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尔都塞的总问题研究方法和科学主义认识论

2012-04-12 09:38王雨辰
山东社会科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阿尔都塞认识论马克思

王雨辰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湖北武汉 430073)

论阿尔都塞的总问题研究方法和科学主义认识论

王雨辰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湖北武汉 430073)

阿尔都塞的理论总问题和科学认识论是他解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方法论和理论基础。他从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这一目的出发,强调应当从与近代西方哲学断裂点上来理解马克思所实现的哲学革命变革,因而他有针对性地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是“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论题”。

阿尔都塞;总问题;科学认识论;人道主义

主持人语:阿尔都塞是西方马克思主义中最重要的理论家之一,他不仅针对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是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的命题,而且提出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理论,对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产生了重大影响。本栏目发表的三篇论文从不同的视角对阿尔都塞的理论展开探讨,旨在深化对阿尔都塞理论的研究和认识。

阿尔都塞是法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20世纪60年代,他以论战的姿态投入到当时关于青年马克思思想的争论中,通过重建阅读理论对马克思的思想展开认识论的解释,有针对地性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是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的论题,在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界产生了巨大影响。本文拟系统论析他的阅读理论和科学认识论及其对其理论运思的影响。

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是阿尔都塞投身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归宿,而他之所以提出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又是与当时马克思主义阵营中关于“青年马克思”思想性质的争论直接相关的。这一问题原本是资产阶级学者最初挑起的,其核心是力图用青年马克思思想中的人道主义和异化思想统领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苏共“二十大”后,这股“人道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思潮”在西方共产党内开始流行,并引发了激烈的争论。对此,阿尔都塞一方面强调关于青年马克思思想辩论的结果关系到马克思主义的生死存亡,因为用青年马克思思想中的人道主义和异化论题来解释马克思主义,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将严重贬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严密性。另一方面批评当时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不能有效地回击资产阶级学者发起的挑战。由此,阿尔都塞通过对当时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方法论的反思,从重建阅读理论和他的科学认识论入手,提出了一种唯科学论的马克思主义理论。

阿尔都塞认为,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者之所以在青年马克思问题的争论中表现笨拙,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所采取的“理论目的论”和“观念论”的哲学研究方法,既无法从总体上把握青年马克思思想的理论性质,也无法把握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实际进程。阿尔都塞在这里所批评的“理论目的论”的研究方法,是指当时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先主观认定“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然后以此为标准去判定青年马克思在不同历史发展阶段和著作中,哪些思想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哪些思想不属于马克思主义哲学。阿尔都塞这里所谓的“观念论”的研究方法,是指当时的马克思主义者脱离了青年马克思所处的真实历史环境、理论环境来考察其思想的发展过程,而是仅仅拘泥于在观念史范围内考察青年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他强调,上述哲学研究方法从本质上都是唯心主义的研究方法,当然也无法真正揭示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的历程。为此,阿尔都塞强调,要正确阐释青年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和理论性质,就必须首先实现哲学研究方法论的变革,建立他所谓的“理论总问题”的阅读方法。

阿尔都塞之所以强调“理论总问题”阅读方法,是因为在他看来,“确定思想的特征和本质的不是思想的素材,而是思想的方式,是思想同它的对象所保持的真实关系,也就是作为这一真实关系出发点的总问题”。①[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5页。可以看出,阿尔都塞所说的“总问题”实际上是指理论家的思维方式或思维框架,它决定了理论家如何向他所面对的对象提出问题。“为了从一思想内部去理解它的答复的含义,必须向思想提出包括各种问题的总问题。这个总问题本身是一个答复,但它回答的不再是它自己的问题,即总问题内部包括的问题,而是时代向思想提出的问题。只有把由思想家(它的总问题)提出的问题与时代向思想家提出的真实问题进行比较,才可能清楚地看到思想的真正意识形态性质。”②[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4页。也就是说,“理论总问题”不仅决定了理论家思考时代问题的思维方式和问题体系,而且也决定了理论家在思考时代问题的过程中如何向时代提出问题。把握了理论家的理论总问题,也就把握了理论家的思想的总体性质。因此,阿尔都塞反对对某一独特思想整体的理论性质作单纯的观念史考察,而是主张在与思想整体所处的意识形态环境的关系中,在意识形态环境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中,在意识形态环境所反映的社会问题和社会结构的关系中,来把握理论家的思想整体的理论性质。具体到当时的青年马克思思想的研究,阿尔都塞主张应当通过考察马克思与他当时所处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关系,以及意识形态环境所反映的社会现实问题和社会结构,来把握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发展过程和总体性质。在他看来,脱离马克思所处的具体社会历史条件、时代问题和意识形态环境,是不可能真正把握青年马克思思想演进的内在逻辑和总体性质的。应该说,阿尔都塞的上述看法强调了理论同时代条件、思想运动、社会运动之间的内在关联,对于破除当时马克思主义阵营中抽象的目的论和观念论的研究方法具有积极意义,也是合理的。但由于“一般说来,总问题并不是一目了然的,它隐藏在思想的深处,在思想的深处起作用,往往需要不顾思想的否认和反抗,才能把总问题从思想深处挖掘出来”。③[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56页。那么,如何才能把这个隐藏在思想深处的“理论总问题”挖掘出来呢?对此,阿尔都塞提出必须抛弃传统的经验认识论,采用“征候阅读法”。

所谓“征候阅读法”,按照阿尔都塞的解释,就是指“在同一运动中,把所读的文章本身中被掩盖的东西揭示出来并且使之与另一篇文章发生联系,而这另一篇文章作为必然的不出现存在于前一篇文章中”。④[法]阿尔都塞等:《读〈资本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也就是说,单纯停留于理论文本表面的白纸黑字既无法真正读懂理论文本本身,也无法真正把握隐藏在理论文本背后支配理论家理论思考的总问题,必须通过互文式的对比阅读,透过理论家理论文本的表面文字,才能把握其理论思维方式和理论的总问题。因为“历史的文字并不是一种声音在说话,而是诸结构中某种结构的作用的听不出来、阅读不出来的自我表白”。⑤[法]阿尔都塞等:《读〈资本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阿尔都塞由此把那种拘泥于理论文本表面的白纸黑字的阅读称为“直接的阅读”,并批评这种“直接的阅读”是一种经验主义认识论,其核心是把认识看做是认识主体对认识客体进行抽象,进而占有其本质的结果。

在阿尔都塞看来,经验主义认识的问题在于把“现实对象”当做“认识对象”,认为现实对象中包含着本质的部分和非本质的部分,进而将认识过程归结为认识主体剥离现实对象中非本质部分的过程,它包含两个核心部分:其一是“现实”,它由“本质和非本质”两个部分构成,本质的部分包裹在非本质的部分中,需要通过主体的抽象才能将其挖掘出来。其二是主体的认识活动,由于本质的部分包裹在非本质的部分中,因此主体的认识活动就是运用特殊的手段,如筛选、剥离等,通过抽象的思维活动消除非本质的现实,提炼出本质的过程。“认识在本来意义上是抽象,也就是说,把现实的本质从包含它的现实中开采出来,从包含它、掩盖它、隐藏它的现实中分离出来。”①[法]阿尔都塞等:《读〈资本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31页。阿尔都塞认为,经验主义认识论不是科学的认识论。这是因为:

第一,经验主义认识论对“本质和非本质”的界定犯了“相互设定”的错误。经验主义认识论把非本质看做是现实对象可以看得见的外表,而本质则是现实对象中看不见的内核,它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外壳和内核的关系。而内核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被非本质的外壳所掩盖和包裹,“本质和非本质”在现实对象中的这种相互设定决定了经验主义认识论的认识活动的全部过程。阿尔都塞批评经验主义认识论所谓的“认识”本质上是一种玩弄差别的文字游戏,因为当经验主义认识论把“本质”当做认识对象时,它就既肯定了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之间的不同,认识对象只是现实对象的组成部分,但同时它又否定这种肯定,因为它不过是把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之间的差别归结为现实对象中不同组成部分之间的简单差别。这就意味着它实际上是通过对现实对象的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的判定,从而给了“现实对象”一个新的概念表达,即它的认识存在而已。基于以上分析,阿尔都塞把经验主义认识论的理论总问题归结为“把被理解为现实对象的现实组成部分的认识纳入到这一现实对象的现实结构”。②[法]阿尔都塞等:《读〈资本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34页。

第二,经验主义认识论混淆了“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之间的区别。阿尔都塞把认识活动看做是“理论实践”,它包括科学的理论实践和非科学的理论实践两种形式,它们之间存在着理论上的质的区别,他称之为“认识论的断裂”。在阿尔都塞看来,理论实践和生产实践的不同在于,理论实践是在人的思维活动中展开的,它所加工的对象并不是外部现实对象或“感觉”,而是作为人类思维产物的一般认识。“它不‘加工’纯粹的客观‘材料’,也不加工绝对的‘事实’。相反,它的工作是要通过对由以往的意识形态理论实践所确定的意识形态‘事实’的批判,确定它自身的科学事实。确定它自身的事实,也就是确定它自身的‘理论’,因为科学事实(不是所谓纯粹现象)只是在理论实践过程中才能够被确定。”③[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77页。阿尔都塞批评经验主义认识论看不到理论实践的本质特性,进而直接把外部具体实在当做理论认识的对象,从而混淆了“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之间的区别。

基于以上认识,阿尔都塞以马克思关于正确的科学方法应该是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的相关论述为论据,具体阐发了他的科学认识论。他强调,认识对象和现实对象、认识过程和现实发展过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对于这一点,马克思就曾经批评过黑格尔混淆了这种区别。马克思指出:“黑格尔陷入幻觉,把实在理解为自我综合、自我深化和自我运动的思维的结果,其实,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并把它当做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8页。阿尔都塞据此认为,马克思在这里实际上明确指出了所谓认识对象是思维的产物,是思维把认识对象作为思维具体和思维整体生产出来,作为认识对象的思维具体虽然与作为现实对象的实在具体存在联系,但实在具体始终是独立存在于人的头脑之外的,不能把两种不同的具体混淆起来。不仅如此,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还进一步区分了认识发展过程和现实发展过程之间的不同。马克思认为现实的具体实在其生产过程完全是按照现实“历史顺序”完成的,但是认识对象的生产过程完全是在认识中按照“逻辑顺序”展开的,历史顺序和逻辑顺序之间并无必然和直接的对应关系,理论实践的认识活动具有自身的特质。这主要体现在:理论实践同其它形式的实践活动一样也需要其“生产资料”,但它是一种特殊的实践活动,并生产出特殊的产品。阿尔都塞把理论实践看做是对具体科学理论的再加工。具体科学理论最开始的抽象形成一般的概念,阿尔都塞称之为“一般甲”。具体科学理论研究最终形成的一般原理,阿尔都塞称之为“一般乙”,它构成了科学理论实践的原材料。理论实践的结果就是把“一般乙”加工为“一般丙”。阿尔都塞强调,“一般甲”、“一般乙”和“一般丙”之间存在着质的区别,即“认识论的中断”。“一般甲”是最初的抽象,它是具体科学理论实践的原材料。“一般乙”则是具体科学理论实践加工的产物和成果,同时也是理论实践的原材料,是“思维的具体”。“一般丙”则是理论实践在认识活动中对“一般乙”加工的结果,最终形成“大写的理论”。实际上,在阿尔都塞那里,所谓“大写的理论”从本质上看是关于理论实践的一般理论,也就是作为指导和支配理论家理论思考的思维方式和理论总问题。阿尔都塞强调,在理论实践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理论工作的生产资料,即理论家从事理论实践活动的概念、方法和思维方式,它“是从事理论工作的前提条件,也是理论实践的‘活跃’方面,即过程的决定性要素”。①[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165页。理论实践的方法和思维方式虽然在理论活动中处于支配地位,但它往往以实践的状态存在,关于理论活动的方法论的理论往往需要事后才能总结和归纳,从而为理论实践提供科学的方法论指导。因此,挖掘和发现支配理论家理论实践的方法和思维方式,即理论总问题,就能够科学地把握理论家的思考方式和理论的性质。

那么,把理论实践和理论生产过程看做是在思维中完成的,是否意味着陷入到唯心主义中呢?对此,阿尔都塞持否定态度。因为在他看来,他这里所说的“思维”具有独特的含义。具体地说,他所谓的“思维”并不是那种与物质世界对立的超验主体和心理主体的主体能力,而是“历史地在自然现实和社会现实中产生和形成的思维器官所构成的体系。思维由现实条件的体系来规定,正是这些现实条件使思维……成为认识的特定思维方式。思维本身是由一种结构建立起来的。这种结构把思维所有加工的对象(原料)、思维所掌握的理论生产资料(思维的理论、方法、经验或其他的技术)同思维借以生产的历史关系(以及理论关系、意识形态关系、社会关系)结合起来”。②[法]阿尔都塞等:《读〈资本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37页。也就是说,无论是思维的能力和思维的问题,还是思维活动的概念、方法都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由社会现实及其结构所决定的,它是人类在长期的理论认识过程中经过历史积淀而形成的。

由于理论实践具有相对于经济实践、政治实践和意识形态实践的特殊性,阿尔都塞既反对唯心主义认识论在检验认识真理性问题上的先验论标准,也反对唯物主义在检验认识真理性上的实践标准。在他看来,所谓“实践标准”不过是让科学认识与事实相符合的经验主义认识论,这种经验主义认识论是建立在近代主体论哲学的基础之上的,所谓“实践”概念在他们那里所反映的不过是不同阶级的利益。在阿尔都塞看来,理论实践具有相对于其他具体实践活动的特殊性,即它是在思维过程中展开的,科学认识一旦确立之后,它“不需要通过外部实践来证明它所生产的认识是否‘正确’”。③[法]阿尔都塞等:《读〈资本论〉》,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版,第60页。检验认识真理性的标准只能是理论实践本身。

阿尔都塞的总问题研究方法与科学认识论是他阐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方法论基础,既使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解释独具特色,也使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解释充满矛盾和困难。具体体现在:

第一,阿尔都塞把总问题研究方法运用于对青年马克思思想的研究,提出了马克思的思想中存在着“认识论断裂”的论断,并用“重新退回说”来解释青年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认识论的断裂”是阿尔都塞从他的老师巴什拉那里借用过来的、用以说明科学理论创立过程中在本质上不同的理论总问题之间关系的概念。科学理论的创立意味着一个新的理论总问题的创立,它和原有的理论总问题之间发生了“质的中断”。以此为基础,阿尔都塞提出了“科学和意识形态断裂论”。在他看来,科学和意识形态是两种对立的理论总问题,因为意识形态是表达特定阶级的利益和价值诉求的观念体系,而“科学就其含义而言是同意识形态的决裂,科学是建立在另一个基地之上,科学是以新问题为出发点而形成,科学就现实提出的问题不同于意识形态的问题,或者说,科学以不同于意识形态的方式确定自己的对象”。④[法]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66页。阿尔都塞根据他的“科学和意识形态对立论”,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存在着一个从意识形态时期到科学时期的“认识论断裂”,这个断裂发生于1845年。马克思实现这种“认识论的断裂”是通过“重新退回”来实现的。所谓“重新退回”是指马克思摆脱了当时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束缚,从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幻觉中退回到了当时德国的现实,发现了资产阶级的所谓自由、民主不过是一种政治谎言,发现了工人阶级和阶级斗争。因此,要揭示青年马克思思想发展的道路,就必须研究马克思同德意志意识形态的关系,以及马克思是如何思考当时德国的现实和历史的。阿尔都塞这一观点实际上是他总问题研究方法具体运用的结果,因为一方面,马克思告别他的青年时代,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意味着他创立了一种新的理论总问题,用阿尔都塞的话说,就是实现了“认识论的断裂”;另一方面,根据总问题研究方法,理论家思想的演变离不开他所处的意识形态环境和社会现实。脱离这两点,单纯从观念史上考察思想家思想发展的过程无法得出科学的结论。

第二,阿尔都塞强调,马克思经过“认识论的断裂后”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其理论特质就应该从与近代西方哲学的断裂点上来考察,而他把近代西方哲学的理论总问题规定为“人道主义”,因此,为了更好地强调马克思在人类思想史上所作出的革命性变革,他把历史唯物主义称之为“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阿尔都塞关于马克思主义是“理论上的反人道主义”论题,从价值取向上包含两层含义:其一,他强调的是不能立足于近代主体论哲学的立场来解释历史唯物主义的内涵,认为那样只会使历史唯物主义陷入到科学主义、经验主义的错误之中;二是不能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因为人道主义的理论总问题是以抽象的人和人性来解释历史和政治,而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创立了新的理论总问题,即生产力、生产关系、社会形态等概念,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只会贬损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基于以上价值取向,他在《保卫马克思》一书中详细考察了马克思和黑格尔的关系,反对在马克思主义阵营中长期流行的所谓“颠倒说”,强调马克思辩证法的内在结构和社会观本质上有别于黑格尔,他们之间是一种彻底决裂的关系。在《读〈资本论〉》一书中,他以他所论述的科学认识论为基础,把近代哲学归结为主体论哲学,强调这种主体论哲学从认识论上讲是一种经验主义哲学,他由此又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称之为“反经验主义”哲学,以此来彰显马克思和近代西方哲学的断裂关系。

第三,他立足于总问题研究方法和科学认识论,提出了“科学和意识形态”对立论,并且认为理论实践是在思维活动中展开的,由此提出“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关于理论实践的理论”命题,这虽然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人文科学研究的一般方法论作用,但是却由此引发了理论界的批评。因为按照阿尔都塞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这一解释,势必会斩断马克思主义理论同现实之间的内在联系,陷入“理论主义”的错误中。而从阿尔都塞投身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初衷看,他主要想解决的是如何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以及如何处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意识形态职能的关系问题,显然这种“理论主义”的倾向和错误既受到了学术界的质疑和批评,同时也违背了他理论研究的初衷。为此,他在《列宁和哲学》一书中力图克服他“理论主义”的倾向,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他通过考察哲学和科学的关系,借用列宁关于哲学党性原则的论述,提出了马克思主义哲学是“理论领域的阶级斗争”的命题,认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功能主要是在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正确和错误的思想中起一种划界的功能;其二,他明确将国家划分为“镇压性国家机器”和“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两部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功能在于实现生产关系的再生产,突显了意识形态斗争在当代的重要性,他因此被称为“意识形态专家”并对当代西方的意识形态和文化研究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是,由于他的总问题研究方法和科学认识论理论上存在的局限,他并没有真正克服他理论上的矛盾。这是因为:首先,阿尔都塞依据总问题研究方法,把意识形态看做是表达特定阶级利益的“虚假意识”,这就决定了他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科学性的捍卫必然要以排斥意识形态这一“虚假意识”为前提。为了避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意识形态职能统一性的割裂,他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分为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和辩证唯物主义哲学两部分,其中,历史唯物主义科学承担认识的功能,和意识形态没有关系;辩证唯物主义哲学承担意识形态职能,但没有科学认识的职能。这实际上是通过割裂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内在联系来保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意识形态职能二者的辩证统一关系,显然是存在问题的。其次,由于阿尔都塞把意识形态看做是“虚假意识”,这就必然使他否定作为意识形态基础和核心的哲学具有自身的客观内容,这鲜明地体现在《列宁和哲学》一书中他对科学和哲学之间不同点的论述上。在他看来,哲学与科学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①参见阿尔都塞:《列宁和哲学》,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54-64页。即哲学不是科学,不能混淆哲学范畴和科学范畴的区别;哲学没有科学那样的研究对象;哲学没有科学那样的历史。阿尔都塞的上述观点虽然区分了哲学与科学的不同,但却没有看到哲学作为世界观的学问必然具有自身的研究对象和客观内容。否定哲学具有自身的研究对象当然也无法真正说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内涵与功能。最后,阿尔都塞把科学和意识形态对立起来,在理论上犯了两方面的错误:一是没有正确处理科学认识和价值评价的关系。科学作为一种客观认识,其侧重点主要是从客体角度来规定的;意识形态则主要是从主体需要和利益的角度来规定的。它们之间的关系在理论上属于科学认识和价值评价的关系。阿尔都塞看到了它们之间不同的地方,但他却没有看到任何价值评价总是包含科学认识,并以科学认识为基础和前提的。二是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看到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虚假性,以及再生产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功能,但他的失误在于他把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虚假性上升到意识形态都是虚假意识这一结论,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真正解决他提出的捍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以及处理好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和意识形态职能的关系问题。

第四,他的总问题研究方法的合理性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强调共时态研究以及揭示理论家的思维方式、理论生产方式对于理解理论家理论特质的重要意义;二是强调了哲学史和思想史研究不能仅仅局限于观念史考察,而应该立足于理论家所处的理论环境、社会环境,考察其思想的发展过程和理论建构过程。但是,阿尔都塞把科学理论的创立看做是新的理论总问题对原有理论总问题的决裂,却没有具体考察不同理论总问题决裂的具体机制,事实上也就无法说清楚理论家在不同时期理论上的关系。具体到对马克思思想的研究,阿尔都塞既反对用青年马克思的异化和人道主义思想来解释、统领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而把马克思主义人道主义化的做法,同时又反对当时资产阶级学者关于青年马克思和成年马克思思想上对立的“两个马克思”的论断,强调马克思思想的整体性和完整性。但是,他指认马克思思想发展过程存在着“认识论的断裂”,青年时期的马克思秉承的是人道主义的理论总问题,属于非科学的意识形态时期;1845年后的马克思秉承的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总问题,属于科学时期,它们之间具有不可调和的关系,这就使得他依然无法说清楚青年马克思和成年马克思的关系,他与“两个马克思对立论”的不同只在于他所肯定的不过是成年马克思的思想而已,当然事实上也无法说清楚青年马克思思想的历史地位问题。

阿尔都塞作为西方马克思主义中具有原创性的理论家之一,他的理论贡献在于,在当时马克思主义阵营中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流行,马克思主义理论被政治实用主义化的情况下,他提出了保卫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正确处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意识形态功能的问题,并且提出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论题,对后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局限于他的总问题研究方法和科学认识论,他始终没有办法真正处理好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的关系、科学性和意识形态职能的关系。他的理论失误对于当前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关于“马克思主义学术性和现实性问题”的讨论具有发人深省的理论效应。

B089.1

A

1003-4145[2012]01-0013-06

2011-10-12

王雨辰(1967—),男,哲学博士、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周文升wszhou66@126.com)

猜你喜欢
阿尔都塞认识论马克思
论马克思对“治理的贫困”的批判与超越
马克思像
“走出阿尔都塞”还是“回到阿尔都塞”:学术史效应和思想史研究的辩证
论阿尔都塞对权力问题的反思——从生命政治学的视角考察
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读马克思的博士论文
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阐释的认识论困境及其终结
浅析阿尔都塞对《资本论》的哲学阅读
基于信息技术哲学的当代认识论研究
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看马克思认识论的变革
藏传佛教认识论评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