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单点方言研究的力作——读丁德科、茹钢著《渭北(铜川地区)方言研究》

2013-03-19 16:34徐朋彪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铜川官话韵母

徐朋彪

(西安石油大学党委宣传部,西安710065)

铜川地处关中平原向陕北黄土高原的过渡地带,方言属于中原官话关中片。现代语言学意义上的铜川方言调查研究当自白涤洲始。1933年春,白涤洲受前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之聘赴陕西关中调查方言,历时约五个月,共调查了包括耀县、同官梁家原等四十二县五十个调查点的方音,审音精细,记音谨严,所得材料甚多。不足之处就是没有涉及到词汇、语法,声调与声母、韵母分了家。而后1944年黎锦熙专为《同官县志》所写的《同官方言谣谚志》出版,该志包括方音谱、方言分类词汇、俗谚类征、通俗文艺四大部分。方音谱部分罗列了声母、韵母、声调以及同音常用字汇。方言分类词汇先别为名物、动静、虚助三类,每类再分子目。俗谚依据个人修养及心理、一般礼教、家庭伦理、社会道德、卫生医药、婴儿保育、术数命相、天象、农业分类。通俗文艺以歌谣为主,兼及杂曲、戏剧。该志用国际音标记音,科学准确,尤其当地词汇收集甚多而且很典型,是写作地方志书中方言志的参考样本和范例。[1]134-172张维佳著《演化与竞争:关中方言音韵结构的变迁》附录一有铜川话音系。[2]303-3052012 年 7 月,由丁德科、茹钢著,陕西省重点扶持学科项目、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基地秦东历史文化研究中心项目资助,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学术著作《渭北(铜川地区)方言研究》面世。笔者认为,该书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继往开来,后出转精

全书在前辈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充分占有第一手的语料,一切以事实为准,对铜川方言进行了全面的综合性的研究。铜川方言“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作者对铜川方言的各个要素进行了尽可能深入的记录、描写、分析和研究,语音、词汇、语法并行不废,系统性很强。语音方面既有共时的语音分析、同音字汇以及和普通话、西安方音相比较,又有历时的历史演变。共时语音分析中的连读变调初步总结出了铜川方言的变调条例,分非重叠式两字变调和重叠式两字组变调两部分,遗憾的是,没有结合词语的结构及类别以及语气、语调分析。“一个”合音为“[iε21]”,“几个”合音为“[iε21]”,“了也”合音为“[lia30]”,“人家”合音为“伢”,这些观察描写都是很精准的。笔者认为语气词“□[ia30]”应该是“去也”的合音[hia30]失掉送气成分形成的,文中“一□[u21]”的“□[u21]”本字应是“个”,因为“个”在上古归歌部,王力拟音为*ɑi,只是后来增加了介音变成了合口呼而已。以事实为准是方言研究的基本条件,作者在阐述铜川方言入声调演变规律的同时还列出了不符合规律的例外。大家都知道,例外也是有规律可循的,例外的出现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这为下一步的研究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可靠材料。

词汇方面列出分类词表并总结词汇特点,还对见于《广韵》《集韵》以及白话著作中的方言词语进行了考释。铜川话作为一种关中方言,保留了许多为大家所熟知的古词语,如窎时间长、距离远、咥吃、奓举、竖、諰声音嘶哑、晬岁、舕舌头伸出、嬎繁殖生育、嫽好、漂亮等等。作者在考本字的过程中,音义并重。一方面重视音韵学上的论证和姊妹方言的旁证,另一方面把古代各种字书中的字义同方言词词义比较,最后还有书证,显示了不俗的语言学功力。需要指出的是,“□[]活”的“□[]”,本字当为“善”字[3]26-27;“□[mu24]乱”的“□[mu24]”,本字当为“毛”字[4]131-132; “□[]面 盆”的“□[]”,本字是“搋”字。关中方言源远流长,曾被称为“雅言”,考释其中所见的古汉语词汇,不仅可以揭示某些词的来源及“得名之由”,为汉语词汇的历史研究提供丰富而宝贵的资料,而且对于探讨其与别处方言词汇的差异,甚至对于深入认识关中民俗、秦地文化都是不可或缺或具有重要意义的。

语法方面对铜川方言的词语重叠、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疑问代词、语气词、被动句等进行了细致的描写,文后还附有语法例句,方便和其他方言进行比较。标音举例收录了流传于当地的故事、诗歌、快板、笑话等口语艺术形式,丰富了方言研究的内容。语法一直是方言研究的弱项。全书语法部分虽篇幅不大,但描写分析的现象很丰富。铜川方言采用重叠形式构成的名词很多,渭区“AA子”式,洛区“AA”式,例如瓶瓶子渭区瓶瓶洛区、棍棍子渭区棍棍洛区、帽帽子渭区帽帽洛区、豆豆子渭区豆豆洛区等,而普通话用重叠形式构成的名词只限于“哥哥、姐姐、猩猩、爷爷”等几个,能产性不强。铜川方言单音节量词重叠后可以表示计量方式,如“这烟卖盒盒,不卖根根”。人称代词复数是通过声调的形态变化即所谓“内部曲折”来表示的,人称代词单数“我、你、他”用声调的变化表示格的语法意义,这些观察命名未必能够得到同行学者的一致认可,但是无疑会促进我们对此类方言现象的深入理解。作者指出铜川方言指示代词三分,近指用“这”,中指用“兀”,远指用“奈”,笔者还是同意孙立新关中方言指示代词两分、远指代词分两个层次的观点[5]107-108,这里提出来供作者参考。铜川方言的语气词很丰富,有“哩[li30]、□[mu30]、□[ia30]、也□[ia30m30]、哩□[30]、□[m30]”等,作者按语气分类对其进行了清楚准确、颇为深入的描写。[6]241-243结构助词、动态助词是下一步描写的对象。句型方面只对被动句做了简单的描写,被动句铜川方言介词用“拿渭区”或“叫洛区”,如“他拿狗咬了”等,语序、把字句、比较句、反复问句、复句没有涉及,这是以后需要加强的。

二、揭示了铜川方言的主要特点,深化了关中方言的研究

铜川方言古全浊声母仄声字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多为送气声母,如“白”“部”“败”“鼻”“柜”等,这与汉藏对音材料《大乘中宗见解》所代表的一系唐五代西北方音一致。目前发现最早记录这一现象的是唐人李肇的笔记《唐国史补》,其书卷下云:“今荆襄人呼‘提’为‘堤’……关中人呼‘稻’为‘讨’,呼‘釜’为‘付’,皆讹谬所习,义曰坊中语也”。铜川方言古深臻摄舒声字读[ei iei uei yeiei]韵母,类似现象不仅陕西省临潼、丹凤、洛南、潼关、宜川等地有所反映,[7]晋南中原官话汾河片某些方言也有分布。临汾方言深臻摄读[ei iei uei yei],与止摄开口三等韵和蟹摄合口一等韵帮组同韵。万荣方言也将古深臻摄读成[-i]韵尾的阴声韵字。[8]335-337和其他方言参照起来看,鼻尾韵的弱化方向是:en→ →ei。渭区中古端精见组齐齿呼字精见合流,端组分立,心(邪)晓(匣)合流,例如底 ti≠挤 =几i,梯 thi≠七 = 欺hi,西=稀 i。洛区则中古端精见组齐齿呼字端精合流,见组分立,心(邪)晓(匣)不合流,例如底=挤ti≠几i,梯 = 七 thi≠欺 thi,西 si≠稀 i。遇合一等端系字、合口三等庄组字,臻合一等入声没韵端系字以及通摄合口一、三等屋韵、沃韵、烛韵的端知系字除个别字有文白异读外其余均裂化读[ou]韵,例如“图、奴、数、突、卒、秃、竹、录、速、鹿”等字。流摄开口一等韵逢晓匣母,渭区读[ou]韵,洛区则读[u]韵,例如“后、侯、厚、吼、猴、喉”等。铜川方言四字格词汇丰富,像“扑气来害、黑麻日揣、傲不唧唧、擖里麻擦、痴不呆呆”等,音节匀称,和谐悦耳,极富表现力。“曳”“拽”“扽”“□[tshei44]”都有“拉”的含义,但运用过程中的具体细微之处是别的方言区的人所无法体会的。“扑稀”“来稀”“拉稀”“拉洒”“拉踏”都是“不整洁且不利落”的意思,它们没有什么色彩上的差异,句子中可以自由替换,语言的经济性原则没法解释。

一个地区方言的调查研究是方言宏观研究的基础,关中地区的户县(孙立新《户县方言研究》)、扶风(毋效智《扶风方言》)、合阳(邢向东、蔡文婷《合阳方言调查研究》)、临渭(田晓荣《临渭方言调查研究》)、西安(孙立新《西安方言研究》、王军虎《西安方言词典》《西安话音档》、兰宾汉《西安方言语法调查研究》)等地相继有了自己的方言调查研究专著,《渭北(铜川)地区方言研究》的出版填补了铜川地区的空白,扩大了关中方言研究的区域,深化了关中方言的研究。

三、对其他学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方言首先是一种文化现象,作为地域文化的表现形式,方言反映地域文化是全方位的。关中方言的文化根基源远流长,从中折射出来的悠久历史文化,独特的民俗风貌,往往令人叹为观止。分类词表中记录当地婚丧、神鬼、祭祀以及民间传统游艺活动方面的方言词是很多的,这些词语是研究民俗学、社会学、史学的绝好材料。例如在红白喜事义类中的“出花”“相面”“见面”“看屋里”等就反映了关中地区的婚俗,饮食义类中的“臊子面”“油泼面”“锅盔”“凉皮”“馃子”等就体现了关中人民的饮食习惯,游戏义类中的“媳妇跳井”“狼吃娃”“翻交”“拿羊”“撇游”“摔包”等则显示了当地人民劳作之余的休闲方式。古人曰:“礼失而求诸野”,透过一些史迹性的词语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不少历史事实。例如“小的凳子,或方或圆”铜川方言说“板床”,《说文》“床,安身之几坐也”,这不仅为汉语史上追寻“床”字的本义提供了方言的佐证,也为我们了解彼时生活的制度习惯开了方便之门。很多反映旧时生活的词语年轻人不会说更不知其所以然,把这一类词语记下来非常必要,这是我们知晓彼时彼地社会生活的引子。

下面有几点小意见提出来和作者商榷。第一,同音字汇的排列。本书先按声母分部,同声母的字按韵母的顺序排列,声韵相同的按声调的顺序排列,这与学术界通行的先按韵母分部,同韵母的字按声母排列,声韵母相同的字按声调排列的体例不一致,不利于方言比较研究。声韵调配合表韵母顺序也应该按韵母表的顺序来排列。第二,书中术语“北方官话”所指似为“官话”。北方官话和中原官话都是官话的下位概念,“铜川方言属于北方官话下属中原官话关中片”的说法有不确之处。笔者认为说成“铜川方言属于中原官话关中片”既简单明了,又不使人误解。第三,方言著作校对因为有国际音标所以费时费力,是一个精细活,一些错漏之处在所难免,比如 P224“想头[iau52tou30]”、P195“[ni]”、P102“谝匠[]”、P37“乐~音”等。第四,个别参考资料没有注明出版年份,如《儿女英雄传》《广济方言志》等。当然,这一类的小问题,不过是白璧微瑕,不足深论,显然可以由作者在修订本中比较容易地消除。

综上所述,瑕不掩瑜,《渭北(铜川)地区方言研究》是一本高水平的学术著作,对推动关中方言的调查研究具有积极的作用。

[1]黎锦熙.黎锦熙语言学论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2]张维佳.演化与竞争:关中方言音韵结构的变迁[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

[3]孙立新.陕西方言漫话[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

[4]邢向东,蔡文婷.合阳方言调查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10.

[5]孙立新.关中方言代词研究[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0.

[6]丁德科,茹钢.渭北(铜川地区)方言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7]孙立新.关中方言略说[J].方言,1999,(2):106-124.

[8]乔全生.晋方言语音史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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