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半个世纪的婴儿失踪案

2012-10-27 06:44赵念国
检察风云 2012年9期
关键词:婴孩安东尼奥修女

文/赵念国

西班牙:半个世纪的婴儿失踪案

文/赵念国

En Espagne, les enfants voles du Franquisme reclament justice

安东尼奥似乎还依稀记得这位修女,在他童年时,母亲常带他去修道院探望这修女,并一再表示对她的“礼品”表示感谢。直至今日,才恍然大悟,所谓的“礼品”竟然是他本人。

西班牙修女涉嫌参与拐卖婴儿出庭受审。(图/IC)

他被当“礼物”给了别人

42岁的安东尼奥·巴罗索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当律师,如果不是三年前那个电话,或许他现在还过着一如既往的平静生活,然而这电话彻底改变了他以后的生活。安东尼奥的幼年伙伴在电话中说,其父亲临死前告诉他,他和那个年代许多孩子一样,都是被如今的父母从萨拉戈萨城的一家医院里收养或买来的,安东尼奥也是其中一个。

安东尼奥闻讯大吃一惊,他偷偷上医院做了DNA亲子鉴定,其结果令他沮丧,他的血型与现在的父母风马牛不相干。安东尼奥无奈地说:“直到39岁那年,我才发现,我生活在谎言中。”童年美好的回忆和母亲含辛茹苦的怀孕都成了谎言,但奇怪的是,在市镇民政部门的户籍登记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亲子”关系,根本没有任何有关领养或买来的档案材料。

在安东尼奥的再三追问下, 其母亲不得不承认,在1969年,通过一个修女介绍,她花了20万比塞塔从萨拉戈萨城医院的一个医生手中买下了他,在当时这无疑是笔巨款。安东尼奥似乎还依稀记得这位修女,在他童年时,他母亲常带他去修道院探望这修女,有时还给她送些钱,并一再表示对她的“礼品”表示感谢。直至今日,安东尼奥才恍然大悟,所谓的“礼品”竟然是他本人。后来安东尼奥对那家医院和当地民政部门曾提起过诉讼,指控他们篡改了出生文件,但他的起诉被当地法院以“时效”的借口而束之高阁。

安东尼奥的遭遇在西班牙电视台三台播放后引起了众多西班牙人的关注,甚至有不少父母对自己婴儿当时的“夭折”产生了疑问。已有三个孩子的丽达·阿布吉塔丝就是这样一位母亲,1964年,为了生孩子,她从乡下来到了马德里的圣·拉蒙产科医院。她记得,医生对她做了麻醉,在监听仪里,她听到了孩子的心跳声,随后她逐渐进入了昏睡。当她醒来时,医生告诉她,她的婴儿因先天畸形而死了。丽达十分愕然,因在最后时刻,她还感觉到孩子在她肚里伸手踢腿的,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呢?但作为小学都没读完的她,怎敢对医生提出异议呢?当她提出希望看一下孩子,她至今还记得当时修女对她的冰冷回答:“孩子已死了,没什么好看的。你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随后医生要他们回家去,并声称会处理好其他一切的事情,包括办理相关文件和送去墓葬等等。她当泥瓦工的丈夫在送死去的孩子去墓地途中,想捧一下小小的棺木,竟遭到了医院护送人员的大声呵斥。如今丽达突然想到,小棺材里是否是空的?要找到答案似乎已为时甚晚,那片墓地在以后接连不断拆迁中已面目全非了。但倔强的丽达并不甘心如此结局,同其他260户同样遭遇的人家一起,他们向法院提出了诉讼,希望法院对这些死亡婴儿进行司法调查。

半个世纪的悲哀

西班牙的婴儿失踪潮出现在上世纪30年代初,直至90年代中期才算告终。在这60年期间里,原先是独裁者佛朗哥军政权通过夺走婴儿来报复共和派支持者,后来逐渐变成了利欲熏心的生意人牟取暴利的“产业”,换言之,独裁者佛朗哥军政权时期的“婴儿失踪”是出于意识形态考虑,60年代以后的“婴儿失踪”完全是赤裸裸的经济利益了。

据西班牙媒体报道,大约有3万个婴儿被独裁者佛朗哥的军人从众多支持共和派的母亲怀里夺走,这些婴儿一去不复返,再也没任何音讯。这些军人当时的理由是“为了避免这些孩子从他们生身母亲那里继承造反的理念”。按当时投靠佛朗哥军政权的心理学家安托尼·纳扎拉医生的说法,这是为了“保证西班牙民族的纯洁性”, 是为了“消除这些母亲遗传给孩子们的马克思基因”。1940年,当时西班牙还通过法令让佛朗哥军政权获得对这些“受到危险教育”孩子的“父亲权力”。纳扎拉医生后来在法庭上证明,佛朗哥军队将这些孩子们从“红色家庭中救出来后”,转手给了一些公共机构抚养,或干脆送给了支持佛朗哥政权的有钱人家。根据著名的西班牙法官巴尔塔萨·加尔松的揭露,“在1937年至1950年期间,佛朗哥军政权允许军队可以从那些被战死的、被监禁的、遭受枪决的或失踪的支持共和派的母亲怀中夺走婴儿。在1944年到1954年,佛朗哥军政权以国家保护名义,单单从被关押在监狱里的女囚犯手中抢走的孩子达3.096万个。”矿工埃斯贝若曾亲眼目睹发生在西班牙萨图拉昂监狱的悲剧,“当时修女要那些被监禁的母亲走出牢房,来到院子里,并要她们把自己孩子留在牢房里,说要给孩子们检查身体。当时约有100多个孩子。待这些母亲回到牢房里时,孩子不见了,母亲们寻找孩子的痛苦呼喊声催人泪下。监狱看守威胁她们不许哭,否则就要打死她们。”

到了上世纪60年代,婴孩失踪却成了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发财致富的“产业经济”。众多医生、修女和当地民政部门的官员纷纷参与其中,那些单身母亲、年轻女性、或者是家境贫寒的妇女通常是他们捕获的对象,这些年轻的母亲特别容易相信别人。因为贫困,她们会以为,将孩子送给那些富裕人家收养,能保证孩子有幸福的未来。犯罪分子也常向她们信誓旦旦,孩子在一个中产家庭里将得到更好地成长。如果那些母亲不太愿意的话,他们会干脆告诉她们,她们的婴儿在出生时不幸夭折了,并说医院将负责办理一系列的行政手续,以及婴孩的落葬安排。社会学家弗朗西斯哥·特纳指出:“自60年代起,‘经济’成了婴儿失踪的主要原因,但交易理由还是同独裁者佛朗哥时期一样:‘有钱人比其他人更应拥有孩子;孩子在有钱人家生活得更好;必须改正大自然的错误’等等。”直至1995年,也就是独裁者佛朗哥死去了20年后,在西班牙某些省份还可以看到婴孩失踪的现象。

《特赦法》成了拦路虎

随着媒体的披露,持续半个世纪的婴儿失踪案终于露出了冰山一角。2011年1月,安东尼奥发起成立了“西班牙非法收养受害者协会”(Anadir),并担任会长。该协会会员约250人,他们有的是当年失去孩子的父母,有的是当年被收养、如今已是成年人的受害者。同年1月27日,Anadir协会向马德里的西班牙检察总院提出了起诉,要求检察院根据受害者的指控,在西班牙各个省份展开专项调查。与此同时,西班牙另一家名为“西班牙失踪孩子受害者平台”协会也向法院提出了同样的诉讼。

面对诉讼,西班牙的法官们颇感棘手。首先那些案件已超过了诉讼时效;其次对于这些情况的调查,人们几乎无从下手, 大部分涉案人员早已离开人世,而当年卷入其中的那些机构如今也似乎不复存在了。著名法官加尔松曾无奈指出,那些罪犯,无论是佛朗哥本人,还是他手下那些将军和部长,统统不在人世了,也就是说,不再有活着的刽子手来接受审判了。1982年初期,西班牙《访谈》杂志就马德里的圣·拉蒙产科医院的婴孩失踪事件作了揭露,当时该医院婴孩“夭折率”异常的高,引起了该杂志社的关注,其摄影记者还拍到了一具放在父母前的婴孩冰冻的尸体。事情被曝光后,医院迅速关门歇业,该院有关的档案也很快不知去向了。尽管今天法庭要审理的260名失踪婴儿的案件中,其中有些婴儿与该医院有关,但由于证据不足,大法官们颇为无奈。

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由于大独裁者佛朗哥在西班牙特殊的历史地位,由于这些调查涉及该废除、还是该维护1977年颁布的《特赦法》,这引起了西班牙各阶层对这一事件抱有不同看法。佛朗哥在西班牙内战中上台,1939年建立独裁政权,统治西班牙36年,直至1975年逝世。佛朗哥逝世后,西班牙逐渐向民主社会转型,过渡政府为了实现西班牙国内左、右两翼和解,1977年,通过了《特赦法》,根据该法律规定,不能再追究1977年10月以前的佛朗哥军政权的种种违法行为,也正是这《特赦法》使今天的追究变得举步维艰。

以伸张正义为己任的巴尔塔萨·加尔松法官曾在1998年起诉了智利前军政府领导人皮诺切特,指控他在执政期间涉嫌杀害西班牙人和西班牙人后裔,此案的成功使加尔松法官在西班牙国内外名声大振。2008年,加尔松开始着手调查佛朗哥在上世纪30年代西班牙内战中杀害数以万计平民的罪行。加尔松指出,在西班牙国内战争期间和佛朗哥军政权统治期间,共和派的失踪人数达11.4266万人。

西班牙司法界有些人并不认同加尔松的调查,西班牙国家总检察官萨拉戈萨认为,加尔松此举无视1977年颁布的《特赦法》。2010年,西班牙最高法院认定加尔松的调查未得到法律授权。同年二月,当时地方法院也判加尔松的调查是涉嫌滥用权力。但民众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当时数以千计的民众纷纷聚集在马德里最高法院附近广场上,抗议检方的起诉,声援加尔松。有民意测试表明,65%的西班牙人认为这是国家司法系统“政治化”的结果,61%的人干脆认为加尔松法官受到了迫害。为了避免事情复杂化,Anadir协会会长安东尼奥决定将他们的诉讼不涉及佛朗哥独裁统治的背景。他强调,他们提出的婴儿失踪诉讼与佛朗哥军政权无关,有的是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

不管怎样,既然婴儿失踪案已露出水面,西班牙人渴望寻求历史的真相,这一历史潮流无法阻挡。据西班牙媒体报道,尽管西班牙国家总检察官萨拉戈萨对法官加尔松的做法存有异议,但他还是同意帮助婴儿失踪的家庭寻找亲人,他建议成立专门的行政办公室,通过对医院登记和墓地档案的查询,来帮助这些家庭找到自己的亲人。

编辑:陈畅鸣 charmingchi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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