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游走——论千夫长散文集《世道》

2012-08-15 00:53赵慧芳
关键词:世道散文

赵慧芳

(淮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

阅读千夫长的散文集《世道》,那些信手拈来的题材、即兴发挥的思考、文无定法的体式,无不给人一种游目骋怀的感觉。不难看出,“游”,是这个集子的常用语和关键词。游牧、游戏、游玩、游走……那种抛开负担、随心所欲的自在形态,用“游”字表现出来,真是再恰当不过了。面对纷纭变幻的世道,选择”游”的姿态自在行走,委实逍遥。

一、题材:一路捡拾

千夫长自命为“靠书写和叙事吃饭的文学专业户”[1]160,其生活积累自然丰富非常。从教师到商人到作家,他一路从内蒙打拼到深圳,一路收获丰厚的人生阅历。就像捕捉商机一样用心捕捉写作题材,以至于他自己也坦然承认:“早年写专栏,素材积累得厚实,也就专挑好看的、精彩的来写,很挥霍。”[1]《自序》写昔日恩师“师掉尊严”,也写得道和尚参透人生;写时尚前沿的新人类生活,也写远古故乡的朴质风情;写飞机上老小姐的“空中撒娇”,也写马路上靠左侧走路的男人对爱的持久忠诚;写今天的酒吧生活,也写未来的婚姻与家庭;写电子产品无所不在的影响,也写对游牧人生的怀恋与向往;写老砚台写佛陶寿星,也写山写水写阳光写大漠长空……眼见耳闻、所历所想,一概可以汇入笔端。千夫长在都市与草原、传统与现代、物质与精神、世内与方外……自由出入,所有的题材都来源于现实生活,来源于并表现着世道人心。

散文毕竟是一种比较个人化的文体。在千夫长的散文中,其个人化主要体现在题材以及处理题材手法的个性化上。就其题材的个性化来说,一个突出的表现就是,他热衷于叙述一切跟现代时尚生活相关的人和事。手机、网络在他看来就是人的电子器官,须臾不能离开。短信、电邮等不但更新了我们的交流方式,更带来意想不到的交流效果。心灵被新鲜刺激的浪潮冲击着,生活的苦辣酸甜也变换了包装。现代生活如此深刻地改变着我们,影响着我们对人生的判断与享受,不断引发出创意和智慧的泉涌。人们享受着其间的快乐与痛苦,一种不同于往昔的时尚幸福感油然而生。

千夫长在《世道·自序》中说:“我用近二十年的时间,写出这些文章,并没有提前预设的写作策略,都是情之所至的产物”。《世道》共收入156篇散文,分为 “病历本”、“按摩生活”、“电子器官”、“游牧红马”、“动物私生活”、“到上海去过情人节”、“闲玩小品”七集,从世事万象到人生百态,作者恣肆泼墨,描绘着岁月的肌理,仿佛在世道中游走,触目都是可写的题材,他只需在“情之所至”时随手捡拾即可。在他这里,散文之“散”,于题材即可见一斑。

“寻找阳光的人到处飞”[1]223,千夫长一路铺展像科尔沁原野上的花草一样盛开的生活。不是匕首投枪,不是大小摆设,一篇散文就是一棵在阳光下摇曳的草花,每一片草叶和花瓣上都流溢着生机。阅读它,新鲜时尚的气息扑面而来,你会感觉到自己过的就是这样生气泼辣的日子,不无病呻吟,不顾影自怜,艳阳高照,没有阴霾。

二、思考:即兴发挥

千夫长一再强调,“我写作不是为了教育人,而是要娱乐人。”他眼中的“文学法则”[1]223,就是“用文章娱乐读者”[1]176。基于这样的创作原则及自我定位,千夫长显然在着意避开深刻沉重的议论与思考,而即兴发挥式地随机穿插一些幽默文字,给人一点触动和警醒,却都是清清浅浅的,不会让你疾首蹙额拍案而起,不会让你辗转反侧寤寐求证。

千夫长善于以商人的敏感捕捉到时代变迁给人类生活带来的变化。当3G时代被宣告来临时,他感到人们对幸福的感受也在变化。过去我们以为幸福的事情,现在都过了气了,我们不想去享受了。那我们的幸福在哪里呢?

千夫长说:3G手机像升降机一样提升了人类群体生活品质。手机可以让你一个人幸福、满足、独处、自由、心灵平静。你用手机决定一切,可以获得一切,也可以放弃一切。[1]166

俨然一位时尚领路人,千夫长沿着北岛、蒙田、亚里士多德的话语说下去,以诗人与哲学家的超越姿态,指出3G带来的幸福以及群体生活的高品质。但这也显然是一种调侃的姿态:手机用户们并不清楚3G来了他们的幸福在哪里,似乎只要有人给幸福一个时尚的定义,幸福就会坦然落脚在这个定义上了,没人愿意费心思考它准确与否,甚至没人细心体会自己到底幸福与否,新人类中有谁爱去较这个真呢?

《把自己搞傻》是《世道》中少见的火气较大的散文。作为来自科尔沁的蒙古汉子,千夫长忍受不了外地人对内蒙草原的原始想象。眼下的广州和内蒙,“都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太阳照耀下的经济社会,坐飞机、发短信、喝可乐,没什么两样。”[1]47如果有人还要假装一脸天真地询问那些古老风俗是否存在,他就会觉得询问者傻气、无知。然而当他回到科尔沁参加那达慕大会时,眼前一幕让他几乎不知所措:游客们像冲进梦境一样兴奋地冲进蒙古包和牛羊群,不理会这些临时景点的真假虚实;智者巴根那大哥故意扭曲面部五官麻木地傻笑,以满足来客的旅游期待,成功赚取他们腰包里的金钱。千夫长感到,南方的外来人和草地上的本土人都在故意把自己搞傻。但他显然无意于深究其间的各种诱因及文化意义。这也许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类学话题,但千夫长可没心情做进一步探讨,他为他的读者考虑,没有几个新人类、新新人类愿意费这个脑筋。

《力不从心》描写一位参加大型文化活动的德高望重的文化界前辈,在排队上厕所时尿湿了裤子又自我掩饰。“我”亲眼目睹他连撒尿都力不从心的窘况,从中感受到“生命带给人的残酷和局限”[1]19。作者的调侃、讽刺与感慨在逻辑上并不谨严,思想与情感的碎片颇为杂乱地飘飞在文字间,让习惯性捕捉人生哲理的阅读期待磕磕碰碰直至大跌眼镜,只好转而换上一种休闲性的、娱乐性的阅读方式,这时你会觉得像在听一个朋友闲聊起一桩趣事,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深深浅浅的交流感就自然而然地到来了,你获取的是一种很平和的满足,同时,那些原以为并不深刻的感慨,你也点头称是,悠悠然也陷入似是而非的沉思。

这绝不是说千夫长没有深刻的思考。他只是不愿意让思考以深刻的面目出现。他对人类骄傲自大的嘲讽,对“目盲”者与“心盲”者的评判,对“赤子之心”才能享有的大自在、大快乐的了悟……都能让匆匆前行的人们然一惊,放缓脚步。当然,这样的思想也是以“游走”的方式出之,偶尔即兴发挥一次,多数则如蜻蜓点水,让你心里漾开一圈涟漪,有心就思考下去,无心则可以浅尝辄止,或者随手抛开。这才是现场中的世道人心。

三、体式:文无定法

《世道》封底上给出的上架建议是“文化随笔”;千夫长在自序中则说这些文章“都是可以当小说来读的”。“可以当小说读”,也正说明它们不是小说。整体看来,这些散文在体式上的确显得文无定法。

《靠左侧走路的男人》、《文字的破绽》、《近视眼放电》、《阴谋家之死》完全可以看作一篇篇精致的微型小说。《蜜蜂的困境》、《猴子对人的嘲笑》、《肥小鸭是如何变成美味烧鹅的》也宛然正宗的寓言。如果说这些作品在身份上已经与正统散文相去甚远的话,千夫长笔下还有更多一眼看去是散文、但在笔法与体式上又使你不免对自己的判断略略迟疑的文字。

《老婆查岗》直到倒数第三段都是散文笔墨,对男人们经常遭遇老婆查岗的情形絮絮道来,议论风生。最后写道:

有一天好友老婆打电话给我:阿康昨夜和你在一起了?我说:是,几个哥们儿喝酒,太晚了就没回家。她说:阿康现在在哪里?我说:在楼下洗车,马上就回去。她说:你别演戏了,阿康昨夜没出去,现在还睡在床上没起来呢,我以后不再相信你了。[1]135

有人物有对话有情节,一个完整的小故事抖开了包袱,“朋友的老婆查了我的岗”,[1]135令人忍俊不禁。

《朋友的别墅》也杂有小说笔法:身为清贫教师的朋友跟我一年没有联系,突然打电话要我帮他在广州联系装修公司,要给自己即将买下的价值五百万的别墅好好装修一番。我为朋友的发迹感到高兴,倾力帮忙。我们电话商量装修风格与材料选择,朋友也真诚地留出一层给我做书房。联系妥当后,我问朋友到底是做什么生意发达的:

他说:我还在学校教书。我说:那你的钱哪来的呀?他说:我买了六合彩。你中了五百万大奖?还没开奖,但是我觉得这次我一定能中上![1]28

用对话抖出包袱,悠然道出朋友对金钱的渴望,简练利落,幽默风趣。

《寻找阳光的人到处飞》则在叙述形式上颇有创新。先是第三人称的全知叙事,而主人公“他”以及“他”的朋友又均以第一人称发言,最后则很坦率地说道:“过这种生活是很多人的梦想,读者看完,都会认为是作者的写照。”[1]224作者与隐含叙述人自由出入,第一人称限制叙事与第三人称全知叙事揉在一块儿,对小说与散文的文体界限也形成强烈冲击。

尽管也有文字拖沓的时候,但这本集子中大部分篇章是凝练的。这恐怕也跟千夫长对短信创作的热衷有关。他曾经说,“哪怕是写长篇小说,到了70个字符,就要下意识停顿一下,整顿文字和标点符号的顺序,让它精致得像一条短信。”[1]160这些经过浓缩的千字文,被有意识地保留了叙事、议论与抒情中最精彩的部分,“每一篇都像一个盆景”[1]《自序》,而且千夫长有心要把它们移进小说林。看来,这里是他栽培小说之树的苗圃或者试验田,怪不得在体式上呈现一股百无禁忌的潇洒劲头。

千夫长游山游水,游车河游历史,没有目标,没有主题,“只是在兴致中,很任性,随心所欲地游走”[1]206。他的文字也是这样,深与浅、内与外、新与旧,均可以自由出入。但是,游走也会带来分裂与撕扯:因为游走意味着没有固定的立场,但他又并非没有坚持某些原则。

细察他的原则,大致上有两条,一是坚持用文章娱乐读者,一是迷恋物质享受。因为要娱乐读者,他需要时刻保持新人类的时尚心态,并对前沿前卫的想法与行为抱有足够的宽容和理解。但实际上他是上世纪60年代生人中坚持“文学之光荣与梦想”者,属于“文学精神真正纯粹的一代”。他看透了在“这浅知识时代”,多的是“摆弄故事和写读后感的文化赶场人”,缺的则是“读书人的良知”。[1]335“精神”、“良知”、“梦想”,这些字眼不轻松不休闲,他的读者是否愿意消费?他自己能否真正坚守这个在他看来纯粹与光荣的阵地?他分明感受到物质的困扰。他说自己是个“物质生活主义者”[1]175,一个“很会享受物质生活的人”。[1]5当他为了治疗颈椎病痛而决定回故乡牧羊时,禁不住感慨万千,觉得自己逃不开做牧羊人的命运。但是他并不真的相信天命不可违,也并不真的要回到已经远离的那条生活轨道。逃离城市、回归自然的想法,在物质主义者看来不免荒唐。所以他话题一转,只将牧羊作为一个旅游创意提出来,思想与情感都一个转身,飘飘飞往另一个方向。

也许他只能选择游走。这似乎是千夫长从游牧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本能。他甚至觉得人类应该有一个游动的家园,像诺亚方舟一样,这个游动的家园可以让人类逃离灾难。基于历史的不可逆反性,已经是物欲横流的社会了,千夫长也不是那个“古代故乡挥舞蒙古弯刀的千夫长”[1]222。他只能身在都市,怀想草原。这也只是偶一为之,因为他选择的是“游走”。只有游走,才能避开其中的矛盾,才能不深究情感、精神与物质、现实的撕扯与分裂。

“游”,是以无厚入有间,是曼妙的凌波微步,是超越之后的通脱明达。千夫长在《世道》中游走,好不自在。这或者是他的一个商业化操作也未可知:游走也可以帮助他最大化地招徕读者,毕竟这是一种灵活姿态,可以让他面向更多读者,倾听并满足他们的阅读期待。

[1]千夫长.世道[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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