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历史超越的历史前提——对唯物史观历史超越性问题的时代追问

2013-04-10 16:46陈永良
实事求是 2013年1期
关键词:马克思历史文化

陈永良

(广东韶关学院 广东韶关 512007)

历史唯物主义从理论到实践,一直以来就充满了争议,物质技术决定论信奉经济优先增长的逻辑,往往把人的发展悬置起来了,依然没有解决人与物的二元对立。历史超越不是仅仅只有在物质技术发展的所谓准备状态中实现,而是以现代信息科学技术发展为中介,在人的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自我实现中逐渐奠定历史超越的现实基础。

一、历史超越的历史空想

在近现代哲学发展中,从康德到黑格尔,再到马克思,哲学思维都贯穿了一条批判之路。在历史问题上,他们都预设了历史的前提和变迁的基础,通过历史批判,他们也都指明了历史超越的历史前景。但在批判的理路上,为了把历史批判“从幻想、观念、教条、想象的存在物中解放出来”,[1](P45)马克思显然与前人不同,他以历史批判为契机,把改造旧哲学创立新哲学作为自己的使命,这样,在以实践为世界观和方法论的基础上,他就把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的发展史转变成了实践的发展史,从而获得了其历史观上的唯物主义形态。马克思认为,历史的超越不是一个原则性问题,而纯粹是个历史的问题,是个生产实践的问题。一方面,这使唯物主义在人类历史上找到了一个现实的落脚点,另一方面,在马克思把历史问题和经济问题联系起来以后,物质生产领域就成了马克思考察历史发展和历史超越的重点。按照进化论的观点,正是生产劳动形成和改变了人的存在和生存的结构,如果说这反映的是自然进化的规律,那么在马克思看来,它同时也包含了社会历史性,由于生产劳动这种本源性特征,对人及其社会由来的解释就不能单纯地看作是内在精神性的,而是来自人改造自然的对象性活动中。而这些活动又不是仅仅满足人们生存需要,它们同时对社会具有建构性作用,这在于,社会关系从根本上来说都由此而来,而且它们与社会关系又构成一对矛盾运动,于是他把社会的一切关系和过程都纳入到这种矛盾运动中来,社会运动、变化和发展都能从中找到其对立统一的根源,它是推动社会变化和发展的根本动力。马克思正是把近代以来的物质技术力量当作资本主义社会批判的武器,它继而传递到代表这股力量的、有组织的民众中去,因而“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2](P9)从社会结构矛盾到阶级对抗,最终以民众革命暴动完成历史的超越。

诚然,如果只把物质技术当作一种获得性的能力,还没有正确地认识到它其中蕴含的深刻的历史文化价值,马克思是从历史的视角中看到了物质技术发展的连贯性和一致性,看到了其对历史发展的重大作用。只要人们把目光投射到历史的经验事实上,社会发展的物质技术动力思想是能够得到历史实证主义的有力支持的,特别是社会发展到了近代历史以后,西方技术革命给了历史变革巨大的推动力。然而对于历史超越的真实性而言,把物质技术发展水平当作社会历史超越的实际确定者,就必然会陷入到其历史超越的历史空想之中。实际上,当马克思把哲学使命定为不仅解释世界,更在于改造世界的时候,“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使命旨在促成由哲学传统确立起来的理想的实现,即导致‘现实的'东西和‘合理的'东西的和解”,[3](P68)这种过程就是要使社会运动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二者的符合,在历史超越的问题上,对未来理想社会热切期望的“幻相逻辑”掩盖了现实的可能性,最终“它必须努力地以概念的方式超越概念”。[3](P36)

在人和自然关系领域,马克思按其生产手段发展和经验积累的程度以及生产力发展对社会的建制作用,把机器化大生产作为非理想社会最高的和最后的阶段,但是,技术还依附在无所不在的资本之下,或与资本的结合才能表现出应有的张力,尽管资本对社会的叛逆加重了对人的异化程度,物质技术生产力的发展并不表明它是现代私有制社会终结的时代宣言。无论如何,从现代人存在的状况来看,人类依然处在一个满足生存需要的时代。其实,关于人的生存,马克思从人类实践及其发展的角度来看,他认为,人们每天都生活着,因而他们每天都生产着,也正是存在这种对象性的主客体关系,人类找到了自身生存的出路。当然,在这里,马克思对于生存的含义并没有只停留在对它的一般理解上,而是把不同历史时代的生产发展水平与生存状况及其要求对应起来,从而生存并非就是苟活,而是有不断变化着的、一定结构的、有诸多消费内容构成的总体,而且一个历史时代的生存方式和生活内容是不可逆的。这就是说,在同一个时代,当有人感到生活没有得到相应的物质文化满足,甚至感到还不如过去时代,就会有种失去生活意义的感觉,从而对生存失去信心,这样,按照人的生存意愿,生存需要是不断扩张的、开放式的,所以生存的扩张都包含有扩大生产、改善生活的内在要求,技术和产品的积累是生存扩张这一要求的重要表现。因此,在当今社会,为了生存,人们还不得不把大部分时间用在获取生存资料上,人的发展此时还不能从生产实践中独立出来,在人和物的激烈对抗中,人的整体性被无情地撕裂,在其片面的人性中仅仅通过新制度的切入是不可能得到整合的,所以,当“人类尚处于没有做好准备的状态,劳动阶级更是如此。他们对于要求他们具有高度的才智或道德的各种行为规则目前还很不适应”,[4](PP9~10)要实现幸福的情景并迫使人性根本转变,达到最完善的境界,就要使发达的技术与普通的大众通达起来,逐步转变为普遍民众的知识和心理能量,同时在普遍社会化的情景下,人格得到锤炼和优化,优良的品格才能胜任理想社会的需要。

二、历史超越的历史前提

当人还处在对物的依赖之中时,人的自我目的性在其现实性上来说,始终受到了经济技术发展的压制,这时物具有现实性,而人失去了现实性,因而人之为人的目的依然是抽象的,所以历史超越不可能在人依附物的时候进行强制性突破,而是人不断地从现实中走来,在这样的一个逐渐现实化的过程中,人的发展和完善才是历史超越的决定性前提。

在过去,人们一度只关注物质财富增长,而忽视人的发展,但现在人的发展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提升到了人才培养和社会发展战略高度。这种由国家主导的、有计划的、有目的的人的发展是一个必经的社会发展阶段。跨越这个阶段,片面的、单向度的人是无力实现历史超越的。这就要求改变历史叙事的构想,因为在客观决定主观的决定论叙事中,我们总是习惯地把经济的、政治的等的他者因素作为一个决定人性发展的不可商量的绝对化因果中,从内容上来看,社会历史超越当然包含了经济上的解放和政治上的自由,但同时也更包含着文化上的高度文明的要求,没有相当文化的有力支持,自由、解放就会降低到形式上的水平而没有实际效果。文化上高度文明的状态是要通过人的发展、人的自我实现达到的。

当今社会文化发展的一个突出特点是科技信息文化的发展取得了压倒性优势,它呼唤着信息化的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随着这个新时代发展不断往前推进,唯物史观关于社会历史超越的历史前提就会失去其根基,而在此过程中人的发展的重要性就会被导入而得到彰显,并使之作为历史超越的基本条件得到确立。这是因为,一方面,在机器支配人的资本主义早期发展中,科学知识更新和转化成直接生产力的速度相对还比较慢,它独立的价值意义还难以显现出来,知识的重要性只是被当作生产的一个组成部分,它是依附于机器及产品实体之上的,正是因为机器对社会发展的主导性作用才使人们把机器化大生产当作历史超越的实际确定者的重要原因。但是,作为知识的载体,当网络信息化技术更新加快而成为引领社会经济发展时,知识的生产主体意义就会凸显出来,由于知识具有创新性、预见性和巨大的价值增值性等特点,企业在产品价值形成和创造中会逐渐形成对知识的强烈依赖,因此,占有知识也就占有了财富就会更有现实的意义。物质财富占有就不再是目的,它逐渐退居次要地位,让位于精神财富,这种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在生产中的地位切换,必然会使把物质技术发展状况作为历史超越的界定意义逐渐消失。另一方面,信息化技术在催生精神财富为历史倚重坐标的同时,它把物质的、精神的等等这一切都并入到人的发展之中来,物质财富作为被创造的实体,越来越受到精神财富所左右,而精神财富又并不能脱离人的存在而独立成为一体,它必须由人去认识和掌握,人始终都是精神财富的载体和承担者,人们通过知识内化,使自身成为一个切实的、自主的创造者和社会发展引领者,这种得到丰富发展的人,由于把内在的知识占有居于生活的主导地位,他就逐渐摆脱了外在占有的限制,他没有只为知识而知识,而是在使自己知识化以后,促进了全面的财富增长和社会整体的进步,因此在此基础上,社会的发展观就会发生实质性的改变,不再片面强调经济的发展,而是不得不实现重大的社会发展战略转移,即把发展转移到以人的发展作为新的导向上来,由此而来,把人的发展状况作为历史超越的现实基点和可依赖的前提就会得到普遍确认。所以,当社会发展从产品经济跨入到信息化知识经济时代的时候,依然把实现历史的超越的历史前提局限于传统机器化生产的经济条件下,局限于对物质资料占有者的剥夺以及实行对“物”的全社会的统一管理就会失去其超越的必要性和现实意义。

网络信息化的文化氛围不仅将引起社会经济形态发生质变,把对“物”发展的中心转移到以人为中心的发展上来,而且它将是促进人发展的理想境界和重要社会形式。网络技术把现实世界虚拟化之后,通过网络终端达到人们之间的广泛交流和接触,这种人际交往的新形式突破了时空的界限,它使自然科学知识、社会科学理论、民族文化、社会时尚和新闻等等实现全球性共享。正是网络的开放、互相渗透和流行,它所形成的社会化主导力量会引起极大的心理共鸣,它会打破精英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垄断,在知识构建和创新以及新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的形成上都会对人的发展产生巨大的促进和提升的作用。并且,现代网络技术也提供了更为多元化的选择、更多为个人发展的文化自治的可能性,这在于,它使社会关系从局限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纵向垂直管理过渡到了全球性的,综合的,全方位的,多层次的人与人之间的横向互动,人的发展的培养模式由被动的受教育者就变成了自由自主地摄取者,使民众形成自己教育自己,自己发展自己的局面,在此基础上,人的自我发展、自我完善、自我实现就有了更为有效的途径和更具现实的可能性。

不仅如此,把人的发展作为历史超越的实际确定者,才能真正把理想与现实、目的和手段、合目的性和合规律性有机统一起来。如果把一定阶段的物质技术发展状况作为历史超越的确定者来看待,这在实践中,物质技术——作为一种促进人发展的中介性角色,就会变成主体性角色,就会凌驾于人的发展之上,也就会在主观选择上出现技术排挤人发展的不利情况,那么,唯物史观所追求的人的解放和所赋予的社会政治理想就常常容易被人们忽视,也就是只保留了手段,而逐渐疏远了目的,出现了手段和目的、理想和现实的尖锐对立。只有把技术看作是推动人发展的因素,并把这种在发展中的、不断完善的人看作是向历史超越趋近的基本条件和要素并作为最终的确定者,那么,我们就不会做出阻碍人发展的错误决策和行为,就会顺应历史潮流,把技术发展和人的发展联系起来。实际上,在信息化、知识化的时代,人的发展呈现日益加快之势,手段与目的连接也越来越明显,其发展也越来越开始完全合流,因为信息化的知识不是被给予的,是人们的自觉行为,是提高自身素质和能力的重要手段,他不为其他目的,他的目的就是他自己。应该说,随着人的全面素质和能力的提高,以及人的主体性的充分发挥,会越来越使人们看到历史超越的历史前景;由于物质生产的发展最终都要归结到人的发展上来,以人的发展来认定历史超越的可能性,才真正抓住了历史超越的历史根本。诚然,在这个时代,尽管不同人对知识的占有程度和应用能力会不同,人与人之间也会出现目的和手段的分离,但是,从知识和人的一体化的总的发展趋势来看,把社会发展和历史超越建立在人的发展基础上,历史超越也才能从可能性转化成现实性。

三、历史超越的历史途径

实现历史超越有赖于社会的建制和规范。在西方,诉诸理性的近现代哲学是其社会建制的根本原则,它是以对自然人性的假设为前提的,对社会关系进行理性设计,自由和人权作为资本主义法权制度就被确定了下来。然而,理性通行的原则并没有给资本主义带来福音,贪婪、肆虐、贫困、掠夺乃至战争无处不在,旧哲学所祈求的历史超越没有实现。无疑,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确实是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时代宣言,它深刻揭露了资本主义制度的历史性和局限性。然而,马克思的理想社会建制是诉诸革命暴力进而打碎国家机器、以无产者的专政代替有产者、并在全社会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的途径来达到目标。显然,在实践上,这种理想社会的制度是未孕而生的,要实行它,除了借助主观的、理论上的系统构想以外,不得不加强权力行使的力度,务必使意识形态一元化以及经济上对私人财产的强制剥夺,实际上,专制权力的来源就是依靠强力侵占和掠夺而来的,这样,一方面专政的权力在不受约束时直接导致过分集中,另一方面,在集权的情况下,经济上向理想社会过渡的不可能性也必然会出现跨越发展阶段的冒进和突围,当这种非理性的行为无以为继的时候,就会以人的文化革命的形式反躬自问,最后又回到人自身发展上来寻找问题的根源。

现代网络信息技术迅速发展使客体意象化、仿真化和虚拟化加快,在信息科学文化对人和社会的主导作用下,这种客体向主体趋近日益显示出人的需要和发展开始从外在的、物质的追求向内在的、自我发展的境界回归。这就是,当信息科学文化的发展打破政治、经济的社会垄断地位,不再作为政治、经济的本身内在计划和服务者的角色,现代人通过知识内化,必然增强自身的本质力量,逐渐摆脱权力的限制和对物的依赖。随着人的处境的改善、作用和地位的提升,基于人的发展的绝对的价值要求,社会以释放人的能量为社会发展的必要前提,从而把人逐渐从社会关系中解放出来,而不能再对人进行强制、剥夺、羞辱和恐吓,这是社会变化呈现的一种必然趋势,它日益表现在社会制度结构整体的转换上。在政治上,在人的发展的状况下,政治的权力核心不是少数人的专利,权力赋予和运作是在民众的监督和同意下进行的,权力会包含更多的公共意志,民众的政治表达、参与和协商逐渐会成为常态;在经济上,当人的发展不再是仅仅满足生存,当科学文化成为普遍大众的需要,以及把人的创造和人的内在价值储藏和发挥作为发展和享受的需要,它必然要消除对科学文化生产、传播和积累的特权和垄断,消除个人独占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在高度社会化的建制和自由、民主和开放的条件下,在个人的需要和能力的驱使下,每个人都能够成为科学文化的享有者和使用者。因此,在人与物相互联系中,人的科学文化掌握程度和能力发挥对于物的改造和产品的占有会成为第一尺度;在人与人的相互联系中,通过科学文化的平等占有,以及对科学文化的驾驭和自由交流,会逐渐加强人们对社会关系的控制能力,从而在人自由发展的基础上实现对社会关系的全面变革。

人的发展是与信息科学文化的发展协调推进的,当信息科学文化越来越成为社会的主导性因素时,非物质财富的多寡和应用决定一个人的全部财富的富有程度,这时,科学文化的获取和占有就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由于它不是靠对他人的掠夺和攫取,而是人的自我发展、自我实现和自我超越。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科学文化的获取者还是占有者都需要在知识的广泛交流中相互促进,在共同发展的诉求下,一个人的发展是另一个人发展的前提,这种无所保留和互相给予性,会使人的社会意义真正凸显出来,并得到普遍尊重;人的意义的为我性也会逐渐被广泛的利他性真正取代,关注社会,关注他人才会真正成为其社会活动的首选,人格也就在这种自由的相互创造中得到熏陶和提升,所以,对于精神的此种感受会使得人们对于存在的理解超越物质,从而释放出人的精神的制造性,这就意味着人的自我改进、自我完善和“内在”的自我超越,意味着人性渐进的完美和人与人的和谐。正如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所认为的那样,自由和科学的必然性可以共存,随着人类更注重文化的意义,通过知识内化的机制而逐渐主导社会的时候,自我的存在在这种科学知识和精神的整合发展中就会不断显现出来,伴随而来的人的责任和义务也会随着人与人的相互依赖、相互促进和自觉的相互联合而不断加强,历史超越的张力自然而然地也就会凸显出来,最后社会才能实现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跨越。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美]理查德·沃林.文化批评的观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4][英]约翰·密尔.政治经济学原理:下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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