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外化的毁灭性力量——浅析《麦克白》中的女巫形象

2012-08-15 00:42
文教资料 2012年33期
关键词:哈姆莱特麦克白莎翁

胡 玥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被誉为是心理描写的杰作,也被称为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最阴沉可怕的一部。不仅仅是因为戏剧的笔墨暗淡,主题“灰色”,也因为在戏剧中存在着“超自然因素”——女巫形象的作用。

对于超自然因素在悲剧中的运用,如哈姆莱特遇见鬼魂,麦克白遇见女巫,王佐良先生认为是“文艺复兴时代精神里中世纪思想的残余……这些观念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戏剧本身”。但是我个人认为,使用“女巫"这一超自然因素并非源于中世纪思想残余,而是匠心所在,具有深刻寓意。著名莎学研究专家布拉德雷曾这样评论《麦克白》的创作手法:“莎士比亚在本剧中如此频繁地使用这些超自然因素不是偶然的。它可以帮助激活对隐藏在人心里而毫无察觉其影响的力量的隐约的恐惧感。”

在《麦克白》中,莎翁笔下的“女巫”出现在如是几个地方:第一,出现在第一幕第一场:三女巫在电闪雷鸣中合唱:“美即丑恶,丑即美,翱翔毒雾妖云里。”女巫一出场,就伴随着雷电,气氛一下子就陷入阴森恐怖中,再加上女巫的独白,这在读者心中埋下一颗种子: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而女巫颠倒是非,制造混乱,兴风作浪,更是一上场就带来了一种极大的不祥的征兆。第二,出现在第一幕第三场:三女巫对麦克白和班戈进行预言,女巫的话预示着麦克白将成为考特伯爵,而后成为未来的君王。对于这样的预言,读者产生极大的困惑,为何女巫会如此预言?这样的预言会成真吗?如果成真,那么麦克白又是采取何种手段或者是遇到哪种机遇才能获得如此殊荣的呢?第三,出现在第四幕第一场:麦克白刺杀邓肯后,得到王冠,却在意外之中,惊现班戈的鬼魂。麦克白害怕之余,想知道未来的命运,就主动到山洞里找女巫,女巫对他说:“你要残忍、勇敢、坚决;你可以把人类的力量付之一笑,因为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麦克白。你要像狮子一样骄傲而无畏,不要关心人家的怨怒,也不要担忧有谁在算计你。麦克白永远不会被人打败,除非有一天勃南的树林会冲着他向邓西嫩高山移动。”这一切被人类看做是不可能的事情,却被女巫说了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女巫的预言本身就意味着邪恶,扰乱宇宙的势力。这样的气焰助长了麦克白,使麦克白有恃无恐,享受着其君王生活。

而作为“超自然因素”的女巫,莎翁的安排并不局限于让女巫的预言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造成故事情节的曲折多变。女巫的形象,不可否认,是莎翁精心塑造的。首先,女巫这一形象代表着一种自私、邪恶的内心力量,幽黑的欲望和野心。女巫的三次出现,实际上代表着麦克白的心理活动。犹如古希腊悲剧中的合唱队一样,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通过唱歌的方式来将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外在形象化。女巫不断诱发和鼓励麦克白内心邪恶因素的膨胀,从“成为考特伯爵”到“君王”再到“稳坐宝座”这些都是麦克白内心追求的,只是在遇见女巫之前,麦克白是潜意识中具有,其平静地努力扮演着一名优秀的、英勇的、令人尊敬的将军。而当麦克白遇见女巫,这种意识被唤醒,再加上麦克白夫人的唆使,这种“超越现实,获得最高权力的欲望”就越来越凸显,直至最后化为可怕的行动。所以女巫的预言只是外因,真正导致麦克白自我毁灭的是他的野心。因为同样是面对女巫的预言,麦克白相信了,行动了;而班戈只是一笑置之,所以从两个人的外在行为,就可以猜测麦克白的黑暗心理。而麦克白实际和女巫的两次见面则分别代表着:(一)麦克白对王冠及其权力欲望的外化;(二)暗示麦克白承受的心理压力、惊慌和焦虑。其次,女巫代表着当时疯狂、黑暗、怪诞、邪恶的世界。就如同《哈姆莱特》中,莎翁笔下的世界一样:谋权篡位,毫无秩序可言,臣非臣,君非君,《麦克白》中的世界也是如此。女巫在某种程度上实际上映照着当时的世界,女巫的出场一般都伴随着自然界中的狂风暴雨,这些都象征着阴暗、恐怖。而女巫的预言可以看做是一种混乱、无序以及暴力。例如:一开始,女巫开场如同迷一样的宣言:美即是丑,丑即是美。这象征着一个是非不明、颠倒黑白的时代。而女巫营造的这种黑暗的主色调,也是全剧的基本色调。黑暗掩盖着杀戮、背叛、死亡。而主人公麦克白渴望黑暗,“星星啊,收起你们的火焰!不要让光亮照见我的黑暗幽深的欲望。”又例如,女巫预言麦克白将成为“考特伯爵和未来的君王”,这是一种对秩序的打乱。臣子杀死自己的君王,然后篡位,享受本不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这些都是不合理的。再如,女巫预言中说:“要让麦克白残忍、勇敢、坚决,你可以把人类的力量付之一笑,因为没有一个妇人所生下的人可以伤害你”,世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妇人所生育的。所以这搅乱了世界规律,使得世界将变得混乱不堪。最后,女巫代表着一种“本我”人性的外化。中世纪的“禁欲”、“愚民”扼杀人性,又不以文明、理性行事,完全的以一种独裁专制而且迷信的方式维护着教会统治。而文艺复兴解放了人性,但却太过激烈。而当恢复人性的狂热冲动过后,便是理性主义的到来。莎翁塑造的女巫(其有着私欲和野心)充满着“欲望”。莎翁将女巫代表的“纵欲”、“本我”安排在悲剧中,促使悲剧的发展。而麦克白放纵欲望,杀死邓肯,夺取王位的行为也受到了作者的强烈批判。作者旨在将人们从人性的狂热冲动中唤醒,追求理性、和谐和统一。

莎翁笔下的女巫在整个戏剧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她们穿梭在整个故事中,无疑给整个剧本带来了重大的影响。第一:女巫的存在为戏剧情节的发展设置了一环又一环的悬念。麦克白在女巫的蛊惑和夫人的唆使下,其想干一番大事业的雄心逐渐变成了野心,而野心的实现又导致了一连串新的犯罪,最终让麦克白万劫不复,完全踏入邪恶的世界;第二,女巫从第一幕第一场开始,就提供了一个情节并使其逐渐复杂化,以及撑起了人物性格的变化。麦克白从一个英勇、忠诚、受人尊敬的将军变为“弑君者”。如果麦克白没有同女巫邂逅以及缺少女巫的预言,谋杀就会显得突兀,情节发展就具有极大的跳跃性。第三,女巫的出现渲染了全剧的气氛,使得全剧充满黑暗,充满毁灭性的力量。

而对于“鬼魂”形象的运用,在莎翁其他的作品中也有运用。例如《哈姆莱特》。《哈姆莱特》和《麦克白》中的鬼魂均是故事情节得以发展的一个重要线索,都相当的精彩。而《哈姆莱特》和《麦克白》中对于“鬼魂”的塑造也有很多的差异性。《哈姆莱特》中的“鬼魂”是老哈姆莱特被克劳狄斯谋杀后进行复仇的一个工具的实体人化。而鬼魂的出现是哈姆莱特进行复仇的伊始,也是故事得以开展的重要因素。莎翁通过塑造“鬼魂”这一形象来交代故事的起因与背景。接下来鬼魂的作用却并不明显,但读者不难看出,鬼魂实际上牵动着哈姆莱特行动的每根神经,它是“戏眼”,是组成剧本的有机整体,是不可或缺的。与《哈姆莱特》相同的是,莎翁也将《麦克白》中“女巫”的出场安排在了第一幕,只不过《麦克白》中的女巫完全占据了“邪恶”,不能否认,《哈姆莱特》中老哈姆莱特的鬼魂代表着正义,是一种暖色。但是《麦克白》中的女巫则是阴暗、灰冷,让人毛骨悚然。《麦克白》是莎翁创作的四大悲剧之末,然而却是最阴沉可怕的一部。

而在中国的戏剧中,也存在引入“鬼魂”这一角色来推进故事情节,紧扣心弦的情况。但是与外国戏剧中超自然因素所起到的作用不完全相同,中国戏剧中“鬼魂”不是“邪恶”的隐喻,而是“冤魂”。就如关汉卿笔下的窦娥,在被诬告含恨而死之后,作者安排窦娥鬼魂的出现,来推动窦娥的父亲重审此案,最后窦娥的冤屈得以平反,正义得以伸张。这里,窦娥的鬼魂实际上是作者为了满足大众的感情倾向而特意安排的,其实质是推动故事由“悲”转“喜”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果没有“鬼魂”这一代表着窦娥冤屈的形象出现,故事无法进行转折。相比于西方戏剧中出现的鬼魂,中国鬼魂的出现,直接、明了并代表着强大正义,作者采用非人间的形式,表达着一种来自于人间的力量。相比之下,《麦克白》中的“女巫”形象,却没有中国作者笔下刻画的鬼魂如此的丰满。“女巫”是一种“罪恶”,在西方作者的笔下,“鬼魂”是一种黑暗,具有强大的压迫感。它不明了,但是能够时时暗淡地出现。可能是受弗洛伊德的影响,西方的“鬼魂”很多情况下,可以外显于人的心理,就像“女巫”的形象实际上是麦克白丑恶心理的外化。而中西方戏剧中“鬼魂”的不同含义,也暗含了中西方文化以及审美的差异。中国人好“喜剧”,皆大欢喜历来是中国人赋予故事的结局。因此,中国剧作家很少将戏剧处理为“一悲到底”,而西方文化重分析,讲究的是事无俱细,体现在戏剧中,则是悲喜分明。而个人主义的张扬、血缘关系的松散使西方的戏剧理论崇尚悲剧。

无论怎样,不可否认,《麦克白》中的女巫形象在西方文学史上乃至整个世界文学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影响。超自然因素的力量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作用一直很突出,其并非是一种迷信残余。值得肯定的是,它在文学中尤其是在戏剧故事情节中有着非凡的推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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