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遍万里，不见吾师

刘原

一个刚考上乌鲁木齐某大学的湖北潜江孩子最近红了，他第一次坐飞机出远门，发了条微博：“谁坐过飞机，给我讲讲该注意什么。”起哄的那叫一个人山人海，有的说买到站票要记得带板凳，有的说别把头手伸出窗外别跟驾驶员聊天，最损的网友说：千万别在飞机上如厕，因为大小便会直接倾泻到陆地行人的头上。

我疑心众网民调戏湖北孩子，皆因曾吃过湖北省会的亏——武汉有些恶少，专门给外乡人指错路，我早有耳闻，所以应付裕如，他指东我往西便是。所以，那潜江孩子只要反其道行之即可，譬如有网民诈唬说起飞之前要提醒机师调好后视镜，其实那根本不必提醒，真正需要提醒的，是叫机师起飞前挂好档放下手刹，打左转灯，嗯，还要提醒机师带上加油卡，半路进油站加97号油。这很重要，当年副统帅就是忘了带油卡，没加满油所以才一头栽下来的啊。

世间诸事，皆有第一次。我90年代初即孤身坐火车漂泊异乡，直到90年代末，硬座男才头回坐卧铺。是夜我失眠了，因为总担忧上铺的雷鼾男会梦见上厕所，然后冬夜的雨滴会像情人的手抚上我的脸。1999年我第一次坐飞机，那时的空姐宛如导游，会在广播里说长江到了黄河到了，然后我就贪婪地贴在舷窗上，心想这就是顾城说的裹尸布啊，这就是伊沙说的只一泡尿就已流远的那谁的母亲啊。最失态的是2001年第一次坐小飞机去贵州，半途机舱忽然喷白雾，我不晓得那是老式空调，当即两股战战，膀胱仓皇，想起了徐志摩戴雨农郑振铎等无数先贤，满腔惆怅和一腔液体险些一齐喷将出来。

人生要经历无数个第一次，而且多数情况下必须独自应对，你的父母和师长都没法教你——譬如你的第一次洞房，如何吹灯拔蜡征战香衾，其中的孤独困惑都无人帮你，除非你像潜江小子一样发微博求助，只怕几十万条评论都来了。要想得道多助，你得先当上王子，戴安娜的崽哈里王子最近第一次惹上艳照门，结果英国皇家部队的许多兵哥哥集体拍裸照以示支持，这事告诉我们，有一个王妃老娘是多么重要。

我17岁那年头回出省就在火车上被卖盒饭的骗了钱，接着头回踏进大学校门就被学校骗了，心情烦闷之下头回钻进录像厅结果发现放的片子连乳沟都没有，又被骗了。但被骗的永远是雏儿，后来我混江湖久了，变成老鸨，就几乎再没见过盯上我的骗子。

三步之内必有毒草，有一个道行够深、待你热忱的人教你避开雷区，你此生便不会粉身碎骨。一战时有个英国骑兵萨摩福特少校在战场上被雷劈下马，腰部以下瘫痪。我若是他战友，会提醒他别拿钢制军刀摆甫士，換把木剑会更保险，桃木剑尤佳，还兼辟邪。6年后萨摩福特移居加拿大，钓鱼时又被雷劈，右侧瘫痪。我若是他钓友，会提醒他别用金属渔具，用竹竿就好。萨摩福特稍微康复后逛公园，忽然豪雨倾盆，被雷劈成了全身瘫痪，我若是他基友，会提醒他别撑金属架的伞，得用许仙的油纸伞，嗯，也就是戴望舒撑的那种，安全、风雅，说不定还会碰到丁香一样的小白脸。萨摩福特死翘翘四年后，他墓前的石碑又被雷劈碎，这回我帮不了他啦，因为我理科学得虽烂，却也知常温石头是不导电的，惟一能做的，是去问问笔仙，这家伙前世到底欠下多少天谴的罪孽，今生才会被老天爷不厌其烦地劈来劈去，就算藏进了坟茔，都逃不过那精确制导的致命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