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马克思主义视角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学理

2013-04-07 06:29刘红梅
关键词:阶级解构大众化

刘红梅

(重庆邮电大学思政部,重庆 400065)

后马克思主义进入中国学术视野后,中国不少学者在理论立场上进行了非此即彼的选择,要么认为西方理论家从西方社会的现实出发理解和调整的马克思主义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要么认为西方学者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背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则,对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研究没有实质价值。事实是否的确如此呢?

一、后马克思主义与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比对的理论空间

作为后现代主义思潮中的思想派别,后马克思主义以一种激进的解构思路和热情的解放规划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批判和反思,重新解读在新的社会条件下的马克思主义话语系统,以期为马克思主义在西方的生存和发展找到出路。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涉及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为社会主义社会人民大众的认可、理解和应用的问题,也特别关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现实价值。今天,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研究得到执政党的政治保证,但是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依然是一个任重道远的重大课题,尤其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让一般社会成员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持续的认可,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自觉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依然存在一定难度。那么,后马克思主义能否为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呢?后马克思主义在没有马克思主义政党执政作为政治依托的情况下发挥着一定的影响,它具有理论的内在生命力和先天不足。这种内在的生命力表现在哪里,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能否学有所得?其先天不足又表现在哪里,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能否扬长避短?本文试做一些探讨。

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和后马克思主义都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出发点,旨在最大限度地激发其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的生命力。随着全球融合趋势日趋明显,各种思想交流日益频繁,二者的理论空间应该存在更多的交集可能。鉴于后马克思主义人物众多、观点庞杂,本文不能将其观点一一列举,只能就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在学理方面主要关注的内容去比对后马克思主义的相关内容,以此获得启发和教训。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成功实施,在学理上需要关注大众化的主体——哪些大众、大众化的方式——是宏观工具性教化还是微观话语默化、大众化的中心内容——将马克思主义理论以扬弃的方式应用于实际。

与此相对应,后马克思主义有一些相关论述。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群众基础方面,后马克思主义将经济因素悬置起来,主要从多样性、变动性的社会生活和观念、行为日益破碎化的个体主义出发,以非阶级意识形态的空隙取代客观的阶级归属,使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基础从无产阶级扩大到包括中产阶级在内的广大阶层;由于这个基础太庞大,后马克思主义主张以多元包容的“对抗”取代阶级斗争的“对立”,将社会的革命力量粘合起来,为激进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提供坚实的主体力量。为了使马克思主义有更大的包容能力,后马克思主义在表述方式上将宏观解构和微观建构结合起来。他们反对启蒙主义的总体性叙事方式,解构具有支配特征的基础术语,认为不存在普遍性的政治需求,政治生活已经发生了多样性、异质性的变化,因此政治表述也应该多元化。为了避开传统的宏大政治叙述方式的主导,后马克思主义选择了“话语”来承担政治引导重任。“话语”始终是以碎片化的面目出现,可以通过重组的方式形成各种话语结构系统,为其意义的外溢提供各种可能性。同时,话语结构的效度受行动、语境的影响较大,只要语境和“话语”契合,话语结构就会成为有生命力的存在;只要行动还在继续,话语结构就会在开放状态中不断接纳异质性的内容,在话语结合意义上不断生成。除了重视马克思主义的动态表达形式外,后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源于和现实的密切联系,在理解和应用马克思主义时,应该把马克思主义看成是一定历史环境的产物。为此,他们对卢森堡、伯恩斯坦等进行批判性解读,告别了决定论立场。即便如此,后马克思主义依然认为,要让那些异质的意识形态各元素不致于成为“漂浮的能值”,需要具有相对统一能力的“霸权结合”发挥其意识形态粘合剂的作用,使马克思主义对社会的引导价值得以凸显。

二、从后马克思主义的政治语境分析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现实基础

具有内在生命力的政治理论首先要清楚自己的政治主体,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也要首先明确马克思主义面对什么样的大众。后马克思主义认为,虽然马克思主义传统政治是阶级政治,但是晚年马克思对阶级斗争的思考却不是那么坚定,他认为最具典型特征的英国的阶级结构没有以纯粹的形式表现出来,“在这里,一些中间的和过渡的阶层也到处使界限规定模糊起来”。①《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01页。在此基础上,后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些新变化,使得阶级越来越成为虚幻的存在。后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后工业社会,认为并没有出现马克思设想的生产社会化和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冲突的情形,而是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场景—— “资本积累形式的变化,产生经理、‘指挥劳动’大量涌现、白领工作的扩大、利润的社会化”。②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13页。他们认为,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效率的提高,工作方式的多样化与弹性化,使得社会阶层表现出频繁的流动性,个体的社会身份稳定性和确定性弱化,传统的阶级概念已经失去了现实根基。以工人阶级为例,后马克思主义认为,“在19世纪中叶作为一个工人就意味着他要在工厂度过大部分时光,要生活在某种确定的领域,具有某种确定的消费模式,仅仅能以受到严格限定的方式来参与国家的政治和文化生活。但是,所有这些社会参与形式间的严格关联变得越来越松散了,因为生产率的提高意味着在工厂度过的时间日渐减少,因为福利国家的扩展意味着工人的社会身份将愈来愈少地受他 (她)在生产关系中的地位的决定”。③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第70-71页。与此相对应,工人参与社会生活有更多的可能空间,其政治观念和意识形态表现出破碎化的趋向,个人价值取向和行为选择越来越个体主义化,由客观阶级归属和主观阶级认同相结合的统一政治主体——阶级的形成越来越艰难。“在资本主义体制下传统的关系分解了。在这种情形下,越来越多的社会身份受到威胁并陷入混乱之中,而日渐扩大的阶层向体制提出了新型的平等挑战和要求,存在着日益增长的社会关系的政治化。”④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第72页。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的结构改变导致后工业国家经典意义上的工人阶级的衰落,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深入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领域并产生紊乱效应进而引发了各种新式的社会抗议,社会阶级的对抗性质并没有二元化进而造成一种单向必然发展轨迹。与此同时,第三世界国家出现了社会模式的危机。当马克思主义传统理论在解释这些现实问题显得捉襟见肘时,后马克思主义对阶级政治的解构立场就浮现出来了。

告别阶级政治是后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基本论断。这种论断虽然部分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发展中无产阶级的困境,对于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革命斗争实践的政治胜利形成一种冲击,但是,中国的政治实践却可以部分借用后马克思主义的分析。中国作为社会主义国家,无产阶级已经成为统治阶级,过分强调阶级斗争会导致社会认知混乱,不利于形成社会主义建设的稳定环境。事实上,毛泽东时代政治实践中“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代表性运动—— “反右”和“文化大革命”影响了社会主义发展的正常秩序。①陈万松:《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整体性技术特征与推进思考》,《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3期。邓小平时代的政治实践带有淡化阶级斗争的倾向,从而使得中国的改革开放能够在阶级斗争理论逐渐退隐的情况下取得巨大的成就。但是,这种淡化阶级的政治实践却没有相应的理论解释,表现出一种政治理论的空场,与此同时,阶级政治理论在名义上依然勉为其难地承担着政治解释功能。这种情形会让中国的一般民众产生社会主义实践正在逐渐丢弃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错觉,使马克思主义失去大众的信任,使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失去主体基础。

马克思主义要完成大众化的任务,必须明确政治主体不应该只以阶级为准则来进行划分,应该对马克思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以阶级对立为基础的政治理论进行重新理解。目前,中国的社会发展处于工业社会和后工业社会并存时期,中国的政治主体相应地出现了工人阶级和其他社会群体并存的局面。因此,后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的解构部分地适用于中国的现实,尤其是后马克思主义对工人阶级作为“历史的特权主体”地位的解构对于社会主义中国重新认识社会主义政治主体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随着社会生产力发展,中国社会发展的后工业特征日益明显:经济结构从商品生产经济向服务型经济发展,大多数劳动力往服务业转移,整个社会围绕知识进行创新和变革的同时,新型的细化社会关系和结构开始形成。与此相对应,一些新的社会阶层开始出现,有些是工人阶级内部的分化,比如传统产业工人、农民工、专业技术人员、管理人员等,有些是工人阶级之外的阶层,比如个体户、私营企业主、自由职业者等。各个阶层拥有的社会资源、价值观念不同,具有很大的异质性,有的是基于生产关系而产生,有的是由于兴趣爱好而聚集 (比如QQ群、各种兴趣协会),这种异质性导致各个阶层都有自己的政治诉求。社会主义要成为和谐社会,就必须要把所有阶层的利益协调起来,超越阶级斗争的思路,使马克思主义的应用领域尽可能覆盖社会各个阶层,使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有宽广厚重的政治主体。

中国的社会主义政治实践已经淡化了阶级政治,按照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的逻辑来看,社会发展应该走向越来越少冲突甚至消除冲突的状态。但是,现实社会的冲突却不断增加。那么,到底应该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呢?后马克思主义对社会冲突的分析或许可以给已经消除了阶级斗争的中国社会冲突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鉴。后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的阶级政治实质上是一种‘对立的政治’,而他们的非阶级政治则是一种‘对抗的政治’”。②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年,第327-328页。前者是就自身的政治逻辑而言,阶级对立会形成一种对抗的终结状态,后者则认为对抗的完成是不能实现的。对抗不同于现实客体之间的对立,也不同于两个概念化客体的客观矛盾,因为后两者中的客观关系是确切而稳定的,即“处于关系中的对象是已经构成了的”。③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第332页。对抗却是这样一种情形—— “‘他者’的存在使我无法完全成为我自己,我与‘他者’的这种关系并不是从完全的总体中产生出来的,而是从它们构成的不可能性中产生出来。‘他者’的存在并不是逻辑上的不可能性:它存在着,所以它不是一个矛盾。但是,它也不可归类为在因果链条中的一种实证性的差别性环节,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关系将由每一力量已经成为的东西所决定了,因而也就不会有对这一存在的否定”。①Ernesto Laclau and Chantal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Towards a Radical Democratic Politics,London:Verso,1985,p.125.这种设想对于解释今天中国的社会冲突不无裨益:当某两种社会群体的利益或者观点处于对抗状态时,它们既不是完全的存在,也不是因果链条中的“实证性环节”,即它们由于对方的限制既不具备将对抗进行到底的能力,也不能被别人有意理解为“现实的对立”和“抽象的矛盾”。基于这样的事实,一种对立和矛盾消除的结局不能预期,一种更为可行的状态是:社会总是在对抗中不断生成的,一种消除了冲突的社会是不可能的。民主政治必须包容冲突,否则,冲突的主体会在被民主排斥之后被吸收到各种极端主义中去,使这些力量成为民主的敌人。这种认识既和中国传统处理社会冲突的古训“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有异曲同工之妙,又扩展了马克思主义矛盾理论的外延。

对于那些希望社会主义社会始终河清海晏的人们而言,社会主义所有冲突最终都能得解决的愿望更像是一种理想主义。人们应该对那些在社会主义现阶段无法消除的冲突持一种宽容的态度,让他们在对抗式的发展中达到一种和解的状态。同时,由于对抗不可根除,政治不仅仅是作为派生物的“上层建筑”而存在,而有其自主性,“它必须被构想为内在于所有人类社会并决定我们真正的存在论条件的一个维度”。②莫菲:《政治的回归》,王恒、臧佩洪泽,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页。这样看来,政治冲突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并不必然给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带来政治和谐的灾难,相反,每一种政治群体在对抗中的政治参与都具有可能等同的影响力,可以为民主的充分发展形成一种宽广而深厚的环境,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提供宽广坚实的群众基础。

三、从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解构和建构中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路径选择

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是一个社会大众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认可并进而运用的过程。撇开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合理性而言,它的成功实现还需要首先考虑马克思主义的表述逻辑是否契合社会大众的理解方式。在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史上,意识形态主流把马克思主义理论阐发成解释一切的大全理论,没有看到“在马克思已经作出的结论和推动人类最终解放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之间存在着一个裂隙,这个裂隙即是马克思身后的世界历史变迁,它既证明了马克思基本思想的科学性,同时又大大超出了马克思的估计并对马克思主义某些基本命题产生了严重的挑战”。③胡大平:《走出“后马克思主义悖论”——新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教训与启示》,《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4年第3期。后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一定的理论解构和建构,对于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路径选择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后马克思主义在方法论上沿袭了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基本观点,认为现代启蒙理性建构的主体性、同一性、总体性概念是一种理性的狂妄,不但不能有效地解决资本主义危机,反而使资本主义以合法的身份成为一种专制性权威。为了反抗这种权威,使社会进步呈现其历史性,必须拒斥本质主义,反对“宏大叙事”,推崇多元化异质因素。以德里达、拉克劳和墨菲为代表的后马克思主义者,以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旨归为导向对马克思主义的总体精神也进行了解构。德里达建立了“解构的马克思主义”,以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的真实图景,并将这种批判精神贯彻到底,解构了马克思主义的劳动、阶级等基本概念。拉克劳认为,后马克思主义“为了按照当代的问题重新阅读马克思主义理论,必然包含对它的理论核心范畴的解构”,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通过这些范畴“来把握宏大历史的本质和根本意义的强烈的一元论倾向”。④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p.4.与此相对应,激进民主政治的一个重要思想的出现就顺理成章,“拒斥总体化的同源性的基础性权力,转而寻求一种异质性权力概念,这一观念的现实结果便是对趋向于日常生活的微观政治的关注和倡导”。⑤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第313页。这种关注不再把政治斗争局限于具有普遍性的生产场所或国家重要领域,而是在生活风格、话语表达、交往等具体生活场景中化严肃为轻松,使得任何政治行为都不能呈现为可以被归纳的普遍化状态。总之,其政治重心表现出对总体权力理论的拒斥和对微观政治的诉求,因为“当代社会斗争的复杂性和多样性特征不可改变地消除了那种宏大政治想象的最后基础”。①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p.2.

马克思主义理论要在中国执政党和大众的政治诉求间保持一种契合状态,可以辩证地借鉴后马克思主义对总体权力理论的拒斥和对微观政治的诉求。一方面,社会主义政权的建立,可以使民众的政治经验获得一致性,保证较为长久的利益,不至于像西欧的左派那样,“由于没有任何统一的长远眼光,就日益变成了无以引发任何集体性热情的短期实用性游戏。政治的地平线显得暗淡不明,历史进程丧失了方向”。②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第66页。但是,总体权力由于涵括范围较广,容易倾向于滥用,使各阶层的具体政治诉求被淹没,社会主义民主不能落到实处,一般大众会丧失对总体权力的信任,使马克思主义无法大众化。另一方面,对微观政治的诉求可以避免这种危机。社会主义政权的建立,只是为更大范围的民众行使政治权利提供了可能性,社会主义民主要变为现实,还必须充分考虑实际情况。如果社会主义政权是在民主不够成熟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要在全社会范围内实现普遍的政治诉求是不现实的。真实的民主不是生活服从宏大政治的需要,而是政治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的多样性决定了政治诉求的多样性,政治实践遵循生活领域的逻辑胜于政治本身的逻辑;只有在微观生活中民主有介入可能性的时候,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民主观才不是抽象的,才有被大众认可的可能性。③李春生:《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个人视域》,《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2年第4期。政治的变革并不一定要追求伟大而统一的策略 (这种策略因其虚假性而可能腐蚀政治根基)。因此,马克思主义政治实践应在保持总体权力到场的情况下,使民众的政治诉求驻足于微观领域,从而使得马克思主义理论被大众潜移默化地接受。

那么,在解构之后,微观政治诉求如何可能?与纯粹的解构主义者德里达相比,以拉克劳和墨菲为代表的后马克思主义者认为话语可以担纲。德里达在解构中寻求意义时发现了“语境”,但是由于语境的复杂性和动态性,他失去了耐心,认为“不能指望哪一种理论能够卓有成效地把握指意活动,无论求诸主观的意向也好,客观的语境也好”。④陆扬:《德里达解构之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91页。拉克劳和墨菲认为,话语是一个与“语境”不同的概念,它不仅仅局限于语言学的范围,总是表现为与行动的结合 (当然也包括与微观主体政治活动的结合)。话语在社会行动中既具有解构性,又具有建构性,使得人们的政治诉求不但可以躲避本质主义权威观点的压制性影响,还可以形成一种在场的昭示。

一方面,单个的话语是“漂浮的能指”,作为总体化的社会消解后的“碎片”,它不再具有传统形而上学的决定论和逻各斯的种种特性,而是通过与各种不同话语“碎片”的随意组合和链接形成一种中心缺席的暂时结构系统,从而为能指漂浮不定的意义“外溢”提供可能性,这种“外溢”决定了每一话语对象的必要的话语特征以及任何特定话语实现最后缝合的不可能性。⑤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p.111.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政治诉求不能放在单一原则所决定的固定结构中考虑。“如果政治不被局限于一种制度,不被看成是由生产方式决定的特定阶级的‘利益场’,而被视为内在人类社会并决定人的存在论条件的一个真正维度,那么,政治也是一种‘接合’”。⑥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第85页。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也要求马克思主义话语有一定的“溢出”效应。这一溢出指向并不是要消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最终解放意义,而是正视社会现实的变化,让话语和一定的社会语境相结合,造成意义的局部固定,使意义在一定范围内具有时效性,主动消除其永久价值的奢望,使理论回归真实的生活空间。因此,在表达时尽量少用总体性、永恒性、确定性和封闭性的概念。同时,局部的固定性并不意味着终结性,“外溢”还预示着随着历史的发展,相应的“结合”也会跟着发生变化。与此相对应,在阐发一定范围内有效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时,其语言表述应该尽量避免固着化,而应该以一种谨慎的态度表明有关话语的不确定性和非缝合性,为马克思主义发展过程中理论的过渡提供一种自然的话语系统,而不是在非常突兀的状态下改变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话语,使大众的理解呈现一种断层状态,无法领会马克思主义的真精神。

另一方面,后马克思主义认为,话语还承担着通向总体性的建构工作。由于话语是由言谈和行动、语言和使用语言的语境构成的总体,因此,每一个社会行动在本质上是话语建构的一部分。对此,拉克劳有明确的表态,他说:“我们使用‘话语’概念是为了强调这样一个事实:每一个社会构型是有意义的。”①Ernesto Laclau,New Reflections on the Revolution of Our Time,London:Verso,1991,p.99.也就是说,如果社会客体要彰显自己的存在,必须首先进入一定的话语结构中,成为话语客体。因此,社会客体并没有确定不移的“客观性”,不是某种既定的“所指”,它“只得去发现自己的适当能指或意识形态话语的模式来获得自己应有的意义”。②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第322页。今天,人们的社会关系比工业社会更为复杂,社会群体在理解同一社会现象时,基于不同的语境,不自觉地在使用不同的话语结构。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分析社会现状时,把社会事实置于“经济冲突”、“解放”等语境中考虑,形成了一套话语结构。但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今天面对的社会远比以往复杂,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已出现了明显的社会分层现象,社会群体的利益诉求越来越多元化,此时,如果还固守高度抽象的话语结构,行动和语境就会出现一种内在的分裂,从而使话语丧失活力。马克思主义要大众化,就应首先考虑大众的话语结构,分析其话语结构中的诸多成分和语境,让多元的活动者在话语之间进行随意性的“认同”,在“认同”的基础上形成一种话语结构,让大众在“能指”和“所指”匹配的基础上认可马克思主义理论。就像教育者使用受教者语言的效果远胜于说教语言一样,当大众不需要外在地适应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语言时,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就具备表达可能性。与此同时,因为语境的缺失,那些与现实已经疏离的话语,最好能淡出马克思主义理论,这样,马克思主义理论形成新的话语结构才不至于显得左支右绌。

虽然话话结构在一定时间内成为人们认识和语言的意义来源,但后马克思主义认为,它不是固定的,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呈现出动态性和开放性特征。“在话语的开放性方面,他们吸纳了德里达的‘延异’观念和拉康的‘缝合’概念,认为话语的意义不可能完全凝聚和固定,从‘因素’(element)到‘环节’(moment)的转换永远不会完全实现,意义处在永久的绵延和推迟完成之中,最后的‘缝合’永远不会到来”。③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第84页。由于“话语”同时具备精神特征和物质特征,使得话语结构具有实践的特性,以此类推,话语结构也是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中无限地发展的。“因此,链接实践在于对部分确定意义节点的建构,而且,这一确定化过程的部分特征始于社会的开放性和下述结果,即因话语领域的无限性而导致的所有话语的不断增多”。④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p.113.

基于以上认识,后马克思主义将社会称为话语接合意义上的“the social”,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Society”;将政治称为“the political”,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politics”。既然一切都是接合意义上的存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绝不应该是解释一切社会现象和政治现象的总体性概念,它应该对一切领域、群体和生活空间都投以话语结构的起点关注,既不是和旧话语的完全决裂,也不是让已有话语成为一种封闭的存在,应该包含异质性的话语,使自己的话语结构具有更大的张力。与此相对应,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应该始终保持一种开放态势,关注社会群体的异质性要素,认可他们基于生活现实而产生的政治意识,通过已有的话语结构对其结合或者通过“等同链条”形成新的话语,使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成为一个“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的追求过程。

四、从后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思路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理论原则

理论的生命力来自理论的张力,马克思主义理论大众化的有效性首先来自于马克思主义理论中蕴含着被大众认可的理论因子,这些理论因子随着实践的发展不断丰富和调整其内容,不断展开批判和解释相结合的意蕴空间。后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认知缘由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相同的基调:“作为我们时代历史进程的共同参与者,如果我们要实际承担起干预的职责而又不盲目胡来,我们就必须尽可能地从我们所参与的斗争中、从我们眼前正在发生的变化中探寻新的线索。如此一来,重新锻炼‘批判的武器’也就再度成为必要”,①周凡主编:《后马克思主义:批判与辩护》,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年,第102页。那么,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到底可以从后马克思主义重新解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尝试中获得理论发展的什么借鉴呢?马克思主义要实现大众化,必须充分关注大众实际生活的变化,这也是后马克思主义认为理论必须调整的一个首要前提—— “既不忽视这些变化也不歪曲这些变化,因为,对这些变化的忽视和歪曲,其实质无非是把这些变化与过时的图式兼容起来,从而使我们可以继续依存于那些重复老式套话的思想方式”。②周凡主编:《后马克思主义:批判与辩护》,第103页。要想真正将变化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结合起来,还必须以对现在的充分介入为开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拓展理论发展空间。

首先,在传统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充分关注那些引起继承者基于现实变化出现理解分歧的理论裂缝。应该说,真诚的马克思主义者都在尽力用马克思主义理论解释自己当时的社会现实,但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概念毕竟产生于马克思生活的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的多种变化可能性并未充分展露出来,因此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局限性和历史性应有充分的认识。“只有通过降低马克思主义的诸范畴的本体论僭妄、只有不再把它们当做历史的基础而是当做历史性的现实情境 (它颠覆并超越这些范畴)的实用性的有限综合,才有可能去接受它们当下的有效性”。③周凡、李惠斌主编:《后马克思主义》,第87页。后马克思主义“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在马克思主义内部生成的‘敏锐洞察与话语形式’发掘出来”,④Laclau and Mouffe,Hegemony and Socialist Strategy,p.4.使自己的理论与政治成果内在于马克思主义的谱系学。他们以卢森堡的分析为切入点,后者认为经济斗争与政治斗争的分裂、不同种类的工人之间的分裂已经不是历史发展必然中的偶然现象。这种分析在后马克思主义看来,撕开了一个多样性的增值空间,但由于卢森堡坚持的“僵化的教条”,使得马克思主义理论出现了“双重空场”的危险状态。伯恩施坦处理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之间的“裂缝”的办法则是把“偶然性的政治介入放在比坚持必然规律的机械决定更优先的地位上”。⑤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第169页。但后马克思主义认为这是一种先验主体对另一先验主体的代替,依然没有走出决定论的怪圈。后马克思主义从卢森堡和伯恩施坦的理论努力和困境中看到,马克思主义理论中有些概念需要重新审视。今天,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并不意味着要将经典的马克思主义概念和理论的某种所谓传统的理解作为不变的结论直接宣传给大众,而是在告知大众前预先看到理论本身的一致性,理论与现实的一致性,在一致性可疑的地方,去思考“裂缝”在哪里产生,缘何产生,究竟是理论本身的原因,还是理论对现实的解释力产生了局限。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绝对不是一个作为“绝对真理”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有待被灌输到大众那里,而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裂缝”中那些有生命力的内容和大众密切结合,那些暂时失去生机和活力的内容退场或者重生。

其次,在淡化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阶级取向的同时强化“霸权结合”。后马克思主义认为,传统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坚持经济决定论和阶级还原论,难以在日渐复杂的政治社会环境中承担起解释功能,面临着理论危机。为了克服这一困难,后马克思主义首先解构了意识形态和阶级、生产关系的必然联系,认为“某一历史性意识形态包含着异质的多种原素 (elements),这些不同的意识形态原素并不一定都必然地具有阶级属性,其中有些原素根本是非阶级性的、中立的;意识形态的统一性不是由主体在生产关系中的结构性地位所预先规定的”。⑥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第92页。在这种解构之后,意识形态各原素成为“飘浮的能指”,它们如何获得自身的意义呢?它们必须与其他原素接合,在遇合式的动态建构中展现自己。那么,这种动态建构是如何可能的呢?拉克劳认为,“意识形态体系不同方面的统一被特定的召询所赋予,这一特定的召询形成了所有意识形态的轴心和组织原则”。①Ernesto Laclau,Politics and Ideology in Marxist Theory:Capitalism,Fascism,Populism,London:NLB,1997,p.101.每个意识形态在多元的环境中召询主体时,形成不同的主体立场,进而形成一种非内聚性的、激起性的关联,此时,激发性的召询因为引发了其他的召询,构成了支配性话语,形成一种相对统一性—— “霸权结合”。作为把任何一个社会集团约束在一起的意识形态“粘合剂”的普遍性机制,“霸权”是市民社会的主体实践活动产生的意识形态相互作用的结果,即一定的阶级从自己的特殊地位出发,从事社会的普遍解放,就必须把自身的特殊性表述为社会的普遍性。事实上,“毛泽东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对无产阶级领导权问题的论述就是在这一范围内展开的”。②周凡:《后马克思主义导论》,第141页。今天,马克思主义大众化面临着非常复杂的政治主体,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何以能赢得更多大众的认可?后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进行重新阐发的结合理论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启发。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应该淡化阶级取向。事实上,有张力的意识形态理论同时包含着丰富的阶级性原素和非阶级性原素,如果把一切意识形态都规范到阶级意识形态之下,会使阶级意识形态在内部受到一种强有力的抵制,从而导致阶级性意识形态的统一成为可疑的存在,更遑论更大范围内统一意识形态的形成。另一方面,接合理论可以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话语获得隐性发展空间,为大众意识形态被吸纳进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提供一种自然的通道。虽然“任何一个时代的统治思想始终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的思想”,③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45页。但是为了使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有更大的包容性,社会主义国家同样需要行使“霸权”,这种“霸权”与其说在于它能够将一种统一的世界观念强加于社会中的其他阶级,不如说它“能够将各种不同的世界展望如此地结合起来,以至于它们之间潜在的对抗被中立化”。④Laclau,Politics and Ideology in Marxist Theory,p.161.这就要求马克思主义在大众化过程中一定要尽可能把大众的意识形态加以吸收或同化,同时将非阶级性的意识形态话语进行加工和改造,使之适合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语境,这种语境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要不断抛弃其历史性和特殊性,对各种意识形态话语的差异进行不断抽象,成为具有更大社会完满性的“能指”,以非压制性的话语,使人们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和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有内生的融合性。

第三,对马克思主义基本概念的重新理解保持理性的谨慎。后马克思主义作为产生于当代西方资本主义的激进理论,一方面对传统马克思主义进行了解构性批判,另一方面又继续推进全球解放的规划,为人们重新认识和阐发马克思主义理论提供了辩证视角。后马克思主义认为,传统马克思主义之所以不能解释不断变化的当代世界,其根本原因是马克思主义存在着根本的认识论假设: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运动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所有的社会冲突都可以在经济冲突中寻找到根源;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必然导致异化进而出现无产阶级共同体;社会主义应该通过革命和斗争来实现,而且是“总体革命”的方式来实现等等。后马克思主义对这些假设都进行了解构性解读,对于消解马克思主义的教条化以及对马克思主义的不适当的政治图解有一定的启发作用,也对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要注重历史语境提供了一定的参照。但是,后马克思主义的解构是服务于其激进民主建构的需要,是“一种拙劣的模仿,一种对理论传统的系统扭曲”。⑤周凡主编:《后马克思主义:批判与辩护》,第187页。因此,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过程中绝对不能为了迎合利益多元化的大众需要而抛弃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事实上,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辩证论在当今社会依然具有极强的生命力,甚至当拉克劳和莫菲用他们的“话语理论”无法解释资本主义制度的复杂性而又不得不谈到资本主义构成的广泛特征和它们的长期变化时,“他们回复到如此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概念上去,如剥削、商品流通、劳动过程、市民社会、资本主义界限,等等”,⑥周凡主编:《后马克思主义:批判与辩护》,第195页。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而且,后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变革的力量是平等异质主体的联合力量,这种力量没有固定的阶级利益,依靠话语“接合”,而且“接合”还是偶然的行为。这些论述在弱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阶级性时,以一种看似更为强大的“民众联合”将社会革命力量泛化,实质上却是一种闭门造车的话语“智识训练”,对社会进步没有实质意义。以此为鉴,马克思主义大众化过程不应无原则地扩大大众范围,而是立足于具有斗争可能性和解放可能性的阶级,将现实政治和文化斗争结合起来,使马克思主义理论成为具有普遍话语效应的“霸权”工具,使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成为真实的存在而不是精神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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