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中国文学史上的“负心汉”

2012-08-15 00:47
河北职业教育 2012年8期
关键词:李甲曹禺周朴园

程 惠

(鄂东职业技术学院,湖北 黄冈 438000)

“负心汉”最早出现在《诗经》中的《氓》、《谷风》中,乐府民歌《白头吟》、《上山采蘼芜》也有描写“负心汉”的:“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洗有溃,既话我肄。”“言既遂矣,至于暴矣。”这是侧面描写负心汉形象,读了这段文字,在我们的脑子里就形成了这样一个负心汉形象:朝三暮四,对妻子残暴,性格比较单一。而乐府民歌中的《上山采蘼芜》所写的“负心汉”则与《诗经》中所写的不同,乐府民歌采取正面描写,它是这样的故事情节:被遗弃的女子偶尔邂逅前夫,便问“新人复何如?”答曰:“新人不如故,”全诗隐约包含了丈夫被外界所迫遗弃妻子的心理,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产生遗弃现象的社会原因。“负心汉”则比《诗经》所写的要复杂得多的“负心汉”形象。两者对比会发现:前者形象比较单一,后者则比较复杂。至此,“负心汉”的形象在文学史上便有过两种类型,这对后来的文学作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宋元南戏前期以前,受《诗经》中的《氓》、《谷风》影响较大,从宋元南戏后期到近现代,则受《上山采蘼芜》影响。

《琵琶记》中的蔡伯喈则是一个旧情难忘,对婚姻忠贞不渝的“正面人物”,在议亲时,他想的是“纵然有花容月貌,怎如我自家骨血。待早朝,上表文,要辞官家去。”成亲后,他对妻的思恋化为“春心寄杜鹃”,最令人感动的是他拒绝遗弃前妻,他坚决表示“纵有辱没杀我,终是我的妻房,义不可绝。”从这些文字可以看出高明笔下的“负心汉”并不那么可恶,他处在一个进退维谷,十字交叉的人生路口,后来由于蔡伯喈的软弱,封建势力的强大,才不得不屈服。文章有一句话揭示了造成蔡伯喈悲剧的原因:“文章误我,我误爹娘,文章误我,我误妻房,”文章,即封建科举制度。这就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封建的科举制度,有一定的社会意义,但是文章也有不足之处,就是把造成悲剧的一切罪过都归于封建社会制度,把罪过都推向了皇帝所代表的封建观念,只注重外部原因,而没有把笔墨多停留在蔡伯喈的软弱上,没有从“负心汉”本身来找原因。文章想把人物性格复杂化,但是由于没有把握好这个题材的特点,使人物停留在某个特定的圈子里——人物理想化了。

到了明代,把社会原因和“负心汉”本身性格弱点结合起来的写法。才趋完整,冯梦龙的拟话本《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可为代表。李甲遗弃杜十娘有两个原因:其一是社会制度的原因——“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这是违背孝道,封建礼数的;其二本身性格决定的,即“李甲原是没主意的人”、“惑与浮议”。这篇文章中李甲的形象比较复杂而略显单薄,复杂表现在李甲“忠厚至诚”和杜十娘真心相爱,但是中途畏缩不前,没有激进的勇气,到后来由于良心发现,折磨而死。为什么说形象而略显单薄呢?因为这篇文章写李甲内心活动不多,心理描写不细腻,因而他的内心世界没有突现在我们面前。再由于篇幅短小的原因,没有从广阔的社会背景中来展现李甲形象的复杂性。

在曹禺《雷雨》出现以前,可以说没人真正把“负心汉”写得完美,他们或多或少有些不足之处,到近代《雷雨》中的周朴园的出现,才给“负心汉”注入新鲜的血液,给中国文学史上人物画廊又添了新的一页。

《雷雨》中的周朴园的经历可以归纳为五个情节,即30年前的同居、遗弃,30年来的怀念,30年后的绝情,最后的相认。关于30年前的同居,曹禺对周朴园的评价是“玩弄”一词(1962年语),后对王朝闻诶到“糟踏”一词(1978年语),可见,周朴园这个“负心汉”很伪善,30年前的遗弃则可看出周朴园的残忍、绝情,这是迫于家庭压力的缘故。30年来的怀念则可看出周的人性并没有泯灭,对爱情还是忠贞的。也许有人认为资本家的本质是虚伪的,他对侍萍的怀念是虚假的。但是作者曹禺在1980年两次肯定周朴园的“人性”认为“周朴园也是一个人,不能认为资本家没有人性,爱他所爱的人,在他生活圈里需要感情的温暖,这也是他的人性”(见夏竹《曹禺与语文教师读<雷雨>》《语文战线》1980年2期),可见,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怀念是真诚的。30年后的绝情则又说明他的软弱、无能、令人可恨。最后的相认说明周朴园的良心并没有消失,又让人怜悯。所以说周朴园集真与伪,丑与美,恶与善于一体,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曹禺把一个“负心汉”写得有血有肉,性格丰满,完善,既可恨又可怜,体现了复杂美和单纯美。

从上面分析可以看出,文学史中所描写“负心汉”的作品都是以男子的负心为中心来结构全局,对“负心汉”的态度往往是愤懑,同时作品也揭示了当时社会对女性的摧残,奴役。虽然如此,笔者总觉得“负心汉”并不那么可恨,甚至有些可怜,这就要求我们要具体分析人物的心理特征,把人物放到当时社会历史背景下去分析。

回顾一下文学史上“负心汉”形象,就会发现:宋元南戏前的“负心汉”,大都使人觉得厌恶,从道德责任感来看,他们没有对社会负责,而对妻子的遗弃,应受到人民的谴责。但是从宋元南戏后期开始写的“负心汉”则使人同情,他们往往是身不由己,自己也是受害者。

首先,他们都受到了环境的制约,蔡伯喈、李甲、周朴园他们对妻子的遗弃,并不是出自本意,而是对强大封建势力妥协的结果。我们知道,他们生性都比较懦弱,在封建思想的影响下,不可能有强烈的反抗个性。应当承认:封建势力的强大及其对人的异化作用。“负心汉”的周围往往有一位执行封建礼教职能的长辈,他们不具有最终自由选择的权利。但他们屈从于家庭、社会,即当他们人性受到摧残时,悲剧也就酿成了。他们的悲剧在于:他们自觉地把传统理论观念化为自己的信仰和思想武器,而这样做,他们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可以说,他制造了别人的悲剧——遗弃自己的妻子,同时又制造了自己的悲剧——良心受谴责,受到痛苦的煎熬。故宋元南戏后期的“负心汉”和痴情女都是封建道德的牺牲品,所以在评论“负心汉”时,不要把矛头指向负心汉本人,应该把矛头指向当时社会制度,因为社会环境制约人、异化人、摧残人性。

其次,要肯定他们的良心发现。良心,就是自己对自己所进行的道德的反思。不要错误认为:反动的剥削阶段没有良心发现,对李甲后来被良心发现折磨而死要值得同情,同样,对周朴园后来良心发现促使周萍和其母相认也应肯定。良心发现可以说是一张正义情感的复苏,能意识到道德错误总比毫无自审意识要好得多,只要“良心发现”是自我意识的道德痛苦,就应值得肯定。

从“负心汉”形象系列我们还看到:作者并没有把“负心汉”的结局都写到“良心发现”的极端,没有把他们写成一个有是有非,值得争议的人物,使他们在眷情与绝情中冲突,在人性没有泯灭和个人欲望中徘徊、思考,因而他们的罪恶是永恒的,良心发现也是永恒的,罪恶与良心的冲突一直延续,这正是“负心汉”形象系列的普遍性和特殊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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