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的审美境界

2013-03-26 00:46雷晓敏
关键词:刘勰文心雕龙

雷晓敏

摘 要: 刘勰的审美亮色主要集中在《文心雕龙》一书当中。择其大要,可以归纳为集锦美、普泛美和造化美三个大类。刘勰及其《文心雕龙》的品格主要集中在仕心美、文心美和道心美三个方面。刘勰礼佛、护法、出家,是其审美活动的重大表征。此类审美活动用智度来表述,更为恰切。智度是大乘佛学用语,为三世纪时印度龙树所创,意为“以大智慧到彼岸”。对刘勰而言,“以大智慧到彼岸”是其审美的更高境界。

关键词:刘勰;《文心雕龙》;审美境界;审美亮色;审美定位;审美智度

中图分类号:I206.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13)01-0172-04

刘勰是人类文化史上留下了审美巨型叙述的思想家。一千多年来,探讨其文学理论和审美思想的著述日益增加,然而专论刘勰审美境界者尚不多见。本文透视雕龙,审度文心,考其信仰,兼及行藏,力求对刘勰审美境界有一个较为剀切的把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审美大家,并非世出。而为中华民族留下审美巨著的高手更是凤毛麟角。刘勰堪称华夏审美史上的巨擘。近百年来,探讨刘勰审美思想的论述不少,但是不管是专史,抑或论文,无不在《文心雕龙》的字里行间爬梳剔抉,因而谈论刘勰美文美思者众多,细究刘勰审美境界者尚不多见。本文采取别样的眼光,尝试另外的思路,即透视雕龙,审度文心,考其信仰,兼及行藏,力求对刘勰审美境界有一个较为剀切的把握。一、刘勰雕龙的审美亮色

众所周知,刘勰的审美亮色主要集中在《文心雕龙》一书当中。择其大要,可以归纳为集锦美、普泛美和造化美三个大类。 集锦美不难理解。《文心雕龙》原本是美文的集聚。全文50篇,如同一座富丽堂皇的审美大观园,雕梁画栋,异彩纷呈,整个篇章都是琳琅满目的殿堂,前后左右恍若花团锦簇的苗圃。敞开这片审美殿堂的门户,每一篇文章又像是一束审美的强光,耀眼夺目,令人陶醉。细读每段文本,看到的尽是奇珍瑰宝,堪称珠玑满地,俯拾皆是,正所谓骈文腾跃,美不胜收。人类文化史上不乏美文,但是像《文心雕龙》那样通篇皆美,实属罕见。洋洋5万余言,不啻美文的集大成,尤其是这种美文乃饱含文史思想的论说文。其体也奇特,其气也华贵,作者是大手笔。

普泛美值得推敲。《文心雕龙》有普泛的美吗?答案是肯定的。文学美是刘勰关注的要点,但是普泛美也是其苞举寰宇的乾坤锦囊。举凡风物人情,世间事类,诸种文体,各色作家,一经入选,立刻焕然成采,堪称触目尽美心,拾掇皆良材。需要留意的不仅是刘勰所列举到的文章资源和文学成色,而且有宇宙大端和人文韵律。“丽天之象”是天文,“理地之形”是地文,“化成天下”是人文。三文皆美,内通道心,惟危惟妙,表里天地,气象万千的诸文殊相,刘勰深入浅出的一句总结是“盖自然耳”。普泛美非他,实际就是大道美运演之代称,也是世界众相美之总和。

造化美殊堪留意。评论《文心雕龙》者都把这部著作看作文章学和文评学的巨形叙述,事实上刘勰诉诸笔墨的不仅是关于论文叙笔的理论结晶,而且有探求造化自美的天风神韵。《原道》揭橥文心渊源,道与自然可以互相训释,道与“神理设教”原本相通,道为儒道佛共同的端绪。“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河图》、《洛书》、“丹文”、“绿牒”,“谁其尸之”,刘勰的答案是“亦神理而已”。文源于道,文有其德,文之典范也是大道演化的奇迹:“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大道在人间世开显,造化经圣贤处提升。至于作家才气高下和秉赋精粗,虽说与后天努力相关,毕竟也是天分所玉成。刘勰在《文心雕龙》后25篇对作家的创造做了巧夺天工的点化,然而字里行间终究披露出了几缘弄人的天命。《文心雕龙》,深不可测,于人谋之外观造化是道文神理,在造化之中鉴才情是程器知音。

集锦美体现了刘勰的锦心绣口,其突出的成就昭显于《文心雕龙》学术殿堂的美仑美奂。普泛美展示了刘勰的匠心独具,其璀璨华彩正在于“文律运周”的光照天地。造化美折射了刘勰对几缘的领悟,其超拔的高端在于刘勰以《文心雕龙》立言而与命运博弈。刘勰是赢家。

二、刘勰文心的审美定位

集锦美、普泛美和造化美是我们对刘勰美文的三种阐释,但是尚未对其文心禀赋即《文心雕龙》的基本品格做审美定位。刘勰及其《文心雕龙》的品格主要集中在仕心美、文心美和道心美三个方面。 仕心美是刘勰仕途信念的现实表达。“学而优则仕”是中国士子梦寐以求的愿望。刘勰也不例外。在这条道路上文人如自我走向祭坛的牺牲,有悲情,也有笑料,或可泣,或可歌。刘勰是一个品行高洁的贫家士子。据《梁书·刘勰传》:“勰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娶,依沙门僧祐。”[1]710齿在逾立,梦执丹漆礼器随尼父游,颇有修齐治平的理想。《文心雕龙》中屡屡表达建功立业的志向:“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政事哉。”大约在梁天监二年刘勰“起家奉朝请”,任临川王萧宏的记室。七年奉梁武帝诏于定林寺整理佛经。八年迁车骑仓曹参军。九年“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十年“兼东宫通事舍人继而迁步兵校尉。十七年上表二郊祭祀"用蔬果”。大约在同年,第三次奉敕入定林寺撰经,二年毕功。“遂启求出家……未期而卒。”关于刘勰生卒,笔者基本上赞同范文澜先生推断,其生年大约在465年前后,逝世大约在521年。。

一个才华盖世,而又一生清贫且顽强奋斗的读书人,虽说仕途蹭蹬,职位卑微,然而时刻不忘创益于天下苍生,足见其拳拳用世之志。如此仕心,其美感人。 文心美是刘勰“立言”的旷世追求。陆机《文赋序》有言:“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刘勰也说:“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章学诚看到了这一点,他在《文史通义·文德》中说:“古人论文,惟论文辞,刘勰氏出,本陆机氏说,而昌论文心。”此言不谬,刘勰在《文心雕龙·程器》篇明确表示:“穷则独善以垂文。”陆论重在阐述作家创作的心理活动。刘勰不但探索“为文之用心”,而且全面阐发文心之“有懿文德”。论缘起,“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原道》);论心境,有会文理直的“圣贤之素心”(《养气》);论风格,“各师成心,其异如面”(《体性》);论志向,“傲岸泉石,咀嚼文意。文果载心,余心有寄!”(《序志》)刘勰跨越时空旷世追求的焦点在文心。雕龙的点睛处就在文心。从文心来把握整部著作,值得钻仰的方面不胜枚举,而且怎么评价都不过高。用刘勰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心哉美矣,故用之也”。(《序志》)

道心美是刘勰著书的韵外高致。读《文心雕龙》只看到“为文之用心”,还有欠周道。刘勰言道达41处,所言何道却令后人踌躇。我们的理解,《文心雕龙》之道,总体上是调和三教而以儒家思想为主。 笔者赞同张少康先生的看法。三教调和是刘勰思想的主流,《文心雕龙》中渗透着儒释道融会贯通的特点。。 “太极”、“天命”之“天道”缘于孔儒,“自然”、“仙心”之潇洒近于老庄,“神理”、“神妙”之“神教”参杂释宗。就《文心雕龙》而言,儒家经世致用的文艺思想相当突出。表面上看,《原道》之后,道论很少在各篇显豁,似乎刘勰以道为“门面语”,[2]1 392实际上三教渗透,道心融贯。道心乃天地之精气,三教之神交,圣贤之传典,才情之嘉会。在《原道》,是“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在《征圣》,是“妙极生智,睿哲惟宰”;在《宗经》,是“三极彝训,道深稽古”;在《正纬》,是“神宝藏用,理隐文贵”;在《明诗》,是“神理共契,政序相参”,在《祝盟》,是“神之来格,所贵无惭”……道心是文心的太阳,其光辉投注在五十篇的根茎枝叶。文心是道心的年轮,其神采发挥于双向度的循环往复。寻觅道心须在无字处看,领悟道心当于有字处想。

仕心美是刘勰 “立功”的理想,文心美则是刘勰 “立言”的期许,道心美是刘勰“立德”的云梯。在审美的王国里,刘勰是无冕的王子,而《文心雕龙》则是其用文字与思想构筑的“三不朽”殿堂。

三、刘勰灭惑的审美智度

刘勰的审美境界是可以在《文心雕龙》中见出分晓,但是也可以在其佛教信仰及佛事活动中看到衢路。刘勰礼佛、护法、出家是其审美活动的重大表征。此类审美活动用智度来表述,更为恰切。智度是大乘佛学用语,为三世纪时印度龙树所创,意为“以大智慧到彼岸”。对刘勰而言,“以大智慧到彼岸”是其审美的更高境界。

灭惑不惑者近真美。《灭惑论》是刘勰礼佛护法的最重要的著作。学界普遍认为这是刘勰在定林寺依僧祐整理佛经时期的作品。 杨明照认为,《灭惑论》撰于“永明之世”,早于《文心雕龙》成书十年之前。 其最突出的特点有三,一是对释教大旨深信不疑,二是护法辟邪坚定不移,三是融通三教才华横溢[3]110。此时的刘勰,当在二十七八岁,辞深释教,笔锋犀利,有过于汉末牟子《理惑》、宋时陆澄《法论》,虽然佛思精湛,时见气血方刚。尤其对《三破论》关于佛教破国、破家、破身之说,驳斥不遗余力。刘勰不是不知佛教内有其蠹,外与国家争财争民的实情,但他作为佛教真诚的准信徒,是从释学的善根上理解佛心佛理的。佛教兴盛较之南朝走马灯式的皇朝兴替与生灵涂炭,无疑具有其无入世之用却有安世之益的重要作用。“三破论”对佛教皮相的攻讦,被刘勰驳斥得体无完肤。读《灭惑论》,不仅可被青年刘勰的文采所打动,尤其可被其透彻的灭惑理念所震撼。其中所传导出的透辟的大乘佛学观念,实际上是一种脱尘拔俗的超越性的审美思想。

使命用命者可兼容。刘勰是一个怀有成就事业的使命感之人,同时他也是一个努力用命之人。虽然生不逢时,命运多舛,但是定林寺定向矢志不移。青年时代入定林寺,已经树立了佛教信仰,然而进入仕途依旧是其深切的渴望,即便写作《文心雕龙》也是为了名垂青史。这种入世建功立业的思想与佛教教义其实并不矛盾。大乘佛学是不舍世界之学。《维摩诘所说经》称“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不断烦恼而入涅槃”(鸠摩罗什译《维摩诘所说经·弟子品》)维摩诘在家修行,即为凡夫而不舍佛道的典范。南北朝时代,僧俗界限并不严格,从俗入僧者多,由僧入俗者也不少,僧俗通是者司空见惯。刘勰在《灭惑论》中说:“夫栖形禀识,理定前业;入道居俗,事系因果。是以释迦出世,化洽天人,御国统家,并证道迹。” 《弘明集》齐编本凡十卷,后来有所增益,今本十四卷,《灭惑论》见卷八。 既然成佛度世与修齐治平都是“化洽天人”且“并证道迹”之举,那么对于入世来说,依僧护法是“养精蓄锐”,“藏器待时”;对于出世而言,奉时骋节是“事系因果”,“理定前业”。重要的是“神化变通”和“灵应感会”。在学术道理的深层,这样的识见应说是臻于上乘的审美学说[4]3 308。

彼岸此岸间可智度。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中认为,“贵有”与“滞无”两派都有偏颇,“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在他看来,般若波罗蜜才是大智度。智度是佛家的最高智慧,也是笼罩万有的宇宙本体。东晋释道安曾说:“大哉智度,万圣资通,咸宗以成也。地含日照,无法不周。不恃不处,累彼有名。”(释道安《道行经序》)刘勰在《灭惑论》中也说:“幽数潜会,莫见其极;冥功日用,靡识其然,但万象既生,假名遂立。梵言菩提,汉语曰道。”这里实际上讲清了佛道儒道的关系,与《文心雕龙·原道》之道冥会暗通。诚所谓“至道宗极,理归乎一,妙法真境,本固无二。”道与菩提都具有宇宙本体的意义。佛乃大彻大悟把握了最高智慧和终极真理的人,如释迦牟尼。佛祖灭度,其真理教诲仍在。般若绝境就是理想境界或曰菩提神格的别称。修炼佛性,“动极神源”,圆照之象,追求无际。他在《梁建安王造剡山石城寺石像碑》中,称颂建安王“道性自凝,神理独照”。他认为“道源虚寂,冥机通其感;神理幽深,玄德司其契。”这种“通其感”和“司其契”,就是达至彼岸的舟乘。大智度的超越功用和般若绝境由此可见一斑。刘勰作古,文心不灭。《灭惑论》可谓刘勰此世出世的释光神采。《文心雕龙》则是其在世超世的人文经典。二者均具有无与伦比的审美亮色。文心是雕龙的要津,仕心和道心由此而得以体现。灭惑是神思彻识,圆融的大智度披露出其审美的超然境界。刘勰三入定林寺,最终皈依佛门,以其毕生的思想和言行践履了大智度的轨迹。如果把他的一生行藏比作审美的求索,那么文心、仕心、佛心都是其修美之台阶,是大智度超拔之修炼过程。

参考文献:

[1] 梁书:刘勰传 [M].北京:中华书局,2003.

[2] 张少康,汪春泓.文心雕龙研究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3] 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第四册)[M].严可均,校辑.北京:中华书局,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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