精神的完整性。

著名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艺术是自然和人生的返照。创作家往往因性格的偏向而作品也因而畸刚或畸柔”。[10]214然而在威廉斯的《欲望号街车》中,我们看到的不是片面的刚和柔的人物和风格,而是体现了作者雌雄同体“两个自我”的人物投射和实现,看到了更极致的女人(美丽、柔弱、脆弱、耽于幻想)和更极致的男人(健硕、野性、充满肉欲),这也许就是这两个角色让人过目不忘的原因吧。威廉斯的“雌雄同体”并不是一种两性的简单结合,而是对两种性别特征极致的呈现和张显,在这种创作美学的支撑之下,使得作家笔下的人物笼罩在某种对于人类本真状态的还原的原始光韵之中,充满了人物个性的魅力。

[1][美]O.V.魏勒.性崇拜[M].历频,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

[2]Plato.Symposium and The Death of Socrates.[M].Translated by Tom Griffith.Hertfordshire:Wordsworth Editions,1997.

[3][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M].田翔,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

[4][美]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5]Tennessee Williams.Tennessee Williams Memoirs[M].London:Penguin Modern Classics,1972.

[6]Albert J.Devlin.Conversations with Tennessee Williams[M].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86.

[7]David Jones,Great Directors at Work[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4.

[8]C.W.E.Bigsby.Modern American Drama 1945 -2000[M].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

[9]汪义群.当代美国戏剧[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2.

[10]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Androgyny”—— Tennessee Williams’s Two Selves in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Li Yi

This paper explores Tennessee Williams’s androgynous tendency in his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and analyzes the causes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his aesthetic approach through a close reading and psychoanalysis and proves that the characters Blanche and Stanley in the play are just Williams’s feminine and masculine self- realization in the text.

Tennessee Williams;A Streetcar Named Desire;androgyny;self

1672-6758( 2012) 06-0099-3

李一,硕士,讲师,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

Class No.:I106.3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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