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细节、人文精神的交汇*
——论耿立历史散文的艺术特征(上)

2012-08-15 00:52程日同
菏泽学院学报 2012年4期
关键词:张自忠将军散文

程日同

(菏泽学院中文系,山东菏泽274015)

历史细节、人文精神的交汇*
——论耿立历史散文的艺术特征(上)

程日同

(菏泽学院中文系,山东菏泽274015)

近年来,耿立的历史散文受到文坛的关注。历史细节与人文精神的交汇,及其所构成的内涵真实与其表现形式的虚实相生,是其显著的艺术特征。就文学理论而言,这是一种较佳的文体组合状态,接近文学价值的理想状态;就现当代散文创作史,尤其是目前散文创作状况而言,耿立历史散文又自具面目。《史记》作为古代散文创作的最高典范,是耿立历史散文的重要渊源。

耿立;历史散文;艺术特征;价值

耿立历史散文的艺术特征,具体包括两个方面:反映历史本质即历史理性的历史真相和与情感评价密切相关的人文精神的相互融通与生发;由出位之思、破体性所导致的虚拟性显著的形式,成为承载、生发真实内容的手段。在这里,客观和主观、内容与形式形成了一种相反相成、虚实相生的关系。

本文先谈第一个特征:历史细节与人文精神的交汇。

在耿立的历史散文中,历史和精神的关系体现为历史细节和人文精神的关系。历史细节与人文精神的交汇,是耿立历史散文第一个重要特征。看耿立的两则言论:

在散文写作中,细节的物质性和精神性,是我思考并关注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文字不失重。[1](自序)

历史学关注的是所谓的规律和铁的事实,而作为散文作家,我更关注的是一个个具体的生命和那些生命里的精神,那些过往的人与事对今天的启迪和召唤。[2](自序)

有两点值得注意:一细节是耿立思考并关注的,立足细节的物质性或真实性,体察、感悟丰厚的精神,也即历史与精神的兼具与融通,是耿立历史散文写作的基本原则;二是所谓的精神,主要是指立足个体生命、精神(或个体认可的共性价值等)的人文内容。耿立散文追求的是反映历史规律的“铁的事实”,而进一步的追求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

一、细节——历史

《无法湮灭的悲怆》和《遮蔽与记忆》两本散文集,囊括了耿立目前最重要篇什。《无法湮灭的悲怆》的概言说:“当赵登禹挥动大刀倒在血泊、赵尚志惨死汉奸宵小之手、杨靖宇的弹尽粮绝英雄末路都以细节的方式呈现时,读者如何忍住不哭?”[1](概言)《遮蔽与记忆》的概言也说,作品“挖掘以往被遮蔽或被遗忘的历史细节,……逼近有血有肉、惊心动魄的历史真实。”[2](概言)细节对历史的功能,主要表现为形象呈现和去蔽还原等。耿立的历史散文呈现了“逼近有血有肉、惊心动魄的历史真实”,人们被带进历史的现场;通过挖掘被遗忘、被遮蔽的细节,还历史以本来面目。

首先,细节以其具体形象性,呈现真实的历史场景。细节,较事件、情节细致、生动。诚如陈平原说:“没有无数细节的充实,五四运动的具体印象,难保不一年比一年更趋淡忘了。没有具体印象的五四,只剩下口号与旗帜,也很难让一代代年轻人真正记忆。”[3](P1)耿立历史散文,因细节而使人们走进了历史场景之中。《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有这样的场景:

也就在那刹那,雪地里齐刷刷跪倒一片人,只有赵登禹和那母女挺立若石。花白的母亲拉了一下闺女,准备也跪下为警卫员求情,谁知那女孩,在人们齐刷刷跪下的时候,把棉袄揭开了盘着的扣子,一层层把衣服解开,在雪地里,人们惊愕的眼睛里,一对还未发育十分成熟的乳房羞怯地绽露出来。雪地白的发黑,敢死队员眼前一片眩晕。赵登禹被深深撼动了!“敬礼——”赵登禹马靴一磕,两眼含泪,敢死队员齐刷刷敬礼,泪如雨注。

这是赵登禹敢死队出发前的一个场面。他的警卫员因为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想到自己有可能牺牲,偷看了姑娘家的胸部,被告到赵登禹面前。这样的场面或细节具体、生动、真实呈现(而非对细节进行艺术处理)了民族抗战史上军民的牺牲精神。读者置身历史、亲临现场、参与到事件过程中,体验到了鲜活的生命、情感。

其次,择录细节是耿立散文去蔽、还原历史的有效途径。“在很多时候,历史表现出一种‘遮敝式呈现’”[2](自序)。在史料中,细节比事件、人物和观念,受人为因素影响相对较少,更容易反映历史原貌。历史事件、人物和及对其的看法往往是多侧面、多层次的,因而影响其真实性的因素也是多方面的。比较而言,影响细节真实性的因素则相对较少。细节是指细小的环节、情节。是关于人物性格心理和事件等相对独立、单一的单位。它没有或较少涉及复杂的关系,性质、意义容易被认定。谢有顺评论南帆说:“或许正是因为他对一切僵化的观念史失去了信任,他的写作才会有意无意地去留心生活细节和现实可能性。”[4](第12期)

《悲哉上将军——张自忠》是一篇以细节方式去蔽、还原历史的典型作品。“七七事变”后,住守平津的宋哲元,因对日军扩大战争的意图缺乏清醒判断,加之当时看不出蒋介石发动全国抗战的决心,遂令张自忠留守北平,与日本人周旋,以缓冲关系,解决争端。结果张自忠背上了“汉奸”的骂名。

然而,关于张自忠的一些历史细节,却帮助人们看到了他真实的内心,了解了那段被遮蔽的历史。当“宋哲元、秦德纯等人出北平西直门,转赴保定,临别时,张自忠对秦德纯说:‘你同宋先生成了民族英雄,我怕成了汉奸了。’”从将军的顾虑和语调的无奈与黯然中,历史在向人们袒露其胸襟。汉奸的骂名,成为张自忠以后只有用死才能解开的心结。

1937年12月,张自忠任59军军长,与大家见面时,只说一句话:“今日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看将来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两年后,张自忠在重庆拜别冯玉祥,“走出不远,却又心事重重地停住了。是预感到他生未卜今生休?已经预感到今生再难与冯先生相见?张自忠折转身来,怀着诀别的心情回到屋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向冯玉祥磕了个头。……张自忠眼含热泪,神色庄重地说:‘我这一生是先生培植了我,我活着要一心一意地为国尽忠,像个人,像个军人,不辜负你培植我这一生;我死了也要像个鬼,像个忠魂,不会辱没先生练兵带兵的英名!’”嗣后又一年,在枣宜战场,张自忠在给副手冯治安的信,再次提到“死”:“即率该两部与马师不顾一切向北进之敌死拼……奔着我们最终之目标(死)往北迈进。无论做好做坏,一定求良心得到安慰。”最后他终于用死平复了心中的不安,“弥留之际,张自忠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然后平静地说:‘我这样死得好,求仁得仁,对国家、对民族、对长官,良心很平安。你们快走!’”

这样的细节,“悬置目前别人对历史事件的叙述和评判。……制造一个孔洞,使我们的精神进入到历史的现场。”[5]围绕张自忠前前后后所有的成见,不攻自破。因为面对清名与死亡,真正的汉奸是不会选取后者的。

二、在场——人文精神

“‘在场’的一个标志,就是把别人的、过去的苦乐当成自己的苦乐,把对人与事陈述转化为自身的血肉体验。”[1](自序)这“是一种精神伦理叙事,它关怀的是人的精神领域,是人的精神关怀”[5]。这是耿立散文借细节进入历史现场之后的进一步追求。耿立指出:“对于墙来说我们毫无胜算,但我们站在蛋的一边,温暖孤苦无告的灵魂,给他们以慰藉。”[1]自序又说:“我想,如果在我的文字里能读出一点人道主义,那是一种对我的褒奖;如果我们把历史的叙述和记录当成人道主义,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历史过去了……什么样的文字能成为历史的书写?人道主义是文字的最大公约,这是我的追求,这不但是我的这本书,也是我一世的目标。”[2](自序)

在耿立历史散文中,人文或人道主义精神主要表现在尊重个体生命、情感和追求等,或认可于个体心灵、情感的群体大义等,具体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基于对生命、个体悲剧关注的社会、文化批判;二是强烈的抒情性。

首先看前者。耿立对历史细节倾心的体察,置身于历史现场,由此反观所有围绕历史的态度、评价,自然有格格不入者,因而在思想上呈现一种批判性。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唤醒被淡漠或遗忘的历史,尊重历史主体的追求,是一种伦理性追叙。当今社会,个人主义呈现泛滥之势,民族大义、个人道德被悬置,历史被淡忘。在这种情况下,耿立散文凭借细节,再现、还原历史真相,歌颂英雄,记住民族苦难与抗争历史,呈现的是一种独立不迁的姿态和批判精神。

耿立的散文多写关乎民族命运的历史题材,如辛亥革命、抗日战争等。其中,对“历史责任”毅然担当者的“品性和血性”,是表现重点。这是一种“国家危亡之际挺身而斗,视国耻为不可容忍,把对民族和家国的挑衅侮辱看作自己私人的不堪与耻辱,然后以一腔沸血浇灌相抵的大豪迈。”(《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它是凝聚了理性的感性力量,是一种集义而生的浩然之气,是作为个体的人对理想价值的追求。记住他们,记住这种“豪迈”,不仅是对民族道义的皈依,更是对以生命殉之者的尊重,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情怀。

然而,现实并不尽如人意,作者无奈地说:“现在这种品性和血性越来越稀薄了。”(《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在赵登禹的故居,作者看到的是“连废墟也谈不上的一片空地,无言地在四周屋脊围拢下,显得空旷。”(《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在《不忍逼视的细节》中,作者沉痛地比较了日本与国人对待殉国者的不同态度:“日本人在南洋为自己的战死者立碑的时候和我们的将士立碑的心情大同小异,但很多的日本人的碑碣留下来,受到很好的维护,有鲜花,有祭奠,而那漫漶的后死碑,如今连28名战士的名字也不完全,这无疑是我们心中和历史的痛。也许很多的时候,在找不到担负责任的时候,我们才感到自己的责任!……他们既需要石头的碑铭,更需要的是活在后来者的心中,如果,后死者忘却了他们,这样的后人的作为是可悲的。”对民族捐躯者的不离不弃,应是一个民族时刻具备的品质,而如今却需要唤起。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耿立散文体现了一种批判精神。

第二,描述历史人物的悲剧,是耿立历史散文社会、文化批判的又一体现。《悲哉上将军——张自忠》、《还我头来》、《文字之轻与三道崴子之重》、《无法湮灭的悲怆》和《遮蔽与记忆:赵一曼》、《义士墓》和《铭骨苦难》等,都是记录悲剧的篇什。

“当赵登禹挥动大刀倒在血泊、赵尚志惨死汉奸宵小之手、杨靖宇的弹尽粮绝英雄末路都以细节的方式呈现时,读者如何忍住不哭?当一个团半日之内临阵‘升迁五个营长,都壮烈牺牲’,却仍与力量悬殊之敌对峙,当田横五百士的遭遇重演,被日军逼上绝路的八百多名十七岁左右的新兵,在叩拜了天地父母后前赴后继地跳入黄河,读者如何忍住不哭?”[1](概言)引起哭泣的描述是对悲剧的记录。

张自忠和赵尚志的经历,尤催人泪下。张自忠,忠而见谤,背上汉奸的罪名,最终被传统道德高调主义舆论逼上死路。赵尚志才高运蹇,有“卓越的军事才华”,但却没有施展的舞台,“本该是一场战争,本该是高手间的对决,却演变为一次背后的黑枪事件。这里的悲怆,有几人能体味赵尚志心底慷慨赴死的悲哀。如果,我们设想让赵尚志于百万军中,督师与敌征杀,联营数百里,鼙鼓动天地,那又该是如何呢?”而且,牺牲后,赵尚志被割下的头颅,六十余年之后才被找到。

耿立说:“散文……应该把苦难和缺陷这维度引入,苦难必须有见证”,这是“自己的使命”[5]。“我们是有亏欠的,我们把那些苦难和哭声经岁月淤积在冷漠里了。”

把悲剧引入散文,对悲剧人物来讲,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关注;对隔膜历史、遗忘苦难,把悲剧作“诗意”消解的现实而言,呈现的则是愤激的心情和批判的姿态。鲁迅曾反对提倡幽默,就是担心在那社会矛盾尖锐的时期,把“将屠户的凶残,使大家化为一笑”[6](582)。在这里,冷漠者的幽默与温雅,会成为一种对历史真相的“隔”或者遮蔽因素。直面悲剧,既是一种对人们精神现实的不满,在深层上,又是对悲剧意识淡薄的传统乐感文化的揶揄,总之,都具有批判锋芒。

第三,耿立散文对传统文化中道德高调主义因素进行了反思。这是对历史人物作为个体生命和命运的深情关注。

“方先觉有张巡守城之功,但他又承担了李陵的罪过与骂名。”“方先觉在晚年,有几次想出家,实在是在某些道德家的舆论下喘不过气来。”道德家的舆论使得英雄变得有“罪”。关于张自忠的牺牲,耿立又沉痛的说道:“也许凶手是有的,只一句日本人,那就太轻巧也太机巧,淡化悲凉之雾成云霓。也许是他的品性使然,旧的道德在他身上烙印之深,不惜以身许国与日人周旋。在‘七七事变’后,他留在故都时,含泪说:‘恐怕你们成民族英雄,而我成了汉奸了。’这句话的沉痛,怕只有用血才能抵偿,这也就是为何一个上将军,只有在血与火的呐喊里一死才心安的内在的缘由吧。”耿立说:“关于道德杀人,人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并在骨子里承认了它的合法性,或者索性跳进这个染缸里,以‘群’之大来攒击那些独立特行之士。”[1](P262)张自忠的死,是为民族,也是为洗刷强加于身上的“汉奸”污点。制造骂名的是传统的道德高调主义。程朱理学“以崇尚真理普遍主义、道德理想主义和文化保守主义的特点,极其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知识、思想与信仰世界。”[7](P314)戴震就曾针砭“存天理,灭人欲”是“适成忍而残杀之具”[8](P58)。一句话,基于对个体生命和情感等的关注,而以社会、文化的某些方面为批评对象,是耿立历史散文的特征。

其次,耿立历史散文有强烈的抒情性。耿立《无法湮灭的悲怆》概言说:“本书重新还原那段悲抑的历史。……都以细节的方式呈现时,读者如何忍住不哭?”[1](概言)悲抑历史的还原,烈士们的慷慨赴死,人们没办法忍住不哭,“哭”是感情的爆发,抒情性强烈。在耿立散文中,主要表现在抒情语体的凸显和情感渗透其它语体两个方面。

第一方面,抒情语体的凸显,包括使用第一人称直抒胸臆,引用现成诗句或以诗歌语体抒情。其一,就历史散文而言,第三人称是常用的叙事视角。第一人称的纳入,增加了真实感,也易于抒情。在耿立散文中,作者的出现多与感情的抒发相关。这在《义士墓》、《日午山海关》、《无法湮灭的悲怆》、《悲哉上将军——张自忠》、《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湮灭漆园》和《临终的眼:萧红》等文中,都有明显的表现。“多年过去了,如今那些骸骨已不存在。我曾在一个秋日到衡阳,作为后人,凭吊古战场。徘徊在衡阳市气象局,人们指点气象局的草地是当年埋葬骸骨的处所。……我悄悄的埋下头颅,把一束野花放在草地上。说不清自己的举动,只是对一种惨烈的追悼。再抬头看夕阳,我已是泪流满面”(《无法湮灭的悲怆》)。作者走进历史的发生地,逡巡、感知、联想、思考、凭吊。昔日战场的惨烈和英雄们心灵的悲怆、埋葬骸骨的墓就被慢慢拆毁、远来的日本人的祭奠,加上日暮黄昏的引发,作者“已是泪流满面”了。第一人称的使用,助成了抒情意味的浓厚。其二,引用现成诗句或采用写诗的方法抒情。诗歌的主要特点是抒情。借用他人诗歌来表现自己的感情,是耿立历史散文的重要特点。《悲哉上将军——张自忠》,张自忠“忠而被谤”,背上汉奸的骂名。作者引用相传为李陵所作之诗,来比况将军的“隐忍与血泪”。在枣宜战役中,张自忠怀着赴死之心渡河求死,作者引用了古琴曲《公毋渡河》:“公毋渡河,公竟渡河。公竟渡河,其奈公何?”此曲又作《箜篌引》,《相和乐辞》之一,其情凄怆悲伤,闻之莫不吞声落泪,耿立以此引发对将军之举的惋惜与悲伤。在《不忍逼视的细节》中,针对南京大屠杀的惨剧,作者借用了犹太女孩玛莎在纳粹集中营所写一首诗歌。作者说:“这诗歌注定要留下,这文字铭骨了苦难。我记住了这首诗歌里撼人的细节语言‘我一定要节省流下的泪水’”,借此表达对历史惨剧的悼念,等等。

耿立是具有诗人气质的散文家,采用诗歌语体和情景交融方式,来营造诗歌一样的抒情氛围,驾轻就熟。

丁默邨被处决时,长眠在郊区土地里的郑苹如,也许化作了桃花,那是在夜间开的吧。诗人说,那些夜是没有星光的,那些夜是刮着风的,然而这些血迹,斑斑的血迹,在神话般的夜里,在抗战的深黑的夜里,爆开了无数的蓓蕾。

有人问诗人:春从何处来?

诗人说:来自郊外的墓窟。

是啊,真想变作一朵桃花,站立在春天,留下来陪她。(《谁的风月》)

借夜间开放的桃花,寄寓了烈士即便被泼污也不能被遮蔽的美丽,是一首托物言情的诗。又如将民族大义中的铁血与柔情寄寓于菊与刀(《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把多种意蕴与落日黄昏诸景糅合(《无法湮灭的悲怆》),物我两化,情景交融,含蓄而有余味,有诗歌的情调。

第二方面,耿立散文中,多有“哭”字出现,感情强烈而深长,直抒胸臆有时无以完全消释,因此,时常侵润于其它表述形态,如描写、叙述和议论之中。感情因遭阻碍,变得曲折和含蓄。

首先看感情侵润细节。张自忠将军“为一洗身上所谓汉奸的污垢,渡河赴死”。作者从日方资料中录得这样的细节:“这时,背后响起了枪声,第三中队长堂野君射出了一颗子弹,命中了这个军官的头部。他的脸上微微地出现了难受的表情。与此同时,藤冈一等兵像是被枪声惊醒,也狠起心来,倾全身之力,举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躯深深扎去。在这一刺之下,这个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持不住,像山体倒塌似的轰然倒地。”(《悲哉上将军——张自忠》)将军自背上汉奸之名便产生的黯然、隐忍的心情,因为这一死,都释然了!而惋惜、悲痛……尽在这细节、场面之中了。

其次看情感浸润于叙述。“忠骸运抵快活铺,三十三集团军将士痛哭相迎。……沿途数万群众,挥泪跪拜祭奠。车抵宜昌,十万群众自发送殡,全城笼罩在悲壮肃穆的气氛中。敌机在上空盘旋吼叫,却无一人躲避,无一人逃散。张自忠灵柩……抵储奇门码头。蒋介石……率文武百官臂缀黑纱,肃立码头迎灵,并登轮绕棺致哀。蒋介石在船上“抚棺大恸”,令在场者无不动容。后来人们说,蒋介石的办公桌从此就摆上了张自忠的遗像。(《悲哉上将军——张自忠》)这些文字,包括省略的部分,除“忠骨”有作者态度外,其余均为客观叙述。张自忠将军的灵柩被送往重庆的路上,成千上万的军民迎送拜祭,即便是头顶呼啸着敌机声,也无人躲避、逃散。尤其是蒋介石的“抚棺大恸”,以及在办公桌摆上将军的遗照,所有这些,都是把对将军负重殉国无言的褒扬、深切的惋惜和伤悼,寄寓于叙述语体的情况。

复次,看抒情裹挟议论。抗战题材是耿立历史散文的重要内容。在民族危亡之际,挺身而出的义勇斗士,以其品性和血性超越时空感动着人们。“赵登禹将军是用一腔子血灌溉脚下热土的。……如果说赵登禹将军受多少民国的恩泽,那恐怕不会太大,从小颠沛流离,辗转沟壑。但是,他内在的一种心理品性和地域性格规定着他制约着他,这根深蒂固的文化一脉在赵登禹将军的大刀上,也在他的菊花情怀里,熠熠闪烁。”(《赵登禹将军的菊与刀》)通过议论的手法,表达了作者对以赵登禹为典型的、在民族危亡之际所表现出来的铁血柔情的赞扬,等等。

在《悲哉上将军——张自忠》第三节中,作者将据此感悟的情愫融于由体察而来的议论之中,牵动人心,催人落泪,使人警醒。“张自忠是怀着赴死之心渡河求死的,……我们想到了《史记·刺客列传》中荆轲一节,那是古代中国男人在大义面前敢担当的观之地带。那渡河文字如钻石,在历史的深处闪光,撼动哺育了秦汉以降的中国人。……张自忠渡河了,从人们骂他汉奸的那一刻,他就想着有一天的渡河,只有当他殉国之后,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我们才会体味张自忠信中这誓言的沉重。”主要以类比的形式议论,抒情性显著。围绕“渡河”,借荆轲易水之别,引发将军临危不惧的精神和忠而见谤的“隐忍和血泪”。

另外,耿立散文还采用反衬的手法,即借用敌方人员对烈士的敬重和伤悼,来逗起人们更加强烈的感情。反衬也可归于理性和感性密切融合的议论性语体。《悲哉上将军——张自忠》记述了日军士兵对着惨烈牺牲的将军敬礼,军官命人给将军“仔细擦洗”遗体,赶制棺材,入土立碑等内容。对我们的殉国者,敌人尚且如此,作为同胞,则情何以堪!又如《还我头来》之《念旧和落泪的汉奸》一节,日本人派汉奸谢文东与李华堂辨认已经牺牲的赵尚志。一警察用脚踢了赵尚志的脑袋,“把谢文东给踢火了。他眼珠子一瞪,伸手把那家伙推了个跟头:‘妈的,你没长手啊!’”而李华堂见到赵尚志的尸首,“哭了,大声喊道:‘司令,你也这么着了吗?你也这么着了吗?’”这样的细节令人惊异,汉奸以残存的良心,呈现对烈士牺牲的敬意与哭泣,以反衬的方式,激荡着人们的心扉。

耿立的历史散文,除直抒胸臆外,更多的是将感情寄寓在某种表现形态之中,间接、曲折的表现,在审美效果上,给人深婉厚重之感。抒情性是耿立历史散文的特征之一。

总之,历史细节与人文精神的交汇,是耿立历史散文的突出特征。

历史细节,较其它形态而言,表现出更为显著的客观性。人文精神,较历史理性而言,是一种有价值倾向、主观性更显著的意识。历史细节与人文精神形成了强烈的张力。同时,二者又是贯通的。一方面,历史细节把人引进历史现场,成为感发真情、真知的客观媒质。另一方面,人文关怀,表现为摆脱日常闻见、设身处地地感知客观历史,成为接近历史本质或理性的必要条件,即“把别人的、过去的苦乐当成自己的苦乐,把对人与事陈述转化为自身的血肉体验。任何事情都与我们有关。我们‘在场’的程度决定着我们对历史认识的深度。”[1](自序)一句话,在内容方面,客观和主观形成了一种相反相成、虚实相生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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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熊士鹏.鹄山小隐文集:卷二[M].稽古阁,刻本.

Fusion of Historical Details and Spirit of Humanity——A Discussion of Art Characteristic of Historical Prose of Gengli(I)

CHENG Ri-to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eze University,Heze Shandong 274015,China)

The historical prose of Gengli was kept a watchful eye on for the past few years in the literary world.Fusion of historical details and spirit of humanity,and their dummy expression which is good fusion state of literary form on the literature theory front and ideal state of literary value is art characteristic of them,on the modern and the contemporary era creation history front,the historical prose of Gengli have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hiji as the highest model of ancient prose creation,is an important origin of Gengli’s historical prose.

Gengli;historical prose;art characteristic;value

book=8,ebook=182

I 207.67

A

(责任编辑:谭淑娟)

2012-05-06

程日同(1966-),男,江苏赣榆人,菏泽学院中文系讲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明清文学、菏泽文化。

1673-2103(2012)04-00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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