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代价——电影《黑天鹅》的一种解读

2012-11-22 05:20傅丽霞
电影评介 2012年5期
关键词:妮娜白天鹅黑天鹅

一、引言

2011年,好莱坞女星娜塔莉•波特曼凭借在《黑天鹅》中的不俗表现,艳压群芳,分别摘取了第83届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和第68届金球奖剧情类最佳女主角两顶桂冠。

《黑天鹅》讲述了一个芭蕾舞女演员为追求“完美”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凄美故事。纽约剧团要重排《天鹅湖》,新一季的排练需要新的打动观众的面孔,总监托马斯换下前领舞贝丝,决定由妮娜担任新领舞,同时要分饰黑天鹅与白天鹅。妮娜被选定为天鹅皇后,但她的本色只适合演白天鹅,却无法传递出黑天鹅身上的特质——诱惑性的、有力量的、自我的、甚至是邪淫的部分。故事由此在极大的张力下拉开了帷幕,影片主要描述了妮娜为了饰演好黑天鹅的内心痛苦与挣扎。妮娜追求表演完美,完美是妮娜的欲望,妮娜为了完美而不惜一切代价,最终完美地表演了黑天鹅,然而,当成功的掌声响起时,她却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

娜塔莉•波特曼曾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饰演那个伴随杀手的“小萝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她在《黑天鹅》的表演更是出神入化,堪称完美,让人过目难忘。娜塔莉•波特曼以惊悚的形式,艺术地表达了那个一心想演好天鹅皇后的女孩内心所承受的压力、折磨、孤独、痛楚以及产生的幻觉与疯狂等种种心灵的磨难。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对于娜塔莉•波特曼来说是实至名归。这不仅归功于娜塔莉•波特曼本人的艺术修养,也归功于她的心理学修养。

二、认同“黑天鹅”

影片《黑天鹅》舞蹈团所排练的《天鹅湖》,描写了一个爱情悲剧。公主奥杰塔被魔法师施了魔法变成白天鹅,只有真爱才能解除她身上的魔咒,王子的到来使她的渴望几乎成真,可就在他要表白真爱之际,淫邪的黑天鹅施展手段迷惑了王子,白天鹅悲痛欲尽,跳崖自尽,在死亡中得到解脱。白天鹅纯洁、高尚、善良、高贵,黑天鹅邪恶、野蛮、狡诈、贪婪。在《天鹅湖》排练中被选中成为A角天鹅皇后以后,妮娜的艺术目标是既演出白天鹅的纯洁又演出黑天鹅的“邪恶”,她要求自己的表演必须做到完美。妮娜天生具有白天鹅的柔弱和高贵气质,适合演白天鹅而不适合演黑天鹅,莉莉天生具有黑天鹅的桀骜和跋扈。尽管妮娜获得了A角,莉莉只是B角,但她深怕托马斯让莉莉取代自己。黑天鹅并不是彻底的邪恶象征,她代表的是欲望,追求的是快感原则。如果说妮娜是白天鹅的代表,那么,莉莉就是黑天鹅的代表。妮娜在演好黑天鹅的痛苦与挣扎的心路历程中,不仅要挑战可爱、单纯、怯懦的自我,更要挑战具有黑天鹅激情的B角天鹅皇后莉莉,其实,对后者的挑战是一种认同。

电影叙述了妮娜认同“黑天鹅”的过程,认同是欲望的开始,她用一种黑色的绝望的方式,寻找自己潜意识中的欲望。认同“黑天鹅”,就是想把他人作为对象捕捉其中,就是企图取而代之。但是,妮娜的一切都被压抑到内心深处,其欲望是对缺乏的欲望。妮娜与妈妈一起生活,在单亲家庭中长大。妮娜的母亲曾经也是妮娜所在公司的舞者,是个失意的舞者,她将所有自己未曾实现的期望都押在了女儿身上。在永远身着一袭黑衣的妈妈眼里,28岁的妮娜只是一个还未长大没有隐私且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事实上,按照妈妈的期待努力地追求着舞蹈完美表现的妮娜,还停留在青春期前的儿童期阶段,自我还没有完全苏醒,这从妮娜放满了各种毛绒玩具,处处皆粉红色的房间布置可见一斑。这种家庭环境中生活的妮娜,丧失了自我成长,其心理年龄,还是一个女孩。妮娜的气质适合扮演白天鹅,她就是白天鹅的完美化身,她好像无法诠释鬼魅的黑天鹅。正如托马斯所说的一样:“美丽、怯懦、娇柔,演白天鹅最适合”。然而,妮娜毕竟28岁了,对充满魅力的完美表演的追求,引发了她深层次的焦虑和冲突,为了消除这种恐惧,为了成长、独立和拥有自我的力量的渴望,为了“完美”,她最终选择成为一名“黑天鹅”,悲凉、压抑、沉重、死亡气息也跟着充满妮娜的生活。具有“黑天鹅”气质的莉莉第一次在地铁出现,就给不认识她的妮娜带来不安,妮娜本能地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托马斯认为莉莉表演技巧不是很到位,但很有激情,这种激情恰恰是妮娜所缺乏的。她成为妮娜饰演黑天鹅的最大竞争对手,莉莉给妮娜带来了真正的恐惧,她总是担心莉莉会夺去自己的A角天鹅皇后,莉莉的正常举动,也常常会被妮娜看成是威胁。在妮娜的幻觉中,莉莉使出女人的“性”杀手锏,勾引托马斯、勾引男主角,让妮娜苦不堪言,惊恐万分,她觉得一切都指向取代自己,甚至幻觉中把莉莉当成性幻想对象后,面对莉莉正常的排练,她也认为两人做爱(其实是性幻想)是莉莉取代自己的圈套。她向被自己取代的贝丝倾诉痛苦,出车祸受伤的贝丝,依旧具有黑暗激情,使妮娜更加恐惧。贝丝的出局,被取代,这个事实本身也让妮娜既有一份歉意又有十二分的恐惧,担心被取代是妮娜最大的心病。导演达伦•阿罗诺夫斯基探讨了徘徊在成功与崩溃边缘的妮娜的内心世界,一个获得女一号的A角演员,已经到达事业的顶峰,却被紧张、恐惧与痛苦包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让观者看到人生没有“真正的完美”。

她认同于自己的表现对象“黑天鹅”,并渴望成为“完美”身份的象征。黑天鹅的魅力是欲望、激情、冲动。认同“黑天鹅”的过程是内驱力不断向外扩张的过程,也是里比多能量释放和升华的过程,这无疑有助于她把握黑天鹅充满“性”的诱惑角色特征。托马斯郑重地对妮娜说:“你最大的障碍就是你自己,是时候放开自己了,释放你自己!” 妮娜为了追求表演的完美,努力将自己从幼年时期一直压制的欲望用另一种身份来得到满足和发泄。公演时,化妆间里,妮娜幻觉中看到了等待取代自己的“莉莉”,两人进行了殊死搏斗,妮娜杀死了“莉莉”,她成了激情的“黑天鹅”,成功地演出了邪淫的“黑天鹅”,再次回到化妆间,掩盖住“莉莉”的汩汩流淌的血时,真实的莉莉来敲门,真诚地向她祝贺演出成功,回望“莉莉”血迹,荡然无存,恰在此时,妮娜发现自己腹部的疼痛和刀口,血迹斑斑。事实上,莉莉是妮娜的理想,妮娜喜欢莉莉又惧怕莉莉。与其说,妮娜在与B角莉莉竞争,不如说是妮娜在与自己幻觉中的对手莉莉竞争,或者不如说妮娜是在与自己竞争。而这一切又都缘于妮娜对艺术完美的执著。白天鹅和黑天鹅,一个是白昼,一个是黑夜;一个是天使,一个是魔鬼;两者不能分割,分别代表了人的精神领域的不同侧面,白天鹅和黑天鹅在一起代表着一个人矛盾的天性,人的多种精神组成了整体的人的精神世界。然而,妮娜认同“黑天鹅”,深陷于“黑天鹅”文化中并被这种文化构造和颠覆,其行为动因不再是理性而是无意识的欲望,妮娜人格分裂为白天鹅和黑天鹅两种人格。过多的“黑天鹅”元素压倒了圣洁的白天鹅,她的眼中布满血丝,脸上写满惊恐、黑色诱惑,她几近疯狂地幻觉中长出黑色羽毛、黑色翅膀、黑天鹅颈项,她已不再是那个天使般的纯真的女孩妮娜,她是个带有欲望的女人妮娜。妮娜将自身的欲望和焦虑投射到“黑天鹅”上,完成了成长任务,由女孩成长为女人。叔本华说,欲望按其实质来说是痛苦的。这种行为的结果使得她胜任黑天鹅角色,但同时却因此而更加孤独,因为被物化,被幻象包围,白色的幽灵、纯洁的风采注定以湖水为伴,从而失去了自己,直至付出生命的代价。这让人想起了马拉美《天鹅》中的诗句:“它将用颀长的脖子摇撼这白色的苦痛/这不是出自它身困尘埃的烦苦/而是来自它不忍放弃的长天。”观众在妮娜的幻想与现实生活中来回穿梭,亦真亦假,真假难辨。只有面临死亡时,天使与魔鬼都流动于妮娜的内心,完成了她人格的统整的过程,一个丰富的完整的人的精神世界展现在观众面前,一个天使般的妮娜,一个感到完美的妮娜,又重新展现在观众面前。

三、托马斯的凝视

凝视就是指向欲望的满足。他者的凝视给主体的形成加入了“应该”的成分,有一个声音会时刻提醒你:“你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像某某那样,你不应该怎么样”等等,这种作用就是通常意义上的他者凝视功能。在总监托马斯的凝视之下,妮娜最终在可能的范围内实现了自己的自我欲望。就他者凝视来讲,托马斯的凝视对于妮娜来说,指代了一种价值权力,包含着妮娜艺术创造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期待。

影片中真正了解妮娜并给予妮娜成长力量的人是托马斯。托马斯指出:“四年了,每次你跳舞,每一步都很完美无瑕,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释放感情,从来没有。完美不是只靠控制出来的,它同样要求释放,突破自己超越自己才能惊艳观众。”当妮娜想得到新天鹅皇后的角色,涂上偷来的前天鹅皇后贝丝的口红去见托马斯时,托马斯强行吻了她,他希望用最原始的“性”,解放这个压抑许久的女孩。妮娜反而咬了他,妮娜的强硬使托马斯看到了她“黑天鹅”的潜质,最终决定起用妮娜担纲A角天鹅皇后。他用各种方式来不断引导妮娜释放自己,他不但布置作业让妮娜去“自慰”,甚至披挂上阵“诱惑”妮娜,让妮娜体验诱惑的力量。正因为托马斯凝视的作用,才使妮娜在欲望的表达中产生恐惧和焦虑。人作为主体是被语言文化或知识构造出来的,妮娜的意识也是被“完美”表现获得成功所构筑的。托马斯的凝视显示了妮娜无意识的在场,她的意识实际上已从中心位置上被驱逐了出去。拉康认为,世界万物是可见的,但不是呈现的,因为它并没有引起我们凝视。当看既而引起凝视时,奇特的感觉也就开始产生了。凝视需要反思、需要中介的一种间接的感知方式,这种中介就是他者以及他者凝视。“他者”凝视作为一种无意识,使妮娜陷入的焦虑,未获得女主角前,妮娜焦虑,获得女主角后,她依然处在内心的恐惧与焦虑中,从一个焦虑陷入到另一个焦虑和恐慌之中。焦虑与恐惧变成一种奋进的动力,促使妮娜上进,妮娜全身心地投入到黑天鹅的排练中。本来,妮娜在担纲主角前一直在拒绝成长,这从她的房间布置中可以看出。这不仅仅由于母亲在家庭环境中的支配权与欲望,使妮娜丧失了自我成长,还由于妮娜本身也拒绝成长。她恐惧承担一个成年女人为自己和家庭所假定的责任。似乎不愿走出她珍藏的女孩记忆并尽力用延缓来避免变化。她恐惧的根本原因是担心变成像母亲一样独自承担责任、一生在艺术上跑龙套的人。由于妮娜不是出于被迫的需要,而是自愿自觉地受制于托马斯作为他者的凝视,因而,托马斯的凝视促进了妮娜的成长,具有积极的价值,同时,托马斯的凝视又使作为“主体”的妮娜成为被语言文化所构造的“主体”,或者说,她是语言文化所追求的“完美”艺术的构造物,她已经失去了实体式主体。

妮娜在与托马斯的关系中得以建构自身,即她只有在与托马斯的间性关系中,才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场所,与托马斯的间性关系是在对黑天鹅的“完美”塑造中建立起来的,她被托马斯凝视着,实际上她也在凝视着托马斯,妮娜从小缺失父爱,她在托马斯身上找到父亲般的异性关爱,潜意识中的恋父情结和追求完美的艺术情结一起使她凝视着托马斯,她的潜意识渴望着托马斯的爱。当妮娜被选为主角,涉世很深的母亲十分高兴,同时又十分担心,提醒说,别让托马斯占了便宜,妮娜默然无语。莉莉看出了妮娜的心事——暗恋上老师了,莉莉诙谐地说,等他上妮娜的床再好好教训他,妮娜报以微笑。托马斯亲自披挂上阵让妮娜体验诱惑的力量时,我们看到了妮娜的情不自禁,托马斯点到为止止住诱惑脚步时,妮娜非常难过。演出成功,妮娜主动地深情地热吻了托马斯。这些说明妮娜已经爱上了托马斯。但是,对托马斯的爱又与对艺术完美的追求交织一起,或者说,前者是附丽于后者,后者才是妮娜真正的欲望。

影片中出现了镜子、浴缸、床等意象,这些意象表现了妮娜的心理焦虑。镜子的意象,镜子是她自恋的媒介,镜子是妮娜自恋的反照物,也是她的一个虚设的对话者。在镜子中,她打量着身体,她迷恋的始终是镜子中的自我,而这个自我就是能变成“黑天鹅”的自我,既孤独又焦虑的内心世界只有在幻象的世界中才能相对地得到安慰。另外,镜子之中我的意象也是一个他者的意象,镜子也假设了一个代表菲勒斯的男性社会大他者的存在,主人公渴望得到托马斯的认同。浴缸、床中自慰的妮娜,显然有一个性幻想对象,或许这个性幻想对象就是托马斯。影片中反复呈现妮娜焦虑时就抓后背,后背出血和手指甲带血的画面,对身体的侵凌,正表现了妮娜对身体的关注。抓破后背,不仅仅反映了妮娜想成长的焦虑,而是反映了妮娜变成“黑天鹅”的幻想。视觉的刺激是最为直接的身体的欲望表达,身体首先是作为看与凝视的“黑天鹅”来满足妮娜实现完美追求的需求。拉康欲望理论认为,人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这是他继承黑格尔“一个自我意识的存在必须依赖于另一个自我意识的认可”的思想之后得出的观点。其身体总是希望得到他者认可,得到他者的赞美和欣赏。在妮娜的潜意识中,托马斯有时是王子,是贝丝的王子,是莉莉要去抢夺的王子,也是她的王子,有时还是魔法师。幻觉中,妮娜看到与莉莉做爱的托马斯的“真面目”,是长出翅膀的狰狞的魔法师。不难看出,妮娜不仅爱着托马斯也惧怕着托马斯。她通过托马斯凝视的角度来自我凝视,妮娜的反凝视也促进着她的成长。凝视就指向她欲望的满足,凝视却是对世界之本质的洞见。妮娜在托马斯的凝视与自我凝视的间隙中生存,妮娜过分关注托马斯的凝视,而且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结果,使自己处于深层的焦虑中,妮娜具有一种悲剧意识的焦虑。说到底,妮娜对托马斯的朦胧的爱缘于对艺术完美的追求,对艺术完美的追求才是妮娜的真正的欲望。追求“黑天鹅”完美表现,呈现了她与她的欲望客体的那种最密切、最隐晦的关系,如同莫里哀剧中的吝啬鬼与其钱匣子的关系一样,反映了妮娜欲望客体的物恋性质——一个艺术家对艺术的物恋,为艺术而献身,把生命全部投入艺术。

四、结语

妮娜在影片中好几次都表白着自己的愿望:“我只是想完美”。电影结束时,妮娜走出幻觉,眼睛褪去血丝、焦虑和恐惧重新明亮起来,意识清醒,心境平和,她欣慰地说:“我感觉到了,完美”。妮娜超越了自己,超越了莉莉,栩栩如生地激情释放地完成了“黑天鹅”,然后死去,在她看来应该是最完美的了。否则,总有一天像会像贝丝一样被新人代替,无奈、寂寞、空虚充满心中,将是一大悲哀。更重要的是妮娜用自己的激情、执着表现了完美。对理想他者的欲望,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追寻理想的自我,完整的自我。妮娜在幻想中用死亡的手段完成了她对自我的追寻。妮娜的结局与毕飞宇《青衣》中的筱燕秋的结局一样,在流淌着鲜血的夜晚为艺术献出了生命。艺术似乎不仅需要执着与激情,还需要把自己交给魔鬼和黑暗的本能。影片至此,主人公以生命演绎了完美,我们也感受到了导演对人生的解释。我们热烈地追寻完美,然而,人生没有完美,即使获得成功的完美,也是付出生命代价的完美,或许因其付出生命而不能算完美;或许主体借以自我确证的最高限量就是死亡,付出生命才能达到自我确保,这也算是一种完美。

猜你喜欢
妮娜白天鹅黑天鹅
Influence of temperature on thermal relaxation of exchange bias field in CoFe/Cu/CoFe/IrMn spin valve∗
黑天鹅格里布
除了“黑天鹅”“灰犀牛”别忽视了“大白象”
“灰犀牛”“黑天鹅”
我的白天鹅
我的白天鹅
直视“黑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