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人张

王斌

民国初年，大上海繁华至极，奇人异士颇多，蜡人张就是典型的代表之一。

张大同，清光绪年间进士，满腹经纶，足智多谋。因早年曾在英国留学数年，常年留一头鸡窝似的头发，着一身雪白的西装，脚上是油光锃亮的皮鞋，一说话满口yes、no，一副活脱脱假洋鬼子的模样。

张大同刚来上海的时候住在南京路。一次房东来收房租，透过窗棂，见隔壁房里有一美妇坐在椅子上，玉手托腮，面露微笑，樱桃小口，秀目中透着款款柔情，肤白如雪又白里透红。街坊把张大同拉出门说，我这里可是地道人家，上海滩三代的老字号了，你可不能乱搞乌七八糟的事出来。张大同说，您放心，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绝不会干那些事。房东说，那你房里那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张大同说，那是我内人，但只是个死人像。今天是她去逝三周年忌日，我弄了个蜡像祭奠一下。房东一听，呆了半天。

蜡人张祖上两代经商，到了他手里，仍然经营着两家染布厂，五家商号。每日除了打点生意上的事情，就是钻进他那间蜡像作坊，痴迷地捣鼓着。

据传，张大同蜡人像从服饰到头发、皮肤、眼珠，都和真人无异，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显得阴森恐怖。张大同每次进作坊时，喊着蜡人像的名字，又是作揖，又是搂抱，又是接吻，要么与蜡人像对酒联欢，吟诗歌唱。他自称是创作室，照人们看，就是十足的鬼屋。

传说多了，就让人胆寒。

张大同蜡人像也不全做死人像。

民国七年一日，孙中山一行四人潜入上海，秘密从事国民革命的一些要事，恰巧住在张大同街坊家中。不知为何，一天，街坊家就被上海滩黑道大亨黄金荣手下盯上了。那街坊也是进步人士，发现屋外异状之后，偷偷溜出来，找张大同商量。

张大同一听是孙中山先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你做得对，这伙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倒有一计。”

街坊一听，赶紧帮忙，给自家搬过去四根蜡柱。

街坊对孙中山说：“老师，这是我的街坊张大同，有一手蜡人像的高超手艺。他知道您在我这里，非得给您制作一个蜡像留作纪念，你看这……“

孙中山此时还蒙在鼓里，微笑着欣然应允。

张大同对四人细细看过之后，马上躲在暗处，使出“燕子双飞”的双手刻法。那蜡柱不是泥，不是木，不是石，而是见刀就落的固体羊油，刻刀飞舞开来毫无声息。只一会儿，蜡柱五官尽显，衣裤着身，眉目传神，又飞快着色修饰，四个一模一样的蜡人像就摆在屋内，而真人已在街坊的安排下悄然离去。

张大同很快被黄金荣抓走，倍受折磨，差点儿丢了性命。从那以后，张大同蜡人像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而孙中山那尊蜡像成了张大同的无价之宝。他经常回憶着那天为孙先生刻像的情形，彻夜凝眸观看。

民国十四年三月，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在西直门送灵的人群里，人们赫然看到张大同与三人抬着那尊先生蜡像。那蜡像面带微笑，一身中山装，头微低，像在与众人谈话一样。万千送灵者睹“人”生悲，一时恸哭九天，声震寰宇。

送灵之后，蜡人张就钻进他的蜡像作坊足不出户，整日以泪洗面。

一日，张大同家黑烟滚滚，待众人拿着水具冲进时，却见张大同在大院里焚烧蜡人像。远有汉朝的项羽、宋代的岳飞、桃园三结义的刘关张，还有戊戌变法的六君子，更有苏联的列宁，蜡人像很多，在大院里像一大片正准备操戈而战的士兵，一个个却在大火中无声地扭动着，流着满眼的“泪水”变形，消失。

张大同早哭得泣不成声，甩着鸡窝似的头发，跌跌撞撞跑进蜡像作坊，扑通一声跪在那个唯一的蜡像前大哭：“孙先生，中国何去何从啊?”

第二天，张大同神秘失踪。

民国三十六年，国共第二次内战开始。在上海一次大规模的游行中，人们又惊异地发现蜡人张重现江湖。

那是两尊惟妙惟肖的蜡人像——孙中山与毛泽东相对而立，面带笑容，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数日后，国民党特务找到蜡人张家里时，发现除了孙中山与毛泽东的蜡人像之外，还有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蜡人像，满脸沧桑，一脸凝重，静静坐在一把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

有人惊讶地发现老头腊人像脸上流有泪水，一摸之下，竟然是个人，还有体温，只不过己经仙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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