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龙十八掌

王钢

吴老师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让他的弟子们写作文。

有必要做个说补充的是，吴老师最最乐意做的事情，是抛出老掉牙的作文题目来然后要求他的弟子们必须写出新鲜的东西来！

比如这个……“我的爸爸”或者“我的妈妈”。

“唉……”异口同声的长叹。

自然少不了路易同学的先声夺人：“吴老师，要不我写您吧？您就像我的爸爸我的妈妈一样，把阳光一样灿烂的爱洒到我们的心田。啊，伟大的吴老师啊，您……”

许帆影夸张地抱紧了自己：“哎哟我的妈妈咪啊，好冷好冷，我的牙齿都要打架喽！”

伊起飞则捏着鼻子：“哎哟我的妈妈咪啊，好酸好酸，我们有理由相信路易刚刚把一家超市的所有醋瓶子统统打翻了！”

李一丁则忙着弯下腰来东张西望。

吴老师笑眯眯地问：“李一丁，你找什么呢？”

李一丁笑眯眯地回答：“哦，吴老师，我准备收集一下大家被路易折腾得满地乱掉的……鸡皮疙瘩！”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吴老师就爱看大家这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的样子。

所以啊，许帆影曾经这样分析：“吴老师的心理一定有问题，估计他从小的梦想就是那种可以主宰世界的狂人或者拯救人类的超人，但是他没有机会更没有能力啊，所以就当了一个总是故弄玄虚让我们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老师从而获得成就感……”

伊起飞赶紧总结：“所以，我认为吴老师是鼠猫的！”

天，你听说过十二生肖里还有一个……“猫”吗？

呶，现在这位“鼠猫的老师”正在乐呵呵地瞅着这群“属鼠的学生”，准备展示自己的非凡才华。

“没错，这个题目是老套了一点。我年轻时候写过，你们年轻时候也写过……”

（啊，暂且不说您这位二十来岁的老人家到底老了没有，我们可还只是祖国的花骨朵啊，你竟然还说我们“年轻时候”？）

“可以这样讲，爸爸妈妈是大家最熟悉的陌生人。看上去呢，他们和我们朝夕相处，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可实际上呢，每次提笔来写他们，却又觉得没什么可写的。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把爸爸妈妈对我们的爱看作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因而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候，教室里才真正安静下来。是啊，吴老师说的还真有道理呢。

“就像那样一篇文章吧，很多人都读过。说的是一个女孩儿和妈妈生气，离家出走。在街头，一位婆婆给身无分文的她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令女孩儿万分感激。而婆婆却说，你的妈妈为你做了十几年的饭，你又何曾说过谢谢？”

“今天的作文，就请同学们真正静下心来，去体会平常日子里的每一个细节，写自己以往从未写过的小事，写出一个有个性的爸爸或者妈妈来。”

个性？什么叫个性？

“吴老师，能写爸爸妈妈的毛病不？”路易一边举手一边提问。

吴老师乐了：“我……没问题。只要你的老爸老妈没意见。”

好吧，又热闹了片刻之后——动笔之前，总会有人做个鬼脸打个喷嚏借个墨水啊借个字典啊什么的——教室里响起了一片让吴老师心花怒放的沙沙声。

李一丁还是愁眉苦脸的。

许帆影用胳膊肘捅捅他：“咋了，用不用许老师我启发一下？不收费的。”

李一丁不耐烦地一抬手：“别理我，我在酝酿，知道不？”

李妈妈接到了吴老师的电话，无比激动。她立马遥控李爸爸：“快！快回家打扫卫生！丁丁的老师今晚要家访！”

李爸爸万分激动：“那，我是不是买条鱼或者买只鸡啥的，咱也改善改善生活？”

李妈妈嗤之以鼻：“你就惦记吃！天天说我给你们爷俩吃青菜让你们的脸都吃绿了！人家吴老师不是来吃饭的，说好了的，饭后才来。”

李爸爸嘿嘿一笑，小声嘟囔：“本来嘛，男人都是食肉动物……”

如果这夫妻俩知道吴老师来家访的动机，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吴老师一边蹬着自行车摸李一丁的家门，一边一遍又一遍地设计开场白：“您好！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李一丁同学的家庭教育问题。”“您好！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李一丁同学是否遭遇了家庭暴力。”“您好！不知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好！您二位做父母的也都是知识分子，应该理解现代教育的理念吧？”“您好！我是看了李一丁同学的作文，觉得有必要来了解一下情况……”

看，大人之间说个话真费劲啊。

听吴老师说明了来意，李爸爸李妈妈的脸立马变绿了——跟青菜无关哦。

“什么？我打李一丁？不可能！”李爸爸一推眼镜就站起来了，他的眼睛珠子瞪得都破眼镜片而出了！

李妈妈连忙拽着李爸爸的手，同时很抱歉地向吴老师说：“吴老师，对不起啊，我们家老李挺爱冲动的……”

吴老师点点头：“嗯，李一丁的作文里也写到了的，说他爸爸是属炮仗的，一点就着。”

“啊？”李爸爸顿时觉得自己是百口难辩跳到黄河洗不清。这不是让吴老师亲眼看见自己的急脾气了吗？那，吴老师是不是也百分之百地相信了自己确实对儿子大打出手了呢？

吴老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我来呢，也没什么别的意思。虽然说我是李一丁的老师，但他毕竟是你们的儿子，你们是有权利决定对他的教育手段的。我只是想从一个老师的角度来，说一说我的看法，对您二位呢，提出一点建议。虽然说老人讲‘棍棒底下出孝子，但毕竟是时代不同了……”

李爸爸忽然转过身去，大踏步地走到李一丁的房间去，把儿子给提溜出来了。

“吴老师，您说的我都懂。我真的没有打过儿子，不信你问李一丁。”

李一丁瑟瑟发抖。

吴老师连忙把李一丁拉过来，就像……让李一丁远离他老爸的魔掌。

“告诉我，李一丁，你作文里写的是不是真的？放心，你爸爸妈妈都是懂道理的人，你老师我也在！”他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了李一丁的小手，那意思很明白。“哼，老吴我会给你做主的，谁也动不了你的一根汗毛！”

李一丁还在哆嗦：“我……我写的……”他挠挠头，“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

啊？这个李一丁不简单啊，还会套用这么“拽”的词儿？

李妈妈绷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哎哟我的好儿子啊，你是在上小学还是在上大学？这道理你都懂？”

李一丁老老实實地回答：“嗯，我是从《天才歪点子》里看到的话，意思是说，写作文要写真事儿，但是也要有适当的加工，才能写得生动精彩。”

“哦。”吴老师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这么说，你写的作文肯定是有真实的成分喽？”

李一丁点点头：“是啊是啊！”

李爸爸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李一丁的胆子大了起来，继续说：“其实我爸爸没动过我一手指头的。但是，他给我讲过他被我爷爷追着打的事儿，我觉得特别好玩。我爷爷太有意思了，我爸一淘气，他抓起来什么就拿什么打我老爸的屁股。什么鞋子啊扫帚啊鸡毛掸子啊……我觉得吧，吴老师就喜欢有个性的作文。我要是写我爸爸不打我屁股……估计现在打孩子的爸爸不多了，这没什么稀罕的。可要是我来个移花接木呢……”

真相大白！

吴老师的脸黑里透红。

“那……那一句话也不是你爸爸说的了？”他问。

“嗯？我猜吴老师您问的是‘降龙十八掌，专治屁股痒吧？”李一丁的表情很有些得意。

“是啊是啊！”吴老师的眼睛一亮。

“嗯，正是因为我处处留心，才得来了这个很好玩的素材嘛。”李一丁眨眨眼睛，“这是那次我经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听到校长大人对他儿子这么吆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