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梅溪咏物词之形神俱备

2013-02-01 01:30李洁谊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2年1期

李洁谊

【摘要】史达祖,字邦卿,号梅溪,南宋人。今传有《梅溪词》,存词112首,其中咏物词共计23首,约占词总数六分之一。梅溪咏物词成就之高,向来为人所称道,其最妙之处在于“形神俱备”,刻写事物穷形尽相,巧妙化用前人神思,且语间传神,咏物而不滞于物。

【关键词】史达祖;咏物词;形神俱备。

史达祖(1163~1220年),字邦卿,号梅溪,汴(今河南开封)人。南宋泰嘉开禧年间权臣韩侂胄当国时,他是最亲信的堂吏,负责撰拟文书,颇擅权用事。韩败后,史达祖受黥刑,死于贫困中。今传有《梅溪词》,存112首,而其中咏物词共计23首,约占词总数的六分之一,分别有《绮罗香》咏春雨,《双双燕》咏燕子,《海棠春令》咏海棠,《东风第一枝》咏春雪,《玉楼春》咏梨花,《于飞乐》咏鸳鸯,《祝英台近》咏蔷薇,《西江月》咏木犀珠,《桃源忆故人》咏桃花,《菩萨蛮》咏玉蕊花、软香,《夜合花》咏笛,《留春令》咏金林檎(沙果)、梅花,《瑞鹤仙》咏红梅,《兰陵王》咏碧莲,《风入松》咏茉莉花,《隔浦莲》咏荷花,《齐乐天》咏白发、咏橙,《惜奴娇》咏梅,《龙吟曲》咏雪,《醉公子》咏梅。

其咏物词作成就之高,向来为人称道。姜夔曾评曰:“奇秀清逸,有李长吉之韵。盖能融情景于一家,会句意于两得。”清人邹祗谟称:“咏物固不可似,尤忌刻意太似。取行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宋词至白石、梅溪,始得个中妙谛。”笔者通读梅溪之咏物词,认为其词“形神俱备”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穷形尽相,巧妙化用前人神思。

梅溪的咏物词多采用白描手法,将所咏之物细腻刻画出来,用词轻盈绰约,极妍尽态。如咏燕子“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虽短短的十二个字,却将燕子活跃季节、轻盈体态、尾似双剪的特性细致地刻画了出来。诸如此类细致穷形尽相的状物描摹,在梅溪咏物词中比比皆是,不胜枚举。但一首好的咏物作品,除了追求形似之外,神似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其咏物词字里行间鲜少出现所咏之物的字词,更多是巧妙地化用前人咏物名句或典故所蕴含的神思,不仅从字面上化用前人诗句变成新的语言,更从意境上点化前人诗句而创造出新的物态神韵,翻新旧意,增加了形象的感情容量,赋予它们独特的意蕴与风姿,贴切自然,如同己出,了无痕迹,又见工巧。虽然没有点破所咏之物,但却能使读者阅读过程既可会心明意理解所咏之物,又能回味此间的无穷韵味,尽情领略诗歌言不尽意所带来的审美快感。如《绮罗香·咏春雨》: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惊粉重、蝶宿西园,喜泥润、燕归南浦。最妨它、佳约风流,钿车不到杜陵路。

沈沈江上望极,还被春潮晚急,难寻官渡。隐约遥峰,和泪谢娘眉妩。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

这是一首咏春雨的词作,而遣词造句,却不露一个“雨”字,而字字均与“雨”关涉。其十分巧妙地化用的了前人吟诵“春雨”的名句与典故:“千里偷催春暮”化用孟郊《喜雨诗》“朝见一片云,暮成千里雨”;“春潮晚急”化用韦应物诗“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新绿”化用韦庄词“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门掩梨花”化用秦观词“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剪灯深夜语”化用李商隐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其中最为巧妙的则属词作的最后一句“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咋看似平平数语,细细品来,却饱含着无限情思。“门掩梨花”出自秦观词《鹧鸪天》:“枕上流莺和泪闻,新啼痕间旧啼痕。一春鱼雁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无一语,对芳樽,安排断肠到黄昏。甫能炙得灯儿了,雨打梨花深闭门。”此词写流莺相催时节,闺房女子泪湿沾巾,千里之外的意中人却断无消息,便只有在梦里飞越千里关山去追寻那人了。无奈也好,无语也罢,春暮时候,只能是“雨打梨花深闭门”。“剪灯深夜语”化用了李商隐脍炙人口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此诗描写诗人雨夜寂寥,心中满腹的寂寞思念,只能寄托将来。待他日返回故乡,便可共妻子在西窗下窃窃私语,情深意长,彻夜不眠,剪去蜡烛结出的蕊花,倾诉今夜的思念之情。梅溪此处化用,虽短短九字,但却承载着绵绵情意,不仅均与“雨”相关,更是了无痕迹地将前人的微妙的感情、神思也融入其中,丰富了“雨”的感情色彩,增加了“雨”的感情容量,开拓出一种新的意境与神韵,使物不再是死物,而是生动多情的活物,给人留下无限联想。正如词评所云:“愁雨耶?怨雨耶?多少淑偶在佳期,尽为所误,而伊仍浸淫渐渍,联绵不已。小人情态如是,句句清隽可思。好在结二语写得幽闲贞静,自有身分,怨而不怒。”

能在化用前人诗作的同时,将其神思也一并化用,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更是梅溪咏物词的一大特色。此外如咏桃花的《桃源忆故人·赋桃花》,语不涉桃花,而化用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武陵渔父,借此故事表现桃花与世无争、隔绝俗世的气质,下片化用了崔护《题都城南庄》中的桃花情事,使其笔下的桃花多了一抹风流色彩,多了一股伤感气息,形似而神俱,生动多情。再如咏梨花,化用了李重元《忆王孙》“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的闺怨情怀;咏海棠,化用《太真外传》里唐明皇称赞杨贵妃的典故;咏软香,化用了汉代班姬失宠所作的《怨诗》等等。

二、语间传神,咏物而不滞于物。

张炎《词源·咏物》:“所咏了然在目,且不留滞于物”。可见,一首好的咏物诗,不能单单停留在对物体的描述上,更应该有所拓展深化,借物抒情。梅溪咏物词之所以能形神俱合,栩栩如生,很重要一点便在于其“咏物而不滞于物”。

如《双双燕·咏燕》:

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

芳径,芹泥雨润。爱贴地争飞,竞夸轻俊。红楼归晚,看足柳昏花暝。应自栖香正稳。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损翠黛双蛾,日日画阑独凭。

这是一首咏燕子的词,上片描绘一双燕子温馨多情、无忧无虑,快活自在,尽情享受着春日回归家园的喜悦,“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说尽了双燕限快意。下片写燕子玩乐完了,就恬然入睡了。这时候看燕子双飞的闺人出场了,她盼着燕儿归时带来远方的音信,而燕儿却自顾着快活,是它忘记了,还是远人根本没有托燕传情?无限怨念至此而生。双燕越是多情缠绵,越衬托出闺人的孤令哀怨;双燕越是快活无忧,越衬托出闺人的心酸无奈。这种人、燕、冷、热的对比,更加突出了闺思怀远的不堪心情。可谓以乐景写哀情,更见其哀。词作名为咏燕,“还相雕梁藻井。又软语、商量不定。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已经把燕子形态雕琢得精巧无双,空前绝后了,况还借燕儿传情的惯例,将笔锋转向等待天涯芳信的闺人的愁思,其情其韵其神油然而生,跃然纸上,咏物而不滞留于物,形神俱备,令人读之回味无穷。

再如《祝英台近·蔷薇》将女子“欢喜——失落——惊喜——复喜”的情绪变化附著于蔷薇,感情展现得酣畅淋漓,令人几乎忘记了蔷薇只是一株植物,而非可爱多情的女子。作者虽然意在咏物,但其从不停留在物态表面,更多是通过刻画一个心境、情绪来使物态风情万种、立体可触,物不再是“死物”,而是和人一样,有着强大的生命力、表现力,以及丰富情感的活物。

吴衡照《莲子居词话》云:“咏物虽小题,然极难作。贵有不粘不脱之妙。”梅溪的咏物词之所以历来为人所称赞,最重要的是作者能够将物体的“形态”与“神态”和谐结合,不粘不脱,描摹物态穷形尽相,且不忘巧妙融入物态神韵内涵,化用前人的诗思词意,咏物而不停留于表面,深化境界,借物抒情,达到咏物诗所倡导的“形神俱备”的审美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