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路上的阴谋

2012-05-08 04:58丁迎新
小说月刊 2012年3期
关键词:信纸遗书邮递员

丁迎新

哥当兵走的时候,正是到处都闹饥荒的时候。

母亲把米缸翻了过来,用水淘洗了几遍,才熬出了一碗水样的粥,颤巍巍地硬塞给哥喝下。揣进哥兜里的,是全家人一天口粮的两块山芋。

哥走后,母亲经常偷偷地淌眼泪,怪自己不该让哥去当兵。母亲常说,就是自己饿死,也会让娃活下去,我的心长哪儿去了呢?不久,哥来信了,里面有一張哥穿绿军装的照片,母亲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够。母亲让父亲造了个大相框,把哥的照片放在里面,挂在堂屋的墙上,见人就兴冲冲地介绍一回,听得乡邻们耳朵都起老痂了。

母亲不识字,但要求我每天给她念一遍哥的信,每天念一次,我都倒背如流了,根本不用拿信纸看。母亲不同意,还打了我,说我尽糊弄她,非要我照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那样的时候,才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候。

母亲让我写回信,让我说家里一切都好,要哥不要挂念,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多写信回来。实际上,母亲刚生了一场病,因为穷,就是不愿到医院去看。父亲的腿被伐倒的树压伤了,走路—直在跛。但我还是照母亲说的去写了,只是偷偷地多加了一句,让哥寄一顶我久久向往的军帽回来。那可是最让人眼红的呀!

有好长时间,哥没来信了。母亲总站在村口张望,站成了一棵佝偻的树,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拂,像白色的火焰在激情燃烧。看到背着大包的邮递员过来,就急匆匆赶上前去,问有没有哥的信。大多时候,母亲是失望而归的,沉重的步伐比霜还重比冰还寒。

哥终于来信了,辗转了好长时间才到。原来,哥在战前集训了,可能要上战场。哥说,上战场并不害怕,为保卫祖国而尽一份自己的职责是光荣的,也是神圣的,可还没尽过孝的义务,心里很不甘。尤其是最疼最爱的母亲,最思念的也是母亲。哥还说,想要母亲的一个信物,贴身带着,能时时感受到母亲的存在。

母亲坐在门口,望着小路的远方,泪水不停地流。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呀。白天如此,夜晚也是如此。母亲剪下了一缕白发,再从锅灶里抠出块土,让我寄给哥。母亲说,看到了头发,就等于看到了我。闻着锅灶里的土,就是家的味道。让哥别牵挂家里,多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母亲说,不活着回来,她会死不瞑目的。

那封信,母亲是流着泪说的,我也是流着泪写的。我郑重的,再三的拜托邮递员叔叔,一定要完好无损地以最快的速度寄给哥。我要让哥在上战场之前就收到信,就了了母亲的心愿。

接下来的日子是那样的漫长,又是那样的难熬。母亲每天必做的事,仍然是靠坐在门口,痴痴地望,含着泪花地望,望远远的小路的尽头。那是哥离去的方向呀。很快,母亲的眼睛就模糊了,看不清东西了,但母亲还在望,无休无止地望。

终于来信了,是哥所在的部队上来的,一同寄来的,是哥的遗书和一包土,还有我要的军帽。哥在遗书上说,如果他牺牲了,就把他身下的土连同遗书寄回来,放在母亲的贴胸衣袋里。那是他最有安全感最温暖最向往的地方。一家人考虑再三,决定对母亲隐瞒哥牺牲的消息,商量的结果是,由我写一封假的哥的来信,念给母亲听。一同参与协商的,还有邮递员叔叔。

我装作兴奋的样子,给母亲念信了,一字一字,比背书还清楚,虽然心里面很痛。母亲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什么也不说,那一夜,母亲没有合眼。过了半个月的样子,我又写了第二封信,邮递员叔叔还特意大声在门外叫喊着有信,还到家里坐了坐。我把信念给母亲听,母亲的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淌,什么也不说。

母亲终于熬不住了,在临死前的一刻,让我们把邮递员叔叔叫到床前来。我们都很疑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母亲紧握住邮递员的手,连声地说着谢谢,说让你多费心了。这时,我们才知道,母亲早在我念第一封假信的时候,就明白真相了。

母亲说,你哥不是我亲生的,是一个从山东来的要饭的女人生的,养不活,就托付给了我。打小,我就让你哥叫我娘,不叫妈,就是让他记住,不能忘了生身的娘。本指望到他结婚成家的那一天,才对他说的,可惜已经没机会了。到他死的那一天,都只知道有我这个娘了。

我羞愧难当,我竟然犯了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哥的信里面都是叫娘的,我却写成了妈。敏感的母亲能不明白真相吗?可后悔已经晚了,母亲,对于哥来说的娘,已经含恨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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