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亚太政策的未来走向及现实困境

2012-12-22 08:48杨晨曦
东疆学刊 2012年2期
关键词:亚太地区亚太战略

杨晨曦

美国亚太政策的未来走向及现实困境

杨晨曦

美国全球战略的根本目标在于维护其世界领导权。随着亚太地区新兴大国的快速崛起,维护美国全球领导权的关键战略区域逐步转向了亚太地区。美国亚太政策以重塑领导权为纲,经济上向亚太地区大国“借血”,安全上以盟友为基石应对多种威胁,以“普世价值”提升美国软实力,借多边外交实现单边利益。但限于战线过长和经济复苏乏力的影响,美国能够投入到亚太地区的战略资源相对有限,因而其政策战略效能并不乐观。

国际体系;美国;亚太政策;中美关系

2009年11月,奥巴马曾出访日本、新加坡、中国和韩国。当时国际舆论普遍认为,此次出访释放出了美国“重返亚洲”的强烈信号。奥巴马执政以来,美国持续强化在亚太地区的“前沿存在”外交,并将其扩展为防务、外交、经济发展的综合政策。现在看来,正是在美国软硬实力相对弱化,全球地缘政治重心迅速向亚太地区转移的国际体系转型背景下,奥巴马政府将美国对外政策的重心从大西洋调整到了太平洋。本文将从美国的国际体系观中分析其全球战略重心东移的长期持续性,解析美国亚太政策具体内容、走向、效能,并尝试提出中国的应对之道。

一、美国亚太政策不断强化的长期性

在美国全球战略的几个主要战略方向中,奥巴马政府格外重视其在亚太地区的主导地位,这构成了奥巴马政府全球战略的一个重要特征。“领导权”是美国全球战略的根本目标。作为其全球战略的一部分,美国亚太政策的不断强化毫无疑问地服务于这个目标——亚太地区历史性地成为了美国维护其全球领导权的首要战略方向。这一重要转变的背后动因在于近十年来国际体系的深刻转型以及美国政府对这一转型的认知。

世界体系主要有三项基本要素:国际权势分布、国际制度体系和跨国价值观念体系。[1]国际政治体系的转型无外乎就是这三个变量的不断运动、变化乃至发展。美国政府对于国际体系的看法,同样遵循了上述基本逻辑。美国政府国际体系观的主要内容大体包括四个方面的看法:国际权势结构、国际政治新议题、国际制度和国际价值规范。其中,国际政治新议题的变化,对于美国全球战略重心的区域方向和亚太政策影响不大。

谈及对国际体系的看法,首要的判断当然是国际结构的变化趋势。美国政府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受经济危机和战线过长的影响,美国主导的单极格局相对弱化的现实。“更多的行为体正在获得权势与影响力。欧洲更加紧密地联合在一起……俄罗斯在国际体系中再度发出了有力的声音……中国和印度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两个国家,也更多的具备了全球性”。[2](8)同历届美国政府一样,奥巴马政府非常重视重要战略区域的力量结构的变化。亚太地区大国力量的增长,尤其是中国力量的增长,是奥巴马政府所特别关注的;奥巴马本人则更是自认为“美国第一位太平洋总统”、“美国是一个太平洋国家”。并认为世界地缘政治的中心已经开始向亚太地区,尤其是东亚转移。“中国成为美国霸权的最主要威胁”。[3](178)这就形成了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撤出政策,在东亚地区的“前沿部署”外交的政策取向。换言之,正是因为全球力量中心的多极化,尤其是亚太地区大国力量的迅速增长,构成了对美国全球领导权的现实冲击,这是美国全球战略重心东移、强化亚太政策的历史性依据。即维护世界领导地位的战略重心已经从北大西洋转移到西太平洋。

但是,在美国政府看来,这种多极化趋势仅仅局限于经济和国际影响力领域。整体上——尤其是军事实力方面——其作为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基本现实依然是牢固的。“……美国拥有牢固的盟友、无以匹敌的军事力量、最强大的经济和牢固而又不断进步的民主制度,这一切支撑了我们领导世界的地位”。[3](1)不难看出,美国的全球战略高度倚重其军事能力以及美国对于维护其世界领导权的信心。这就构成了美国强化其在东亚地区现实存在、加强主导地位的心理支撑。

对于国际制度的看法,则是美国调整全球战略重心和亚太政策的第二个动因。美国政府一贯强调其在一系列国际制度中的主导地位,并将此视为美国权力的来源之一。事实上,冷战结束以后的历届美国政府,都将强化有利于美国的国际安全和经济机制体系作为美国霸权的制度性保障。[4](7)面对全球战略重心东移的事实,美国首先考虑的是在主要战略区域的地区合作与制度中加强自身存在和领导力。因此,美国开始格外重视其在东亚地区各类国际机制中的主导力。避免亚太地区国际机制的“东亚化”,加强美国在地区国际机制中的存在,平衡“中国力量”、弱化“东亚因素”则是美国战略的重要目标。这其中,被论及最多的无外乎安全和经济两类国际制度,以及美国在这些国际制度中的领导权。

安全方面,通过加强与日澳等盟国的关系,美国在亚太地区主导的多边和双边同盟体系得到了总体强化和扩展,而且开始由以往的由应对传统威胁的联盟体系向应对多元挑战的安全共同体方向转型。[5](35-42)但在东北亚地区,残存的冷战格局依然居于主导地位,美国加强双边同盟关系依然带有强烈的安全困境色彩。经济方面,美国政府强调保持其在 IM F、WB、W TO 和G-8等国际多边机制中的主导地位,继续掌握世界经济运行的规则制定权和话语权。[6](443-484)中国所代表的新兴经济力量,虽然无力在全球经济秩序层面与美国进行竞争,但苦心经营自身周边,建立区域多边经济机制则已是明显趋势。如前文所述,随着东亚区域经济的快速崛起,美国维护其全球领导地位的战略重心也随之东移。美国开始着力于平衡中国在东亚区域多边经济机制中的作用,弱化东盟+X、亚太经合组织的作用,或使之空心化,已经成为美国的既定策略之一。并且,只要东亚区域大国崛起的趋势不变,美国强化其在东亚地区各类国际机制中的存在的既定方针亦不会发生大的改变。

跨国价值规范这一要素的重要性一直受到历届美国政府的重视。为占领国际政治的道德领导地位,美国不遗余力地向世界推广其以资本主义民主、人权观念为核心的价值观;并力图以此塑造转型中国际体系的跨国价值规范。在美国政府看来,维护美国的安全与宣扬美国的价值观是同等重要的。“如果为了安全而在价值观方面进行妥协,我们最终将会在两方面都失败”。[6](10)同时,美国维系其在各个战略区域的盟友的核心要素之一,便是“共同的民主政治制度和政治价值观”。价值观和政治制度的一致性,是美国政府界定对象国战略定位的重要标准。而且,美国政府历来将“价值观”看作是美国的四个“持久利益”之一,并提出把“提升外国的民主与人权”作为美国国际体系观的区域演示。推广美国价值观和政治理念一直是历届美国政府亚太政策的重要目标,这其中,很难说没有针对中国的成分。

事实上,在经济危机和复苏缓慢的大背景下,美国全球战略的三个支柱——安全、经济、价值观中的经济要素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削弱。而随着中国军力的发展,美国在东亚地区的介入能力即便不是走低,也没有出现增强的迹象。因而,价值观因素便成为了美国强化其在东亚地区战略存在和领导力的重要支撑。为了平衡中国快速发展所带来的逐步提升的意识形态和发展模式向心力,在一段时间内,美国将会在人权、民主等领域对中国施加更大压力。

毫无疑问,美国全球战略重心东移、强化亚太政策的趋向,是其维护全球霸权的必然需要,其原因在于随着亚太大国的快速崛起,维护美国全球领导权的战略重心也随之转移到亚太地区,并且,这一转移将是包含了权力结构、国际制度、价值观推广等各个方面的全方位转移。如果亚太大国的崛起是个长期趋势,那么美国战略重心东移也将是个长期趋势,因而造就了美国亚太政策不断强化的长期必然性。“在今后10年中,我们对在哪里投入时间和精力需要做到灵活并有系统性,从而让我们自己处于最有利的地位,以保持我们的领导作用,保障我们的利益,推进我们的价值观。因此,今后10年美国外交方略的最重要的使命之一将是把大幅增加的投入——在外交、经济、战略和其他方面——锁定于亚太地区。”[7]

二、美国亚太政策调整的发展趋势

综合考察近两年来美国政府关于其亚太政策的文件,可以看出美国政府亚太政策的四个要点及其未来走向。

第一,强调美国在亚太地区国际事务中的领导权,平衡亚太地区大国力量增长所带来的地缘政治结构的变化。美国政府尤其强调美国在亚太地区经济发展、安全和推广美国价值观三个方面的领导地位。为此,美国政府将会继续执行所谓的“前沿部署”外交政策,其核心在于加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经济、政治和文化等方面的“存在”。不难看出,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美国将会高强度地持续介入亚太地区各国以及各多边国际组织,并力图形成美国的主导地位。“奥巴马政府一直致力于加强在亚太地区的领导力,并力图找到传播我们的思想、强化我们的影响力的新途径。”[8]

美国政府曾多次提出,亚太地区大国力量的快速增长已经成为国际政治的基本现实;并且,当前国际政治诸多议题已经不是通过美国的单边力量可以应对的。因此,奥巴马政府的亚太政策也特别强调要加强与亚太地区的盟友、地区组织和新兴大国进行合作,并拓展了合作领域,这是明显有别于冷战时期美国所构建起的,主要针对安全领域的“轮辐”式亚太同盟体系的。但是,这种“合作”首先是要服务于美国利益,并由美国主导。

因此,美国在与亚太地区同盟国、国际组织和新兴大国的合作中,更多的是将这种合作视为美国应对特定国际政治议题领域的“功能性”合作。比如,要求日本在东北亚安全、阿富汗重建等领域对美国进行支持;要求中国在国际反恐、朝核问题和伊朗核问题等领域与美国合作;要求印度大量购买美国产品等。而在相关议题领域的合作中,则必须要坚持美国的主导地位。

第二,强调与盟友、新兴大国伙伴针对多议题开展双边合作。美国政府与上述对象进行合作的议题涵盖“塑造亚太地区经济、主导地区安全、支持民主制度、推广人权价值观”。[8]在美国的亚太政策安排中,盟友是其政策基础、新兴伙伴发挥“功能性”作用、地区组织则是其发挥美国主导地位的多边平台。

日本、韩国是美国在东北亚地区的盟友。美国的亚太政策布局,既要求日韩与美国互成犄角,防范中俄,也要求日、韩更多地承担“国际责任”,为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区域的作为埋单,承担“借血”责任。在东南亚与南太平洋,美国的战略布局所倚重的则是泰国、菲律宾和澳大利亚三个盟国。在国际体系转型的背景下,奥巴马政府着力扩大与这些盟国的合作领域,力图通过与盟国的合作,继续控制亚太地区国际政治各领域的主导地位。这就要求上述五国在美国的整体战略布局中发挥“功能性”作用,以应对多种国际政治议题。从上述四个亚洲国家的角度看,它们作为地理意义上的东亚国家,向区内引入美国的力量,则是为了平衡中俄力量的快速发展。而美国也借助这种心理,持续加强了美国在东北亚、东南亚和南太平洋的军事存在,这对中国构成了一定的战略压力。

借重位于亚太盟国的美军基地加强在这一地区的军事存在也是美国的重要既定方针。美国正在努力实现既有军事基地的现代化,更新软硬件设施,并继续在亚太地区增设新型军事设施、进一步扩大军事部署。例如在新加坡部署新的滨海战斗舰,扩大与澳大利亚的军事合作。应当看到,不论相对力量对比的发展趋势如何,美国在这一地区的绝对军事力量是在不断增强。这里的另一个已经非常明确的趋势是,美国力图将旧有的针对安全问题的一系列双边同盟关系,逐步转型为应对多种安全威胁的综合性盟友关系。使之网络化,尤其是同澳大利亚确立新的全球安全议程,将美日、美韩同盟发展为应对全球性挑战的战略平台。为此美国力图提高日本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使美日同盟亚太化乃至全球化;将美韩同盟发展为面向21世纪的战略同盟关系,功能超越朝鲜半岛,美韩合作由传统的外交和安全领域扩大到环境、经济、能源、科技、地区及全球问题等领域。[9](2)

与印度尼西亚、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新西兰、印度和中国的关系,构成了美国与亚太地区“新兴伙伴”的关系蓝图。与中国的关系则是美国亚太政策的核心问题之一。本文将在下面一个部分着重讨论这一问题。而对于东南亚国家和印度来说,引入美国力量平衡地缘政治格局的变化,是符合国际政治的一般规律的。美国也正是利用这一心理,不断地扩展与这些国家的合作领域,加强双边关系。

同时,美国也反复强调其在亚太地区经济事务和相关国际体制中的主导地位。“增加储蓄、减少借贷、增加出口……这都需要平衡我们的贸易关系”;[8]建立起符合美国利益的亚太地区国际经济秩序,是美国亚太政策的重要内容,也是美国向亚太地区大国“借血”的中心思路。美国希望其盟友、新兴伙伴国家能够在美国的全球战略布局中起到“功能性”作用,并以此为基点,与这些国家就某个或某几个议题开展合作。“例如,《韩国与美国自由贸易协定》(Korea-U.S.Free T rade A greement)将在五年内取消美国95%的消费品和工业出口产品关税,支持大约7万个美国就业岗位。仅消除关税一项就可能为美国出口产品带来100亿美元以上的增长。”[7]

第三,强调参与亚太地区国际组织,拓展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多边外交平台。战后,美国在亚太地区构建起了以美国为中心的一系列双边外交机制,形成了“轮辐”式的外交格局。对于亚太地区内生而成的多边机制,出于对其它会弱化美国建立起的双边格局的担忧,美国政府一直有意地忽视,或使之空心化。从本质上看,这并不是因为美国深陷中东困局,无暇顾及亚太地区多边机制,而是因为在美国不能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况下,故意对这些多边外交平台加以弱化。

而自小布什总统开始第二届任期后,美国开始注重发展同亚太地区多边国际制度的关系,奥巴马政府更是采取了积极介入的政策。除六方会谈外,东亚地区主要的多边国际机制多是以东盟为领导的,对此,美国政府可能会力图变东盟领导为美国主导。美国作为当今世界的唯一超级大国,不太可能在东亚事务中接受东盟的领导地位。这里,不排除美国构建更大范围的多边机制以覆盖东亚现有多边机制的可能性。目前,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协定在美国的推动下,已经进行了两轮扩大谈判。“具有高标准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能够成为今后各种协议的一个基准——并且发展成带来更广泛的地区互动的平台,最终形成亚太自由贸易区。”[7]这一协定恐将对亚太经合组织构成空心化影响;此外,美国还提出改造东亚峰会机制,将其和亚太经合组织合并,实际上也是在弱化这一组织。而美国在亚太地区多边机制中的领导地位也会由此加强。

第四,强调在亚太地区推广美国的价值观。美国式民主和人权观念一直是美国软实力的核心内容。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文件多次指出,价值观与安全是同等重要的,美国不会为了安全而在价值观方面进行任何妥协。[2](32)推广美国式民主和人权价值观是美国强化其战略地位的重要支柱,并将其视为美国对世界做出的最重要贡献之一。

美国政府在东亚积极推广其民主制度、人权等价值观念,让人自然地联想起其在冷战期间在西欧构建“民主桥头堡”的政策行为。尽管美国明确提出其推广美国价值的方式是“影响”而不是“强加”,但此二者之间却很难明确区分。应当看到,美国在亚太地区大力推广其价值观念将会给中国带来一定的战略压力。

三、美国亚太政策调整的现实困境

通过本文前两个部分的分析,不难看出美国亚太政策调整的本质思路:以重塑美国领导权为纲,高强度介入亚太地区事务,建立起符合美国利益的亚太秩序;经济上向亚太地区大国“借血”,安全上以盟友为基石应对多种威胁,以“普世价值”提升美国软实力,借多边外交实现单边利益。通过巩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领导地位,进而问鼎美国的全球领导权。(如图)这一思路的背后,是国际体系转型背景下世界地缘政治中心转移、议题愈发多元化的现实,以及新兴大国提出的变革旧有国际秩序所代表的利益分配格局的阵阵声浪。由此,我们便不难建立其对美国亚太政策进行战略评估的指标体系。即美国亚太政策的调整是否在事实上适应了国际政治形势的变化,并确实帮助美国在经济、安全和价值观三个层面形成合力,问鼎亚太区域领导地位,进而维护其全球领导权。

首先,从经济角度看,仅仅在十年前,美国还是几乎所有东亚经济体的最大贸易伙伴;而今天,美国仅仅是中国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中国在东亚区域内的经济影响力,或者说东亚各经济体对中国的贸易依存度大幅上升。中国经济力量的崛起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消减了美国在东亚经济体中的影响力。而东亚各经济体在经济交往中逐步实现了贸易自由度的不断提升,“东亚化”趋势正在消减其对美国的依赖程度。业已形成的区内经济体对美依赖的下降趋势和双边、多边自由贸易网络都显示出美国影响力的下降。可见,美国以“重返亚洲”为契机,重塑其亚太领导地位的努力已经失去了曾经有过的强大经济影响力。

美国在经济领域“领导”亚太地区的潜台词是,向亚太地区“借血”,通过塑造有利于美国利益的经济制度,促使亚太各国为美国经济复苏而更多的购买,为美国全球地位进行更多的合作,这在美国政府的政策文件和外交实务中均有明显体现。2010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和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2010年10月27日在夏威夷发表的讲话中,都提出了要维持美国的经济平衡,要更多的积累与出口的方针。奥巴马总统2010年11月访问印度,与印度签订了高达百亿美元的波音飞机出口合同;在美国的要求下,日韩已经为美国在阿富汗的重建工作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此外,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撤出政策能否顺利执行,执行之后又会留下多少后遗症,也是未来的美国政府必须考虑的问题。这一切都限制了美国能够提供给其亚太盟国和新兴伙伴的战略投入。

须知,美国与亚太盟国和新兴大国伙伴的关键词是“合作”。然而,合作必然要求互惠,在美国战略资源有限的情况下,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给予其盟国以经济支持?支持的力度又能否帮助其盟友应对各类经济、金融挑战?这些问题的答案对美国来说不容乐观。

其次,从安全角度看,尽管美国在传统安全领域作为世界唯一军事超级大国的地位短期内无可撼动,但随着中国军力的逐步增长,美国在东亚地区的“介入”能力并不见明显提高。按照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数据,2010年中国军费开支约为1143亿美元,约为日本的两倍,美国的六分之一。①数据来源:SIPR I军费数据库,http://Milexdaa.qsipri.org.而中美面对的战略任务比例却远远小于军费开支比。从长远的发展看,日本在军事力量上很难承担起美国在亚太地区的“介入”目标;而美国军费虽巨,但漫长的全球战略战线也决定了其在东亚军力投入的有限性,长期地看,美国维持其在东亚地区“主导”地位的能力将走低。美国2010年7月至2011年7月仅仅一年间在中国南海问题上的立场软化,也印证了这一观点。

但军事介入能力走低的长期远景并不意味着美国对亚太地区各类安全机制的主导力已经丧失。战后数十年来形成的以美国为中心的轮辐式亚太安全机制体系依然对地区安全事务发挥着主导性影响。

再次,在价值观层面,美国历来希望“促使它们①指在美国看来没有实现“民主”和“保护人权不力的国家”。笔者注。采取改善治理方式的改革、保障人权、实现政治自由”。[8]美国政府认为其价值观念是捍卫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宝贵财富”。应当看到,美国借价值观念(包括政治、经济两大方面)问题对他国施加压力,迫使他国接受美国价值观念、进行政治及经济改革是其对外政策的一个重要传统。“在我们与在这些问题上和我们持有不同观点的伙伴深入接触时,我们将继续敦促他们实施改善国家治理、保护人权和推进政治自由的改革。……我们不能也不会寻求将我们的制度强加给别的国家,但我们坚持认为,某些价值观是普遍的——为包括亚洲在内的全世界每个国家的人民所珍视——这些价值观是建设稳定、和平和繁荣的国家不可或缺的条件”。[7]

然而,价值观作为美国全球战略三大支柱之一,自小布什政府后期就已经出现了弱化的迹象。美国在人权领域的信誉度因其在阿富汗、伊拉克的虐囚事件受到影响;而美国的经济、社会制度近年来也经受了广泛的反思。新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是全球危机的制造者(global crisis makers)——正是他们的价值理念给世界带来了深层次的危机。[10]“拉美陷阱”已经受到了发展中国家的普遍关注,其背后的“华盛顿共识”在学界、政界也遭到了广泛诟病。未来美国在东亚推行其价值观念的政策将会面对更多的困难。

综合以上三个方面,美国通过强化亚太政策来维护其地区领导地位的努力在事实上受到很大限制。美国强化其在亚太地区的存在,是基于全球地缘政治重心发生转移这样一个基本判断的。亚太地区大国力量增长迅速,使得这一地区成为了国际政治的新重心。美国高强度地强化其在亚太地区的“前沿部署”,不仅延长了战线,更是增加了战略资源投入的强度。但是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实现全球战略的政策工具受到了限制。从而,尽管美国在东亚的影响力、主导力犹在,甚至在一定时期内仍会形成相当大的战略张力,但其主导力的下降趋势已经开始显现。其亚太政策调整的战略效能并不乐观。总而言之,美国全球战略赖以践行的三个重要支柱在东亚乃至整个亚太地区都受到了区域新兴大国崛起所带来的消解效应。

此外,美国全球战略中的既有重心中东地区并不是可以让美国政府高枕无忧的。中东地区的战略地位毋庸多言,其破碎地带的地缘政治形势也是不容美国轻易脱身的。可以预见,美国仍必须不断地向中东“输血”,以维护中东地区有利于美国的国际政治秩序。面对美国经济复苏乏力,自身“造血”能力不足的形势,美国政府究竟能拿出多少战略资源支持其与亚太地区盟国和新兴伙伴国家的合作是很值得思考的。而一味地从亚太国家中“借血”,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美国政策的效能下降。

历史经验说明,霸权国家的领导地位源自两点:力量,即超强的经济、军事、科技实力;贡献,即向区域内提供大量的公共产品。仅有力量而没有贡献的领导权是很难维持长久的;而没有力量的领导地位则是无根之水。美国能够投入到亚太地区的战略资源的有限性决定了美国领导亚太所需的力量和贡献都将是相对不足的。

当然,并不能就此轻视美国高强度强化亚太政策所带来的影响。美国依然是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在区域内的主导性影响不容小觑。但从长期来看,美国在亚太地区内的主导作用应该是走弱,至少不是走强;其亚太政策调整的战略效能受到的限制较多,也不必过于悲观地估计其对中国产生的负面影响,这是本文的一个基本判断。

四、中国应对美国亚太政策调整的策略选择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出,美国亚太政策调整战略效能并不乐观。因此,尽管美国做出了高强度介入亚太地区事务的姿态,但其对中国的长期性、战略性的负面影响是可以通过合理的外交运作加以消解的。当然,美国在亚太地区加强军事部署、大力推广美国价值观念等政策行为必须严肃对待。笔者认为,以下五个方面需要特别注意:

第一,坚持中国和平共处的外交方针和睦邻、富邻、安邻的周边外交政策,深化开展与邻国涵盖多领域的双、多边合作,加强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任何大国的发展都离不开稳定的周边环境。针对美国不断加强与中国邻国关系的政策倾向,中国应当着力争取周边国家,使之在发展与美国关系的同时,更多地考虑中国的感受[11](56~61)。这其中,在经济、教育、文化等领域持续加强中日韩合作和中国与东盟的合作,则是稳定东北亚与东南亚地缘政治形势的关键。借由东亚各国业已建立起来的一系列自由贸易协定和双边合作机制,坚持互惠原则,甚或多予少取的方针,从而稳定中国周边形势。

第二,强化现有多边外交机制,防止美国另起炉灶,坚持以东盟为领导,防止美国取代东盟而主导,[12](26)则是中国外交运作中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美国着力介入亚太现有多边外交机制的政策倾向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中国应当着力防止美国另起炉灶建立由其主导的新多边机制的倾向,不使现有多边机制如亚太经合组织、东盟+X等空心化。维护“亚洲人的亚洲”对于中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是非常有利的。

第三,利用美国在特定议题中对中国的依赖,强化对美外交力度。美国政府近年来一直强调中国应当更多地承担国际责任。在伊朗核问题、朝核问题、反恐问题等领域美国都需要中国的合作。尤其是美国在经济复苏乏力的背景下,对中国市场的依赖空前增加。这是美国对中国战略定位中“功能性”的一面。对此加以利用,将有利于改善中国与美国之间相互依赖的不平衡现状。

第四,稳定东亚地缘政治形势,不使中国周边出现国际政治热点问题,从而使美国失去直接介入中国周边事务的理由。经过中国政府的多年努力,除与印度就藏南地区存在严重领土争议外,我国陆疆已经基本稳定。而希拉里·克林顿国务卿公开就中国南海和东海问题表达了美国的介入意图。积极地与相关国家进行对话和磋商,稳定海疆形势,不使之热点化,则是中国的当务之急。

此外,有选择地策应中东、巴尔干事务,牵制美国的战略资源,对于缓解中国的战略压力是必要的。美国全球战略重心向亚太转移,首先是因为亚太地区大国力量的快速增长和世界地缘政治形势的变化,但同时也是以中东地区乃至西半球国际政治形势的相对平静为前提的。很难想象中东、巴尔干地区出现严重动荡,或是严重损害美国利益的局面时,美国依然能够维持其在亚太地区的高强度“前沿部署”。

第五,强化中国软实力,尽量平衡美国在亚太地区推行其价值观念所造成的影响。冷战以来,美国凭借其强大的经济科技实力建立起了强大的意识形态向心力,但近年来其在意识形态领域的霸权力量开始出现了下滑。“美国以外的人民已经不再认为美国的领导对于世界稳定是必须的……世界的其他地区毫不畏惧地在尝试各种替代性的秩序方案。”[13](43-49)中国并不乐于在意识形态领域与美国在世界范围内一较高下,但“北京共识”却已经在中国周边产生了相当的冲击力。这对于中国外交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冷战时期,西欧作为“民主桥头堡”对原苏联影响巨大。因而善用中国软实力,使中国的价值观念、意识形态在周边国家中产生广泛的影响力,从而稳定周边事态,对于中国和平发展战略顺利实施的意义非常巨大。

[1]时殷弘:《中国崛起与世界秩序》,《欧洲研究》,2006年第5期。

[2]The White House,Nation Security Strategy of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10.

[3]R.Catley,David Mosler,The American Challenge:the world resist US liberalism,Hampshire:A 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7.

[4]陈东晓:《美国国际体系观的演变及其内涵——兼论中美在联合国安全机制改革中的互动前景》,《现代国际关系》,2008年第7期。

[5]The White House,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2006.

[6]Christopher Herrick,Issues in American Foreign Policy,A ddisonW esley Longman,inc,2003,pp.

[7]Hillary Rodham Clinton:America′s Pacific Century,Foreign Policy Magaz ine,October 11,2011.

[8]Hillary Rodham Clinton,America′s Engagem ent in the A sia-Pacific,美国国务院网站:http://www.state.gov/secretary/rm/2010/10/150141.htm

[9]王义桅:《美国亚太秩序观的新变化及其面临的挑战》,《国际观察》,2009年第3期。

[10]Graeme Donald Snooks,The Global Crisis Makers:An End to Progress and L iberty?London:Macmillan,2000.

[11]于树一:《论中国中亚经贸合作与我国地缘经济安全的关系》,《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11年第4期。

[12]马女婴:《美国的亚太战略及其影响》,载于《国际展望》,2010年第4期。

[13]Bruce W.Jentleson and Steven Weber,“America′s Hard Sell”Foreign Policy,Vo.1169,No.6,2008。

D801

A

1002-2007(2012)01-0067-08

2012-01-06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国东北亚战略与政策研究》,项目批准号:09JZD0037。

杨晨曦,男,吉林大学行政学院国际政治专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东北亚政治、全球治理理论与实务。(长春130012)

[责任编辑 张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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