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加入共产国际问题再研究

2013-01-30 05:12王继凯
中共党史研究 2013年1期
关键词:书记处马林共产国际

王继凯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助理研究员 北京 100080)

关于中国共产党在一大是否加入共产国际并成为其支部组织的问题,虽然早就被提出①1960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韦慕庭对此提出疑问,并初步认为中共加入共产国际更符合事实。此后,道夫·宾又进一步提出,马林成功劝说中共加入了共产国际。但有关考证仍然受到质疑。参见陈公博著、韦慕庭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34—36页;〔新西兰〕道夫·宾:《斯内夫利特和初期的中国共产党》《对〈是否有一个斯内夫利特战略?〉一文的答复》,《中国季刊》1971年第48期、1973年第54期。,但至今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目前学界的主要观点有:一是认为中共在一大确认应该接受共产国际的领导,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但并没有在组织上明确这种关系②黄修荣:《横空出世——中国共产党创建史》,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551、563页;沙健孙主编:《中国共产党史稿》第1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340页。;二是认为中共在一大前就与共产国际有着稳定的组织联系,至一大则明确宣布加入共产国际③〔日〕石川祯浩著,袁广泉译: 《中国共产党成立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71—255页;杨奎松:《揭秘:共产国际与中国共产党真实关系》,《北京日报》2011年5月16日。;三是认为中共的成立与共产国际有密切关系,但至二大才确认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④《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上册,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67、81页。。这些说法难以统一的主要原因,既有文献资料的不足,也有文献分析的偏差①如日本学者石川祯浩提出“创建时期的中共党人在翻译别国共产党文件时,有时把向共产国际的‘加入’和‘联合’作同义词使用”,并据此将中共一大纲领中所说“联合第三国际”改为“加入第三国际”。显然,这里的分析没有忠实于文献本身,而且前者不能成为后者的充分条件。参见〔日〕石川祯浩著,袁广泉译:《中国共产党成立史》,第316页。。基于此,在研究思路上,需要全面考察影响双方关系的社会历史根源,深入探究双方关系的实质状态、发展趋向以及与此相关的历史本质问题。本文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根据俄罗斯解密档案和当事人记载等资料,对此做进一步探讨。

一、共产国际在推动和帮助中共建党的过程中,都力图把中共建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

为了战胜世界帝国主义,共产国际成立初期不仅在西方领导开展无产阶级革命,而且十分重视东方被压迫民族解放斗争的发展,确立了把东西方革命汇合成反帝统一战线的总战略。因此,它很快派出代表到中国、日本、朝鲜等地调查了解情况,寻找革命同盟,以迅速推动远东无产阶级政党的建立及其与国际的联系。而共产国际二大通过的章程明确规定,共产国际“必须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世界性的共产党。在各国进行工作的党只是它的独立支部而已”②《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 (1919—1924)》,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54页。。因此,共产国际在推动和帮助中共建党的过程中,都力图把中共建成为它的一个支部。

1、维经斯基等来华奠定了在共产国际革命框架下推动中共迅速建党的初步基础

1920年4月,经共产国际批准,俄共 (布)远东局派维经斯基等来华,在加强中国革命与共产国际的联系方面主要取得了以下成果。

一是从世界革命形势上把中国革命和共产国际联系起来,鼓舞了中国早期共产主义者建立党组织的信心和勇气。据李达、罗章龙、张国焘等人回忆,维经斯基先后在北京、上海等地会见李大钊、陈独秀等人,接连召开一系列座谈会。他根据当时中国工人阶级和共产主义者的思想和组织发展状况,指出中国可以而且应当建立共产党。他说:“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的政党虽然还未开党代会,未经共产国际承认正式形成,但看得出来已有自发性的雏形组织。”他将向上面反映有关情况,并交给中国共产主义者“一些零零星星的任务”。此前,中国早期共产主义者已“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人、不止在一个地方酝酿”建立党组织的问题,维经斯基的谈话使他们十分激动,认为自己的想法、做法已得到国际代表的承认,更加迫切地希望迅速解决建党问题。③《“一大”前后 (二)》,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98—199页。此后,各地加快了建党步伐。

二是从组织上加强中国早期革命团体和共产主义者的联系,直接推动了早期党组织的建立。1920年6月,维经斯基曾向上级报告:“中国革命运动最薄弱的方面就是活动分散”,“目前,我们主要从事的工作是把各革命团体联合起来组成一个中心组织……为了协调和集中各个组织的活动,正在着手筹备召开华北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联合代表会议”④《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28页。。不久,这次会议在上海举行。同时,维经斯基先后在上海、北京、天津、广州、汉口等地建立了有中国革命者参加的“革命局”⑤学术界对“革命局”的组成和性质问题有争论,但可以肯定的是有关历史反映了国际代表对中国共产主义运动所发挥的组织作用。,在学生、工人和士兵中进行广泛的宣传工作,并发展革命团体组织。在上海,他甚至参与了组织名称叫“社会党”还是叫“共产党”的最后商定⑥《“一大”前后 (二)》,第548页。。这些活动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共产主义者的组织联系,奠定了中国革命与国际联系的基础。

三是从理论上指明共产国际、苏俄与各国共产党的关系,推动各地党的早期组织联合起来正式成立中共并加入共产国际。维经斯基说,共产国际“是由各国共产党共同组织起来的世界革命的大本营”,不能与苏俄政府混为一谈,“苏俄政府的外交对象是北京政府……不过这并不表示苏俄同情和支持中国人民所不喜欢的北京政府”,而“共产国际所要联络的对象则是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是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自己的事情,苏俄政府自然不能干预,而共产国际站在国际主义的立场,当然予以支持”。至于俄共,“不过是共产国际的一员……共产国际的一切决议都须经由多数通过才算有效”,它虽然在共产国际具有领导党的地位,但“不会强迫其他各国共产党采取某种不适合于其本国革命要求的政策”。这些是当时中国共产主义者十分关心的问题。维经斯基的说法得到普遍赞许,消除了中国共产主义者的疑虑。他进而提出:“希望中国的共产主义者和他们建立起来的各地的雏形组织能够从速联合起来,举行第一次全国共产党代表大会,正式成立中国共产党,并迅速加入共产国际,成为它的一个支部。”①《“一大”前后 (二)》,第157—159页。这样,中国共产主义者更加积极地进行了正式建党的筹备工作。

上述各方面情况说明,在推动中共迅速成立并加入共产国际的问题上,维经斯基已经取得一定的积极成果。但事实上,这时中国共产主义者考虑的重心问题是筹备成立党组织,对于是否加入国际还没有清晰的认识和明确的想法。此后马林的到来则直接把中共卷入了共产国际的革命行列。

2、马林等按照共产国际的组织原则单方面直接把中共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而成立

1921年6月初,马林作为被派往中国的共产国际代表到达上海。他很快与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建立了联系,并得到第一份关于中国共产主义者的情报,从中了解到“中共只有几个分散的小组,到那时为止,真正的组织工作还没有做多少”②《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4页。。他马上和同时抵沪的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代表尼克尔斯基一起投入中共成立大会的筹备工作。至7月初,他们与几名中国同志已经“要讨论实际办法并开始集中组织工作”,并决定本月底召开代表大会,将那些分散的小组联合起来,“开始集中统一的工作”③马林:《致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信》(1921年7月7日—9日)《致科别茨基的信》(1921年7月9日),《党的文献》2011年第4期。。

马林在来中国前,曾参加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并被选为执行委员会成员,对共产国际的组织体制十分清楚。在他的思想中,共产国际帮助组建的中共理所当然地要纳入共产国际的组织体系,而他就是来最后完成这一使命的权力代表,中共自然要服从他的指示。所以,他立即找到上海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李达、李汉俊等,声称自己是“共产国际的正式代表”,毫不客气地索要工作报告、计划和预算等,并表示“共产国际将予经济的支持”④《“一大”前后 (二)》,第169页。。马林这种没有与中国早期党组织代表进行良好沟通的单方行为,虽然没有得到大家的完全赞成,但中共的成立大会还是在他的推动下,制订计划,调动力量,做好了各项准备。

中共一大开幕后,马林仍然极力按照共产国际的方针,把它设定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成立大会,从各方面指导大会的进行。在开幕大会上,马林做了《第三国际的历史使命与中国共产党》的主题报告,宣称“中国共产党——第三国际东方支部,正式宣告成立”,“希望中国共产党的同志努力革命工作,接受第三国际的指导”⑤《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93页。;在大会的主持问题上,由于陈独秀不能参加会议,经马林同意,张国焘被推为会议主席,而他对会上有争论的问题,总是要求大家听从马林的意见;在大会议案问题上,马林指导大会选出一个起草纲领和工作计划的委员会,专门进行有关文件的起草工作,但有关争论问题通常要交中央与马林商讨后做最后决定;在中央委员的选举问题上,事前马林和张国焘就曾有初步决定,所以大会“根据可能与需要的原则,特别照顾第三国际马林所提的方针,进行选举时票很集中”⑥《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99页。;但其中有一个例外,即刘仁静意外地选了李汉俊一票,此举后来还被蔡和森称为“有历史意义”①《“一大”前后 (二)》,第214页。。显然,马林在中共一大中的地位十分重要,对会议的整个进程和许多重要问题都发挥了特殊的影响力。他一直努力使中共顺利地成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极力要把这支重要力量纳入共产国际的革命框架内。对此,共产国际在组织上早就采取了有力措施。

3、共产国际在中共成立前后,致力于加强与中国党的组织联系,并把中共列为其支部之一

为了在组织上加强对东方革命的联系和指导,共产国际于1920年5月在上海成立了东亚书记处,下设中国科、朝鲜科和日本科。中国科的工作纲要之一就是通过在学生组织以及中国沿海工业地区的工人组织中成立共产主义基层组织,在中国进行党的建设工作。东亚书记处临时执行局主席维连斯基报告说,中国科的工作进行得较顺利,“依靠工人和学生组织,该科在北京、上海、天津、广州、汉口、南京等地为共产主义组织打下了基础。最近要为最终成立中国共产党举行代表大会”②《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40页。。7月5日至7日,维连斯基在北京组织召开在华工作的俄国共产党员第一次代表会议,讨论了即将举行的中国共产主义组织代表大会和中共的成立问题。可见,帮助中国建党早就纳入共产国际的组织发展计划并稳步推进。

1920年8月后,共产国际东亚书记处的职能被俄共 (布)中央设在伊尔库茨克的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取代。但这时东方工作出现了组织混乱的现象,共产国际、俄共 (布)中央、外交人民委员部、俄共 (布)中央远东局都派出自己的工作人员执行独立任务,各个组织在行动上不一致、不协调、互不通气、没有总的计划,导致只是地方机构的东方民族处工作时常遇到障碍。12月,东方民族处主席团向共产国际执委会报告:必须迅速“建立共产国际的一个局来排除所有这些障碍,从根本上解决远东工作中的问题”③《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57页。。1921年1月,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随即决定,在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的基础上成立统一的临时机构——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书记处。

1921年春,张太雷作为中国代表到达伊尔库茨克,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远东书记处报告了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情况,并提出将要“通过在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中建立常设的中国书记处来增强同远东书记处的组织联系”④《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第97—98页。。远东书记处随即与张太雷等中国代表举行了多次会议,作出了建立远东书记处中国支部的决定,并任命张太雷为临时书记。而张太雷在其中一次会议上提出,这个支部由中共中央和远东书记处各派一名代表负责,其主要任务是:“解决涉及中共中央和共产国际的关系问题,给中国共产党和苏俄提供情况,并向中国共产党传达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指示”。他还特别强调,“按照常例,各个国家的共产党都要成为第三国际属下的支部,中国支部也隶属于共产国际组织。因此,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之间的关系也必须遵循同样的组织联系的原则,即远东书记处中国支部的全体成员,应由驻远东书记处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属的各地区代表组成,这个支部本身隶属于远东书记处”。⑤《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第98、99页。随后,张太雷按照远东书记处的指示,准备了提交给即将召开的共产国际第三次代表大会的详细报告。实际上,这个报告是由远东书记处主管书记尼基简科和张太雷等人共同起草的,报告“以马克思主义的方式”对中国形势和各种力量进行了“严肃客观的评价”,解释了中国共产主义小组的组织发展特点,“论述了现在的任务和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以此证明中国“共产党的成熟”。但“由于中国还没有集中统一的中国共产党”,尼基简科等本以为,出席第三次代表大会的“中国代表团不仅没有表决权,而且也没有发言权”。而在尼基简科向共产国际“做了详尽而客观的报告之后”,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小局破例“给予中国代表团发言权”。①《[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主席团与中国支部及杨好德同志联席会议记录第1号》(1921年7月20日),《百年潮》2001年第12期。也就是说,中国的党组织已被作为一个准政党来看待。同时,远东书记处负责人舒米亚茨基也撰文说:“在我写这几行字的时候,可能在中国,中国共产主义组织的代表大会已经快要结束了。在这次大会上,协商会议所说的那些关于‘统一的共产党’的话,肯定要成为现实。就这样,第三国际的中国支部正在那里出现。”②〔俄〕舒米亚茨基:《共产国际在远东》,《远东人民》1921年第1期。后来,远东书记处在1921年3月至1922年3月的工作报告中,也把成立统一的中共作为其最重要的成果之一。这些情况表明,远东书记处在中共成立前夕,就已决定把中共列为共产国际的支部之一,并由张太雷担任临时代表。对此,随后被派往中国的远东书记处代表尼克尔斯基应该完全掌握,并在到达上海后与共同开展工作的马林有所沟通 (马林此时已被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指定为远东书记处成员③马林的到来使共产国际在远东的组织关系又变得复杂起来。马林作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成员,直接代表共产国际在远东开展工作,其权限范围不仅包括中国、朝鲜、日本,还有菲律宾、印度支那和荷属印尼,而远东书记处的权限仅限于前者。为了理顺关系,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在马林到上海后不久又指定他为远东书记处成员。但在实际工作中,马林只是名义上参加了书记处,从未收到过书记处的任何文件,也没有参与过书记处的决策和全盘工作。为避免组织上的混乱,马林从不独自开展工作,他帮助尼克尔斯基执行书记处所交付的任务。这使共产国际对中共的组织领导能够统一起来。参见《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第224—225页。),所以中共的第一个决议中自然会有“在必要时,应派一特命全权代表前往设在伊尔库茨克的第三国际远东书记处”④《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第8页。的决定。而马林在1922年7月11日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称:“一九二一年七月,各地小组的代表在上海举行会议,决定成立中国共产党,并加入共产国际”⑤《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3页。,也就不足为奇了。据包惠僧回忆,马林甚至曾向中共主要领导人直接指出:无论你们承认与否,“中国共产党从成立起就编入了第三国际,是国际的一个支部”⑥《“一大”前后 (二)》,第388页。。

二、中共成立后在事实上成为共产国际的支部组织

中共成立后即着手健全领导机构,有计划地组织工人运动,宣传马克思主义,发展党、团、工会组织等。这些实际工作的运行和发展表明,中共在事实上成为共产国际的支部组织。

1、中共在共产国际的授意和推动下,按照共产国际的原则和要求健全领导机构,在组织上受到共产国际的直接管理

中共成立后,陈独秀仍在国民党广东教育委员会中任职,其书记一职由周佛海暂代,造成“‘一大’以后好久没有中央,文件没有人管”⑦《“一大”前后 (二)》,第366页。的局面,中央局领导机构并未完全组织起来。马林认为,中共是无产阶级政党,要马上走上政治舞台,陈独秀当选为书记就要尽到责任,别人代理不行,国际上没有这样的先例,还没有一个国家的共产党领导人在资产阶级政府里做官。他立即召集张国焘等人开会,决定派包惠僧到广州去请陈独秀。陈独秀很快回到上海,就任中央局书记。中共中央局机关终于完整地组织起来,并首先于1921年11月对各项必须马上开展的具体工作作出决议,向各区党组织第一次发出通告。中央局的组建到位,使中共在基本领导机构上按照国际原则走向正常化,这是中共开展实际革命活动的真正开始。

实际上,中共组织和领导工人运动的合法机关——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成立,也典型地体现了国际色彩。早在中共一大召开之前,赤色职工国际就帮助中共筹备成立全中国职工运动的统一的中央组织,制定了行动纲领和具体行动措施。1921年7月初,《共产党》第6号发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宣言》。随后召开的中共一大成为赤色职工国际推动最终建立这一组织的重要步骤,大会确定“劳动组合书记部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监督之下工作,而在工作中又有充分的独立性”①《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2卷,第221页。。中共一大闭幕不久,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即于1921年8月11日成立。此后,国际代表和中共还达成协定:“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的工作计划及预算,每年都要赤色国际批准施行”,而中共中央的经济开支“由劳动组合书记部调拨”②《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02页。。随着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的召开,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还一度成为中共开展革命活动的核心机构。显然,这一重要机构的组建和定位,前前后后都体现了共产国际的授意、推动和指示。

2、中共在共产国际领导下制订工作计划,接受国际指示并定期向其报告工作,在工作上受到共产国际的直接指挥

中共成立后制订工作方针和有关计划完全在共产国际的统一领导和具体指导之下进行。一大结束后不久,在上海的中共中央负责人即按照马林提议,连续召开中央工作会议,制订有关工作计划和预算草案,并送交马林共同商定。陈独秀回到上海后,也逐渐与马林达成一致意见:一切工作由中共中央负责领导,马林作为共产国际代表与中共最高负责人保持经常接触,商谈一般政策,中共中央活动计划按时送交马林。1921年10月,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又派利金前往中国。利金在后来的报告中说,中共“所有运动都是根据远东书记处总的指示或我的指示共同开展的”,而在远东各国和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筹备和召开期间,利金和中共中央甚至因此放慢了工作速度,因为他们必须“等待大会的召开,等待着会议的指示和决议”③《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88、82页。。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动将完全以国际决议和指示为指针。在后来的工作中,共产国际曾向中共中央作出一些具体的或原则性的指示,并建议“把中央委员会迁至广州”,以转移工作重心于南方④《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117—118页。。

此外,中共还要定期向共产国际报告工作进展情况。中共一大通过的决议明确规定:“党中央委员会应每月向第三国际报告工作”,瞿秋白在1929年至1930年所作的党史报告中就以此作为中共加入共产国际的主要依据之一⑤《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8页;瞿秋白:《中国共产党历史概论》,《中共党史报告选编》,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第161页。。实际上,中共在一大期间,就决定打电报给共产国际远东局,“向他们报告代表大会的进程”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档案资料 (增订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11—12页。这一决定是根据尼克尔斯基的建议,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将其说为马林的建议,有误(参见《中国共产党历史》第1卷上册,第67页)。。中共成立后,马林、尼克尔斯基经常约集陈独秀、张国焘、李达等人开会,听取工作报告。这样,中共在成立初期的几乎所有活动都在国际代表的指导下开展,包括在上海、广州、北京等地重新开始对工会组织的有计划的宣传,兴办工人学校,开展工人运动;有计划地安排对青年的宣传工作;定期出版《共产党》月刊、《劳动周刊》等报刊,筹备创办新的政治周报(即后来的《向导》);组织代表团准备参加远东各国和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等等。这些情况表明,共产国际对中共成立初期的活动进行了密切的关注和指导,中共在具体工作中向共产国际请示报告也形成制度性约束,并在这种模式下开展了各项工作。这种工作关系正是中共对共产国际负责、二者之间存在上下级关系的突出表现。

3、中共须由共产国际裁决其与国际代表之间的重大分歧,在国际内部关系上受制于共产国际的强制决定

国际代表对中共成立初期一系列行动的控制,曾引起中共多数领导人的不满和反对,陈独秀与马林的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在双方出现重大分歧和冲突时,就需要请求共产国际做最终裁决。

典型的例证是关于中共联合国民党、在国民党内开展政治活动的问题。中共一大后,马林曾数次提出这一建议,但没有得到中共的赞成。所以,他首先到南方与孙中山商谈合作问题并取得成功,然后向共产国际和苏俄提交了有关工作报告。1922年3月底至4月初,马林向中共领导人正式提议联合国民党,建议中共及社会主义青年团均加入国民党,但是仍然遭到党内一致反对。为了解决分歧,陈独秀只好于4月6日致信维经斯基,请他向共产国际反映中共反对加入国民党的6条意见,态度十分坚决。马林被迫于4月24日离开上海回共产国际报告工作。7月11日,马林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提出涉及国共联合等问题的详细报告。共产国际随即向中共中央发出命令,要求中共中央“据共产国际主席团7月18日决定,立即将驻地迁往广州并与菲力浦 (即马林——引者注)同志密切配合进行党的一切工作”,还委任马林“代表共产国际和红色工会国际在中国南方同党中央委员会联系,并代表我们同南方国民革命运动领导人合作”。①李玉贞主编:《马林与第一次国共合作》,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77—78页。1922年8月,中共在杭州召开有马林参加的特别会议,作出国共合作的初步决定。可见,在国际代表和中共产生分歧和冲突时,双方寻求解决的最终途径都是请共产国际进行裁决,共产国际可以对他们直接发出指示和命令,成为能够约束各方的终极裁判者。

4、中共开展革命活动的经费主要由共产国际提供,在经济关系上形成对共产国际的依存归附

中共成立后就集中力量开展工人运动,领导革命活动自然需要大量经费,需要职业革命家。马林十分清楚革命的现实,提出全部经费都由共产国际补助,中共筹得的钱可做其他用途。1922年6月30日,陈独秀在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详细说明了开展革命活动的经费开支情况:“党费,自一九二一年十月起至一九二二年六月止,由中央机关支出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五元;收入计国际协款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五元,自行募捐一千元。用途:各地方劳动运动约一万元,整顿印刷所一千六百元,刷印品三千元,劳动大会一千余元,其他约二千余元。”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47页。在中央机关支出的全部经费17655元中,中共自行募捐的仅有区区1000元,其余全部来自共产国际的支付,约占总额的94.3%。就在同一天,陈独秀还致信维经斯基,请求共产国际赶快给予新的接济:“今后国际协款究竟如何,也请示知,以便早日设定计画”③《“二大”和“三大”》,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第55页。,其焦急心情溢于言表。共产国际代表利金在报告中也说:“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给国外工作的拨款有两个主要缺点:一是组织方面的开支占了大部分,二是给各中央的预算拨款常常变动不定……在中国工作的条件下,这种波动就会造成直接有害的影响,不会为保持稳定,哪怕是出版工作的稳定留有余地。”④《共产国际、联共 (布)与中国革命档案资料丛书》第1卷,第85页。可见,没有共产国际的经济援助,中共开展大规模革命活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中共刚成立时,中央就由于经费困难而几乎无法开展工作。陈独秀曾担心拿别人的钱就要受制于人,在现实中却几乎无可奈何。

总之,共产国际和中共在组织上、工作上、经济上和国际内部关系上的各方面情况都表明,中共成立后在事实上已成为共产国际的支部组织。但是,中共直至二大才正式决定加入共产国际,也就是说此前它一直没有正式确定自己为共产国际的支部。这种特殊结局的形成,有着深刻的政治、历史、文化和民族根源,也是中共采取灵活策略的结果。

三、中共在加入共产国际问题上形成特殊结局的原因

1、中共的独立自主意识和共产国际革命模式之间的矛盾冲突,使双方在中共加入共产国际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这只能在革命实践的沟通中逐步消融

共产国际在成立初期指出:“共产国际的目的在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 (包括武装斗争),为推翻国际资产阶级而进行斗争,为建立一个作为完全废除国家的过渡阶段的国际苏维埃共和国而进行斗争”,它“必须有一个高度集中的组织”,“要使所谓国家利益服从国际革命的利益”①《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 (1919—1924)》,第53—54、9页。。共产国际的东方战略自然也将在中国推行这种革命模式。然而,此时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了解极其有限,双方的沟通在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

虽然陈独秀在创建中共的过程中就希望与共产国际建立一定联系,但要把中共完全绑在共产国际的革命战车上,他并不情愿。据李达、包惠僧等人回忆,中共成立后,陈独秀在与马林的初步会谈中,就对中共与第三国际的关系问题有分歧,并对每周要向马林汇报工作甚为反感,此后持续一段时间拒绝和马林见面。当张太雷极力撮合他们的关系,劝说陈独秀接受共产国际领导时,陈独秀大发雷霆:“各国革命有各国国情,我们中国是个生产事业落后的国家,我们要保留独立自主的权力,要有独立自主的作法,我们有多大的能力干多大的事,决不能让任何人牵着鼻子走,我可以不干,决不能戴第三国际这顶大帽子。”②《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00—101页。可见,中共完全接受共产国际的革命模式并非易事,在加入共产国际的问题上,双方在一开始就遇到了激烈冲突和严重分歧。

对于中共的其他领导者,马林遇到了同样尴尬。中共成立前夕,当马林理直气壮地向李汉俊要工作报告、计划和预算时,李汉俊却觉得马林过于唐突,立即予以拒绝。他直率地向马林表示:“中国共产党还没有正式成立,是否加入共产国际也还没有决定;即使中共成立之后而加入了共产国际,它将来与共产国际所派的代表间的关系究竟如何,也还得研究;现在根本说不上工作报告计划和预算等等”。他甚至直接指出,“共产国际派来中国的代表只能是我们的顾问,决不应自居于领导的地位”,中国革命“应由中国共产党自己负责,共产国际只能站在协助的地位”,“共产国际如果支持我们,我们愿意接受;但须由我们按工作实际情形去自由支配”,“至于经费方面,只能在我们感到不足时才接受补助,我们并不期望靠共产国际的津贴来发展工作”。③《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16页。类似争执曾使双方关系蒙上阴影。

实际上,此时中共对共产国际的管控意图普遍存在对抗情绪,多数人对共产国际特别是马林有意见,认为共产国际凌驾于中共之上。而当尼克尔斯基接到共产国际远东书记处的指示,要他出席党的领导的全部会议时,“中国同志不同意这样做,他们对这种监护表示愤慨,纠葛因此产生”④《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3页。。

可见,在迷蒙的中国奋力探索的中共虽然向往新型的国际革命,但他们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独立自主的道路,他们的内心深处隐含着强烈的自主意识,绝不希望受制于共产国际的集中统一管制,听命于别人的安排。这与共产国际宏伟的世界性革命模式和目标之间必然存在矛盾和分歧,这些矛盾和分歧只能在革命实践的沟通中逐步消融。

2、由新型知识分子精英组成的中共的科学批判精神与共产国际作为新型革命权威代表的心理冲突,是双方没有处理好中共加入共产国际问题的内在因素,双方的心理适应需要一个磨合过程

历史当事人在回顾双方的冲突问题时,通常把原因归结为个人性格因素。如罗章龙说,陈独秀开始对马林颇尊重,但二人秉性均倔强,如遇议论不合时,互以盛气相凌⑤《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07页。。张国焘也说,李达是一个“秉性率直的人”,“与人谈话一言不合,往往会睁大双目注视对方……他的简短言词,有时坚硬得象钢铁一样”,而马林“说起话来往往表现出他那议员型的雄辩家的天才,有时声色俱厉,目光逼人。他坚持自己主张的倔强劲儿,有时好像要与他的反对者决斗”,二人相遇很容易陷入不愉快的争执①《“一大”前后 (二)》,第169、171页。。

但实际上,这种冲突更多地在本质上表现为中共党人固有的科学批判精神与共产国际自视革命权威代表之间的心理冲突。初期的中共主要是具有初步共产主义思想的新型知识分子群体,其中一些主要领导者还是融汇中西的学者,他们是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文明和共产主义思想融合熏陶的新生儿,具有厚重的文化根基和宽广的现代视野,具有关注社会、担当民族大任的知识分子良知,具有敢于怀疑、绝不盲从的科学批判精神。这是早期中共的特点和优点之一。这可以从李大钊、陈独秀、李汉俊、李达、恽代英等人身上表现出来。如陈独秀、李大钊是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领袖和思想家,极富怀疑和批判精神。陈独秀十分重视和倡导“以马克思实际研究的精神研究社会上各种情形”,指出“相信一种主义,不应该空空洞洞的盲从,必定要知道他的精髓所在”②任建树主编:《陈独秀著作选编》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53、346页。。李大钊在传播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特别强调社会主义要与各国具体情形相结合。同样,刘仁静、恽代英等人也认为:“我们的任务,在寻求一个适合国情,而又合于共产主义的方针来。”③《恽代英文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58页。可见,早期中共知识分子群体虽然接受社会主义,但同时也抱着一种批判研究的科学态度,强调实行社会主义要与中国的实际情况结合,所以当共产国际把现成的革命模式强加到中共身上时,当然不会盲从和一味接受。这种批判精神亦非凭空而来,它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根基,又在近代中国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反思中孕育发展,在“五四”时代得以生发,实际上是“五四”时代批判精神的内在延续和新的升华。这种精神与自视革命权威者相遇,自然就会发生相斥的情势。

作为俄国革命历史的产物,俄国和共产国际的革命人物也形成了一定的时代特点。自从列宁为首的布尔什维克党开辟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新时代后,世界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为之欢欣鼓舞。这可以从列宁在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以及与会者的表现得到一定程度的反映。列宁说:“在第一次代表大会上,我们实际上只是在进行宣传,只是向全世界无产阶级提出基本的思想,只是在发出斗争的号召,我们还只是在了解什么地方有人能走这条路;而现在,我们到处都有了先进的无产阶级,到处都有了无产阶级大军,虽然有时组织得不好,还需要改组。既然各国的同志们现在都在帮助我们组织一支统一的大军,那么任何缺点都阻碍不了我们去完成我们的事业。这个事业就是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事业,就是建立世界苏维埃共和国的事业。”④《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4页。俄国和共产国际的革命者在这样一个充斥革命激情的年代满怀激情,他们“好滔滔不绝地发表议论,有时也爱与人喋喋不休地辩论”⑤《“一大”前后 (二)》,第157页。。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充满着革命成功者的亢奋和自信,加上俄罗斯的大民族心理,使他们对天下无产者具有一种自我肯定的“布道者”豪情,常常自觉不自觉地表现为革命的权威代表。

他们的时代心理和一定的个人气质相结合,就会在与中国共产主义者的接触中发生凸显效应。这在维经斯基来华时还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维经斯基虽然也是“俄国革命后的新式人物”,但由于其态度总是相当谦逊大度,“不妄谈中国的实际政治问题”,所以“能与中国的革命人物谈得投机”,建立亲密的关系。与此相反,自视高傲的国际代表马林在中共知识分子群体面前自然要碰钉子。马林十分“同情东方被压迫民族”,“但他的谈吐往往过分形容亚洲人民的落后,也有时谈到东方社会主义者的幼稚可笑”,“他是共产国际东方问题的权威并以此自傲”,使人“觉得他具有社会主义的白人优越感”。⑥《“一大”前后 (二)》,第157、171页。这些个性心理使共产国际革命者的时代共性对东方民族的潜在威势凸显出来,使其在与中共的最初接触中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上述情况说明,当国际代表满怀豪情地来到中国宣传共产国际的革命模式时,实际上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实践和心理准备。他们在中国遇到的是一个具有强烈批判精神和独立人格的群体。作为新型知识分子群体,中共从孕育到建立都蕴含着天然的批判精神,这种精神在一定外界条件下就会激发出来,使之在与强势的国际代表的接触中发生冲突。所以,双方的心理适应要有一个磨合过程。需要强调,这种冲突不是纯粹的意气之争。就中共来说,它基于近百年来民族自尊自立自强的心理,以对待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为依据,是一种“自信独守的坚操”①《李大钊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12页。,是民族精神和科学精神的统一。国际代表也通常能以革命大局为重。这是双方能够完成心理磨合、实现密切合作的精神基础。

3、复杂的革命环境和中共对世界革命认识程度的局限,使中共对加入共产国际持十分谨慎的态度,最终加入共产国际是中共革命理论水平发展的结果

中共刚刚成立时,中国的社会政治环境十分复杂。各派军阀、无政府主义、改良主义、国民党和其他各党派等各种政治势力纷纷登场,各显其能,中共只是其中一支十分弱小的力量。在黑暗纷乱的中国提出激进的无产阶级革命主张,将遭到各种反动势力的围攻。陈独秀到广东后,“一班自命卫道的老先生们群起而攻”,制作出陈独秀主张“公妻共产”、“仇孝”、“讨父”等谣言。这种荒唐的谣言, “居然一犬吠影,百犬吠声,社会上全都相信了。于是报纸上有直接著之言论攻击仲甫的,甚至于把他老人家陈独秀的名字改为陈毒兽。也有广东士绅联名公请罢免他的教育委员会委员长,要求官厅驱逐出境的”。对此,陈独秀在回到上海后还不得不在《民国日报》发出启事予以反击:“鄙人在粤时,曾有无耻的懦夫,不敢与我正面为敌,躲在人背后,造下流谣言,中伤我……今后各处倘有印刷物公然载此类谣言者,即认为有意损害鄙人名誉,立即诉诸法庭,以儆邪僻,决不取从前置之不理态度,此布。”②《“一大”前后 (二)》,第426—427页;《陈独秀启事》,《民国日报》1921年10月22日—24日。当时广州的无政府主义者区声白、朱谦之还经常在报上写文章骂陈独秀崇拜卢布,是卢布主义,即拿苏俄的钱。这种复杂的革命环境使陈独秀对共产国际的经济支援十分敏感,坚决主张不要共产国际的钱,特别强调目前只能“暂时保持中苏两党的兄弟关系,俟我们的工作发展起来后,必要时再请第三国际援助,也免得引起中国的无政府党及其他方面的流言蜚语,对我们无事生非的攻击”③《马林在中国的有关资料 (增订本)》,第100页。。

另一方面,陈独秀的这种态度也反映了中共此时对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的理解和认识程度是有限的。中共由于担心社会上流言蜚语的攻击而故意回避共产国际的帮助,这恰恰是被纷乱的政治势力和各种喧嚣一时的社会思潮牵着鼻子走,是刚刚成立、在思想理论上还相当欠缺的中共不成熟、不自信的表现。虽然中共自始就具有把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意识,但怎样在革命实践中实现这种结合又是极其复杂的。仅从对待上述问题的简单态度和策略来看,中共此时还不善于从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理论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本质上认识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因而缺乏“人言不足恤”的勇气,缺乏理论和实践的自信。

出现这种结果也是必然的历史现象。因为中共成立前只有张太雷等少数人参加过共产国际的有关会议,了解到共产国际和世界革命的一些情况。维经斯基、马林等对共产国际和世界革命的最初介绍,对中国共产主义者来说也多是初步的、感性的。经过革命实践中的深入沟通、摩擦和融合,双方才逐步增加了解。特别是在1922年初召开的远东各国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上,共产国际发展了东方革命理论,中共也由此提高了对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问题的认识。一旦认识到问题的科学本质,中共的心理就会变得真正强大。加入国际,在世界革命的洪流中推进中国革命,就将成为坚定的选择。中共二大通过的《加入第三国际决议案》反映了这一变化:“无产阶级是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也是世界的,况且远东产业幼稚的国家,更是要和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才足以增加革命的效力。现在代表世界的无产阶级为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大本营的,只有俄罗斯无产阶级革命后新兴的第三国际共产党。第三国际共产党,是和一方面利用无产阶级,一方面供资本帝国主义利用的第二国际,正立在对抗的地位。中国共产党既然是代表中国无产阶级的政党,所以第二次全国大会议决正式加入第三国际,完全承认第三国际所决议的加入条件二十一条,中国共产党为国际共产党之中国支部。”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67页。然而,中共二大对世界革命的理解又出现理想化倾向,这将给中国革命带来新的考验。

4、国际国内各方面因素使中共对加入共产国际问题实际上采取了折中方案,成为双方正式确立上下级关系的过渡形式

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决议规定:“凡加入国际共产党的党,应一律改变他们的名称。凡愿意加入国际共产党的党必须命名为某国共产党——第三国际共产党支部。名称问题不准[仅]是形式问题而且是个重大的政治问题。”②《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71页。既然名称问题如此重要,马林在中共成立大会上非常重视这一问题,直接称中共为“第三国际东方支部”。

但是由于双方在中共加入共产国际问题上还存在分歧,中共一大通过的党纲实际上对马林的提法做了一定修正:一是规定“本党定名为‘中国共产党’”,没有加上“第三国际东方支部”的名称;二是提出“联合第三国际”,而不是加入第三国际。中共的第一个决议也只是规定了党与第三国际联系的具体措施和办法,而没有明确规定双方关系的性质。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第3、8页。显然,对于是否加入共产国际,中共采取了一种折中方案。按照张国焘的说法,实际情况是一大认为“中共应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但不列入党章”④《“一大”前后 (二)》,第178页。中共一大虽然没有通过单独的党章,但其第一个纲领的大部分内容具有党章性质,这个纲领实际是党纲和党章的合体。陈独秀也曾向大会提出四点意见,要求大会在讨论党纲党章时予以注意 (参见《“一大”前后 (二)》,第173页)。。1924年,陈公博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硕士论文中,就中共一大情况指出:“最后,全党决定加入第三国际……这一决议案表现了共产党在中国开始组织时期的状况,有趣的是在第二年的代表大会之前,共产党的观点迅速地改变了。”⑤陈公博著、韦慕庭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第100—101页。根据上述分析,中共在处理与共产国际关系问题上本来就有一定的策略灵活性,如果说在某些地方有些微妙的改变,那也并未违背决议的规定。

由于中共一大是在复杂危险的国内外环境中举行,会议进行得十分紧张而隐蔽。虽然马林和尼克尔斯基参加了第一天的开幕会,但是后来在第三、四、五次会议专门研讨纲领以及最后一天会议就有关问题做最后议决时,他们均未参加。大会的纲领和决议等历史性文件虽然有国际代表的帮助,但应该说主要还是体现了中共的意志。中共在加入共产国际的提法上与马林的差异,应该就是其中的表现。另外,中共在是否和其他党派联合以及是否可以在资产阶级政府里做官等重要问题上,也没有与马林形成完全一致的意见。所以,中共的创立并没有全面依赖共产国际,双方存在着互动和博弈。而在加入国际问题上的折中方案正是双方博弈的结果,中共以此作为过渡办法缓和矛盾,并在试行沟通中寻求成熟的解决途径,可以说是一种实事求是的历史智慧。

当然,中共的折中方案在一开始并不能根本解决与国际代表之间的意见分歧,双方仍然各执己见。所以,陈独秀与马林会面后,仍有十分激烈的矛盾冲突。直到后来陈独秀等七人被捕之后,马林采取各种措施积极进行营救,双方关系才逐渐缓和。陈独秀出狱后,两次与马林会谈,终于达成一致意见:全世界共运总部设在莫斯科,各国共产党都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中共中央不受第三国际的经济支援,如有必要开支,由赤色职工国际直接支持的劳动组合书记部调拨。虽然中共对经济援助问题仍有顾虑,但毕竟双方的理解与融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随着共产国际对东方革命理论的发展及其政策调整、中共对无产阶级革命认识的提升和中国革命的现实需要,中共终于在二大正式加入共产国际,“自此以后中国共产党的全部生活,一切的斗争,党的全部政策,红军苏维埃的发展与巩固,无一不得力于共产国际之指导与帮助”①《陈潭秋文集》,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16页。。中共终于融入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并借助共产国际的杠杆有力地促进了中国革命发展。当然,这一历史过程中也有共产国际不切实际的指挥以及中共内部迷信共产国际的极端倾向,并给中国革命带来了不利影响。但由于中共内部的独立自主、科学批判、实事求是的精神力量始终以不同形式存在并发展着,中共与共产国际的矛盾及其消解也将伴随党的全部历史。

四 结论

中共成立前后在是否加入共产国际问题上与共产国际之间存在深刻的矛盾分歧。中共一大没有在形式上明确提出加入共产国际,但此后中共在组织、经济、工作等各方面的情况表明,它在事实上已成为共产国际的支部组织,并在实际革命斗争中使双方关系逐步趋于成熟。这样,在中共二大之前,共产国际与中共的上下级关系实际是一种实质和形式趋于统一的过渡形态。形成这种特殊结局,主要缘于中共的独立自主意识、科学批判精神以及复杂的革命环境和中共对世界革命认识程度的限制等各方面因素,使中共采取了折中过渡办法以缓和矛盾。这样,中共既可以和共产国际采取各种实际的联合政策,又给自己在历史发展和沉淀中寻求成熟的解决途径留有余地。经过革命实践中的沟通融合与矛盾消解,中共终于正式加入共产国际,真正融入世界革命潮流。此后,共产国际成为中国革命发展的重要杠杆,但也带来了不少消极影响和新的矛盾冲突。中国革命和世界革命的统一,始终是一个矛盾的统一和历史的磨合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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