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性与普世性:美国犹太文学的多维思考

2012-08-15 00:50于秋颖刘金丽
关键词:犹太民族犹太犹太人

于秋颖,刘金丽

(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犹太性与普世性:美国犹太文学的多维思考

于秋颖,刘金丽

(东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美国犹太文学延续了犹太教的宗教文化精神,因而犹太性是其文学创作的思考核心。然而,作为一个没有家园的民族,美国犹太作家在美国多元文化背景的影响下,尤其是受文学全球化因素的影响,将其文学创作的主旨在宗教、社会和政治层面上逐渐由展示犹太民族的犹太性向反映整个人类的普世性转化,进而形成了美国犹太文学创作中的多维思考。基于上述原因,美国犹太文学中出现了三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一大批世界级的文学大师,为美国文学、世界文学和比较文学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

美国犹太文学;犹太性;普世性

在以多元民族为特征的美国文学中,犹太文学因其在20世纪中所做出的重大贡献而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美籍犹太作家以犹太性为其思想根基,在多元文化的氛围中,思考更多的是人的普世性。犹太作家在创作中,将犹太性与普世性有机结合在一起,进行人学的多维思考,不仅丰富了犹太民族文学的内涵,而且为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和比较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美国犹太作家的犹太性特征

美国犹太作家,顾名思义就是居住在美国并获得了美国身份的犹太裔作家,由这些作家所从事的文学创作被称为美国犹太文学。然而,美国犹太裔民族与美国华裔和美国德裔等少数族裔在民族身份的定义上又存在着原则性的区别。在民族学层面上,不同学者对民族所下定义大不相同。一般说来,学术界通常以斯大林的“四要素”为主要依据,即:民族是在共同的语言、地域、经济生产模式和由此而形成的共同心理认同这一框架下形成的人的共同体。“只有经过长期不断的交往,经过人们世世代代的共同生活,民族才能形成起来。而长期的共同生活又非有共同的地域不可。”[1]犹太民族源于中东,游走于世界各地,一直没有自己的家园。因此,犹太人的民族性就无法以通常意义上的民族特征来予以界定。但是,“犹太人在民族迁徙过程中创立的犹太教是犹太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犹太人在犹太教思想熏陶下,以特别的散居观对待流散的寄居生活并形成了独特的民族性。”[2]

美国的犹太作家虽然也是“上帝的选民”,但其犹太文学“通过揭示文学人物身上体现出来的仁爱、公正和责任感等犹太教所倡导的积极性社会因素,来发现犹太教可能赋予他们的宗教情感;通过展示犹太人在实际生活中的道德良知和伦理价值,来发现他们对犹太圣典可能怀有的依恋情结;通过考察犹太人在所处社会环境中奉行的世俗的和宗教的原则,来发现他们作为特选子民是否对上帝忠诚不渝;通过剖析各种各样的犹太人物的犹太性和人性,来发现犹太民族在人类社会中最终得以生存并持续发展的巨大精神源泉。”[3]

美国犹太作家的犹太性既有宗教层面的意义,同时也具有社会学层面和政治学层面上的意义。美国犹太作家中较早反映犹太意识的代表作家是亚伯拉罕·卡恩。他的小说《戴维·列文斯基的崛起》(1917)具有揭露黑幕的性质。“揭露黑幕促使乔治·德弗罗称为对抗性文化相互渗透过程的发展。揭露、被揭露、阅读调查报告的结论均有助于群体的认同。报刊表达出种族的归属感。”[4]而犹太作家的犹太性反映得最为彻底的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他在小说《舒莎》中,“记录了波兰(20世纪)30年代大屠杀前夕犹太人居住区的生活情况,是一部华沙喧嚣的文学和政治生活的编年史,它也反映了犹太青年头脑中存在着共产主义和犹太教经文之间的矛盾。”[5]辛格在民族意识上,“把关注点主要置于犹太人的历史和当代犹太人的生活处境,尤其是在小说《莫斯卡特一家》中,辛格对从19世纪中期到纳粹对犹太人大屠杀这段历史中犹太人的生活与命运的变化给予了极大的关注。通过对纳粹大屠杀的反省,辛格对犹太教的‘契约论’提出了质疑:犹太人既然是上帝的选民,那么上帝为什么还要漠视他的选民遭受法西斯的肆意屠杀?”[6]在宗教层面上,辛格的质问否定了拉比犹太教所强调的上帝与犹太人之间“契约论”的虚幻性,将犹太人的民族性置于政治学的层面上进行思考,证明了犹太人经历的苦难并非源自宗教信仰,而是法西斯对犹太人的政治迫害。

伯纳德·马拉默德在小说创作中的主导思想是“磨难”与“赎罪”的典型犹太教宗教观,所以,“在美国众多的犹太裔作家中,伯纳德·马拉默德是犹太性最强的一个。他在美国文学中的重要性是无可争议的。马拉默德笔下的人物几乎清一色是下层犹太人,但他们的斗争却是具有普遍性的。在他所有的创作中,马拉默德都在寻求对人的精神的肯定,充满了人道主义精神。”[7]在《装配工》和《伙计》两部小说中,马拉默德把监狱和杂货店均比喻为人类的窘境,而这一窘境与其过去的罪恶因素相关。人类受难与赎罪正是为了证明犹太人与上帝之间的契约。马拉默德把他对人生苦难的认识进一步由作品中的典型人物扩展到整个犹太人,正如马拉默德本人所讲的那样:“我很看重我的犹太血统,但我并不把自己仅仅当做是一个犹太作家,我有更广泛的兴趣,我认为我在为所有的人写作。”[8]从这个意义上讲,马拉默德的文学创作主旨衔接了美国犹太文学中的犹太性与普世性。

二、美国犹太作家的普世性特征

美国的犹太作家在文学创作上与时俱进,随文学发展的世界潮流,迈入对人的普世性思考的后现代主义发展阶段,因为“无论学术界有什么样的争论,中外学者都已达成共识:当今各民族的文学均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9]。在比较文学的视域下,文学研究追求跨国界、跨语言、跨学科和跨文化的研究道路,坚持的是“和而不同”,而非“同而不和”。就整体而言,美国犹太作家由于犹太民族的无国界性而决定了其文学创作中对人的普世性思考;就个体而言,美国多元文化的影响也决定了美国犹太作家在文学创作中的普世性思考。

20世纪初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犹太移民时期。犹太作家基本上是在上个世纪30年代初期进入美国文坛的,因而犹太作家的作品基本上反映了美国这一历史阶段的社会现实。玛丽·安丁的《应许之地》(1912)是这一时期美国犹太文学的代表作。美国犹太文学在普世性思考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始于上个世纪40年代,代表作家主要有索尔·贝娄和诺曼·梅勒等人。在他们的文学作品中,创作的焦点却并非局限于犹太人的犹太性,还包括对美国工业社会中人们在政治幻想破灭后的精神状态,对美国军队内部的权力之争以及对美国社会日益增长的专制主义倾向的反思。前者的代表作主要有贝娄的《晃来晃去的人》(1944),后者主要有梅勒的《裸者与死者》(1948)。虽然这类作品也不时触及犹太人的犹太性问题,但其焦点却已经转移到整个美国社会的大舞台上,探讨的是在现代社会生存困境下“普通人”的共同境遇。贝娄也是美国文学界的一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其文学创作致力于揭示“美国人”中所普遍存在的由社会的现代性而引起人的观念变化,是人道主义理想被现实击碎进而导致“丰裕社会”中人的精神危机的再现。因此,贝娄1976年因“他的作品中融合了对人性的理解和对当代文化细致的分析”而获奖。[10]上个世纪50年代以后,美国经济的稳步发展,使美国成为一个“富裕加顺从”的社会。犹太裔作家杰洛姆·大卫·塞林格在文学创作上率先向“顺从社会”发难,成为美国文学“垮掉派”的代表作家。如果说一战后海明威塑造了“迷惘的一代”的话,那么塞林格则塑造了二战后“垮掉的一代”。同是被甩出“正常生活”轨道的人,前者可被视为不自觉的落伍者,而后者则是自觉的落伍者。前者是因为找不到生活轨道而沉湎于酒色之中,以此解脱自己,后者则是主动想退出现实社会,重新塑造自己,力图寻找新的生活价值。在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塞林格塑造了霍尔顿·考尔菲德这个“顺从社会”的反叛者形象。塞林格以考尔菲德这个抗拒现代文明、逃离社会现实的美国青少年形象,批判了美国成人世界的庸俗与虚伪。美国当代著名戏剧文学大师阿瑟·密勒的戏剧创作也跳出了犹太性的藩篱,把犹太文学引入人的普世性思考中去。阿瑟·密勒在接受采访时指出:“这一代人的社会剧一定不能只停留在对盘根错节社会关系的剖析和批评这一步上。它必须去探索人存在的本质,找出他的需要是什么,以便使这些需要在社会中受到重视,得到满足。”[11]

美国犹太文学中普世性发展的核心是将犹太文学中的犹太性特质转向人的共性探索,其中必然也包括对犹太人自身价值体系的追寻,因而也是犹太文学对整个世界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突出的新贡献。

三、对美国犹太文学的多维思考

犹太民族虽然没有家园,但在犹太传统思想的影响下,世界各地的犹太人以其所在国为家园并发挥其聪明才智,为世界文明做出了重大贡献。当然,不同的犹太人对犹太传统的态度也大不一样,英国学者朱迪·纽曼以辛格为例评论犹太人与犹太传统的关系,“犹太传统就像他自己的皮肤一样附在自身:非常熟悉它,恼怒时抓搔它,愤恨时辱骂它。但同时,辛格作为犹太传统的信徒和最严厉的批评者,却全部继承了哈西德文化的遗产。”[12]从这个意义上讲,犹太文学在美国与在世界任何其他国家一样,具有犹太民族的特殊性,因而也被认为是犹太文学创作的主线。犹太民族的犹太性将散布于世界各国的犹太人从宗教意义上联系在一起。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美国的犹太文学也必然是以犹太人的犹太性为其基调的。事实上,犹太人所创造的希伯来文化为世界文明作出的巨大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然而,对犹太人的犹太性,在美国犹太文学界的大师级人物中,态度也不尽相同。辛格是最坚定的犹太文化传统的捍卫者,他除了继续使用意第绪语从事写作以外,还在其作品中对法西斯迫害犹太人的罪恶进行了无情的揭露与批判;马拉默德泛化犹太性,认为“人人都是犹太人”;贝娄对犹太传统的影响进行反思,进而加入到普世性思考的行列之中;罗斯反对和讽刺犹太传统;梅勒则彻底被同化到美国的主流社会中去。事实上,既然美国犹太文学家是生活在美国的犹太作家,这就必然要涉及犹太人的美国性问题。如同美国评论家莱斯利·菲德勒指出的那样:“美国犹太小说家在加入到美国文学行列的那时起就具有一个深情恋人的角色。”[13]虽无祖国可言,但作为移居美国的犹太人,他们就必然存在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犹太文化与美国文化的融合问题以及缅怀犹太传统和重新认识犹太传统精神的问题。因此,就犹太人的犹太性而言,在美国犹太文学中也同样存在着“和而不同”的现象,而犹太性和美国性则是美国犹太人民族性的核心问题[14]。

美国犹太文学的多重发展方向是文学全球化进程中的必然取向。虽然全球化作为热门话题起始于上个世纪的80年代,但是,美国文学自形成那天起,就具有国际化背景。因为“文学文本与特定时期的社会、文化和历史密切相关”。[15]这一现象与美利坚民族的形成有关。在建国后二百多年的发展史中,美国民族在多元文化的道路上发展,也为少数族裔文学的发展奠定了民族和文化的基础。归结起来,“族裔个体有可能从过去和现在、族裔集体身份和个人自我追求的二元对立中解放出来,从而有可能拥有‘中间状态’,凭借这一状态,他们得以重新构建自我”。[16]少数族裔文学在美国的发展过程中,一方面为美国文学带来了各自民族的文化及其思想内涵,增强了美国文学的国际化因素,另一方面,美国主流文化又为少数族裔文学的发展提供了更加宽容的社会环境,为少数族裔文学精英化过程铺平了道路。因此,在犹太文学中,无论美籍犹太作家在创作中坚持的是犹太民族性还是普世性,都是在承认民族差异性的前提下,是对民族文学之间的互补。因此,在美国犹太文学中,能够出现贝娄、辛格和布罗茨基这样的诺贝尔文学奖作家,阿瑟·密勒这样的世界级戏剧文学家,还有罗斯、梅勒、塞林格、海勒等一大批在国际上知名的作家就不足为奇。

美国犹太文学的犹太性是犹太民族特有的属性,然而普世性却是在民族性的基础上,在美国特定的多元文化氛围中升华的结果。如果仅仅强调民族性而不强调普世性,不在承认民族差异性的基础上强调“民族之林”,那就不是民族文学发展的正确方向,因为过分强调民族性极易走向狭隘民族主义的危险道路[17]。美国犹太文学也正是在民族性和普世性的多维思考的过程中才为美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树立了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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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wishness and Universality:the Multi-dimensional Reflections of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

YU Qiu-ying,LIU Jin-l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 has continued the spirit of Jewish religious culture,thus Jewishness is the core of Jewish literature creation.Although the American Jewish writers belong to a nationality without its motherland,affected by the background of American multi-cultures,especially the factor of globalization,they have gradually shifted their purport of literature creation,on the aspects of religion,sociology and politics,from revealing Jewishness of Jewish nationality to reflecting universality of the whole mankind,which has formed the multidimensional reflections in American literature.Based on the above reasons,there have appeared three Nobel literature prize winners and a great many worldfamous literary masters in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so that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 has made its great contributions to American literature,world literature as well a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Jewishness;Universality;Multi-reflections

I106.4

A

1001-6201(2012)01-0130-04

2011-10-12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09B051)。

于秋颖(1970-)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刘金丽(1969-)女,吉林双阳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张树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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