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

2012-12-18 16:37高永科
延河 2012年1期
关键词:总编

高永科

当了二十年机关报编辑的周成,突然向总编提出他想去记者部当记者而不愿再当编辑的要求。总编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简易花镜,两眼直勾勾地把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周成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周成被看得有些发毛,就说:“看你这老同学,‘婆娘抓(生)娃暮暮囊囊’的,这满是皱褶的老脸有啥看头哩!”

总编“扑哧”一下笑了起来。周成茫然地问:“笑什么笑嘛,就是换个办公室换个椅子而已,有啥可笑的哩。”

总编边笑边说:“我是想起了你那个‘妹浪’来了……哈哈……”

周成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普通话说得不好么,这有啥可笑的嘛。再者说了,我现在可是小有名气的老新闻工作者了,普通话不普通话的,不是照样把工作做得很好嘛,难道不是?”

总编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也是也是,你老同学是咱报社老人手了,功劳啦苦劳啦都不少,可直到现在还是个中级职称,应该到第一线走一走,写出些好稿子获上几个新闻奖,尽早把高级职称解决了,这样一来工资待遇也就上去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嘛。”周成一脸诚恳地说。

“那这样吧,”总编略微沉思了一下说:“你回去听信,我和社长说说,很快给你见个话。”

出生于秦西山区农家的周成,二十年前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省立师大中文系。以周成的学习成绩原本是要留校教书的,只因他普通话考试屡屡过不了关而罢休。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大都市繁华环境的强力熏陶,竟然一点没有改变周成的农村生活理念,高等学府四年良好的语言氛围,亦没有使周成的普通话水平得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提高。抑或他压根就没打算改变。他有他的说道,那么多的老一代革命家,一辈子都没有改口音,照样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和社会主义的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而且一点没有影响人家世界级伟人的光辉形象。虽然不能与声名显赫的政治家相提并论,但世事发展的基本道理似乎是一致的。二十年过去了,周成还清楚地记得那次考试的情景:众目睽睽之下,老师要他用普通话朗读一篇散文诗,结果周成一句“啊!拉(那)金谁(色)滴(的)妹(麦)浪,在广袤无垠滴(的)关针(中)平原上此起彼伏滴(地)翻涌……”直接将监考的几位老师以及全班同学笑翻,几个女同学竟笑出了眼泪。周成当时虽然满脸通红十分狼狈,但生性固执的他并没有因此而下不来台,相反,在走上社会参加工作后,家乡口音操持得变本加厉且一发而不可收,动辄还辅以农村歇后语来加强他话语的分量。自知不是教书的材料,周成毕业不久就抓住一个招考机关报记者的机会,以遥遥领先的笔试成绩和同级同学、现任的总编一起被录到了现在供职的单位。上班第一天,周成便主动向领导申请做了报纸的文字编辑,这一干就是二十年,他那“妹浪”的段子也传说了二十年,报社的员工在调侃谁个普通话说得不像样子时,常常拿周成“啊!拉(那)金谁(色)滴(地)翻涌……”来形容。

“换个办公室换个椅子”,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情,特别在熟识和了解周成的几位上司眼里,更算不上是什么奢求和非分之想。于是,周成的愿望没费什么周折就实现了。总编在给周成谈话时告诉他,社委会同意了他到记者部工作的申请,还决定让他担任首席记者。虽说是资深老同志,而且经见的事情也不少,可突然之间被升了官提了职,对原只打算改换一下工种的周成来说,犹如鱼塘里丢进一块大石头,猛地一下激起了串串涟漪,叫他顿时感到眼热、头晕,有些适应不过来。他略显羞涩地望着高高胖胖、一脸官相的老同学说:真的假的?我只是想当当记者写写好稿获获奖,完了把职称往高里弄弄,别的我可真没想哦。总编不耐烦地说:你看你,啰嗦不?叫你到记者部干活去呢,又不是叫你去当老爷呢,什么真的假的?明天一早就去记者部报到!

周成在报社干了二十多年,专职当记者却是头一回。第二天,周成特意穿了身黑色西服,扎了条深红色领带,极其庄重地走进记者部的办公室。一位正在写稿的年轻女记者猛抬头,大吃一惊:“哟呵,周老师今儿这是当了新女婿,还是摸彩票中了奖?打扮得这么酷,是想把大家眩倒还是咋地?我们记者部可没有‘妹浪’啊,哈哈哈……”

周成宽厚地笑了笑,用他那浓郁的家乡口音说:“本人今天一不是新女婿,二没有中彩奖,三也不‘妹浪’,而是到记者部报到干活来了!新媳妇坐月子头一遭啊,以后还靠各位多多关照哩。”

一位戴眼镜的女记者表情夸张地说:“哇,您周老师到记者部来那可是F117空降下来了啊,我们巴望都巴望不到呢,咋敢说什么关照哦,是您往后要多多关照我们啊”。

女记者的话如同带着鞘的刀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可周成心里却跟镜子一样明白。此时此刻的他,心情阳光,情绪高涨,不愿扫大家的兴,更不愿扫自己的兴。他极尽谦虚和憨直地说:“好说,好说。咱们现在是一个饭锅里搅勺把,一个磨道里推碾子,一个板凳上绑蚂蚱……”

正说着,记者部主任推门进来:“呵,老周,周大编辑,欢迎欢迎!”说着跨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周成的手。

周成赶忙说:“不客气,不客气,以后还要主任多多关照才是。”

“好说,好说,”记者部主任说:“社领导给我打招呼了,你到咱们记者部来担任首席记者,分跑社会法制口……”

“就说么,”几位女记者迫不及待地打断主任的话,叽叽喳喳地调侃说:“周老师今天温文尔雅酷得不行,人家才是升了官儿呢!看起来今儿中午的饭局有了着落了啊……”

周成说:“没麻达,没麻达,不就是请吃个饭么,碎碎个事。是去岐山哨子面馆呢还是大香港鲍翅坊?只要大家高兴,我把珍藏在书柜里的两瓶五十年西风也拿出来,咱来个一醉方休,咋个向?”

“好了,好了,吃饭的事往后撂撂,先办正事。”记者部主任收住众人的话絮一脸认真状地说:“老周,你看,咱这都老腿旧胳膊的,官话套话我就不用多说了。现在有一个活儿,你看着全权处理一下吧。”说着递给周成一封信件。

周成拿着信件在记者部主任给自己指定的办公桌前坐定,略微收拾整理了一下桌面就打开信件看了起来。信是西京市北林区沙坡村四位村民写给报社的。信上说,他们四人一周前在村民大会上被选举为村民代表,可昨天在公布选举结果时村上领导擅自取消了他们的代表资格,特请求新闻媒体进行舆论监督云云。老新闻工作者的直觉使周成立即感到:这是一起践踏民主、侵犯公民权利的典型事件,很有新闻价值,稿子写好了没准能在来年全省好新闻评选中拿个等次奖呢。

说干就干。周成立即带上一名实习生,照着信件上写的地址打车赶到了北林区沙坡村。他们首先找到信件反映人对相关事实进行了初步核实。原来,一个礼拜前,这个村的党支部村委会组织召开了一次村民大会,会上传达了市、区党政领导部门的有关文件精神,同时按照上级关于强化农村村务公开的有关要求,在当天大会上公开选举了村民代表。根据每一千人以下的村十户一位村民代表的相关规定,共有一百五十多户的沙坡村,以提名通过的方式选举产生了十五名村民代表。选举结果出来之后,主持会议的村领导宣布说,正式代表人选要等村上研究后再予公布。结果,昨天下午张榜公布村民代表名单时,十五名直选代表中有四名榜上无名,而村上领导另行增添了四名未经村民大会选举的村民作为代表。被取消资格的四位村民代表气愤地对周成说:我们是被村民大会直接选举的村民代表,村上领导擅自取消我们代表资格,我们坚决不答应,日死日活也要讨个说法!几位闻讯赶来的群众也当场证实了这四名代表所陈述的事实。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周成心里直骂:这些个村干部,狗屁不通瞎胡整,“二十四个狗娃拉车车——乱了绳索”嘛!采访完毕后,周成看着满脸无限期待之情的村民解释说:“各位乡亲,按照新闻工作的程序,我们还得采访一下村上的领导。如果情况的确属实,报纸一定会把这件事情登报曝光。但我们只是新闻媒体,只能做舆论监督,问题的最终解决还得区上或街道办来进行。‘一物降一物,喇嘛降怪物’,请大家一定要理解啊。”众人说:“周记者,俺们都理解,不会暮乱你的。”

周成拿着录音笔和采访本赶到了沙坡村村委会。还巧,村支书和村主任都在。周成出示了证件,说明了来意和要了解的问题。村支书和村主任闻言躲躲闪闪,含糊其辞。周成说:“你们不用紧张,我只是核实几个问题:一、一周前的那天上午村上是否召开了村民大会?二、村民大会上是否选举了村民代表?三、是否有四个直选代表被村上取消了资格?四、新增添的四名代表是否未通过同等规模的村民大会选举?”

村主任说:“你说的这四条都是的,但是……”

“‘是’或‘不是’就行了,不要‘但是’”。周成打断村主任的话说道。

“是……”村主任说。

周成说:“那我就用个不恰当的比喻:二位老兄‘母猪咬狼——胆子太大。’你们这样做是侵害村民权利,违法着哩……”

村支书打断周成的话,说:“这四个人在村上表现不好。”

周成问,有没有违法犯罪?村主任回答说,没有。周成又问,那是打架斗殴哩还是把谁家媳妇领跑了?村主任说,也没有。周成哈哈一笑,说,人家既没有违法犯罪,又没有胡俅整事,你们凭啥把人家的村民代表资格给取消了?村支书急了:那几个狗日的不听村上领导的话……周成无奈地合上采访本,说,看来你们二位封建官本位思想太重,民主法治意识太差,再谈下去我就越位了。情况已经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了。村主任拉住周成的手问,俺村的这事能不能不登报?周成说,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看新闻价值高不高,典型意义是大不大,再经我们报社领导审查之后才能决定。

返回报社时周成顺路又去了一趟省民政厅,并就沙坡村选举问题采访了基政处处长。处长明确表示:群众大会直接选举的村民代表,其结果合法有效,如要取消其资格或再行增添人员,必须经过同等规模的村民大会表决通过。沙坡村发生的这件事情在西京市乃至于全省都十分鲜见。处长说,依法推进基层民主建设,是搞好“三农”工作的重要环节,沙坡村的违法事件如能在报纸上刊登一下,其宣传教育效果肯定是显而易见的。

有了省上权威部门权威负责人的权威肯定和权威支持,周成感到心里更踏实、更有底了。回到办公室,周成打开电脑没费多大功夫就写出一篇题为《公民权利横遭侵害(引题)沙坡村四名村民直选代表被擅自取消资格(主题)》的消息稿,第二天就刊登在了《民主法制报》头版。

当日上午,北林区人大常委会常务副主任在报纸上看到了此篇报道,顿感问题严重,立即给兼任区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区委书记进行了汇报。区委书记戴上眼镜侧着头把报纸上的报道连看好几遍,说,沙坡村这是严重的胡闹嘛!说毕,拨开签字笔的帽子在报纸稿一侧批示:“这是一起严重践踏民主、损害公民权利的事件。建议由区委组织部、区民政局和区人大办抽出工作人员组成专门调查组,对此事件进行认真调查,如情况属实,坚决予以纠正,并通报全区引以为戒,把正在进行的全面推行村务公开活动扎扎实实地搞好搞出成效。”

北林区委书记批示的事,是总编几天后从一位在该区任职的老同学那里得知的,而且还了解到,区委调查组下到沙坡村的当天就纠正了该村的错误做法,恢复了四位村民代表的代表资格。

媒体的一个舆论监督,竟促进了一方区域的民主法制建设,这无疑是一个良好效果的收获。在汇报给秘书长、社长并得到充分肯定后,总编高兴地在电话里对周成说:老周啊,行啊你,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当首席记者头一天,就打了一个漂亮仗!可给咱报争脸了哦。周成乐嗞嗞地回答说:咱就吃这碗饭哩么,拉(那)就和农民务庄稼一样,做啥就要像啥,像啥就要成啥哩。

多年新闻工作的经验积累和报社领导的热情鼓励,使得首席记者周成精神大振,如鱼得水,如牛得草,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发表了多篇新闻价值极高的通讯报道,特别是有关舆论监督方面的稿件,在广大读者和人大代表中引起了很大反响。

那天临下班,门房王师傅交给正下楼梯的周成一封信。这是秦北市庙塔煤矿采空区村民联名写的情况反映信。信上说:地处秦北市的庙塔精煤公司煤矿采空区发生大面积塌陷,地下水源漏失,严重影响了附近三个村群众的生产生活,几年来他们向精煤公司反映了无数次,县人大也曾组织人大代表进行过视察督促,可这家公司自恃央企,财大气粗,对当地群众的实际问题漠然置之。无奈之下他们恳请周记者前来作个新闻采访进行一下媒体曝光,以促其尽快把当地农民的生存危机问题加以解决。情之切切,言之凿凿,周成既深受触动,又感到有些难以承受。他拿着信件赶到总编办公室,正在关电脑准备下班的总编接过信件粗略看了看说:“既然基层群众这么信任你,那你就辛苦一趟把这活儿干了。广大读者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对读者负责,是我们新闻工作者的天职。再者说了,群众利益无小事,这也是胡总书记的谆谆教导。我报能出一个被读者如此认可的名记者,是个大好事呢。可你必须记住,咱们只是个新闻媒体,只能做做舆论监督,别的功能咱不具备。一定要把好这个度。”

周成说:“那当然么,这是最基本的常识,难道我当了半辈子接生婆,还能还把娃娃的牛牛当脐带啥剪了不成?”

总编笑着拍拍周成的肩膀说:“你看你看,又‘妹(麦)浪’了,……”

第二天一早,周成带了一名实习生搭乘长途大巴车赶往了秦北市,并于当天下午到达庙塔镇。

黄土高原的寒冷季节比关中平原来得早,虽然时令刚过立冬,可前几天的一场雨夹雪下过之后,急转直下的严寒气温直接把人们的感觉拉到了数九隆冬。周成下了大巴车,眯眼四望,只见庙塔镇的塬上、沟渠、坎峁畔尽是积雪,原本被煤尘、枯叶、烂草染得灰黄黑脏的土塬,此刻却如冰雕玉琢,洁白无瑕。

在长途汽车站附近迎侯周成的当地几个村干部,及其热情地开着农用四轮车把周成接到了村委会驻地。一杯热茶下肚,长途劳顿的疲惫、寒冷顿时减消了不少。周成一边伸出双手在火炉上取暖,一边与村干部们进行着交谈。通过座谈周成得知:庙塔采空区给当地三个自然村造成的损失,除了十眼水井无水可用,一座水库完全干枯,三千亩耕地受旱,其中一千五百多亩耕地全部绝收外,还有七个机砖厂因无水而倒闭,一处抽水站因无水而报废,一百四十多亩果园因无水而枯死等等。

听说省城的周大记者来了,居住在村委会附近的群众也都赶到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向周成提供情况。这是一帮淳朴善良的农民,他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惹谁,不欺谁,却被庙塔精煤公司采空区搞得生存都成了问题。事情出现、情况发生之后,当地群众和地方政府反应十分强烈,但精煤公司却置若罔闻,只顾抓自己的生产经营,非但没有对塌陷区进行回填复垦、对群众进行经济赔偿,甚至不管不问不理茬。

狗日的庙塔精煤公司!现场的村民中有人起了个头,大家全跟着骂了起来:死皮不要脸!这煤炭资源是国家的,全民的,大家的,不是你家先人给你这一伙鸟人独传下的,凭啥你们只顾自己吃饱喝足穿暖,领下的工资奖金往腰里一揣,我们当地农民就该去死?我看你们不是人,完全是驴日下的,猪下哈的!

就像精煤公司的人在现场似的,众人骂得酣畅,周成听得痛快。农家后生周成,离开家门二十多年骨子里仍然还是农民。他对闻讯从县城专程赶来的人大主任说,我日死日活也要帮农民群众讨个说法。

第二天上午,周成赶上班时间到达庙塔精煤公司。听说省城记者到访,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全躲了出去。周成摊摊手无可奈何地对接待他的办公室主任说:“你们公司对当地群众生存问题和媒体对你们的监督竟然是这样一个淡漠态度,那我也只好就现面已经采访了解到的情况在报纸上进行曝光了。”

办公室主任极其诚恳地拉着周成的手说:“周记者,你甭急,先喝茶,既来之则安之。中午我代表精煤公司给你接风,一会儿咱们在酒桌上详细进行探讨,你看怎样?”

周成笑着说:“我又不是酒囊饭袋撵到精煤公司来蹭吃喝,我是代表报社前来核实当地群众反映你们庙塔采空区塌陷给当地群众造成的损失是否属实,再想了解一下你们公司在这个问题上有什么具体措施和打算,好给读者有个交代而已。再者说了,面对采空区那么多受灾的乡亲,你们精煤公司的酒饭我也咽不下去消化不了啊。”

办公室主任说:“周记者言重了。吃顿饭喝点酒是人之常事,也是我们尽的一点地主之谊,不必上升到那么一个高度去看。公司几个主要领导今天真的都外出不在,而我对情况了解得不是很清楚,的确无法回答什么问题……”

周成打断办公室主任的话说:“不是对情况了解得不清楚,也不是回答不了什么问题,你们关键是‘大腿上扎刀子——离心太远’哩!”

办公室主任难为情地说:“这……我只是个跑腿的……”

周成说:“这样吧,你们公司领导今天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咱不再探究,以24小时为限,等不到你们的答复我就发稿了。”

在约定的时间里,周成接到了电话。精煤公司办公室主任斟字酌句地说:公司领导对您的意见非常重视,但表示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牵涉到很多专业问题,很麻烦,很棘手,一时半会公司恐怕做不了个啥事。周成生气地连说两句歇后语:你们这是“夹着唢呐丢盹哩——把事没当事”,“驴俅顶门——使劲撑”哩。南方籍的办公室主任听不懂周成的话,在电话里使劲喊着:喂——喂——喂,周记者,您说啥?您说啥?周成“啪”一下挂上了电话。周成完全失去了耐心:这些人,‘披着被子上天哩——已经张狂得没领了。’不给他来点真的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黄鼠狼是麻的。哼!他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打开电脑开始写稿子。

忽然,手机铃响了。是省报老孙。老孙是省报政法部主任,周成的老朋友。

“老周,忙什么呢?”老孙问道。

周成说:“我正在赶写一篇稿子呢。”

“你老兄最近干了个漂亮活儿,人家把锦旗都送到你们报社了,咋就给弟兄们不透透风哦?是怕请客么?”

“不是怕请客,活儿干了就行了,本分事情嘛,搞那么张扬做啥哩。”

“你要再这么低调,弟兄们在你面前可就难活人了哦。”

“别别别,你说这话可是折我的寿哩。我干脆老实交代了吧。事情是这样的:伊川县一个乡的党委书记因与本乡的人大主席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意见相左,时间长了矛盾便越积越大,于是就假借醉酒砸毁了乡人大主席办公室的门窗,还开具介绍信强行把人大主席退回县上,致使该乡人大主席不能上班,乡上人大工作瘫痪了多半年。见县上几套班子互踢皮球把问题处理不下,乡人大主席就把这件事情反映到我们报社,于是社长就责成我前去采访,然后我就写了稿发了稿,然后乡党委书记就受了党纪处分,然后乡人大主席就被接回上班,然后俩人以大局为重握手言了和,然后……然后的事情你已知道了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不过就是做了五次连续报道吧,要不这事就拿不下来。”

“唉,”老孙叹了口气说:“现在这基层的一些行政领导,依法做事的观念太淡漠,老子天下第一的土皇上封建思想严重得很呢。”

周成说:“是啊,要不老百姓咋会那么大的意见啊。哎哎哎,说了半天你是不是找我有啥事啊?”

老孙说:“是啊。有一个活儿想让您老人家出手呢。”

“不行,不行,”周成说:“我这两天忙得鬼吹火哩,没空啊。”

“再忙,还抽不出一天半天时间?你可是省城名记,快枪手利刀子,至于那么紧时吗?”

“唉……,我这人总是吃心软的亏。那好吧,你说,啥活儿?”

“电话上不方便说。晚上七点钟,在老地方——南二环上岛咖啡,不见不散。”

晚饭后,周成和老孙如约在上岛咖啡见了面。

这是一家环境幽雅,氛围温馨的茶社。设在曲径通幽处的众多卡座,点缀着光线柔美的精致桌灯,使得刚从寒冷的夜幕中走进来的客人们,立即会感到一种由衷的暖意。被鲜花绿草包围着的乐池里,一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姑娘,正在身心尽顷地弹奏着经典名曲《琵琶语》,指尖流淌出的乐句,柔情似水,声声入耳,紧叩着人们的心扉。渐渐地,那无数飞泻的乐符便在姑娘的周围迭出一个美丽如画的仙境。

按客人要求,服务生很快就端来一壶熟普洱和两个茶盅。好友见面,茶,就是美酒,茶,就是情意。一壶热茶喝下肚,俩人顿觉浑身舒暖,腹肺酣畅,没有过多的寒暄就直奔了主题。听完老孙简单的情况介绍后,周成捏着手中的茶盅皱起了眉头,说,这件事新闻价值不高没俅弄头啊。老孙变戏法似的扔给周成一沓子材料,说,你再看看这些材料,就知道有没有弄头。周成把桌灯往近挪了挪,然后铺开材料详细翻阅起来。

“啪——”,看完材料周成猛地拍了一把桌子说,狗日的,真够黑!老孙说,是啊,群众把这件事反映到党报、机关报,是对主流媒体的信任和依赖,咱无权漠视读者的诉求。周成说,你说得对,咱们当记者的不主持公道不伸张正义,那国家和百姓要咱干俅用哩。老孙说,就是啊。周成放下手中的茶盅说,啥时动身?老孙说,明天一早。周成说,好,就这么定了。

初冬季节的黄塬市,百花凋零,枝叶泛黄,一派萧瑟景象。

黄塬市法院的一楼楼道里,周成和老孙瞅着门牌走进了行政办公室。一名值班的女警官看完老孙和周成的证件得知他们此行的来意之后,委婉地说:“非常抱歉,我们的主管领导和主审法官都不在。要不你们把电话留下,等着他们回来后给你们去个电话怎么样?”

如此外交辞令般的逐客话语,周成听的多见的多了。“秃子头上长疮疤——怕人掀帽子呢”!周成不动声色地说:“也行,可是我俩来了解的这个案子,情况已经非常清楚,有你们的一审判决书为证,我们只是走一下新闻采访的程序而已。领导在更好,领导不在也行,反正我们把你见了,也就说得过去了,回去该咋发稿就咋发稿呗。那我们走了!”

女警官急了,站起身来说:“哎、哎、哎,先别走,先别走,甭把我扯进去吆,我可负不起责任哦。”

老孙说:“既然你负不起责任,那你看谁能负责任就赶快把谁找来啊!”

女警官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那你俩先坐一会,我去去就来。”说着拿着手机走出了办公室。过了不到一支烟工夫,女警官领着一位年近五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说:“两位大记者,这位是我们的常务副院长,听说你们来了,非常重视,赶忙过来见你们……”

话还没说完,常务副院长已紧紧握住了周成和老孙的手:“欢迎,欢迎!党的喉舌啊,你们的关注一定会促进我们的公正司法。好,我马上召集相关人员开个座谈会,把相关情况给你们汇报汇报。”

不一会,二楼顶端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黄塬市法院经济庭的庭长、副庭长、审判员一应人等,全都齐刷刷地坐在了会议桌前。常务副院长将双方人员进行介绍之后,说:两位大记者长途跋涉数百公里前来我院指导工作,并就铜陵煤矿与黄塬煤炭公司煤款纠纷一案进行了解,你们经济庭把这个案件的相关情况汇报一下。

先是主审法官发言。他一开口就是热烈欢迎两位大记者前来指导工作,热烈欢迎两位大记者给我们提出宝贵意见云云,说着摊开手中厚厚的一叠材料,大一二三,小123,滔滔不绝地汇报了起来。周成越听越不是滋味,便皱着眉头打断主审法官的发言,说:“各位领导,各位法官,请允许我做个小小的说明:第一,我们是报社记者、新闻工作者,不是哪一级领导,不指导什么工作,再说,我们也没这样的功能。第二,媒体是做新闻的,只是对群众反映的一些新闻价值比较高的信息进行采访核实,不敢说听什么汇报不汇报,更不必要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吧嗒吧嗒念一遍。要不这样吧,咱复杂问题简单化,我问你们答,问啥回答啥,能回答清楚的就回答清楚,回答不清楚的能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只要完全真实就行,你们看怎样?”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常务副院长说。

周成跟老孙交换了下眼色,然后翻开手中的采访本,说:“根据我们目前调查掌握的情况,主要有四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各位法官:一、黄塬煤炭公司下欠铜陵煤矿货款180万,贵院在审理判决时,怎么判给了与贵院劳动服务公司有业务关系的A公司账上而不是铜陵煤矿的账上?二、此案被上级法院发回重审后,依法应重新组成合议庭,贵院为什么在重审时还是原审合议庭,只是换了一个书记员?三、按有关法律规定,案件的审判与执行必须分开进行,可贵院执行此案人员还是合议庭的法官。四、省高级人民法院了解相关情况之后,立即下达了暂停执行的命令,贵院怎么没有按这一命令办,而是继续进行了煤款执行?这四个问题我们不甚明白,请各位庭长、审判长、法官给予回答。”

周成一板一眼的问话,如同一发一发炮弹从天而降,黄塬市法院在场的法官除了常务副院长以外全都傻了眼,甚至有人头上还冒起了冷汗。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上述四个问题只具备一个就是程序违法,而程序违法就意味着这起案件的判决结果全部无效。

刚才还是轻松、热烈气氛,突然之间变得严肃、冷森起来,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似的,会议室里寂静得掉下一根针都可以听见。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不甚了解案情的常务副院长,看着他的部下们尴尬的表情和窘困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作为一位新调来不久又主持全院工作的常务副院长,他实在不愿看到,堂堂的一个市级法院竟然把一个情况明了、过程简单的案子办成这个样子!更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在这个案子背后还隐藏着诸多眼下尚不清楚但完全可以肯定是见不得阳光的勾当。可是此时此刻,他不能在这个场合发作,他要顾及部下的面子,而顾及部下的面子就是顾及法院的面子、顾及他自己的面子。于是他在该坚持原则维护法律尊严的时候选择了护犊子、和稀泥。他端起茶杯浅浅地喝了口茶,然后轻轻地放下茶杯,搓了搓手不动声色地说:“两位记者朋友,你们问的这四个问题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容我们下来合计合计,然后再作详细答复,你们看行不?”

老孙说:“没问题,你们合计吧,我们等一等。”

常务副院长和部下们全都出去了。半小时后,值班的女警官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说:“二位大记者,我们院长已在黄塬市最好的酒店订了一桌酒饭,中午要隆重宴请两位远道而来指导工作的大记者,宴席中间再就案件的有关情况进行汇报。同时,院里还给二位准备了我们当地的一些土特产,请你们赏光品尝。现在请二位起身,车在楼下等着呢。”

周成不悦地说:“这会儿还不到十点,正是上班时间哩。请你告诉院长,咱就搁会议室里说事,不必进酒店。”

女警官说:“酒店本来就是说事的地方啊。二位大哥,你们来采访是办公事嘛,我们招待你们也是办公事呢……”

正说着,常务副院长走了进来不无宽厚地说:“二位大记者,我刚把情况简单了解了一下,这个案子比较复杂,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这样吧,咱先到酒店,一边吃饭一边探讨。就算我私人请各位弟兄了,怎么样?给老兄个面子?”

周成说:“院长老兄,不必客气,我们就是个普通记者,做个普通的新闻采访,不是啥大人物,也不是啥大事情,现在能说清了就在这里说清,现在说不清了我们就回去等着你们的电话就行了,吃饭嘛就免了。”

“别介,别介”,常务副院长急忙拉住周成的手说;“人是铁,饭是钢,到饭点了不吃饭怎么行啊?”

周成坚决地说:“饭,我们真的不吃。早饭才吃过不久,还没消化呢。”

“那……”院长一时不知该说啥好。

周成说:“咱们就事说事,不掺杂别的内容。既然贵院不便立即就我所提问题作出答复,那我们就回去等着,等你们给媒体一个正式的确切的答复。”

“那……好吧,”常务副院长无可奈何地说。

老孙不放心地问道:“哎,院长,我们一走你不会把这事扔在一边不管了吧?”

常务副院长老大哥般地拍着老孙的肩膀,说:“放心吧,大记者,咱们都是公家的人,做的都是公家的事,我们没有理由不做答复的。再者说了,如果我不做答复,你们按单方面采访掌握的情况报道出来,那还不把我们法院推到死角了么?”

回到省城时,已是半下午。此刻,冬日的残阳已给古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涂抹上淡淡的胭红,纵横交错的柏油马路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的冷峻。日月更替,年轮飞转,城市的辉煌在文明的发展中达到了顶峰,城市的节奏却让熟悉的人们日渐陌生。

周成走进办公室,一眼看见放在自己的案头的《民主法制报》。这是当天出版的报纸,头版显要位置那篇题为《庙塔采空区塌陷给当地农民造成巨大损失(引题)精煤公司置群众死活于不顾引发民生危机(主题)》的消息稿特别醒目。邻桌的小杨记者告诉他,中午环资委马主任给记者部来电话,说常委会分管领导表扬周成这篇稿子写得很好,要周成继续追踪采访加大对精煤公司舆论监督的力度。还表示,环资委将在近期组织省人大代表赴秦北市进行专题视察调研,全力维护当地群众切身利益。鉴于精煤公司属于央企,环资委还打算将此情况报告全国人大相关委员会,请他们配合地方人大依法进行监督,促使精煤公司通过经济补偿、回填塌陷地、修建引水渠、铺设引水管等措施,妥善解决当地农民群众的生存生活问题。小杨记者转达的这番话,如一股暖流传遍周成的全身。本打算采写一些有新闻价值的好稿,来年获上几个新闻奖的,不料每每还取得一个如此这般的社会效果,周成由衷地感到欣慰、高兴,庆幸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

主持召开完报社编委会,总编端着茶杯回到了办公室。刚打开电脑,桌子上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总编拿起电话听筒:“喂,哪位?”

听筒那边说:“我是黄塬市法院的副院长。请问您是《民主法制报》总编辑吗?”

“是啊,有什么事么?”

“是有个事,想跟贵报沟通一下。”

“噢,您说吧。”

“贵报记者周成昨天来我们法院采访铜陵煤矿与黄塬煤炭公司煤款纠纷一案,您知道吗?”

“知道。有什么问题么?”

“他们的采访是在干扰法院办案呢。”

“周成是我报跑政法口的记者,而且是首席记者,他在全省任何一个政法单位进行新闻采访,那都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我不明白,他作个新闻采访怎么就干扰了你们的办案呢?”

“记者进行新闻采访,这是他的职责,没错。可是我们的办案工作都是依法公正进行的,有些案子情况比较复杂,公开报道出去会影响法院的声誉的。”

“你说的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成还没来得及给我汇报,我也不清楚。可是有一点我不理解:既然你们在依法公正办案,那咋还害怕新闻记者采访?”

“看你这话说的,不是我们害怕媒体记者采访,而是有些案子在审理过程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漏洞,你们曝光以后会使法院工作陷入很被动的境地。咱们都是国家的单位、一家人,不能自己砸自己、自己损自己,应该相互支持、相互包容、一致对外才是啊。”

“我不敢恭维您这话。法院是人民法院,报社是党和人民的喉舌,咱们都应该为人民群众服务对人民群众负责,怎能把人民群众当成‘外’来‘对’呢?”

“哎哟,我的大秀才,你是总编我说不过你,咱不争执了,我请你们办公厅欧阳主任给你打个招呼行不?他可是我在省委党校的同班同学了。”

“您请哪个领导出面这是您的权力,我不参与意见。但最好先跟我们记者沟通一下,咱把事情先搞清楚……”

“你们这位周记者,针扎不透,水泼不进,没办法沟通啊……”

直觉使得总编感到这件事情就是个马蜂窝,而他的老同学、首席记者周成恰恰就是捅这个马蜂窝的人。以他的了解,新闻敏感性强、好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周成,每抓住一条价值很高的新闻线索,他都会高度重视,绝不会半途而废更不会弃而不做。周成以自己多年的亲身经见,深知人民群众对司法腐败现象之切齿痛恶,这其实也是媒体特别是法制媒体最为关注的热点问题。因此,周成所作的新闻采访常以反腐题材为最多,而黄塬法院这条新闻一旦出现在报纸上,其爆炸力和震撼力无疑一定很强,不但非常吸引读者的眼球大幅提高报纸的社会关注度,而且在来年好新闻评比中一定会拿到一个很高的奖次。可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如若登了报、曝了光,又将会惹恼黄塬法院且得罪一大圈与该法院关系密切的领导,继而给报社带来许多麻烦的。

想到这里,总编突然感到有些心烦、脑胀。他拉开抽屉找了支烟衔在嘴角用打火机点着,不知是根本没有烟瘾还是这支烟在抽屉里搁的时间太久已经变质,只吸了两三口就被呛得“吭、吭、吭”干咳不止。他索性掐灭烟头又泡了杯茶喝了起来。他心里很清楚,如若把这条新闻信息活生生扼死在萌芽之中,不但做采访的记者不答应、反映情况的群众不答应,也会使自己的正义良知受到鞭挞,职业操守受到玷污,甚至会使自己懊悔后半辈子。

放下茶杯,总编信步踱到窗前推开了玻璃窗,刺骨的冷风“呼——”地一下吹了进来,他顿时感到脑筋清醒了许多。透过十六层高楼的窗户放眼望去,大半个古城清晰而生动的尽收眼底,那象征着古老文明的钟楼、鼓楼和城墙、门楼,似隐似现地躲在洋溢着现代文明气息的摩天大楼缝隙之间,极其顽强地展现着自己国宝熊猫般的身姿,不遗余力地显示着自己无与伦比的身价,既滑稽又可爱。楼下的马路上,潮水般的车流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涌动着,在展现城市热闹繁华的同时,也给南来北往的路人心头添了层堵。

总编关上窗户断然决定:用一个将各个方面都能兼顾上的得力之策,使这条新闻信息有一个比较理想的处理结果。于是,他立即拨通了周成的电话。

听完周成的汇报,总编很是气愤:堂堂市级人民法院的法官,肩膀上的那架天平是咋摆正的呢?

周成说:“我想尽快把稿子拉出来发了,促使他们在重审时能够纠正错案,从而维护国企职工合法利益和法律的尊严。”

总编沉思了一下说:“你对这个案件的采访,我坚决支持;你对这起案件的看法,我也非常赞同。可是……这是个市级法院,不管怎么说,它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国家的司法形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旦公开在报纸上曝光,其负面作用可能要大于正面作用……”

“狗屁!我才不管呢,”周成打断总编的话愤愤地说:“这帮鸟法官,啥不法的事他们都敢弄。铜陵煤矿今年效益不好,近千名职工等着这笔血汗钱发工资过冬呢,法院竟然把黄塬煤炭公司下欠铜陵煤矿的货款划到他们劳动服务公司的一个关系单位,说是铜陵煤矿欠这家单位十几万元的债未还。稍有点法律常识的人都知道,即便铜陵煤矿欠那个单位十几万的债,那也是另案处理的事情,和黄塬煤炭公司欠铜陵煤矿一百八十万元的货款屁不相干哩。你说说,这是人民法院干的事情吗?我就是要给他们曝光,让人民群众公开监督。”

总编说:“黄塬法院常务副院长电话称,咱办公厅欧阳副主任是他的老同学,他准备给老同学打电话给咱办招呼……”

周成坚决地说:“你当总编的害怕权势,害怕官压,我不怕,你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文责我自负!”

“你看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好激动,”总编有些生气地说:“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哇啦哇啦起来。再者说了,我这总编充其量只是个芝麻官,又没违法乱纪,又没违反政策,我怕个俅!我是说任何事情咱都得讲个策略,既要把事办了,还要有效地减少负面效应。”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总编接了,还是黄塬市法院常务副院长打的。他问总编,你把情况了解了没?总编说,了解了。常务副院长说,可千万别给咱登报啊。这两天我把手头的紧事一处理就来省城,顺便给你们带些黄塬土特产,到时候请你们和欧阳副主任一起吃个饭。总编说,你放心,我们不公开登报曝光了,至于什么吃饭啦土特产啦就不必了,我们报社有纪律。

周成吃惊地看着总编,咋?不弄了?我忙活了好一阵白玩了?总编说,我答应他们不公开报道但没有说不登内参嘛。周成说,我还指望这个素材再写一篇好稿获奖呢,你给登了内参不就瞎了么?总编说,你不能光盯着你那一亩二分地打小九九,咱要往远处看办大事呢。你想想,他们准备请咱领导出面阻止报社公开曝光,可咱领导肯定得掂量掂量不会轻易答应说情。那咱这内参一登,既叫黄塬法院无话可说,也给咱领导解了围,还把舆论监督的事情从更高的层次上做了一把,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周成说,到底是总编哩,就是水平高,胡家湾的山神爷——实插儿。

正说着,总编的手机铃响了:“喂,我是,噢,噢,全国人大《中华环保世纪行》来我省执法检查,噢,派一得力记者陪同采访,谁?好,好。”

周成问道:“谁打的电话?”

“社长打的,”总编说:“这样吧,刚才的电话内容你也听到了,你就辛苦一趟,代表咱报随队采访。”

“我还出去呀?这几天我跑了个马不停蹄,狗吃粽子腰带都没顾上解呢。叫别人去吧,我得休息休息哩。”

“环保世纪行活动那可是个重要活动,再说活动后天才开始呢,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你在家休息一下就好了。谁叫你是‘得力记者’啊。代表报社水平呢,社长说是常委会主管领导点的名,责任重大哦。”总编的口气不容置疑。

周成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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