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界线

2013-03-06 07:47苏宁
鸭绿江 2013年2期
关键词:时光

苏宁, 女,江苏省作协第五届签约作家。主要作品有长篇叙事散文《平民之城》、诗集《栖息地》等。参加《诗刊》二十七届青春诗会。获江苏省第四届紫金山文学奖散文奖、第五届吴承恩文学奖。

分界线

我所生活的城市,从地理位置上讲,位于真正的中国南北分界之地。

在这个城市中,我是一个后来的异乡人,我静静栖居于它的一隅,看着它一年四季中人和物候的样子,它的声色与四季轮回,人与人的相处,人与城如何彼此隔膜又相爱相惜。也许所谓文化,只是一个城市一个特定地域上所居住群体的对待生活的态度,他们在一蔬一菜、一朝一暮之中建立起的尊严和对生命、时光的自信,人心之间的关照和呼应。我一直相信,它是使人心生柔情的东西,也是使人在成长中获得尊严、抚慰的东西。具有击打我们心灵的力量,补养我们人生的需求和缺陷。它或许只以一个地理名词命名,可很多人就是通过它来打开生命……我希望能截取到生活的一个个切面,再现人和人、人和城市最寻常的关系,我相信人和城市、植物,也存在我们所不了解的亲密关系,它可能是常被忽略的,疏远的,它们之间的关系,也许远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使人觉得温暖。

这是一座长江之北的小城,无数的人从这走出去,在很多年后将它称之为故乡,也有很多异乡人在此定居,或者定居了就再也没回过自己的故乡,一块土地是否成为一个人心灵的归宿,是一种宿命。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思想过,或活过,留下生存的证据,都是因缘。

我们常说的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也就是秦岭—淮河这一线地方,一线之隔,自然条件、农业生产方式、地理风貌以及生活习俗,都是不同的,去过的人,一定会有深切体会,所谓一方水土一方人。此线南北,对中国汉字亦持不同的发音,它不仅是水田旱地分布的分界线,也是一月份零度等温线。我们古老的农作物中水稻和小麦的种植分界线,也是亚热带与暖温带的分界线, 湿润与半湿润、亚热带季风气候与温带季风气候的分界线。老人们平常所说的“北麦南稻,南船北马”是这种差异的真实反映。自然气候、河流、植被、土壤、农业生产等情况皆在此分界交汇。这条线的中心点所在,即在紧贴长江之北的淮安城中心一条古老河流的边上,这个点,被命名为中国地理南北分界线。

继续活着的和先行

死去的都是幸福的

晚上,在我单位旁边附小对面的林家面点铺子喝红豆粥,下午的作息时间也改回到春季:下午两点上班,五点半下班。去那里,我只是像回家,在这个只卖早晚点的小餐铺里,我已和那位煮粥煮小馄饨的夫妇一起度过了整整十二年中的很多早晚点时间,那超过一个轮回的时光,虽然我至今不知他们名姓,没有交流,只是认得,但那种认得,是进入了灵魂的认得。每天的晚上是一段最静最让我感觉世事安稳的时光,我也进入到我的另一个部分……人世有多长,一百年,是的,我们都不会在岁月中有太久的停驻,做贪心的那个,一百年足矣。于一百年,那一天,一月,两月,三月……都是因为须要珍重而将之看得悠长的……想起很多朋友、亲人,不能够常常相见。也许,光阴就是以此来告诉我们它在走,每一时都不会为谁所留下,那学不会向它妥协的自然也是一生,它只为知道明白珍重世事的人,而在每一天显示着它的美丽和不易于挽留,以花开的面目,也以花落的面目。

附小旁边是机关幼儿园,其间夹杂的皆是小店铺,其中以文具纸张居多,还有几家卖衣服的店,然后就是小吃店:福建的炖着各种小钵肉汤的小吃店;陕西的米线店;兰州的拉面店;小孩子喜欢的汉堡店。我去的多是这家每天热气腾腾地煮着很多粥的林家铺子,早餐,晚餐,我是一年在人家吃了半年,想必这个店在我来之前亦是才开,只是我,如我这样的人这样天天地去着,他们已经舍不得关掉……如果关掉,我们要重花多少时间再来为我们的胃培养和适应另一种食物?这一家人是本地的,而其他小吃店的都是外乡人,一家人拖儿带女地来到这个异乡,靠着会做一种食物的手艺而在这生活,他们真是最能庄严而有韧心地面对生活的一个:做好每一份食物,让一些偶尔尝过这食物的人长久地为一种食物而发生迷恋。文具店边上还有一个卖水果的店,我只去过一两次,就再也不喜欢去了,那儿的水果不知为什么都是放了很久的样子,有一次,我这样说,那卖水果的人还生了我的气,又因为我的外乡口音以为我是一个偶尔过路的人,指责我对于本地水果的不了解。后来,我就再也不去了。

每一天,当我安安静静地行走在上班和下班路上的时候,总好像一世的华美时光全在眼前铺展开了来的样子,路上很多人,都在身边,但我们并不熟悉,擦肩而过,提着菜,抱着幼儿,拿着手机为着一件什么事小声低语或大声叫着,尘土飞扬,车一辆辆在车道上移动……两边那么多楼,年年月月,不知被哪些人所住旧,那些生长在土层稀薄的街边的总是缺少休息和营养的只是得到了一些阳光和雨水的树,每一天每一年,也只是那么静默而温暖地陪着这街上的每一个。也许更多的是陪过我。我知道,我和他们同在时光之中,没有谁活得好一些或不好之分,所能区分的,只是我们的肉体,谁能更久一点在光阴中流连?或者我们之中谁做的一件事情能被人记得更长久一些,再或者,我们之中是有谁,即使先行而去,但有一个人一直能够将另一个记得直到自己也不在,并告诉另外的人,自己曾记得谁,为记得谁好好活过。

不认识的树

最近几次从南昌路那儿过,我都忍不住在问:路边那些有着金黄透明叶子的树,是什么名字。三哥说是银杏,有一次,另一位朋友在车上,他说有可能只是枫树之类。可我一直觉得都不像。枫树我见过,小时候,满山都是,至于银杏,去年我才种了一棵。再探讨,已不再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抱怨问的人有着一个多么笨的头,问过一遍又问。我亦羞愧于同样的问题问上两遍以上,只是对答案有疑虑。

又是一场中到大雨,秋雨还是冬雨,我已分不清,只是看着它一天一天地下着,从昨天早上,直到现在,又一个黄昏时光。昨晚饮了一点花雕酒,实际上,我是第一次这样喝酒,以前只是小半杯小半杯的葡萄酒,白酒并没饮过,但昨夜因为是一些好友相聚,也尝了一点白酒,本地陈酿汤沟两湘和。然后在一场雨里回家,外衣淋得半湿,但也许就是因为那一杯酒,我并没有感觉冷,在我们家,从小并没有要求女孩不饮酒的规定,倒是每逢年节,都会被派上一杯,可惜,对于辛辣之物,我一直没有感情,所以从不碰酒。即使成年后,遇上很多事情,再令我忧虑令我迷茫,我也只是到大街上溜一圈而已,没试过用一杯酒来帮助我摆脱或忘记。

路上很多雨水积起来,这个城市的排水系统一直令人不太愉快,人在路上走得水花四起,溅得没天没地,靴子上,衣服上,全是泥水点子,回到家,房子里,被子里,都冷得令人想逃跑。只有在行走的时候,才会知道身体是暖和的,可那一点暖,回到家,就不够用了。厨房里端出的热菜,才回转身去盛一碗米饭的光景,那菜就已经不再汩汩地散热气了。一年中有很多时间我是不用热水清洗餐具的,我习惯于当场清理餐桌,将剩菜重新装盘留存,一只碗一只盆在一个家陪你一年年待下来,也是不易的,油油腻腻的一待待上半天一晚,就像泥堆里才滚过的小孩,不给他洗一场澡,心里是不舒服的。更主要的是,早干晚干事情都在那,不会有任何一个仙女或王子来帮。还不如早早清洗了落得自己心里敞亮。当我,再也忍不住那厨房中水的冷而要用热水来清洗这些东西的时候,冬天也必是十分到了八分的样子了。

话说街上,虽然还偶尔有着小阳春的暖,树上还有没落尽的叶子,那些叶子,因为疏落而备显孤单,竟是每一叶每一叶都使我看得更清晰,而不是密密一簇的样子,像我很多的长辈,一个一个离开视线,这些犹未落下的叶子,也是我和冬天最后的一段距离。

下午,又从南昌路过,忽然知道了这一排密密的高大的有着金黄透明和褐红叶子的树,实为榉树……榆科乔木。据说它无比坚实而耐水湿,亦好养,可以用来做家中的很多东西,是切开树面,还会有着非常美丽花纹的树。在我们淮河流域,这种树很多很多,只是我……天天相见,实际上,既已相见相识,又何必追要一个它在尘世中的名字?莫非,我要永久永久,以它的名字,让我记得我从它身边经过的每一段美好的青春的光阴。

大年初三的街

虽然天气报告说气温在零下九度,但阳光却非常好,早上八点起来,骑单车沿解放东路再转淮海南北路而去单位值班。学校对门的江苏银行已开门,正在准备放鞭,红红的一长串,几千几百个缀着的小红鞭摆在地上,仿佛在等一个婚礼的时间。再过去,菜店开门了,文具店开门了,卖彩票的小店开门了,只是路上车辆没往常那么多了,行人也少。我在路上一个人,似在校园里五六点钟时空无一人的操场,只是有些冷,毛绒手套里冰凉。走过水门桥,看到里运河水在太阳里金光闪闪,一点没有结冰迹象,原来这天气也会欺负人的,同样的气温,水少的地方就结冰,水多的地方是不结冰的。

路边还有卖鞭炮的,二院门口对面药房门口居然卖馄饨的小摊子都出来了……真使我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可过了桥,我又不这么想了,虽然过节,可医院里的病人并不是都会回家过年的,家里人自然会到医院里来,那么想吃馄饨只有出来了,所以那卖馄饨的必是一个细心体贴的人。桥上,卖小东西的摊子一长溜,也不知是什么,只是乱喊着,无非是小男孩小女孩的小东西。这些卖东西的也是仗着新年,平时他们是不可以到这个地方乱摆摊子的。而我,要是平时,也不敢这么骑得飞快,我小时候,最爱这么在街上飞车,有时还在大河的冰面上去骑,可忽然就不敢了。有一次春游,我居然带了一个不会骑自行车的男生,只是,当时带的是谁,我一点记不得了,那个年纪,骄傲得很,整个世界都不在眼中。

这城里四处是楼房,所以看不到红红春联家家贴的景观,而那春联,都是印制的,没有笔墨新写的清香气息。以前,家家供财神,想必现在过得都很好,知道凡事不可太贪心,再向财神求财总是觉得害羞了。而纱灯也不见几家的阳台上挂,想必纱灯也快被忘了。

风晴日暖,有若采桑陌上时光。太阳那么好,我简直觉得就这样一路走,走到云南走到新疆走到西藏去好了,走到我喜欢的那个仿佛只在等我的安静的村庄去好了。不知为什么,每天一看到早晨,看到阳光,我就好像没经过任何忧愁事情的一个人一样,觉得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值得不高兴的,所有的问题,所有的没有回报的付出,所有没做得好的事务,都不是可以让活着变沉重的事情。世间的一切呈现都有如合我心意,也都是我的甘心情愿,对于一切,我选择感谢,我要让自己每天不想那么多,不去想一切让我觉得复杂的事情,专注于我面前所应做的,不把我的时间分给抱怨,不让我因此变得更笨。

晚上,走同样的路回来,却是有如元宵夜会景象,灯花千束,车马行人纷杂,想必皆有夜宴邀约。淮安城有一特色,我一直觉得有趣,过了年,各人鲜见换新衣,家常衣服旧时袜,只有小孩子,一见之下,从头到脚尚新。

一天到了晚上,也是一天将到老的时候,有若植物一天之一熟,更安静,也更有襟怀。“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春恨成,深知人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真实写情却也小气,不若是写季节时间之暗换大方。环卫工人们的制服换了新的,在新年里显出喜气,他们沉默地扫着这一个新年的街,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我向他们问候新年,原来他们一直没有休息,这个城市,独独不能缺的不是一些植物、一些建筑、一些高深的专家,是他们。

十层单,一层棉

昨天是正月十六,一场强冷空气抵临。厚的棉衣服又被派出来了……把一个个在街上走的小孩裹得鼓鼓的,胖胖的,站在学校门口捉了两个光头小孩问:冷不冷。那小孩都嘻嘻笑想要逃开,并不回答提问,可那小手,都是凉凉的,红红的。这样不听话不肯多穿衣服的小孩,真捉到了,我也不想要。我喜欢的小孩,是一年四季都听话的。过了年,先是暖了一会儿的,现在又凛然是冬天的状态了,我的头也被冷风冻得晕晕的,觉得人都快僵掉了。一个冬天没拿出来的厚毛衣,看了又看,就是不想穿,觉得穿上了,想脱掉就难了,人对厚衣服的保护是有依赖的。

一生相见很多人,最知心知己的那个,一定是一件贴心的棉衣服,蓬松柔软的棉花,清新贴切的布,细细的针线,十层单不如一层棉,人生也是,很多朋友,一起走过春天,走过夏天,走到秋天,都很好,可一生里还要有这样一个朋友,陪我们过人生的冬天,不言不语传递温度,抵挡风寒……那么鲜明安静,但是,不用说出,这样一种感情,是世间最傲然孤单的存在,它是一种来自于生命深处的力量,来自能够深深关照彼此的透明的没有一丝尘埃的灵魂。

我的手边有两三本字典,有时,我并不看书,若我看书,我也会痴想:写这么好,只不过是把它们排列得好而己……我们用到的字,难道不是全来自这薄薄册页吗?我们一生所热爱并追逐过的游戏,不就是一个个去排列这些孤独的汉字吗……让它们试着挨到一起,但从不知它们在一起是否愉快。每个和每个在一起,都是不同面目,我们让它们成为夫妇、朋友,成为各种复杂或简单关系之一种,我们看尽它们之呈现,我们也为这各种之呈现而消磨或消耗着自己的时光,后来,我们把那密织若丝罗若玉簟若鱼网的字的方阵称之为文章,称之为作品,称之为文学,称之为思想,而它,只是我们排列汉字的技艺,循着自己心灵的走向,雨水不可止溢地洒向了大地,河流无可拦阻地投向了海洋……我们的心灵,最终投向了哪里?

中国的汉字我一直认为是世间最神秘美丽的存在,好像可以是一个可以藏下宇宙的无形承载,可以藏下一个人蜿蜒曲折的丰富生命,很多字,都很令人奇怪,点点横横而已,却深藏心音无限。比如场,居然那么贴心地选了泥土的土做偏旁……比如今天那么冷,这冷就是一个巨大的现场,一城人同在,大自然是如此均匀地分它的一切给世人,使我们更知生命卑微,更知四季风雨情重。

人生凭证:阅读和死亡

很多人会在不同时候问过我,是什么样的力量使我在异乡的时光过得如此安宁静好,因为他们知道我,朋友一直不多,工作圈子亦小,更缺乏常常走动的亲人……我一直喜欢在图书馆那一个一个大书架前的感觉:放下了所有内心的骄傲和虚荣,悲伤或者迷惑,我静静和那些厚厚的册页对视,好像时光穿越了一切,我和它们保留着永无隔阂的交流。我变得脆弱而卑微,变得坚定而有力量,都是它们给的,对于时光的流逝、人世的无常,现实存在的所有挣扎、苦痛,一切与生俱在的感觉,都变轻了,沉重的只是生命,我又一次灌溉了它,使它饱满丰润,没有枯败下去……没有随时间随坏的际遇顺流直下,我又一次拉紧了生命的纤绳……这一种感觉,只有在图书馆的厚重的带着旧书的灰尘的气息里才可以复苏过来,我没有成为完全不令自己和亲人接受的那个人,一直清澈地新鲜地让爱我的人放心地参与着这个时代和世界。

我走过一架一架的书,各门各类,断然清楚,我终其一生也不会有的那么多的书,阅读不尽的使我欢愉的好书,在它们面前,那是绝望的感觉,也是一滴水终于望到大海并一心舍身投入的感觉。也许我写了一生,也只不过薄薄一册、两册……然后放在这重重书架之间,单薄、柔弱……然而,岁月和上苍之手毕竟将我和我一生所爱放到了一起……在以后的时间中,我们同被更久远的时光淘洗,同眠同睡,同被世事人心一次再一次检阅。这样的感觉,总是使我不由自主再一次将右手放到了胸前:每一字每一句,一笔一画,皆须三思,勿为数量,必请珍重,一段一章,皆是经缕,必以深心诚意。

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自己须要做什么或再一次怀疑或向自己再一次追问生命意义或价值的时候,我无可选择,无处可去,只有去到这些高高的厚厚的重重的书架前讨要回答……像走到一个我所尊敬的对世事所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先知、长辈、知己膝前那样,单膝伏地或手搭他双膝静静仰视他,或只是默默地和他对望,或在他身边只轻轻徘徊走动……然后,那个我喜欢的真正属于我的灵魂重新附体……我重新知道我所了解的一切,重新知道我究竟有多么无知,和对光阴的不敬,对自己的松散状态的迁就。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使我没有力量,使我涣散,我是那么浮躁。我在很多时候和情况下都感激着阅读:它带给我的一切,美好的感觉,对待生活的态度。从小孩子时代拿起第一本书到今天,我也遇上了很多生命中的其他的美好的事物,香甜的、诱惑的、令人沉迷的,然而,它们只是丰富了我,而没有强大我,安顿我,如果说让一颗觉得已经被现实世界诸事浮起的心回来,彻底安静、踏实,除了死亡,就是阅读。

这一场雪抚慰谁的悲伤

冷空气又一次到来,一夜小雨,下午,飞起雪花,我也跑到外边去看……真的下雪了……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那么美,那么羞涩,天空里静静飞着……站在这样的一场雪里,只似站在春天的一场雨里,雪花落在衣服上,落上,化掉了,它比上一场雪,更有雪的样子,它是来安慰所有在这个无雪的冬天等着一场雪的事物吗?大地等着一场无边无沿的雪覆盖,我也在等着一场雪,等着它带给清晰的我从这个冬天走过的记忆。

街上有一生一世的安静,风透进衣服,使人希望回到幼年,被长兄长姊骄纵拥抱。

这是个悲伤的傍晚,从单位过去旁边的幼儿园买明天的早点,听到人们正在说一位女子离世的消息……尽管我从不曾见过,不了解,只知其所在单位,而且只与我隔街……就在不久前几天,她因为一个意外事件,碰伤重要部位而离开……所以,我忽然想,也这么相信这一场雪亦是为她而落 ……她去了再不回来的地方,父母、幼儿……全都因为她而将不再拥有完整的人生,深深的悲伤必将陪他们很久。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为亲人的离世而悲伤吗?每天,都有新生的婴儿带来前行的欢乐和力量吗?我曾经非常敬信佛祖,但亦疑惑于生死之间的轮回……我祝愿那失去亲人的人能相信世间自有力量,生死虽分隔了他们,但分隔不开亲人的心。所以,听到消息那一刻,只想拿起电话,给所有亲近的人说:珍重健康,一定要每一天平安……否则,心怎么可以过得去。

每天都陷在沉沉公务之中,一件、两件……每一天,我做的这些事,只是静静地做着,我不再焦急,也避免使自己去抱怨,小时候,家里的长辈总要教导人生要惜福,有事做,亦是福分,有衣穿,有花看,能过河,能爬山挑担,男孩有力气,女孩不嚣张,都是福气。这样的话,现在的小孩恐怕听得不多了,那些老人,曾以为一生一世跟着我们的老人,他们总是走着走着,就不再跟上了。

带了两份小笼包子回家,小姑娘只尝一个,就猜出来,说:嗨,是我幼儿园门口那家的吧。可她不会明白,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这小点心店还会依旧开着,而这小笼包子也许还会是现在的口味……不知不觉老去的只是时间,做那小笼点心的一年一年依旧会认真地把一份面和好,把肉馅按他自己的方法调出,只是一份卑微的技艺,像幼儿园门口再旁边些的附小门口那个据其说已修了二十年鞋的,每一天都不迟到早退,而准时上工,仿佛有一个强大的制度和管理制度强制他似的。每一日反来复去地给坏掉的鞋子打上铁钉,换掉旧跟……幻想中人生的坚强也许只是他们这样,有着大海一样平静的外表,然而内心却是怎样的力量?使他们安守平凡枯燥人生的也许不止是命运。一年又一年,很多人的一生,就是这么过着,某一天夜里,醒来,自己也会惊讶,怎么一件事,可以用掉那么多人的一生?

无关河流山岳

节气表上春天分明已经过半,四顾周遭却还不见有人减衣……柳树的芽长出来,远看迷迷蒙蒙的青色晕染了一树又一树,不胜酒力的小姑娘喝了酒的样子,每一叶都是一只迷离醉眼看世。

一周以来,手上堆积了很多事情,一天一天用于消耗光阴,不知于我何意……一天一天,我做了那么多小事情,亲爱的,很久以前我就在期待,有一天,请一定对我说:这也是美满的一生。成年以来,我总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向前走,别抱怨,尝试接受,宽容我所不愿接受的,原谅我所不认同的,相信我自己,也相信我自己之外的世界,留取力量用于内心的成长。对这个世界对我所遇到的人情事物,我也有很多冷眼,我也在看,其实有时也不知在哪里不对自己心意……我只期待,如果我记得期待每一天新呈现出的我,不再令不放心我的人放心不下。可是,还好,我一直能够明白,我遇到的一切怎样都是我的,分不出去,也退不回来,只有默默担负。所以,觉得到来的每一天,都是那么好。

天何时暖?春天也许到得满城满街之后,最后终于想到,要不要再到某些人那儿去一下啊……如果是这样,不来了也罢,时间若以四季计,那一生所经过的寒暑有很多,若以永远在一个地方过掉这些寒暑计,那也未尝不可,苦一点,痛一点,好一点,坏一点,于肉身没有特别区分。在哪里,同哪个人一起,实在无关河流山岳。

每天是下班街上,听到沿街店铺的声音,听着街上行人的喧嚷,听到卖东西的,听到吵架的,听到大人斥责小孩,丈夫训教妻子,就是觉得闹,我回到家,要是可以,最大奢望只是静坐喝一杯茶,像一棵植物要把白天不相干吸进体内的阳光热气静静散布出来,不喜欢的事物之一就是电视,它虚构了太多的东西给大人小孩们看,所以,我自己从不主动去打开它。它看到我,大约也是不欢喜的。

寂静之光

又是一夜一夜的雨声,若故人来访,又若故人穿街而过,树叶子一天比一天密了,这树叶子,这滴滴嗒嗒的雨声,成为夏天在每个人眼里恒久的印象。这样的雨天,适合一个人喝茶,也适合两个人对酌,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无言相望。或谈论一些我们早已不再谈论的东西,比如童年,比如青春,比如理想,比如我们将写的作品,我们写什么?怎样写?让它有我们的气血,有我们的呼吸,有我们的品格,像我们的一个孩子,它在尘世中出生,我们用自己的精神和所有心力将它养育,它在人世中行走,被看到的人评述,它像我们。

书卷多情,朝暮陪伴,我们读过的书里,是我们走过光阴的屐痕。爱是这样的事物,他住过的村庄,走过的地域,你都将去走一遍,他读过的书,你也将拿来,一字一句,诵读。然后再合上书,在走过他走过的所有地方后,更明白自己。所以,很多人希望在离开很多年后能回到幼年时住过的房屋,回到小时候生活过的城市去,虽然可能不明白,为什么心里对故乡有这样特别的情意?我想,那也是因为心里的爱,在那些熟悉的事物、熟悉的土地上,听得到亲人的声息,闻到的花香,吃到的食物,看到的街巷,都是没有隔阂的,宛如看到自己血肉的一部分。淮安这座城里,我不喜欢的季节,就是夏季,中午总是无比热的太阳,有无比强势的火焰一样的光芒,晒得大地干涸,万物失去水分,人也是蔫的,仿佛耷下了翅膀。远远看那些绿化树,都被晒得有如起了青烟。如果下一点雨,还是可以说很好的,只是滂沱大雨居多,城市中的排水系统不是那么好,这样的雨下半天,很多地方就成河了,男人们卷起了裤子,女人们提了裙子,有的还脱下了鞋,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提着一双水淋淋的鞋子在街上趟水是雨后最曼妙的景象。若雨还淅淅沥沥不停,有的女人还把包顶在了头上,把包顶在头上的女人年纪多半不小,可能怕头发湿了,那包多半可能也是不可惜的;少一些的女人把包紧紧搂到怀中护着的,那包多半价值可观,或者别有意义。我是非常喜欢淋雨的一个,所以下雨多半不用伞,总是淋得湿透,也不怕。今年是我记忆里最清凉的一个夏天,热得慢下来,不再那么急急地升高气温。最近夜里的雨一再地清洗了这个城市,如果它是老的,那旧的气息被洗净后也新鲜了,如果它已很新,那雨更使它看起来有一点适合长居的味道,宛若有替人留客之意。

责任编辑 林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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