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养宗的诗

2012-08-15 00:49汤养宗
扬子江诗刊 2012年4期
关键词:某年某月豆粒浪子

☉ 汤养宗

一树鸟鸣

一树鸟鸣,叫得我血脉贲张,再仔细听

有些不是花的东西在树上开花了

这是开春时节,我也有点看不住自己

公鸟与母鸟声音都特别颤,一锅豆粒

正在火候中。它们正在做的事我们做不来

树上有貂蝉,也有杨贵妃与西施

也有吕布与董卓,以及神情黯淡的谁

好像几个朝代终于合在一起做相同的事

那些不是花的东西正发出花开的声音

正宽衣解带,把我们的山河扔在一边

也不顾国家正在修改法典

许多良民是不屑去细察这些的,只有

我这类人会摸一摸身上长不长羽毛,以及

也装出快乐的样子,仿着发出几声啁啾

在咽喉结处,经受一番细心的变调

散 章

适合一个人独享的事有:试茶,听雨,候月

或发呆,高卧,摸索身体,枯坐,念,看云,抓腮

怎么做怎么个孤君,握一把天地凉气

适合两个人分享的事有:交杯,对弈,分钱

或用情,变双身为一体,或从中取一勺,卿卿我我

捏住对方一指,莫走,谁知谁去谁留

适合三人的事,叫共享:高谈,阔论,制衡

分高下,俯仰,或拉一个压一个,取乐,此消彼长

好个小朝廷,且暗中提鞋,边上放尿

光明的穴点

狱里根本不安装开关,可牢头要我把灯给熄了。

一整个晚上我贴在墙上摸开关

从一寸一寸摸,到一厘米一厘米摸

摸了东墙又摸西墙,摸了西墙

又摸东墙

地上早已鼾声大作,只有我继续贴在墙上

琢磨着,牢里这盏长明灯

它的开关到底装在哪里?以及天亮后

如何来答复,牢头问我有没有摸到开关的问题

身体内有一些坛坛罐罐

身体内有一些坛坛罐罐,身体内还下着雨

有屋檐,和滴水中的瓮声瓮气

昨晚在酒桌上对人说:我养着一大批瓮中人

还长出了小尾巴。他们甚至已画好线路图

用舌头去舔薄薄的窗纸,看天色

与听风声。这就叫陈兵百万

一个手握重兵的人,自己与自己埋伏,对阵

间或还安插好了几个小间谍。我早就想率众起义

或者打破坛坛罐罐,大笑一声出门去

我们原始的姿势

我们还保留着一两个原始的姿势:女人张开

双腿,大地的门就此敞现

男人则双膝跪席。像一场宗教。更像是游子

下跪在自己一针见血的家门前

这样做时我们是按上天给的秘笈去做的

有一些癖性我认下,并且做得当仁不让

我担当不起的一句话叫:无家可归

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家中,我下跪,形同十足的

披头散发的浪子。我的女人说:王者归来

同时也接受着,我浪子般赤身裸体的膜拜

某年某月某日,致某人

附近有动物园,每天人看动物,人看人。动物看人

动物看动物。像认亲,陌生间没话搭话

还有人这么说:这只猴,多么的通人性

混在人兽混居的尘世,我还有一人未认

某年某月某日,小雨,空茫,十个指尖又布满修辞

我多么想见到你——可不知你在园内,还是在园外

一些反面的脸为什么也让我感动落泪

除夕夜广场上放烟花,烟花炸开的一刻

仰望的人群中一个流浪汉的脏脸也亮了并笑了

他一定也在那绚烂的色彩中,要到了自己

想要的一份。而在另一个楼梯口

服刑中假释探家的丈夫,刚要叩门的手

久久凝固住,他听到妻子在屋子里说话

要女儿也把狱中爸爸的筷子摆上

镜头在延续,步行街上日常有三只流浪狗

今晚竟得到了一件棉絮,有少女

把食物放到了它们跟前,那少女已到了

可以谈恋爱的年龄。入夜,又读李煜

他才是最伟大的口语诗人:“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在这里,我竟忘了自己的阶级辈份

一个帝王的悲欢怎么能也成了自己的悲欢

在这里,我把这些平平淡淡地记述下来

然后流泪,这几年常常在酒后偷偷流泪

这一次不是,这一次为那些站在我们反向的面孔

一把光阴

一把光阴被我抓在手里,恍惚的豆粒,空的,也是硬的

我一颗一颗咬,一粒一粒嚼

有几颗被我用在弹弓上,那边有一只麻雀

或想象中应该被打下来的东西

我的牙齿,是这个国家给我的牙齿。每一颗都有名有姓

分别叫坚毅,转辗,酸与甜,吞吞吐吐,逆来顺受

以及患得患失和自作自受等

其中那颗叫患得患失的牙昨晚找我谈话:“你手上的豆子

已经不多,没有一只麻雀被你打下来,你还要

浪费你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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