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形象的媒体解构——以“烟草院士”新闻之争为例

2012-08-15 00:52王瀚东胡西伟张卓
新闻与传播评论(辑刊) 2012年0期
关键词:中国工程院院士烟草

□ 王瀚东 胡西伟 张卓

一、“烟草院士”引发的媒体报道争议

2011年12月8日上午9时,中国工程院对外公布了新增选的54名院士名单,中国烟草总公司郑州烟草研究院副院长谢剑平名列其中。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网民刘志峰于上午10点发微博,质疑研究卷烟的谢何以院士登榜,称:“中国每年上百万人因吸烟死亡,而政府却沦为GDP的奴隶,资助这种坑人的研究”;“研究更高效杀人,却当选院士?”从12月9日起,刘的质疑在报纸和网络媒体上不断发酵,逐步形成了“烟草院士”、“杀人院士”的媒体标签和流行称谓:

“烟草院士”当选遭多方质疑(京华时报)

“烟草院士”,请以事实回答公众质疑(广州日报)

“烟草院士”研究成果被指为推销烟草(网易)

新晋院士被冠名杀人院士(新浪)

“烟草院士”:害人还是救人?(和讯)

“杀人院士”是如何诞生的(腾讯网)

显然,骇人听闻的新闻标题主要来自于辗转传抄的小报和网络媒体。在“烟草院士”新闻炒作的最初一波声浪中,新华社官网新华网河南频道12月9日转发了“大河网-河南日报”的报道《在卷烟“减害”研究领域求突破》。报道称:“(当选院士的)消息传来,在烟草研究院,谢剑平却和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研究工作。熟悉他的同事说,严谨工作、低调做事是谢剑平一贯的作风。”它援引谢剑平的话,“减害降焦是我们烟草科技工作者的责任和使命”,并把谢的当选归为“致力于‘减害’研究”和“严谨认真的研究精神”:

谢剑平及其研究团队研究了163种国内外卷烟的29种有害物质和4项毒理学指标,发现仅用一氧化碳、氢氰酸、NNK等7种最主要的有害成分即可表征卷烟烟气的危害性,并以此设立了卷烟危害性定量控制指数及低危害卷烟产品的分级评价指针,构建了卷烟危害性控制方法体系,为开辟卷烟“减害降焦”技术研究新领域做出了积极贡献。……他领导的卷烟“减害”项目组获得国家烟草专卖局“降焦减害”科技工作先进集体一等奖,他负责建设并实施的部级重点实验室在“减害降焦”战略工程实施中发挥了重要作用①。

官方主流媒体有关谢剑平当选院士的报道虽然没有正面响应“烟草院士”的质疑,但是通过对谢的科研方向和“先进事迹”中规中矩的传统“新华体”表述,显而易见是在刻意“引导舆论”,或至少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使用“毒理学”、“氢氰酸”、“NNK”等艰涩的专业术语表明它无意利用这一极具受众注意力的新闻源来提高市场竞争力,更有可能是在暗示读者,工程院院士的评价指标由专业的科学机构所掌握,任何大众化的情绪宣泄都只能是图一时嘴快。但是,类似上述引文的少数正面报道最终并没有扭转大众舆论,却淹没在对“烟草院士”群情激奋的网民叫骂声中。相反,在一周左右的时间里,公众人物、专业团体,尤其是卫生组织的技术官员纷纷走到前台,对谢剑平“开辟卷烟‘减害降焦’技术研究新领域的科学贡献”做出回应,从而使“烟草院士”的媒介讨伐形成了实质性的内容。

新京报的综合报道《控烟专家建议取消烟草院士资格》被纷纷转载。报道称,12月14日,中国控制吸烟协会已向中国工程院递交信件,请该院重新评估关于“降焦减害”的研究成果②。中国控制吸烟协会是经民政部批准而“依法成立的国家一级协会”,是一个准官方组织,它对此次事件的介入具有重要意义。

与市场化小报的蜂拥而至有所不同,一些地方性党报或官方媒体在深思熟虑之后,也加入了“烟草院士”的讨论。略显“官味儿”的评论尽管语言稍有晦涩,却也提供了解读的多种可能,委婉推动公众意见向纵深发展。如:

“烟草院士”的出现,究竟是“耻辱”、“笑话”,还是“自有其道理”,甚至对控烟“作用很大”,公众缺乏足够的专业知识予以判断,鹦鹉学舌、人云亦云容易导致公共空间充塞着一边倒的“道德审判”,而不是基于实证之上的理性对话③。

当中国控烟协会主持的专家媒体座谈会④12月15日在京举办时,“缺乏足够专业知识”的公众看到了政府官员、医学教授、控烟专家以及包括新华社、人民日报、健康报在内的26家媒体记者,从科学、法律和社会公德等角度谴责(而不仅是之前的质疑)“烟草院士”的当选。中国控烟协会致中国工程院的公开信直指问题的要害:

……谢剑平因“降焦减害”研究成果而获得工程院院士。但这项研究早就被国际科学界所否定,世界卫生组织早已忠告“所有的烟草制品包括‘低焦油’卷烟,都是致命的,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卷烟”。全国人大常委会已批准世界卫生组织《烟草控制框架公约》,在公约生效已近六年的今天,还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感到十分遗憾。

为此,中国控制吸烟协会呼吁:1.坚持实事求是是科学的基本精髓,重新评估关于“降焦减害”研究成果。2.《烟草控制框架公约》由192个国家签约并一致承认烟草危害,烟草危害已是各国共识,任何“减害”都不能解决烟草危害人体健康并导致疾病的问题。建议这类课题不要再立项支持,应以保护、促进和发展社会生产力,保护公众健康为宗旨,把资金用于研究如何控制烟草流行和履行《公约》方面⑤。

至此,有关“烟草院士”的媒介话语增添了新的关键词:“伪命题”、“无知”、“误导”、“欺骗”。控烟协会适时地把媒介舆论引向控制烟草流行的公众科学知识补缺和普及,如:“降焦减害是伪科学命题”;“低焦油并非低危害”;“研究表明,使用低焦油卷烟,由于深吸和吸入次数增加,导致肺腺癌的发病率反而上升。在科学证据面前,欧美烟草公司不得不承认‘降焦’失败”;“美国烟草公司使用FTC机器测试烟焦油含量,而不是人实际吸入的烟焦油量。据了解,中国烟草业研究测试烟焦油是沿用美国的方法”等。上述观点迅速在全国的报纸、广播、电视和网络媒体中流传,其声势、规模和效果远远超过世界禁烟日的官方媒体宣传。有人戏称,这场讨论可以看作烟草危害的一次集中科普,无疑也是“烟草院士”的科学贡献:“院士机构已经‘投石问路’,控烟机构应当学会借力打力。⑥”

在消解新科院士谢剑平“科学贡献”的基础上,中国控烟协会官员许桂华、杨功焕等人“让国际耻笑,让中国蒙羞”、“这是中国科学界的耻辱!这是中国工程院的耻辱”此类的媒体表态,就不仅仅是个人的情绪宣泄,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科学界内部成员的反省。当“烟草院士”新闻炒作的第二波声浪在网络喧嚣时,“蒙羞”、“耻辱”的字眼满天飞,矛头所向,已经直指中国工程院院士评选的程序、院士们的社会道德和良知。甚至有专家、官员公开在媒体上表示,希望重新评估“烟草院士”谢剑平的院士资格。

与此相反,中国科学院和工程院的院士们却集体沉默,当事人谢剑平销声匿迹。在媒体报道的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个给谢剑平投了赞成票的魏复盛院士接受采访时为其当选辩护:“烟草行业是我国的纳税大户,烟草税收对国家建设有重要作用。”⑦

二、“两院院士”媒体形象的嬗变

随着2011年院士增选工作的结束,中国科学院院士总数达727人,中国工程院院士总数达783人。尽管人数规模逐年扩大,但在13亿人口中他们显然是出类拔萃的极少数科技精英。院士们是主流媒体新闻报道中的常客和主角。“院士风采”一类的新闻标题,经常性地出现在报刊的显要位置。每逢国家科技庆典之际,总会有长老形象般的资深院士们现身于电视银屏。他们的“在场”,本身即成了当代中国科技强盛的象征,让普通国民为之振奋。

《中国科学院院士章程》和《中国工程院章程》分别宣称,院士是国家设立的科学技术或工程科学技术方面的最高学术称号,为终身荣誉。院士对国家工程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决策有建议权;享受国家规定的有关待遇。年满80周岁的院士授予资深院士称号,享受资深院士津贴。关于院士享受的所谓“国家规定的有关待遇”,人们在两院的官网上可以查到《关于调整院士津贴标准的通知》和《关于中国科学院院士和中国工程院院士优先购买车、船、飞机票的通知》。通知告知:“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从2009年1月1日起,将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的院士津贴标准由每人每月200元调整为每人每月1000元”;“凡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或中国工程院院士的专家、学者,外出工作、参加会议或学术交流等活动,均可凭《中国科学院院士证书》、《中国工程院院士证书》,在全国各地火车站、汽车站、民航轮船码头售票处或记者购票窗口优先购票”⑧。在中国官场文化风气的映衬下,这样的院士待遇不仅算不上特权,甚至给人一种“做义工”的感觉。“最高学术称号﹢决策建议权﹢微薄的国家待遇”,恰好可供媒体为中国民众构建“崇高、渊博、奉献”的崇高院士形象。

在一篇题为《院士的坚持与承担》的人物报道中,记者用铿锵有力的排比结构写道:“他是一个勇敢的战士,在广州“非典”肆虐的几个月里,他不顾67岁的高龄,不顾个人安危,亲临第一线;他是一位优秀的大夫和学者,在临床实践中,他探索出三大治疗原则;他还是一位真诚和有非凡学术品格的科学家,他的真知灼见,捍卫了科学的尊严。⑨”在钱江晚报策划的“约会院士”特别报道中,文字记者、摄影记者和版面编辑齐心协力“让院士在字里行间活起来”。他们用“图文并茂包装院士”,千字左右的主稿,穿插“院士名片”、“院士语丝”、“思想火花”、“院士诗篇”等,“使得院士的形象立体、丰满、跃然纸上”[10]。

无论是文学性描写还是公文式表述,科学奋斗精神、国家责任意识从来都是中国传统新闻报道中科学家英雄叙事的组成部分。然而,近几年有关院士的负面报道不断见诸报端,科学家开始扮演反面角色。

实际上,2011年闹出“烟草院士”的中国工程院新增院士评选,从一开始就不断有负面消息传出。例如:2011年12月8日,中国工程院在京宣布了2011年院士增选结果,54人新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但有网民发现,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人“猜中”了其中的32位新院士。这自然被舆论视作了院士增选程序不公正的新证据[11]。5月25日,中国工程院公示2011年度院士增选有效候选人名单。在这之前有人统计发现,工程管理学部44名候选人中,近半是央企高管和政府高官[12]。尽管最终在舆论的压力下,所有高管和高官都没有进入增选名单。这一事件仍充分显现了在院士选举中所谓科技和权力的结盟。

在中国媒体广告或报道企业活动的准广告中,院士正取代教授、博士的头衔而成为首要的科学促销因素。政府官员对院士的重视,使得原本庞大的院士队伍也无法满足各地经济发展的需求。于是围绕“引进”院士的“优惠政策”不断有“创新”、“发明”,官方文件和媒体中的新词层出不穷。如:“筑巢引凤”、“双栖院士”、“双聘院士”、“候鸟院士”、“院士董事长制”、“院士工作站”、“院士工程”等等。“院士”一跃成为搭配、组词性能超强的现代汉语词汇之一。媒体对“院士效应”如此宏大的叙事,既强化了普通公众“仰视云端”的神秘感,又疏远了他们与院士的距离。对公众而言,院士选举就成了科学殿堂里的“蟠桃会”,院士“选战”就成了天宫里的“神仙战”。一旦有人大闹天宫,便有了通俗小说式的情节和大众审美意义上的围观。

尽管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对内对外反复强调加强院士的科学道德建设,众多的院士们仍然在全国各地奔跑、兼职、办公司、开工作站。他们的动力无疑来自于经济利益,他们的魅力无疑来自于其交换价值。院士可交换的价值越大,候选者争取院士登榜的动力就越足。虽然“国家规定的院士相关待遇”并未全部公之于众,人们从各地政府、各个大学、各大企业招募院士的公告中,能常常看到所给出的待遇报酬,不仅让一般民众、甚至让多数科学家们瞠目结舌:副部级、副省级的办公、住房、用车、医疗等待遇;几十万上百万的科研启动经费、安家费;几十万年薪补贴;配豪车、送别墅,等等[13]。无从知道究竟有多少院士得到了这些优惠待遇,但是官方高调宣传的这些“尊重科技人才”的举措,不仅把院士们塑造成“神人”,也把他们塑造成了“富人”。

人民网强国论坛就2011年院士增选进行过调查:“你怎么看?中国工程院院士7年增加540% ,待遇伴随终身。”在100多条跟贴中,除了几条表达“但愿在待遇终身的前提下,院士们能够服务社会终身、促进科学事业发展终身”这样的愿望外,其余几乎都是负面意见和评价。如:

官员有“特权待遇”,院士有“终身待遇”,咋百姓还徘徊在“最低工资”待遇?

用纳税人的钱,慷国家之慨!花别人的钱不心疼!

院士多了,假、毒东西也多了。

官员没了终身制,国企高官也没了终身制,唯工程院院士可以终身,自然大家都想当了,名利双收才是现实。

将学术机构当成高福利养老院。

中国工程院是技术官僚的产物,是权利终身制的避风港。

无非变成权贵的又一“会所”[14]。

2011年8月,新京报网与新浪网连手就“你认为现在的院士评选科学吗?”进行网络调查,共回收有效问卷4231份。其中,认为“如果不少官员和高管都可作院士,就值得怀疑”的占76%;“不清楚具体标准和规范,没法说科学不科学”的占17.2%;“会有点瑕疵,但总体是科学的”只占 6.8%[15]。

三、科学报道的历史反思

现行的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两院院士制度的产生,有一个历史的过程。它“诞生”于1955年,“曾用名”是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文革”时期名存实亡。它“复活”于1979年。是年一月,经中共中央同意,学部恢复活动,学部的原有职权也很快得到恢复。它“变身”于1993年。该年10月,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决定,将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改称中国科学院院士,完成从学部委员到院士制度的转变。它“裂变”于1994年。那年6月,在中国科学院举行“第七次”院士大会的同时,中国工程院宣告成立,工程院院士成为科学院院士的“孪生兄弟”,最早的一批工程院士中包括一部分科学院士,即今天较为珍稀的“两院院士”[16]。

在一定程度上,围绕“烟草院士”及其他“院士新闻”而展开的有关院士评选标准、程序和院士价值、贡献的公众讨论,源于院士制度本身成长“基因”的复杂性。有科学史研究者指出,中国科学院是“复合型”的。与国家自然科学的最高学术机构和综合研究中心相对应,中国科学院的基本构成有两大部分,一是由院士组成的学部,一是覆盖了当代科学前沿领域各主要学科的研究所群。中国科学院院长兼学部主席团主席,在中国科学院院部机关中设学部联合办公室(今称院士工作局),两者“复合”于中国科学院之中[17]。中国工程院复制了前者的基本构架。实际上,两院均是中央政府国务院的“直属事业单位”。学部委员的推选虽然都经过了科学家的提名推荐,但“最后是由中央有关党政部门协商决定的”[18]。从一开始,中国科学院就不是科学家自己的学会或俱乐部。如果它纯粹是科学协会,便无权自封自己的会员具有“国家设立的最高学术称号和终身荣誉”。如果它是最高的学术称号和荣誉,科学因素就不会是其中决定的因素。正如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所说,“学业称号(学术头衔?)与贵族爵位很接近,因为它也能确保它的持有者得到一种受到国家保护的合法的垄断权,……官僚权力机构将这一切变成了进入政府职能部门的必要条件,他们有权利维持学业称号的稀罕性,进而维护这些称号的价值。[19]”国家给予院士以最高的学术地位,院士以科学的名义维护国家的价值与荣誉,在科学的“最高称号”之上,是至高无上的国家荣耀。

由此,纵观当代中国院士制度的发展历史,它的或有或无、或死或生、或名宅于深院、或威震乎四海,和世界科技发展的脉络并不合拍,却始终同国家考虑、政党逻辑丝丝入扣。科学仰仗国家权力的发展,在传统宣传话语中被表述为:“中国从近代以来的落后挨打的国家成长为今天的科技大国,得益于中国共产党对科技事业的重视、领导和推动。”上个世纪50年代,国家需要借助科学家发展军事工业,媒体开展“向科学进军”的宣传,原子弹、导弹技术在媒体上习惯称为“尖端科学”,举国科学动员和大量的财政投入,被认为是“党准确把握国内外发展大势”和“中国科技发展的关键”,在国家发展的关键阶段“制定符合本国国情的科技发展战略”[20]。“1955年作为过渡形式完成的中国学部委员制度本身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随着不断的政治运动和十年‘文革’的发生,作为中国最高的学术体制,它并没有达到预期的平衡知识精英与国家的关系,因为放弃了学术独立和思想自由的原则,政治和行政对学术的干预程度过深,作为国家学术制度的权威性并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在知识精英和国家之间,国家没有对知识精英的学术独立和思想自由保持敬意,在深层制约了中国科学和文化的发展。[21]”

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是当时媒体宣传报道的大事件。科学技术被邓小平界定为“第一生产力”。时任科学院院长的86岁的郭沫若,由别人代笔、代言发表了《科学的春天》的讲话,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

在旧社会,多少从事科学文化事业的人们,向往着国家昌盛,民族复兴,科学文化繁荣。但是,在那黑暗的岁月里,哪里有科学的地位,又哪里有科学家的出路!……我们这些参加过“五四”运动的人,喊出过发展科学的口号,结果也不过是一场空。科学的春天到来了!从我一生的经历,我悟出了一条千真万确的真理:只有社会主义才能解放科学,也只有在科学的基础上才能建设社会主义。科学需要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更需要科学。……这是革命的春天,这是人民的春天,这是科学的春天!让我们张开双臂,热烈地拥抱这个春天吧[22]!

诗人加入进来,徐迟在《人民文学》杂志上发表的描写数学家陈景润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报纸上予以全文转载。“一张又一张的运算稿纸,像漫天大雪似的飞舞,铺满了大地。数字、符号、引理、公式、逻辑、推理,积在楼板上,有三尺深。忽然化为膝下群山,雪莲万千。他终于登上了攀登顶峰的必由之路”。这是对现实生活中陈景润无奈幽居6平米小屋中工作的诗意描述。科学家具有崇高的献身精神,现在等到了“拨乱反正,解放思想,调动广大知识分子积极性”的党和国家的认可和荣誉。

在引发全民“科学浪漫主义”的时代潮流里,人们忽略了郭沫若“科学的春天”的一处遗漏:“五四运动”的口号中,首先是民主的诉求。伴随媒体宣传的声势,从学部委员到院士的华丽变身,在国家“科教兴国战略”的指导下完成。至此,科学与国家的结盟终于建立起“科学主义”的理论基石。随着大批的科学技术人士直接进入国家权力机构,科学在现实主义的层面确立了自己的神圣,院士头衔成为这一科学神圣的象征符号和兑现现实权力的有价证券。从那时起,媒介不断渲染的“院士风采”,确实营造了一个火热炎炎的“科学的夏天”。

“烟草院士”的问世,恰逢其时地表明中国社会正开始对“科学主义”的反省。随着新媒介在中国的发展运用和公民社会意识的加强,近年来大大小小的媒介公共事件在全国范围内不断呈现,形成独特的媒介景观。围绕“烟草院士”而形成的媒介事件,虽然没有“孙志刚事件”所产生的对中国法制进程的观念影响和实际推动,但是它针对科学权威体制的有组织的发问,它所引发的公众对科学的反省和科学群体内部(有限)的自省,呈现出独特的媒介——社会互动关联意义,具有不容忽略的研究价值。在“烟草院士”媒介事件中表现出的传统英雄叙事的乏力,媒体、公众及社会团体对科技权力话语的批评,形成了对科学主义神话的强力解构。

注释:

① 谢剑平:在卷烟“减害”研究领域求突破.http://www.ha.xinhuanet.com/add/touti/2011-12/09/content_24300361.htm 2012-11-18浏览.

② 吴鹏,仲玉维.控烟专家建议取消烟草院士资格.新京报2011-12-16(A28).

③ 练洪洋.“烟草院士”请以事实回答公众质疑.广州日报2011-12-13(A2).

④ 座谈会会场悬挂的横幅为:“‘降焦减害’作为成果评为院士专家座谈会”。“‘降焦减害’作为成果评为院士”,实际上是“烟草院士”的较为拗口而又较为正式的表达,反映出中国政治的官场语言智能。此次座谈会纪要新闻及控烟协会致中国工程院的公开信的内容,为全国众多媒体大量转载而为公众熟知。但是却鲜有人直接从控烟协会的官网上阅读全文原件。本文作者在2012年2月底查阅原文网页时,点击率分别只有604和489次。这也许反映出两个问题:1)中国受众(包括高知识阶层读者)即使在重大媒介议题的讨论中,也并不习惯于搜寻第一手信息;2)中国媒体(尤其是网络媒体)甚至在报道重要新闻事件时,也缺乏必要的新闻数据链接。

⑤ 中国控制吸烟协会致中国工程院的一封信.http://www.catcprc.org.cn/index.aspx?menuid=4&type=articleinfo&lanmuid=122&infoid=2608&language=cn.2012-02-26浏览.

⑥ 张显峰.“烟草院士”该有人“善后”.科技日报.2011-12-20.

⑦ 社论.给“烟草院士”的赞成票是怎么投出去的.齐鲁晚报.2011-12-16(封二).

⑧ 全文见中国科学院官网http://www.casad.cas.cn/zcfg/bwwj/

⑨ 万静波,陈静.院士的坚持与承担.南方周末.2007-12-05.

[10] 徐震林.图文并茂包装院士.新闻实践.2001(3).

[11] 孟庆伟.工程院新院士名单涉嫌泄露:32人1个月前被猜中.法制晚报.2011-12-08.

[12] 刘炎迅,董朝.院士的江湖.中国新闻周刊2011-08-26.

[13] 如:武汉理工大学高层次拔尖人才引进实施办法(校人字[2005]60号)规定,引进“院士或大师级专家学者提供科研配套经费,自然科学类500万元(人民币),人文社科类100万元;提供安家费50万元(一次性投入)或180平方米以上的住房;提供每年18.8万元的院士津贴。”见http://wlxt.whut.edu.cn/new/2012-02-22浏览.

[14] 摘自强国论坛.见 http://bbs1.people.com.cn/postDetail.do?boardId=1&treeView=1&view=2&id=109872050.2012-2-20浏览.

[15] 饶毅落选院士为何会引起质疑?新京报.2011-08-20(B03).

[16] 王扬宗.中国院士制度的建立及其问题.科学文化评论.2005(6).

[17] 樊洪业.院士制度七辨.科学网.http://hexun.com/chinsci.2012-2-20浏览.

[18] 薛攀皋.20年前中科院首次民主选举学部委员纪实.炎黄春秋.1999(11).

[19] 布尔迪厄.国家精英——名牌大学与群体精神.杨亚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668.

[20] 张立慧.中国共产党与中国科技兴国战略.http://www.cssn.cn/news/415433.htm.2012-02-21浏览.

[21] 谢泳.1949年后知识精英与国家的关系——从院士到学部委员.开放时代.2005(6).

[22] 郭沫若.科学的春天.全国科学大会闭幕式上的讲话.1978-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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