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苏联人心态

2012-12-21 04:14张文成摘译
俄罗斯问题研究 2012年0期
关键词:苏联普京俄罗斯

张文成 摘译

译作者单位:中央编译局

挥之不去苏联人心态

张文成 摘译

2011年12月英国《经济学家》杂志刊登了不署名文章《长命的苏联人》,代表了西方典型的批评普京的声音。摘译如下。

就在苏联瓦解20年之际,愤怒的青年人成群结队地走上莫斯科街头抗议政权党统一俄罗斯党。尽管与当年涌上街头埋葬苏联的50万人相比,这次抗议的人数少多了,但这是近年来最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引发这次危机的直接导火线是12月4日议会选举受到操纵,但真正的原因要深刻得多。

当普京宣布“稳定”赢得了最后胜利,承诺他将作为总统重返克里姆林宫,并誓言要与苏联的几个共和国一起重建一个欧亚联盟的时候,执政当局开始失去其合法性了。所有这种苏联式的言论在11月底举行的统一俄罗斯党大会上凸现出来,在那次大会上普京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

后苏联时代已被理想化,没有令人讨厌的政治辩论,相当广泛的个人自由,商店里琳琅满目的食品。这不正是人们想要的东西吗?但不可思议的是,普京先生得到的却是嘘声。

独立民调组织列瓦达中心的列夫·古德科夫表示,这种反对垄断、腐败和独裁政权的抗议本身就是苏联遗产的一部分。它的力量不是来自对变革的共同憧憬而是来自选择的缺乏。因为俄罗斯仍然是一个新旧交织的国家。和苏联相比,它的地域小了,消费主义多了,集体主义少了。但是在意识形态消失的同时,维系政治权力的机制却依然如故。一些重要的社会机构,包括法院、警察和安全部门、电视和教育等,都掌握在官僚手里,被用来维持他们自身的权力和财富。

更重要的是,苏联人心态(mental software)比其意识形态本身生命力更强。1989年,当尤里·列瓦达率领一批社会学家开始研究他们称之为“苏联人”(Soviet Man)——一种具有双重思想、家长制作风、猜忌疑心和孤立主义特征的心理建构的时候,他们认为有着这种建构的人正在消失。但在接下来的20年里,他们意识到苏联人(Homo sovieticus)已经出现了突变和再生,并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新的特征,例如愤世嫉俗和充满敌意。这并不是某种基因遗传造成的,而是克里姆林宫所宣传的制度约束和扭曲的经济与道德刺激的产物。

这种心态并非是某一代人的特征。在莫斯科操纵选举的不仅有苏联记忆尚未消失的中年人,也有数以千计力挺克里姆林宫但对苏联没有任何记忆的年轻人。然而,选举结果也表明有相当大一部分俄罗斯人不愿意让现有体制继续下去。数以千计愤怒的男女老少试图阻止舞弊,维护自己的权利。这两个群体的冲突实际上是两个文明的冲突,这表明20年前开始的摧毁苏联制度的进程还远未结束。

道德真空

1991年共产主义政权垮台时,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俄罗斯,都出现了一种期望,即这个国家将接受西方价值观、加入文明世界的行列。但是这种期望没有考虑到苏联统治所造成的经济崩溃、人力资本枯竭和精神与道德伤害。当时,谁也不知道哪种国家会取代苏联,也不知道作为俄罗斯人的真正含义。意识形态与地域限制的消除,并没有增加道德的清晰性。

尤其是知识分子这个推动苏联瓦解的力量被搞得措手不及。当他们的“毫无希望的事业”变成现实时,情况很快表明,这个国家缺少一个有责任心的精英阶层,一个能够而且愿意创建新制度的精英阶层。苏联的过去及其制度一直没有被认真地审视过,相反,苏联的一切都成了笑柄,就连“苏维埃”(Soviet)一词也被缩写成“苏沃克”(Sovok,俄语的意思是“畚萁”)。列瓦达中心的古德科夫先生说,其实,这种自我嘲笑不是对苏联制度的理性否决,而是对它的轻浮戏谑。大多数人由于多年来在国家的家长主义的排斥下无法参与政治活动,他们不愿为国家事务承担责任。

随着政府取消价格管制、苏联积蓄变得一文不值,这种轻浮戏谑态度做法结束了。很快地,人们对奇迹的希望被幻灭和怀旧情绪所取代。这并不意味着大多数人想要回到过去的苏联时代。但是他们渴望秩序和稳定,并把它们与军队和安全机构而不是政客联系起来。

英雄出场

普京年轻、沉着、冷静,长着一双迷人的蓝眼睛,完全符合人们的期望。尽管他是叶利钦一手提拔的,但他与这位疾病缠身的领导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有两个因素使他受到欢迎:一个是经济增长,这使他能支付拖欠的工资和养老金;另一个因素是发动车臣战争。这两点都象征着国家的回归。

在缺少任何新的憧憬或认同的情况下,要和20世纪90年代划清界限,只能通过求助于它之前的苏联时期。普京利用了对理想化的苏联时代的怀旧情绪,重新启用了苏联国歌,但是他无意在经济上或是地理上重建苏联。

作为一个前克格勃,普京非常了解国家控制的苏联经济没有前途,其意识形态也是空洞无物的。同样,他也确信民主和公民社会不过是西方采用的一种意识形态掩护。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最重要的是金钱和权力,而这才是他想要巩固的东西。

当时,这个国家已经厌倦了意识形态,他也没有强加于人。他所承诺(而且基本上都兑现了)的就是提高收入;恢复苏联时代的稳定和价值感;提供更多的消费品;让人们可以自由旅行。这些东西满足了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人们对“自由”的大部分要求,因此,人们很高兴地接受他的要求,远离政治。尽管普京先生是一个专制主义者,但在他们看来,他似乎是“民主的”。

普京轻而易举地就消灭了除他以外其他所有权力来源,这并不证明他有力量,而是证明俄罗斯的制度存在缺陷。叶利钦憎恨共产主义,拒绝搞媒体检查或干预司法体系。普京先生则没有这种顾忌。他先后控制了电视台和石油、天然气。

90年代的俄罗斯比普京治下的俄罗斯自由多了。不过这种变化是渐进的而不是突然出现的,而且它是以从前一个时代继承下来的金钱与权力关系为基础的。90年代的私有化,将财产权转移到苏联官员和一小群俄罗斯寡头手中。但是正如俄罗斯历史学者和分析家基里尔·罗戈夫所指出的,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资本积累不公平,而是没有建立起清晰的竞争规则和机制来将财产权从无效率的持有者向高效率的持有者手中转移。

叶利钦当权时,寡头利用他们的政治势力避开了竞争。普京反其道而行之,把所有者变成了奴隶,他们只有征得他的同意才能保有自己的财产。从此,官僚的权力而不是所有者的财富成了保障财产所有权的关键。政治权力与财产权利之间的纽带在俄罗斯从未被打破。

特权货币化

在共产主义制度下,没有私有财产权,但权力和地位补偿了这种缺失。一个党的干部,就其个人来讲,并不拥有一个工厂的所有权,但是他在党内的地位使他可以掌握国家的集体财产,包括给精英的住房和特别供应的食品。“特别”一词在苏联制度下备受宠爱,有“特别会议”、“特别公寓”和“特别制度”等等。

在高级干部决定把他们的特权“货币化”、转变为财产权之后,苏联制度瓦解了。在普京执政期间,“特别”又重新获得了它在苏联时期的含义,而且也没有失去其商业价值。一辆闪着蓝光在人群中穿过的黑色奔驰车,成为权力和金钱的最高象征。它也成为在最近一系列抗议活动中推波助澜的社会不公正象征之一。

现在,官僚机构尤其是安全部门对商界施压的事件屡见不鲜。统计数据显示:过去十年里,每6位俄罗斯商人中就有1位因所谓的经济犯罪受到起诉。而且这类案子大多没有原告,无罪开释的数字几近于零。这意味着,大量身陷囹圄的俄罗斯商人是检察官、警察和法庭腐败的牺牲品,后者可以随意没收企业财产而不受惩罚。

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叶戈尔·盖达尔1994年的警告已经一语成谶,当时他说:“官僚系统和黑手党组织没有区别,区别只是目标不同而已。”过去几年里,这个“巨大的混合体”已经开始将其触角伸到每一个有利可图的公共生活领域。针对商人的暴力事件随处可见。这就进一步加强了苏联式的逆向选择政策,根据这一政策,最优秀的、最活跃的人遭到压制甚至消灭,而寄生虫一样的官僚和执法人员则获得奖赏。当年斯大林用镇压和灭绝达到的结果,今天的俄罗斯用腐败和国家暴力取得了同样的效果。

官僚的主要资源在于加入租金分配链。虽然这个链条使官僚得以把资金分配到敏感的地区和工厂,但它也增加了这个国家对石油天然气的依赖,助长了家长主义。普京花了很大的力气塑造了国家是唯一恩人的形象,把石油价格上涨带来的收入增加记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正如他在统一俄罗斯党大会上所强调的那样,只有国家及其执政党才有能力解决人民的问题。“没有其他人能为一个村庄、城镇或地区甚至整个国家的事务负责。没有这种力量。”

这个观点通过地方长官广为传播。这些地方长官在选举前告诉他们的百姓:只有投票给统一俄罗斯党,才能获得地区拨款。批评者认为,实际上,国家没有履行它的很多职责,比如提供足够的医疗、教育、安全和公正。但是,在俄罗斯,口头承诺和象征意义常常比实际经验更重要。

困城心态

在普京重新发现的众多的苏联象征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俄罗斯是一个被敌人包围的大国。他在大肆推销“斯大林代表俄罗斯的伟大”(他的镇压活动只不过是美国强加于他的冷战的一个不幸的副产品)这种历史观的时候,采用了斯大林最爱用的老套:俄罗斯是一座被包围的要塞。

尽管俄罗斯现在没有铁幕,互联网也很自由,“但是似乎还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把所有‘我们的’事物和‘外国的’事物分隔开来,”列瓦达写道。确实,他的民意调查显示,到2004年,认为自己和其他国家的人民没有什么差别的俄罗斯人减少了,而认为俄罗斯被敌人所包围的人数则显著增加了。

最近的议会选举伴随着一场拙劣的宣传运动,这场宣传把美国反导系统描述为对俄罗斯生死存亡的威胁。俄罗斯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发表了一些好战言论,而国家电视台则播出了冗长的镜头,展示俄罗斯导弹、雷达和其他威胁性武器,还配有紧张的背景音乐,好像俄罗斯就要受到攻击一样。这场宣传运动的目标不是西方而是国内观众。

谁要是在俄罗斯国内批评政府,谁就是在帮助外部敌人。普京在党的大会上讲话时,特别抨击了一些拿西方的钱来“影响我国的选举过程”的非政府组织,指责接受资助的人像犹大一样。他讲完话不久,俄罗斯的那些传声筒似的电视台马上播出了一部关于“呼声”协会的宣传影片,该片试图将这家一流的独立选举观察机构的工作人员描述为西方代理人。

敌人无处不在,无人动机高尚,这种策略培育了普遍的愤世嫉俗心态。在这一点上,苏联瓦解后的俄罗斯让人觉得与苏联截然不同。那时,苏联领导人有价值观而不只是利益。共产党或许很僵化、压制人,但是至少没人叫它“骗子和盗贼的党”。苏联领导人也不鼓励愤世嫉俗。他们自矜身份,说话严肃。

很多克里姆林宫政客其实都把自己看成进步的西方化的人,而落后麻木的老百姓不喜欢民主、也没有能力实行民主,只要收入保持增长,他们什么都能忍。不过,当普京表示他与梅德韦杰夫换位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时候,人们感到被骗了。当克里姆林宫决定公开操纵选举的时候,人们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在经过了十年的“稳定”之后,俄罗斯现在看上去像苏联解体前夕一样脆弱,难以经受任何冲击。但是,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苏联有一个清晰的结构,有一个不准备用武力捍卫自己权力的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现在的情况则截然不同了。

普京不大可能采纳戈尔巴乔夫的建议,取消舞弊得到的选举结果。他可能进一步采取高压手段,从而使这个国家看上去更像苏联。但那只能使危机愈演愈烈。普京高度个人化的权力可能遭到多大的挑战,其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等着瞧。但是,只要俄罗斯人还没有建立倡导诚实、开放、宽容和积极精神的制度,无论领导人如何更迭,都不能使他们摆脱苏联的阴影。

译作者单位:中央编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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