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方言语素运用简论

2012-08-15 00:48王凌晨
滁州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白嘉轩俗语陈忠实

王凌晨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教务处,安徽 淮北 235000)

《白鹿原》方言语素运用简论

王凌晨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 教务处,安徽 淮北 235000)

陈忠实的《白鹿原》为我们展现了关中平原深沉厚重的历史积淀和风云变幻的时代历程,使我们对陕西地区的风俗民情有了更为深入的理解,尤其是关中人民具有个性化的的方言词汇更是使读者耳目一新。本文将从语气词、合音词、称谓语、民间俗语等几个方面分析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对陕西地区方言语素的运用。

方言语素;陕西方言地域性特征;语气词;语言风格

陈忠实的《白鹿原》蕴含着深沉厚重的历史,凝聚着丰富绚丽的民族文化,展现了原汁原味的地域风韵。而民族文化、地域特征的表现来自于方言的运用。“为了赋予作品浓郁的地方色彩,仅仅依靠规范化的文学语言是不够的,这里要适当地运用方言和土语……”。[1]

读过《白鹿原》,给我们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作品中鲜明的地域特征和浓郁的秦地气息,究其原因,是陈忠实在作品中广泛的运用独特的具有陕西地域特色的方言语素,“陈忠实小说中的关中方言非常丰富,数量之多,简直是一个关中方言集成”[2],从而使得作品文本中无论是叙述语言还是人物对话始终洋溢着浓厚的关中气息,从而形成了《白鹿原》土味淳厚的语言风格。

一、语气词运用

语气词是指具有表达不同语气色彩功能的词语,常被用在句子的末尾和句子中间停顿的地方来表达某种特定的语气。较常见如:么、呢、吧、啊、的、了等,表示询问、陈述、祈使或感叹语气。在我国各地区的方言中,都有属于本方言特有的语气词。在《白鹿原》中,关中地区常用的语气词主要是哩、咧、喀、吔、呀、哎等。

“哩”(读li),表示感叹、强调、夸张、疑问、句中停顿或动作正在进行等多种语气,相当于的“呢”。它是关中地域方言中最为常见、使用频率最多的一个词,也是《白鹿原》中使用最多的一个语气助词,共有308处,

鹿泰桓仍然是凛然不为所动的神色:“嘉轩侄子即当真心卖地,我也不能买。咋哩?让人说我乘人危难拾掇合茬便宜哩!我怎麽对得住走了的秉德兄弟哩!嘉轩侄儿要卖水地我挡不住,可我不能买,让他卖给旁人去。”[3]33

臼嘉轩说:“没有皇帝了,往后的日子咋样过哩?”[3]82

黑娃打断父亲的话:“我今年出门熬活呀。我早都盼着哩!我给我妈已经说好了。”[3]122

“咧”(读lie),是关中地区方言中特有的语气词,用于表达疑问或感叹的语气,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了”、“啦”。在《白鹿原》中“咧”的使用比较多,达到224处。

白灵大叫一声:“姑妈,你真的认不得我咧?”[3]402芒儿惶惶地问:“咋咧我又咋咧吗?”[3]368

鹿子霖哈哈笑着搂住儿子说:“爸革命咧!”[3]96

“喀”(读ke),是陕西方言中十分独特的一个语气助词,等同于 “啊”,多被用于表示强烈的感叹语气。

白嘉轩平和地说:“回你回喀!有啥事你尽管办。今年冬里没啥紧活路喀!”[3]311

鹿子霖首先作出完全信赖岳维山的神气说:“岳书记这人太宽宏大量了喀!我要是能摸准兆鹏在哪达,我把他捆回来送到岳书记跟前。”[3]482

“喀”有时也表达陈述、疑问、祈使的语气。如:

嘉轩仍然像说到麦子包谷谷子一样的口气说:“罂粟喀!”[3]47

白嘉轩问:“耍猴?耍猴用不着戏楼呀!在地场上围个圈子栽个杆子就成了喀!”[3]231

鹿三说:“你睡你的觉喀!”[3]350

“吔”(读ye),属于关中独有的一个方言语气助词,用在句子的末尾。在《白鹿原》中,“吔”的出现频率不是很高,但作为一个陕西方言中重要的一员,我们仍然有必要对它有所了解。“吔”可以用在人物称呼的后面,起到语音的停顿作用,用以提醒受话方或者引起受话方的注意。

鹿兆海插嘴说:“叔吔!白灵当着运尸组的组长,…… ……。”[3]192

“吔”也可用在句子的末尾,表示祈使、疑问等语气。

小翠咣当一声扔下刀蹦门口,双手叉住门框,歪着脑袋笑着念起儿歌来:“……好咧好咧,好我的灶神爷哩!,你坐下烧锅吔!”[3]369

在汉语交际中,语气词的使用不仅表达了特定的口气,而且也可以反映一个人的说话习惯、性格特点等。在文学作品中也是这样。正是由于陈忠实先生在《白鹿原》中的人物对话里大量的使用了陕西地区特有的语气词,从而使人物的对话口语色彩更加浓厚,更加真实,读起来也更加回味无穷。

二、称谓语的运用

称谓是指人们基于婚姻、地位、职业、身份等关系建立起来的名称,在我国,各个民族各个地域在长期的历史发展和日常交际中,逐步形成了属于自己独特的称谓语。长期以来,陕西地区的称呼语不仅丰富而且特色鲜明。陈忠实在《白鹿原》中引入了关中民间常见的一些称谓语,如:“娃”、“客”、“乡党”、“先人”等,极大的增强了作品语言秦地色彩。

《白鹿原》中使用最多的陕地称谓是“娃”字。在陕西关中,“娃”字的使用一般可以分为三种情况:一是长辈对晚辈的爱称,表达一种怜爱、疼爱的涵义。如“黑娃”、“兔娃”、“灵灵娃”。这些称呼都是对孩子的称呼,其中饱含了长辈对子女的无尽疼爱。同样的例子还有如:

“应该让娃娃去念书。”白嘉轩说。[3]67

白嘉轩用十分委婉的口气问:“你俩的屋里人和娃娃呢?”[3]111

第二种情况,可以用于平辈与平辈之间的称呼。如第五章中,黑娃把水晶饼扔了,兆鹏要他捡回来,黑娃负气地说:“财东娃,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块水晶饼一块冰糖来孝敬我,我就给你拣起来吃了。”这里的“财东娃”就是指他的同龄玩伴鹿兆鹏。

第三种情况是与其他词语结合在一起表达其他的含义。如:“崽娃”、“碎(崽)娃”、“赖娃”、“鼻嘴娃”等。

“客”是我国西北部分地区对外出经商、做工的人的称呼,有时也指称那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人。这一称呼是由所从事的职业之后加上“客”字构成。在《白鹿原》中,“碗客”指的是以卖瓷器、卖碗为生的“圪塔娃”,“麦客”指的是帮别家收麦子赚取工钱的打工者,而那些走村串巷在白家门楼前敲梆子吆喝叫卖罐罐馍的被称为“卖馍客”,“勺勺客”指的是鹿家的厨师祖先鹿马勺。

“乡党”(读xiānɡdǎnɡ),原是户籍管理制度中的两个不同的基层单位,二者逐渐连在一起成为“乡党”而被人们经常使用并沿用了下来。在《白鹿原》中,“乡党”表达老乡、同乡的意思。如:

嘉轩抬起头来,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说:“反悔倒不反悔,只是畏怯子孙的愤怒和乡党的耻笑。”[3]34

白嘉轩又诵响了下一项仪式:“拜乡党——”[3]504鹿兆鹏临走时叮咛说:“小心咱们乡党!”[3]596

在《白鹿原》中属于关中地域特有的方言性称谓语还有“先人”、“屋里人”等。“先人”指的是本家族的祖先,“屋里人”指的是妻子、媳妇。如:

老父鹿泰恒也说不出有力的安慰他的话,只管苦中嘲笑说:“啥叫羞了先人了?这就叫羞了先人了!把先人羞得在阴司龇牙哩!”[3]239

白嘉轩朗然说:“你去看去。你叫你屋里人也去,天热睡不下喀!”[3]267

三、合音词的运用

合音词,指的是由两个词通过合并音节或合并字形的方法形成的字形、字音发生变化而字义不变的字。合音词的产生是口语急读的原因造成的。“口语节奏较快,口语交流中碰到适合产生合音词的条件,音节碰撞,就成了一个合音词。两个音节合成一个音节,时间省去一半,效益之高,可想而知。合音词形成文字并运用于书面语中,也同样符合节省的原则。两个字合写成一个,读起来、写起来都省时间、省篇幅。”[4]在汉语中,合音词广泛的存在于我国各地区的方言之中。《白鹿原》中,陈忠实使用的陕西地区最典型的合音词是“啥”、“咋”、“甭”。

“啥”(读shá),是“什么”的合音词,在直接或间接疑问句中作疑问代词用。在《白鹿原》中的使用达到了481处。如:

黑娃跳起来喊:“为啥为啥!谁派你们来的?”[3]671嘉轩说:“这算啥事,你尽管拉去就是了。你用牲口做啥?”[3]50

鹿三撇了撇嘴角儿:“想想你早先是啥光景,而今是啥光景?”[3]333

“咋”(读zǎ),是“怎么”的合音词,作疑问代词用。在《白鹿原》中的出现有233处。

“咋咧?这话咋说?”鹿三也睁大眼,“…… ……!”[3]124

小娥急得在他腰里戳了一下:“咋办哩咋办哩?死了人咋办呀?你还斯斯文文盯啥哩!”[3]295

鹿子霖装作啥也不晓的憨相:“咋弄着哩嘉轩哥?咋着倒在黑娃的窑门口?”[3]296

“甭”(读béng),作副词用,是“不要”或“不用”的合音词,表达禁止或劝阻的意思。在《白鹿原》中的共有270处。

白嘉轩说:“你既然来了就甭走,跟我到祠堂去看看热闹。”[3]83

朱先生说:“噢!你还要念书?算了,甭念了。你已经念够了。”[3]471

四、俗语的运用

所谓俗语,《现代汉语规范词典》[5]解释为:“民间流行的、通俗而语意警醒或表意诙谐生动的定型的语句。也说俗话。”可见俗语是来源于民间口语和地方方言并逐渐形成的具有固定形式的词组或句子,具有运用普遍,形简义丰,形象生动的特点,是一种特殊的语用现象。

陈忠实对大量民间俗语的运用是形成《白鹿原》方言地域特征的一个重要手段,也正是由于俗语的加入,使《白鹿原》洋溢着浓郁的民间味、关中气。

作品第五章开头,一个初冬的清晨,街巷中卖罐罐馍的吆喝声引逗的马驹和骡驹缠着白赵氏去买,这时白嘉轩拦住说:“不该再吃偏食了,他俩大了。人说‘财东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财东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是关中地区被人们经常提到的俗语。白嘉轩在这里说出来并进行了修改:“咱们家是骡马娃娃都不兴娇惯。”体现了他对两个儿子的教育原则。两个儿子对于白家至关重要,他们彻底改变了白家几辈财旺人不旺的局面。白嘉轩对两个儿子寄予了巨大的期望,必须从小予以苛刻的要求,“当断就断。算了,就从今个断起”就是第一步。白嘉轩的坚决的不容置疑的口气使白赵氏打消了“尾巴巴一回”的想法,愠怒着说:“你的心真硬!”,接着仙草也重复了婆婆的话。“心硬”实际上是白嘉轩性格中最核心的部分,一个“心硬”包含了他的倔强,他的坚韧,他的迅猛,他的果敢,甚至他的压抑。作为族长,作为“主事之人”,他始终处于族人的注视之下,处于对手的目标之中,唯有强硬、坚持才能掌控全族,才能言出必从,才能一呼百应,他是家规乡约的执行者,是传统文化的延续者,是道德规范的坚守者。作为家长,作为白家之主,他恪守先人的治家祖训,面对天灾人祸,最重要的就是遵从祖宗之法,维护家业延续兴旺的根本在于“立家立身的纲纪”,“形成家庭这种没有大起也没有大落基本稳定状态”。

第二十九章中,皮匠妻子为躲避日军的轰炸带着儿子到白鹿书院避难,朱先生难以忍受她的逞能、炫耀的习气,于是朱白氏就向妹妹解释道:“你甭在心。你姐夫平常也就是那个眉眼,顶多……那是独槽拴惯了的!”“独槽”字面上指的是那些不合群、难于侍弄、需要单独饲养的牲畜,如人们常说的“独槽驴”。在陕西方言中的这个“独槽”的用法是指称那些具有与众不同的思想、行为,性格古怪,难以沟通的人,含有贬低、讽刺的意味。在这里的“独槽”的使用可说是恰如其分。首先,这个词是由朱白氏之口说出,正适合她这样一个无知识无文化的普通民妇的身份,而且,由于带有一定的贬义色彩,所以才使妹妹以为姐夫平日真就如此而打消了顾虑。第二,“独槽”的特征实际上也是朱先生这个人物形象的性格特质之一。

“跷尿骚”(读qiāo niāo sao),是关中方言中特有的俗语,指抬起一条腿从别人头上越过,表示轻视或侮辱的意味。《白鹿原》第四章中,因为李寡妇一地两卖,导致白鹿两姓大打出手,鹿子霖对父亲说:“倒不在乎李家寡妇那六分地。这是白嘉轩给我跷尿骚哩!”这次买地事件可以说是白嘉轩与鹿子霖第一次正面的矛盾冲突,作为白鹿原的头面人物,白嘉轩和鹿子霖都不愿主动退让,因为这关系到各自在白鹿原上的地位和脸面。尤其是鹿子霖,始终将族长白嘉轩作为自己“潜在的对手”,再加上上次换地吃了白嘉轩的亏,于是鹿子霖心中充满了愤怒,决心这次一定要与白嘉轩斗出个结果。“跷尿骚”的使用准确的反映了鹿子霖争强好胜的性格。虽然后来朱先生巧妙的劝解使一场大战消于无形,但从此白鹿原上白嘉轩和鹿子霖的争斗便拉开了序幕。

《白鹿原》中使用的方言俗语多达六七十处,这些俗语的运用极大增强了语言的地域特征,拉近了读者与人物的感情距离,同时也给作品注入了新鲜活泼的元素,口语色彩更浓,表现力更强。

另外,《白鹿原》中还有大量反映陕西民众饮食、服饰、交通等方面的方言词语,也是构成作品独特地域语言风格的重要元素。

《白鹿原》语言的地域性风格源自于作品中大量方言要素的运用,而且,这些要素并不是被作家生硬的刻意的加入,是来自于作家对陕地生活的深切体验和对关中语言的无比熟悉而在作品中的自觉运用。

“就丰厚性和博大精深而言,《白鹿原》显然在当代小说中是无与伦比的。”[6]《白鹿原》无疑是当代文学中的鸿篇巨著,“用百姓的语言,写日常的生活,说民间的故事”,形成了《白鹿原》独特的地域性语言风格,同时也是作品成功的关键。

[1] 彭华生.新时期作家创作艺术新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395.

[2] 韩承红.关中方言与文学语言的张力——《白鹿原》的语言解读[J].北京:名作欣赏,2010(6):50.

[3] 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

[4] 张玉霞.于思湘.浅谈汉语“合音词”[J].淄博学院学报,2001,17(4):58.

[5] 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Z].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语文出版社,2004.

[6] 黄国柱.给历史注入生命和灵魂.[A].〈白鹿原〉评论集[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156-165.

H172.2

A

1673-1794(2012)01-0035-03

王凌晨(1979-),男,安徽淮北人,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2011-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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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陈忠实与我的家事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