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面孔: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印象——在中国艺术研究院谈诗

2012-05-29 01:36霍俊明
延河 2012年9期
关键词:北岛现代性诗人

霍俊明

霍俊明,1975年3月15日出生于河北省丰润农村,现居北京。北京某高校教授,香港某大学2010年讲座教授,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研究员,博士,诗评家,《星星》编委。从1994年开始诗歌写作,至今已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发表诗歌300余首。印有诗集《红色末班车》(上海人民出版社)、《京郊的花外衣》、《批评家的诗》等,主编大型先锋诗丛“走向经典:新世纪十年先锋诗歌”(12册)。著有诗歌批评专著《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等,获得诗探索奖、新锐批评家等。

首先感觉很惶恐,刚才陈均兄也说了,在这么庞大的会议室里面二十多个人在一起谈论诗歌还是第一次。我知道坐在我对面的各位都是各个行业和领域的精英了。今天的讲话不一定符合大家对诗歌和诗歌研究的印象。就我个人来说我确实很珍惜这个机会,因为青年文艺论坛已经做了很多次了,诗歌讨论好像这是第一次。

新世纪以来也就是2000年以来,中国诗歌的发展我只能谈谈个人的观感,梳理起来也可能会很凌乱。那么我这个简单发言也只想给大家提供一些互相讨论当下诗歌现象和问题的一个机会。接触诗歌的机会有的人可能很多,有的人可能比较少,并且很大一部分人接触诗歌的机会又是通过当下极其发达的新媒体,比如电影、电视、网络平台、手机等。我曾经注意到一个现象,中国有一些诗人,他们经典化的过程中有一部分是通过娱乐化和消费化的方式出现的。比如说,在我单位图书馆有一个工作人员,他有一次跟我谈起了海子,我感到有些吃惊。我说你是怎么知道海子这个诗人的?他说他知道海子这个诗人以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是在看电影《西风烈》的时候。我曾经统计过一下,国内有四五个电影里面都是以方言或者是极其搞笑的方式演绎了海子那首非常经典化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比如《大笑江湖》、《西风烈》等。当然电影和诗歌的关系是值得我们深入探讨的,但是因为这不是我今天要讲的一个关键问题,我们还是暂且搁置。但是我觉得它确实是一个重要现象,我们接触到的诗歌,往往在与我们印象里面很严肃的、很端正的面孔是不相同的。

那么,我先对2000年以来的诗歌说一下我的观感。我记得张承志曾经在《心灵模式》中提出诗歌四种元素性写作,他认为最低级也就是最基本的就是“水”,那么我们作为一个读者来阅读诗歌,人和水的这个需求显然是最基本的,而这往往在小时代的语境下发生。此外,还有“奶”、“蜜”和“酒”的三种元素性诗歌。显然,其中最高的层次是酒。我想张承志可能说的并不完全符合诗歌和我们当下的诗歌阅读的关系,当然我也觉得他说出了一部分事实。在当下中国这么庞大的国度里,诗人与我们每一个读者是否发生了关系?发生怎么样的关系?这个是需要我们来反思和讨论的。

实际上我对新世纪以来十多年中国诗歌的面孔是非常模糊的,这可能出乎大家的意料。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这样的印象,或者说大家可能认为当下中国的诗歌活动很多,也很热闹,各种各样的诗人在各种媒体平台上演绎着自己所谓诗人的各色形象。但是在整体性的层面上,如果有人来问我十年来中国诗歌是什么一个样状况,我个人觉得可能会无言以对。我不知道中国诗歌的目前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尽管你可以说有很多诗人写出了当下中国敏感的社会问题,比如打工诗歌,底层诗歌、农村诗歌、高铁诗歌等等,甚至还有前不久被炒得很热的所谓“新红颜写作”,还有几年前的“梨花体”和“羊羔体”等等。是的,这些都是新世纪以来的诗歌现象,但是它们说明了什么呢?这就是十年多的中国诗歌吗?显然不是。

那么,为什么中国诗歌的面孔是模糊的呢?我觉得中国当下的诗人写作处于一种很含混的状态,一种没有方向或方向太多的状态。那么这个含混状态如果说通过西方文学话语来阐释的话并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有一定的道理。中国文学现代性的问题,我们多年来一直都在谈。而我觉得当下中国现代性的问题,套用一个时髦的词汇就是混搭(含混)的现代性,既有前现代性的遗留,还有进行中的现代性,还有一个含混的后现代性。这三者融合在一起,就构成了当下中国诗歌的文化背景,而几乎当下中国所有诗人的写作都离不开这三个层次。

那么比如说前现代性,很多人认为1989年的海子自杀之后,中国的前现代性基本上结束了,也就是说农业社会农耕文明是在海子之后就结束了。我们也知道在此之后中国这种城市化的进程是极其加速度的,这一切迅速改变了中国传统农耕文明诗歌写作方式,所以有人认为海子是中国农业社会最后一位农耕文明的晚歌写作者,也是是最后一个理想主义者。但是我们可以发现,当下很多诗人,包括60后、70后,甚至是80后,他们实际上都程度不同地经受过乡村生活和农耕教育的洗礼。他们诗歌仍然有着这种前现代性的文化情结和个人经验在里面的,但是他们又赶上了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当下生活,包括全球化的语境。这样他们不能不是尴尬甚至分裂的、游离的。那么这三个现代性掺杂在一起就导致了中国诗人的声音非常含糊,形象也很模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一个整体上印象。

当然我们也知道中国这个社会以前曾经有过政治极权的时代,尽管政治极权时代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又发现中国公共知识分子在诗歌批评界甚至文化界的整体上的缺失。当然我觉得在座的李云雷应该得算一个公共知识分子,但是我肯定不是了。为什么公众知识分子在中国是缺失的呢?首先有一个传统问题,当代中国的公共知识分子本来就少得可怜。再有,我们尽管生活在现代性城市里面,但是公共话语空间仍然受到大量的挤压和消减,这是不对等的。尽管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纯意识形态化的社会,但是有时候,我发现很多批评者他们在表达对社会的看法甚至是对社会现象不满的时候,往往不是在公开场所发言的,往往是在酒桌上,茶馆里,或者搓麻将、喝小酒的时候说到这些话。这难道不是一种中国特色的讽刺和悖论吗?所以我觉得中国知识分子形象问题仍然是值得关注的问题。而到了全球化的语境下,诗歌写作的问题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了,包括我们现在看到极其庞大的网络话语的或者说流行的多媒体写作、微写作等等。

接下来,我还是想谈谈新世纪以来中国诗歌的本土化问题。中国诗歌本土化仍然是进行时的,仍然是没有完成的。大家知道在上世纪末中国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诗歌论战,也就是所谓的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的一个博弈,甚至说这是一场战斗也不为过。那么后来程光炜老师,也是我最尊敬批评家,他后来编了一本影响非常大一本书叫《岁月的遗照》。我在前不久重读这本书的时候,我发现,尽管这个诗选里面收录了中国当时非常优秀的诗歌写作者,但是我发现非常有趣的是这些诗人背后都站立着一个或几个伟大的诗人。但是他们并不是中国古代某一个诗人,不是李白、杜甫,也不是陶渊明,而站立的是西方的一个个大师,比如说,艾略特、庞德、海德格尔、布罗茨基,或者希尼等人。那么,为什么是这些异域诗人站在当时每一个中国诗人的背后并发挥着极其重要的影响?那么,中国诗人借这些人在表达他们对中国看法,其合理性在哪里?当然,我觉得这种西方诗歌写作资源和互文方式在当时可能是有其必要性和有效性的。但是今天再看看当下的中国诗歌,中国诗人本土化仍然是没有完成的状态。

那么我注意到一个现象,包括中国文学史的研究,很多人说到西方诗歌在20世纪对整个中国汉语诗歌影响的时候,谈论的都是西方大师,但是我们却没有注意到伟大的汉语诗歌尤其是古代诗歌对西方诗歌的巨大影响。我觉得这个不对等的状态是极其不正常的。而后来我在梳理西方诗歌的时候发现几乎西方很多诗歌大师都受到了唐诗的影响,包括我们知道的庞德,艾略特,弗洛斯特,包括加里•施奈德等等。他们都是受到了中国和东方诗歌与文化的影响,甚至包括禅宗。所以我觉得中国诗歌目前一定程度上仍然处于西方话语这个庞大影响之下,这个本土化到今天仍然是没有完全完成的。

再有一个,大家都有同感的,当下新世纪的中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不知道大家对此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个人觉得中国已经进入到了寓言国的阶段,就是伊索寓言那个寓言。大家知道我们每天读到各种各样的出人意料的新闻,这些新闻已经超出了我们每一个人对这个社会的极限认知能力,比如河南性奴案,刚刚发生的临沂的女版药家鑫。我们的富人是越来越多了,但是刚刚看到的温家宝总理在接受访谈时候说,中国现在还有一亿人口处于贫困线以下。还有一位华中科技大学在读医学博士,为了响应湖北成立一个什么精子库之类,在捐献精子的时候意外猝死。他爸就说,学校只赔了8.88万元我不能接受,我们老家一头牛如果卖的话,也能够卖10万块钱,难道我的儿子作为一个博士他只值8.88万元?那么这种类似现象它也提供一个非常大的认识当下的切口,提供了我们对于中国形象认知。而我们的诗歌是否提供了相应的当下中国的形象呢?

为什么我把它评价为寓言国的阶段,大家可以读一下中国当下诗歌,起码很多优秀诗歌在我看来都有一个很重要的标准,就是都具有寓言化的征候。那么这个寓言化涉及到了当下诗歌如何处理你所面对的庞大现实和个体的精神现实。我记得在2009年的时候,著名艺术家徐冰在通州做了两大巨大的雕塑,就是凤凰的雕塑。而这两大庞大的成吨的飞升的凤凰,却是用时代的“剩余物”来完成的。那么这个剩余物是什么?比如说,机器零件,包括一些废旧用品,包括垃圾,包括一些无用和破败的东西,把它拼成两只凤凰的“光辉”形象。当时我在一个朋友的陪同下看到这两个庞然大物的时候,我觉得非常镇震惊。这两个很新鲜的非常中国化的形象,它背后的那个东西是被我们忽略的。我觉得这恰恰又是应该被予以关注和反思的重要事实。所以,我觉得当下中国好的诗歌它所处理的材料和最终展示出来的应该是一个我们既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一个东西,我觉得这是当下中国诗歌必须要完成的一个过程。

那么说到诗歌和现实的关系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想举一个现象,这是80后有一个女诗人,她在中国当下的影响是很大的,她就是广东的郑小琼。郑小琼在去年有一组诗歌叫《女工记》,今年的一些刊物也仍然在发表。她在刚刚写完之后就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我,后来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在发表的时候这组诗歌是以“非虚构”的方式出现的,这组诗歌里面所写到的女工应该是涉及到了当下很多敏感的社会现象。大家知道现在很流行一个词,就是非虚构的写作。郑小琼的《女工记》是由两个文本组成的,一部分是诗歌,她在每一个诗里面描述一个女工,比如说,洗脚的,包括工厂打工的,包括三陪女等等,就是各种各样的这个女工的形象;那么在诗歌文本后面她又插入了另一个文本,即散文化的部分。那么我第一次读到这组诗的时候,我确实觉得这个文本它的优点呈现了这个女工特殊的群体生活和精神状态。当然我给郑小琼回复邮件的时候,我也有一些担忧。或者说有一点不满足在于这样的女工在我们中国新闻体系里面我们已经看到已经很多了,那么当它进入文学和诗歌话语的时候,你如何完成一个提升的和陌生化的过程。

新世纪以来这个“寓言国”形象的出现在于媒体的开放性,确实随着主流之外媒体的一定程度的放开或者说不同声音的的补充让我们对社会有了相对清晰的一些认识。我们已经看到很多的以前不能公开发表的敏感文学和诗歌已经进入我们视野里边来。如果以“70后”诗歌为例,我觉得1970年代出生的人诗歌写作,出现了很多的层次,包括在座的杨典兄,包括其他的诗人。他们每一个人写作带有极强的个人性,那么同时在这种个人化背后,又出现了很多能够处理中国最为敏感的问题一些写作者,包括江非、沈浩波、朵渔、江雪。那么大家认识沈浩波,觉得他是中国民营书商一个成功的典范,当然他的诗歌写作确实也代表了一部分真实的声音。包括很多年前,他写过一组诗《文楼村纪事》,就是写的河南的有名的那个艾滋病村。沈浩波这组诗让我看到了现实和历史之间的复杂关联,这与后来《人民日报》包括中央电视台所播出的文楼村形象是有一定的差异的。那么沈浩波所体现的“文楼村”,既一个现实的文楼村,又是一个历史化和想象化的文楼村。那么由这个文楼村,我想提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当下诗歌所处理乡土和农业社会这个问题,实际上括写当下中国写农村题材的人是非常多的。后来我统计过,在70后和80后诗人里面起码有五分之二甚至是更多人都在处理乡土中国的经验。但是我发现在这个题材上写得好的人非常人少。这方面做得好的诗人都是带有这种历史化倾向的,他们处理这个乡村不止是个人意义上的张家村或者是李家村,而是在村庄里面能看一到中国的历史缩影和当代命运,包括很多纠缠的困境。

那么就时下流行的农业题材我觉得有一个缺失,就是中国青年写诗歌作者在新世纪以来缺乏对城市化真正的书写。我们知道当年波德莱尔作为西方的城市化的波西米亚的一个代表,一个精神漫游者,已经成为世界范围的经典之作。当然三四十年代中国曾经出现过一个短暂的城市化写作一个高潮,但是我们知道从1942年开始,随着农民文化,包括战时文化这种强大影响,尤其是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几乎没有真正合格城市化的写作者,包括后来的“第三代”诗歌。1980年代的“第三代”诗歌里面也出现一个群体,就是城市诗,但是它确实是很小一个声音。而随着中国社会转型,城市化写作和打工诗歌是不是能够相互替代呢?实际上我们忽视了一点,很多人觉得打工文学是一个苦难的伦理的痛苦写作,我后来曾经尖锐批评这个写作,我觉得用眼泪来写打工诗歌,可能在社会学来说是它合法的,但是从文学本体性它又是非常缺失的。应该注意到打工群体的内部分层也是非常复杂的,不是我们简单看到的痛苦,还有很多更为复杂的东西,而这在我们相应的诗歌中没有被充分体现出来。

再比如说,我们现在大多生活在城市,生活在更为庞大的一个国家首都里,那么城市给我们每一个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我觉得这在新世纪十多年来诗歌里面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这值得我们去思考。为什么我们仍然缺乏处理最为真实的城市化的经验,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传统,还是我们因为很多的诗人面对这个城市的时候缺少这个发言的能力。

还有我想说一下诗歌的地方性。大家知道在上世纪60、70年代,中国“地下”诗歌写作曾经焕发出非常庞大的生机,当然它是以被压抑的方式出现的。大家知道后来被翻检出来的“地下”诗歌的声音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北京,那么至于其他的地方,比如贵州,在庞大的北京照耀下,它们是非常暗淡的。所以后来我听到很多南方的诗人(比如钟鸣、杨黎)对北京抱有强烈的不满。西南的成都,在“第三代”诗歌里面曾经焕发出巨大的生机,但是它们仍然处于北方话语影响之下,包括北岛对他们的影响。后来我统计过,北岛最早去南方是在60年代,那么后来在不同的时期,北岛在每一次南下都受到了南方诗人的热烈欢迎,他们处于北方诗歌庞大阴影之下。我觉得这很有意思,李亚伟也好,柏桦也好,包括已经逝世的张枣,他们诗歌写作都非常棒,但是为什么要产生一种北方文学形象的压抑?而真正的诗歌“地方性”的出现是从“第三代”诗歌开始的。而北岛一代人他们可能并没有完全自觉意识到北京给他们诗歌带来了文化上的形象。那么到“第三代”诗歌这种地方性以爆炸式方式出现的时候,南方诗歌对北方诗歌的挑战就成了必然。当然我后来一直说南方和北方这种对立体系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可能存在着一种集体的幻觉,但是它确实在不同诗人那里有了得到了呈现。而上个世纪末到新世纪,我觉得这种地方写作在诗人群体性写作里边表现差异非常大,比如地方性写作在某些区域里面表现得很普遍,比如说山东。山东的70后和80后的诗人,起码有多一半都离开了山东,在全国各个地方写作和生存,但是他们诗歌里面所体现那种集体性对山东的记忆是非常明显的。而这种地方性在其他的省份诗歌里面就不是那么充分,比如说河北。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河北和山东同样作为北方,但是它的表现得却并不一样,是不是河北的诗歌受到的北京的压抑更为明显。

但是我想纠正的是,地方性作为一种知识和地域性写作不一样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甚至在我看来,每一个人身体里面都有庞大地方的基因,所以我觉得地方写作也是身体写作。比如说在座的杨典,他在北京已经生活这么多年了,但是我在他的诗歌里面我觉得一直听到一种声音,这种声音跟我作为北方生存的声音是有差异的。这个声音可能来自于他的西南地区,也可能来自于他的个人想象部分,这个也是值得的关注的。

再有一个女性写作也值得关注。李少君和张德明在海南海边喝茶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炮制出来一个概念叫做“新红颜写作”,这个概念出来之后立即引起了两种不同完全的声音。一种是认为很有效总结了新世纪以来女性和网络之间互动关系,在文学文化体系里面,曾经有过80年代很极端尖锐女权的声音,但是到了新世纪以来中国几乎很少有这种的声音了,尤其是诗歌界,包括当年很尖锐的,包括翟永明、唐亚平、伊蕾。她们曾经在80年代写过那么多女性色彩强烈的诗歌,到今天已经被消减了。至于更年轻的写作者,包括70后、80后女性诗歌她们的诗歌更为日常化,更围绕精神性的,自白性可能多一些。而博客对女性写作提供了一个非常大的平台,女性在上面充分表达每一个人的形象。但是也有很多我的朋友对“新红颜写作”这个概念表现出极大的反感。他们认为这个是失效的命名。实际上在李少君和张德明的“新红颜写作”概念出现之前,我曾经在《诗刊》上有一个提法,“博客时代的女性诗歌”。我觉得这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现象。尤其是2005年左右博客成批量出现以后,它确实使得女性诗歌声音变得更为宽泛和自由了。

我想提的一个问题就是新世纪以来诗歌写作的仿真性或者是同质化。我觉得中国当下很多诗歌好像离我们现实非常近,比如说一度流行的所谓某某体,如扫地老太太体、咆哮体、私奔体、高铁体、淘宝体、蓝精灵体、混搭体、本山体、凡客体等等,而这是和社会现象直接比附在一起的。在7月23号动车事故的时候,出现了大量的诗歌。在座的如果上网搜一下,当下写作社会问题的诗歌群体是非常庞大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面对敏感社会问题的时候,为什么我们会在极短时间之内出现那么多回应的声音,而对这种声音我们中国批评界和社会界却表现出来完全不同的评判。诗就是诗,你对社会问题做出回应如果还抵不上一个新闻就值得反思了。再有这种声音也体现了民众对国家的不信任。那么我们在某一个很大或者说很小的社会事件上总想找到一些符合我们对这个社会形象的判断,当然这个判断有人会很强烈,民粹的、愤青的。所以我觉得中国的文学问题,包括诗歌的问题很多时候仍然不是纯粹的美学问题。不管你是被规训的,还是被压抑的,还是要反抗的,都是在借助一个诗歌美学自身之外的声音说话。还有说到仿真性,我们看到很多诗歌与我们所处社会是非常直接的,当然我觉得这些诗歌都是很低级的或者说很初步的,就是说它像一个仿真器具,看起来是真的实际上是假的,或者说它与真实有很多差距。我一直觉得诗歌是不存在什么现实主义,也不存在什么浪漫主义。我有一个词叫现实感,我觉得现实感是每一个作家所应该具备的,就是你所处理的现实它应该是文学化的。谢谢大家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我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李陀老师前几天打电话邀请我参加欧阳江河和翟永明的诗歌讨论,但是因为时间原因我没有参加。欧阳江河和翟永明的两首长诗我都读了,我也跟李陀老师交流了自己的看法。我一部分同意李陀所说的当下诗歌中国进入一个写作长诗的时代,写作长诗确实成了当下的一个现象。尤其是在在上世纪90年代后期到了新世纪以来,我发现大量的长诗写作。我在去年给中国作协做诗歌年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统计,2011年的长诗有几百首之多。为什么出现这种现象?我并不完全同意李佗说的长诗容量就多,我觉得将短诗和长诗做这样一个比较是不太妥当的。我记得多年前有一个河北的女诗人说诗歌像一个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越短越精彩。我当时非常反感。诗歌长度不能决定诗是不是出色,容纳的情感和思想是多或少。比如说,古代的绝句只有20或28个字,但是它们容纳的少吗?所以我觉得伟大的诗歌和你字数和行数长短没有本质关联。李陀老师说的当下中国的诗歌进入一个长诗时代,为什么出现这样现象?我觉得一个在于长诗是对诗人自身的锤炼的需要,因为一个诗人到了一定的阶段他一定要写长诗,这也是很普遍的现象。但是我觉得中国的当代诗人,包括欧阳江河,包括沈浩波在前几年前写得长诗《蝴蝶》,他们确实给我们提供很多话题和认识诗人包括现实和历史的很多问题。但是我觉得当代诗人写作长诗优秀的并不多,为什么这样说?很多诗人写长诗的时候,往往“气息”接不上。比如说,我刚才说的读沈浩波《蝴蝶》,他的上中下的三个部分,前后转换非常之巨大,甚至超出我的想象。就长诗而言,诗人在某一段的时候写第一章,再过半年再写第二个部分,那么这个前后往往气息和节奏接不上,差异非常大,甚至有时候不像一个人写的。欧阳江河的《凤凰》和翟永明的《随黄公望游富春山——入山幽致叹无穷》(如翟永明专门标出了这首诗的写作时间,2011年5月到2012年1月)里面多少也有这个问题。我觉得每一个诗人都有写作长诗的冲动,而一定程度上对于很多诗人来说他们往往觉得在这个时代短诗容纳不了他们的精神情感。

另外刚才云雷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关于臧棣对北岛的批评,我简单说两句吧。2011年底即将结束的时候,臧棣以9万字的长篇访谈《北岛,不是我批评你》对北岛的批判引起了诗歌界的广泛关注甚至哗然。而实际上臧棣并非单单批评了北岛本人,而是也同时指向了国内的文学批评界以及写作身份、文学史、文化场域等诸多方面。而值得注意的是文学界同仁更多是充当了旁观者,他们似乎对此难以置喙。确实,面对着北岛和臧棣这样的诗歌界的重要人物以及背后更为复杂的文化现象和文学场域(如诗歌的物欲化、诗人抵抗意志的丧失、政治诗学、文学知识分子化、犬儒哲学),人们试图做出臧否和表态有些难度。而批评的鸵鸟哲学和犬儒主义由此可见一斑。实际在臧棣写这篇批评北岛文章之前,在2011年八月,在青海湖第三届国际诗歌节上,当时有一个焦点,就是因为北岛可以回国了。北岛参加这次诗歌节是经过了中宣部的特批,确实是很不容易的,所有的媒体大量进行了对北岛的采访。与此同时在我参加青海湖诗歌期间,就有另外一个诗人和翻译家李笠,认为北岛回国来参加官方会议是他妥协的结果,北岛已经不是当年的英雄扔。后来我全面读过臧棣的这个访谈之后,我也没有表态,我觉得这有一个中国场的问题。

臧棣批评北岛是从多个角度出发的,比如诗歌的物欲化和诗人抵抗意志的丧失。确实有很多人认为北岛在流亡或者是叫海外写作时期,他的诗歌已经没有抵抗性,他的诗歌完全是全球化时代国际化写作的产物,这和当年的北岛不可同日而语。我觉得北岛在国内地下诗歌的语境和出国以后语境是在变化的,那么语境变化时候诗人也在改变,诗人的形象也必然发生转变。我们不能一味以一个标准要求一个诗人,包括被北岛。北岛有一个问题,也是我们刚刚讨论的就是全球时代少数族群的写作,北岛到了海外之后,就是少数人的写作,用汉语写作必然是被边缘的。那么他想形成一种认同的话,他就要对自己的母语写作进行调整,或者用英语以及翻译来发出自己声音。那么,这算不算妥协?而政治诗学在中国是一个特色,那么政治诗学在当下中国的存在有没有必要性和合理性,还是已经丧失了,被强大物欲和时尚以及全球化给消减了?臧棣的一些批评不只是指向了北岛,而是指向了中国当下和历史性的诗歌问题。我觉得讨论中国诗歌一定要注意语境,所以对臧棣对北岛的批评我们很难做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判断。

云雷刚才提的这个话题不好回答,起码我对我来说很难回答,我昨天刚好是做了一个访谈,那么在这个访谈最后我说了一句话,“注定今生我们要诗歌发生关系,尽管在我们的生存中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去做”。我认同杨典兄说的话,诗歌有时候完全是个人的事儿,一首诗又往往是在一瞬间生成。青春期和成年经验,包括到了晚年,诗歌不同阶段呈现出来的声音显然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完全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我读一些诗人诗歌的时候,我觉得有时候很恐怖,因为我发现很多诗人把诗歌当做隐蔽的日记,你会发现最隐秘的情感在他的诗歌里面的现身。当然诗歌也必然会与周边的社会生态会发生很多关系。我举一个例子,有一次我经过北三环,突然发现三环路北边挺立着两个高大的一模一样的建筑物。我觉得好像是到北京第一次看到这个建筑物,当然它存在已经很多年。这两个建筑物就像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是“国酒茅台”,一个是“国家核电”。我觉得这两个建筑物一个带有国家的化身,另外一个带有日常的形态,它们就是这样生动地混搭在一起。

所以我觉得诗歌在我个人非常繁杂和平淡的日常生活里面充当了一种发现,而这种发现必须是个人。我也补充一点,刚才冷霜说得非常好,打工诗歌它非常复杂,包括说到郑小琼,她已经成为专业的作家,包括谢湘南。很多的打工诗人跟以前生活发生很大的变化,甚至很多人连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打工诗人。我们一定要注意到新世纪以来诸多诗歌现背后的动因和机制,这个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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