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藏在盒子里

2013-05-14 10:14岑桑
花火B 2013年7期
关键词:盒子钢琴外婆

岑桑

小隐的森林与迷宫

小隐从小就是古怪的孩子,喜欢一个人做些别人无法人理喻的事。比如不断转圈,把自己转到想吐,然后大字型躺在地上,看头顶的天空继续旋转——云层勾织起涌动的旋涡,雁阵零乱不知方向,从树枝上飞落下的叶子,在半空中画出诡奇的痕迹……小隐看着,看着,就会发咯咯的笑声,像藏在森林里无人知晓的小动物。

不过,对于八岁的小隐来说,她的森林只是一小片种着香樟,红杉树的花园。

再远就是环绕四周的楼房。有6层的和11层的,错综地排列在一起。

那是她的迷宫。

小隐就是在“迷宫”里,遇见的陈盒的。陈盒是小隐的同学,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那是放暑假后的第一星期,小隐刚刚搬来不久。

这一天,她在小区花园玩了很久。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傍晚,妈妈很快就要下班。于是她飞快地跑回家,敲了敲202的房门,说:“外婆,是我,快开门。”

可是门打开之后,却露出一个男生的头。他就是陈盒了,毛刺的头发,像一把新鲜的草。他瞄了一眼小隐说:“喂,你叫谁外婆呢?”

小隐诧异地看着他说:“你是谁啊?在我家干什么?”

陈盒被小隐的问题气到了。他回头看了看,确定无误之后说:“这是我家。你是不是走错门了?你家多少号?”

小隐想了想,说:“42号202。”

“唉,那是后面那栋楼啦,这里是41号。”

“啊?”

“从这里出门,右转过去了就是了。”

“啊……”

陈盒看小隐一脸迷糊的表情说:“算了,我带你去吧。”

陈盒穿着红色背心,趿着拖鞋走出门。小隐默默地跟在他身旁。陈盒看起来像块刚出炉的李子蛋糕。那是经常在外面疯跑的男孩才有的肤色,在夕阳里泛着层蜜色。陈盒说:“你怎么连家也记不住?”

“这里的房子都长得一个样。”

“哦,是路痴。”

“你才是呢。”

陈盒嘿嘿地笑了。他说:“以后你要是再找不到家,就站在院子里大叫盒——子——我就来救你。”

“这么好啊。”

“当然了。”陈盒潇洒地甩了甩乱糟糟的头发,“对了,你是哪个学校的?”

“开学我就转到区四小了。”

“不是吧,那我们就成同学了。”

这一天,小隐回到家时候,妈妈已经回来了。她黑着脸,发了好大的脾气。小隐和外婆两个人,挨挤在沙发上,低着头,接受批评。妈妈在客厅不大的小空地上,来回转着圈子,“你们一老一小,也太让我不省心了。让你好好练琴,你偷跑出去玩。让你看着她,你还帮她打掩护。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是不是?我每天上班已经够累了,能不能不让我再为你们操心……”

通常挨批时间,小隐会感到有一点压抑,一点难过,一点害怕,一点委屈,但今天她却在妈妈的训斥中走神了。

她紧紧依在外婆身旁,脑子里却时不时冒出那个李子蛋糕一样的男生。

于是微笑就在不经意间爬上了小隐的嘴角。

期待是种惩罚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小隐都没再遇到陈盒,尽管她很想遇见。

可是暑假那么漫长,妈妈每天把她关在家里,写作业和练琴。

其实,妈妈从前也并不这样严苛,可是与爸爸分开之后,脾气就变得有些琢磨不定。她的生命中,仿佛只剩下两件事——拼命工作和小隐。搬进新家的那天,妈妈疲累地坐在零乱的房间里对她说:“小隐,虽然你是女孩子,但一定不要倚靠别人。你必须自己有本事,才能过的好,过的快活。”

可是小隐还那么小,哪里懂得妈妈要经历过多少人生的刺痛,才有这番深刻的感悟。她只是暗暗地想:“完了,以后不知道要练多久的琴了。”

世界上,大概除了莫扎特以外,所有的琴童都想把钢琴毁掉吧。

从拜耳弹到车尔尼。小隐觉得钢琴就像一只不断吃掉她时间和空间的魔怪,让她只剩下88只琴键子,连做梦是单调的黑白色。

这一天,妈妈在房间里敲工作报告,外婆躺在床上小憩。小隐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钢琴边,对着琴谱发呆,爬在五线谱上的音符,仿佛有诅咒的超能力,让她害病似地垂着头。她要是真病就好了,可以有比较名正言顺的理由不练琴。

或者……钢琴病了呢?

她真是个善于逆向思维的孩子。如果钢琴病了,一定要修好多天吧。

小隐拿起水杯,仔细地浇在钢琴键子上,然后低低地说:“对不起了,钢琴君,你快点感冒吧。”

“钢琴君”尖着嗓子说:“你好狠毒啊!”

小隐吓了一跳。“钢琴君”的声音,是从身后冒出来的。小隐转回头,看见陈盒正站在阳台上,隔着玻璃窗对自己挤眉弄眼。

小隐惊讶地跑过去,压着声音,说:“你怎么上来的?”

陈盒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也收小声音说:“我是从一楼防盗栏爬上来的。”

“你来干什么?”

“我的飞机飞上来了。”陈盒捡起阳台角落里的一架飞机模型说,“忘了是这里是你家,要知道我就不用爬了。”

小隐站在阳台边,向下看了看,说:“这里是不是也可以爬下去?”

当然了!

就在这时,妈妈的卧室里传来犀利的质问声:“小隐!你在和谁说话,我怎么听不到你弹琴。”

“没有啊。我在上厕所。”

陈盒把模型飞机,抛到楼下,说:“我先走了,下次我再来看你。”

这天小隐坐在还在滴水的钢琴前,弹了首车尔尼的《欢乐的牧童》,清澈流畅的琴音,第一次浸透了愉快的心情。她忽然开始对陌生的学校有一点小小的期待了。

只是,期待是一种希望,亦是一种惩罚。因为所谓“期待”,就在心底有一种你不愿听到的声音,在告诉你最合理,最真实的答案。比如你特别期待浇了水的钢琴君会坏掉,是因为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比如,你特别期待某人可以再来找你,是因为你知道,只见过两次面,他又怎么会把和你说过话当真。

后来,整整一个暑假都过去了,陈盒刺猬一样的脑袋也没有出现在阳台上。开学的第一天,小隐就问同桌:“你认识陈盒吗?”

同桌说:“你说盒子啊。听说他爸当成了什么大区总经理,调到北京去上班了,他们全家都搬走了。”

小隐懦懦地说了声“哦”。而她小小的、如桃子形的心脏,被漫长期待之后的失望,砸出一只不易察觉的洞。

Onlooker的快乐

小隐再遇到陈盒,已是初三。在这段不算太长的时间里,小隐从一介小女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开始收集一些奇怪的唐胶公仔,喜欢BAPE家的大猴子,追迪幻家的各种剧。她的路痴症状明显好转,至少不会在自己家的小区迷路了。

小隐的朋友依然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因为,就像她微博的名字“Onlooker”一样,她喜欢做一个旁观者。她喜欢听女生们唧唧喳喳地侃八卦,或是看男生们聚在一起,表演的高谈阔论。但她只是听,偶会附和着发出咯咯的笑声,就像许多年前,躺在小区“森林”里的那只“小动物”。

小隐的妈妈渐渐走出了离婚的阴影,日益开朗起来。于是小隐和外婆的日子好过多了。钢琴君也因为少了妈妈非人的苛刻,变得不再那么面目可憎。每天小隐都会在练琴之后,弹一段自己喜欢的曲子,把不为人知的心情,悄悄排散在婉转流动的旋律里。

一天晚上,小隐趴在书桌,对着语文书发呆。外婆端来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说:“累了就别看了。喝了牛奶去睡觉吧。”

小隐坐起来说:“外婆,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

“谁啊?”

“盒子。”

“什么盒子?”

“陈盒啊。就是小时候有一次我迷路了,他把送回家的那个。”

“哦。”外婆想了想,说:“不记得了。”

是啊,谁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呢。

但小隐记得。

那可是让她整整期待过一个夏天的男孩呢。现在,他又转学回来,进了初三(2)班。他变得太多了,不只是猛增的身高,还有他孤僻的性格。他总是独自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与任何人交往。

有人说,陈盒的父亲因为经济问题坐牢了,他和母亲迫不得以才搬回来。于是各种鄙视和嘲笑,流传在学校浮躁的空气里。

这天中午,小隐去学校的食堂吃饭。还没进门,就听到超乎寻常的声浪。

有男生在打架。

小隐看见陈盒。他满身汤汁地摔倒在地上,周围都是讥笑的声音。一个男生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个贪污犯的儿子,装什么酷!看着你就来气。”

陈盒发狠地从地上爬起,举着凳子向男生砸过去。小隐想去阻拦,可又不敢。还好管理老师及时赶来了。

那天陈盒被留下写检查,直到放学才出来。天空已经淡淡地暗下去,自行车库里只剩下廖廖几辆车子。陈盒的车子倒在地上,不但脚蹬和车把套都不翼而飞,两只轮胎也被划破了,瘪瘪塌在车圈上。

陈盒突然重重地把车钥匙摔在地上,愤怒地踢了自行车一脚。

就在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在陈盒身后响起来,“盒子,你不要生气了。”

是小隐。她从地上捡起陈盒的车钥匙,递给他。

陈盒没有接,只是冷冰冰地问:“你谁啊?”

“我是小隐啊,咱们住一个小区的。”

“不认识。”

陈盒转身向车库外走去。小隐推起车子,追过去说:“你都记不得了?我迷路找错门,后来是你送我回去的。还有一次,你爬到我们家阳台捡模型飞机……”

“原来是你。”

“你终于想起来了!”小隐高兴极了。她说:“那个……你的车子不管了吗?”

陈盒突然停下来,转身凶巴巴地说:“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说完,陈盒就转身走了。小隐在身后,怔怔地看着他。她发现,自己真的不认识陈盒了。

这天晚上,妈妈加班不能回来,只有外婆在陪着她。晚饭的时候,她向外婆讲述白天发生的事。外婆安静地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可惜了。”

“就是啊。”小隐一同感叹说,“原来那么阳光的男生,变成这样。”

“我是说车子,好好地就扔了不要。少爷作风!”

“呃……”小隐无力地垂下了头。她真是败给外婆了。

可她又忽然抬起头,兴奋地说:“外婆,你说的对啊。”

“什么对啊?”

“你帮我个忙吧。”

阿婆看着小隐频频闪动的大眼睛,心里有点没底了。

我不会告诉你

清晨,日光推开微蓝的薄雾,现出迷蒙的淡金色。陈盒从楼下来,就看见了小隐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陈盒皱起了眉说:“怎么又是你啊?”

小隐推开自己的车子,露出后面陈盒昨天被损坏的那一辆。已经修好了,重新擦过的车身,在晨曦中闪着薄薄的光。

这可是小隐晚上拉着外婆从学校车库里推出来,百般央求要回家吃饭的修车大爷给修好的。据外婆后来回忆,她冲着大爷连撒N个娇才搞定。

小隐说:“看,修好了跟新的一样呢。”

陈盒走到车子旁,默默地不说话,但心里某些一直缄封的东西,似乎悄悄裂开了。他隔了许久,才低声说:“谢谢你。”

“不用谢啦。”小隐在一旁笑嘻嘻地把车钥匙放在他手里,说:“我外婆说的,你别当破烂不是东西,收拾收拾就是宝呢。”

陈盒陡然收起语气里温和说:“你觉得我是破烂?”

“没,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隐吓得有点结巴。

陈盒却突然露出浅浅的笑容,说:“傻瓜,逗你呢。”

小隐就真的傻傻地笑了。

这一天,小隐开心极了,仿佛许多年前的那个期待,终于等到了完美的结局。

而她心里那个曾经被失望砸出的小洞,就此埋进了一粒种子,在这一季的春天中,悄悄吐露出细嫩微绿的芽。

初三的课业,变得格外繁忙,小隐却不觉得烦闷。

每天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她都会悄悄挂起QQ视频。陈盒坐在视频的另一端。

他们不聊天,只是安静的陪伴。有时小隐遇到搞不定的化学配平,陈盒便会耐心的讲给她。

妈妈加班的周末,外婆还会被把陈盒放进家里来。他们就坐在阳台上温书,写作业。很安静的春日,阳光温暖绵密。柳絮轻缓落在书本上,时间都仿佛跟着停下来。一次,陈盒伏在围栏上,看着一楼的防盗栏说:“小时候真是不知道死。现在让我爬,都会怕。”

小隐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我也不敢爬了。”

“你也爬过?”

“我……”小隐犹豫了一下说:“我不会告诉你,我也爬过。”

“不是吧。看不出来。”

“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为了去找你,才爬的。”

是的,就在八岁那年,临开学的晚上,小隐一个人悄悄从二楼的阳台爬下来。那时天已经黑透了,她在昏暗的路灯里,找不到陈盒的家,她只能站在小区的花园里,一遍一遍地大喊:“盒——子——”

可是,那时的陈盒,已经搬走了。她只召唤来了物业保安,把她送回了家。

陈盒说:“对不起。”

“干嘛对不起啊,你都搬走了嘛。”

陈盒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隐在他的掌心下,有一瞬地呆。她说:“盒子,其实……其实……我不会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你……”

“不会告诉我什么?”

陈盒应该算是很好看的男生吧,眼睛深而明亮,像浓紫色的葡萄。小隐很怕这双“葡萄”注视自己,会导致她面部不自然。

“我……我……我不会告诉你……我要上厕所啦!”

小隐头也不回地冲进厕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的发烫。她到底不会告诉他什么呢?

是她喜欢他吧。

小隐打开龙头,把冷水泼在脸上。她仿佛听到有水汽,滋滋蒸腾的声音,从脸庞悄然飞散开了。

小隐的反面

小隐中考的成绩还不错,虽然化学差一些,但还好有语文英语拉起来。放榜之后,小隐和陈盒考进了同一所高中,并且好运气地分在了一个班。

小隐为此高兴了好久。

这一年,小隐的家里发生一件大事,妈妈恋爱了。那是个看起很不错的叔叔,外婆和小隐都比较满意。

只是这位叔叔在国内工作的时间只剩三个月,妈妈如果要继续和他恋下去,并且嫁给他,就要和他一起飞越太平洋。

这让妈妈犹豫不决。

小隐当然不想妈妈离开自己。可是外婆却在私下里对她说:“小隐,你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她好的人,咱们俩个可不能拖她后腿哦。”

小隐觉得外婆说没错,于是某一天上学前,她给妈妈留了字条在梳妆台上。

她说:“就像你希望你的女儿能抓住幸福一样,你的妈妈也希望她的女儿不要错过自己的幸福。就像你希望你的妈妈活的快乐一样,你的女儿也希望她的妈妈能够永远快乐。亲爱美丽的妈妈,趁外婆还没老,我已经长大,赶快嫁了吧。”

那天工作狂的妈妈直到下午才去上班。据外婆透露,是因为她把眼睛哭的像桃子一样红。

后来,陈盒听了小隐的光荣事迹,表扬说:“看不出来,个子一点点,做事还挺爷儿们的。”

“那是啊。”小隐傲骄地昂了昂头。

高中的时代的陈盒,变得不再那么孤僻了。或许因为小隐,或许也因为他爸爸不再是件新闻。总之,他开始渐渐和小隐记忆中的样子重叠起来——热情,开朗,喜欢跑步与足球。不过,这样的陈盒,就不会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小隐了。

但小隐不太在意。因为这才是她喜欢的盒子啊,那个被夏天烤成李子蛋糕的盒子。

是周四的午后,两个班在电教室合上国防大课,小隐和陈盒坐在最后一排。老师放上投影,到一边批作业去了。陈盒撕了张纸,在“原子弹”的爆炸声中,折飞机。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女生悄悄移到小隐身边,递过一条口香糖,小隐迷糊地接过来,刚要说谢谢。女生就已越过她,递给陈盒一条。她说:“Hi,我是小隐的朋友,梁雅佩。你可以叫我佩佩。”

小隐看着她,一脸诧异。因为她只知道梁雅佩是其他班的女生,并不认识她。

不过小隐没有拆穿。当面揭人家的底,是件多尴尬的事,小隐做不出来。那天下课,陈盒把飞机放在小隐的手里,说:“送你了。我去踢球了。”

梁雅佩的目光一路追随他跑出教室,才转对小隐说:“谢谢你刚才帮我啊。”

“什么忙?”

“没拆穿我呗。”

“那不算帮忙吧。”

“当然算。”梁雅佩说,“看你总和陈盒在一起呢。你是他女朋友吗?”

小隐摇了摇头。

“哦,你喜欢他?”

“没有啊。”

“那就好了!”梁雅佩一脸轻松说:“你帮我追他好不好?”

“啊?”

“答应我吧。从今天起,咱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小隐觉得梁雅佩就是自己的反面,直爽,尖锐,犀利。

她是那种可以和男生死拼到底的女生。小隐羡慕,却也有点怕。只是怕什么,她有点想不清楚。也许就是与她的不同吧。

隐,藏在盒子里

小隐从来没有像梁雅佩这样强势的朋友。她会拉着小隐到操场旁,为陈盒漂亮的凌空抽射,雀跃加油。放学,她会绕一小段远路,跟着小隐陈盒一起回家。

她有一大堆的足球话题,多得甚至让陈盒都感到惊讶。小隐的生活仿佛一瞬热闹起来,可是,那些只属与她和陈盒的小欣喜、小快乐,却从此消失不见了。

梁雅佩偷偷对小隐说:“你知道吗?每天晚上写完作业,我都要上网看足球新闻。那叫个无聊。”

“你不喜欢,为什么还看啊。”

“陈盒喜欢啊。我不看他喜欢的,他会和我说话吗?”

小隐说:“佩佩,你不怕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不喜欢你吗?”

“不怕。”梁雅佩坚定不移地说:“如果我原本有机会,他却从来不知道。你不觉得那样比较可怕吗?”

小隐被问住了。

是啊,她是喜欢陈盒吧。可是陈盒知道吗?如果陈盒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才是真正的可怕吧。

很快就是暑假,小隐的妈妈,就在那个夏天出嫁了。婚礼并不盛大,但很传统。这是外婆惟一的要求。她说上一次按着西式的来,嫁的不好,这一次一定要遵照老规矩。

那一天穿着红色旗袍的妈妈,安静坐在梳妆镜前,漂亮极了。外婆拿着桃木梳子,为她梳头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小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别离。她轻轻拉起妈妈的手说:“妈,你还会会回来的对吧?”

“当然了,我到那边安定了,就接你过去。”

“那外婆呢?”

“外婆……也过去。”

三个人都很快沉默了,因为她们都知道,那只是个美好的的期望。

那天晚上,只剩下外婆和小隐房子有点空。小隐爬到外婆的床上,要和她一起睡。她说:“外婆,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

“别说傻话,我要是老的不能动了,就往养老院里一躺就行。我都不想拖累你妈,还能拖累你吗?”

可是,即便外婆这样说,小隐也不愿离开。也许,她还有另一个不愿说出口的理由。

外婆很快就睡着了,发出轻轻鼾声。

小隐的手机却嗡嗡的响起来。是陈盒发来了图片。

小隐拿着手机,蹑手蹑脚的躲进洗手间,才打开图。陈盒一脸正义出现在屏幕里,图片上写着“伤心难过怎么办?打开盒子看一看!”

小隐刚要回复,第二张图片就到了。这一张陈盒掀起T恤的一点点,暧昧地对着自己挤眼睛。接着是第三张,T恤掀的更高了,面部做一脸销魂状。第四张,陈盒咬切齿,掀起了一半,肚皮上好像画了什么。

最后一张,终于揭晓了答案,那是一张动态图。陈盒露着肚皮,扭来扭去。肚皮上,画着一个野原小朋友的头,圆圆的肚脐是他嘟起的嘴。

小隐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她忽然发现:小新怎么会长长头发?难道这个难看的头像会是……

陈盒打进了电话,他说:“嗨,猜你今天就会难过。看了我的大作开心了没有?”

“谢谢你。”

“谢什么。”陈盒说,“对了,我的大作叫‘隐,藏在盒子里。”

“那个长个像小新的姑娘就是我啊?我哪有那么难看。”

小隐忿忿不平地说着,可是笑纹却悄然漫上她的唇角。

陈盒也笑了,他说:“这个不能怪我啊,是佩佩画的太差了。”

只是一瞬间,小隐所有温暖的笑容都冻结在脸上。

看不见的角落

高二的下学期,学校开始分班。尽管小隐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文科优秀的她,终究还是和陈盒分进了不同的班级。课

间,梁雅佩来找小隐。她说:“你知道吗?我和陈盒分到一个班了。我感觉自己和他又进了一步。”小隐看着梁雅佩兴奋的样子,忽然明白自己曾经为什么会怕她。她怕的,就是梁雅佩性格里的锋锐与坦白。

那样毫无遮拦地表达自己的一切,没有任何顾及的掠夺她想要的东西。

小隐做不到,永远做不到。

她轻声说:“佩佩,知道吗?我认识你以后,过的好不开心。”

梁雅佩愣住问:“我……欺负你了?”

小隐摇了摇头说:“因为,我总想做一个像你一样的女生。”

“你很好啊,为什么要做我。”

“所以,以后我不会不开心了。”

那天晚上,小隐没有看书,也没有上线。她只是坐在客厅的钢琴前,弹德彪西的那首《月光奏鸣曲》。

陈盒打来电话,问:“今天怎么没上线?”

小隐说:“以后,我都不会上线了。”

“为什么?”

“因为,我要做回我自己。”

好像就是那天起,小隐真的不会再难过了。每天一个人温书,一个人练琴。有时候闷了,她会找外婆说话。于是时间平静如水的日子里,飞逝而过。

她和陈盒依然是最好的朋友。每次陈盒打比赛,她都会和梁雅佩一起站在球场边为他加油。他们三个仿佛从未改变,但他们也都清楚,小隐在中间,添了一点琢磨不定的生疏。

高三那年,小隐的妈妈回来了,要接她出国。可小隐怎么都不肯。

她说:“妈,让我留下来,外婆不能没有我。”

那是妈妈第一次在小隐眼里看到一种性子里的绝决,忍不住感慨小隐在她离开的日子里长大了。只是她不知道,这样长大,其实有关一段从未说出口的感情。

6月,毕业季,整个学校里都弥漫着自由与离别的气息。小隐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踏进这个校园时,心情曾是那样欢喜与悸动。陈盒就坐在不远的后座,只要侧侧身,就可以看见他明亮如葡萄的眼睛。那时,她以为自己会永远有这样的好运气,可以在不经意间,找回她曾经丢掉的东西。

可现在,她的好运气,快要用完了。

谢师宴的那天,陈盒和他踢球的兄弟们哭倒一片,无暇顾及坐在最远的小隐。只有喝醉的梁雅佩抱着她痛哭流涕。她说:“对不起,小隐,其实我一直知道你喜欢陈盒。可是我也真的好喜欢他,好喜欢他。”

小隐拍着她的背说:“没关系啊。反正盒子又不是我的。”

这一天,只有小隐没哭,因为她终于做回了自己。她就是那个叫自己“Onlooker”的旁观者,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偷窥这个世界的喜怒哀乐。

分别与相遇

大学就在本城。小隐没有像陈盒和梁雅佩那样,到外地去。其实她的成绩可以念一所排名更高一点的学校。

18岁的小隐,已经会像大人一样思考问题了,她不能走的太远。因为她的外婆真的老了。

有时她会忙着忙着突然停下来,问自己,我要干什么来着?或者,煮一锅排骨土豆,直到冒出黑烟才想起来。

外婆说:“小隐,你找你妈去,我去养老院就行了。”

但小隐却轻轻抱住她说:“外婆,你不明白吗?是小隐不能没有你。”

是啊,在小隐漫长的青春里,每个人都是来来去去的过客,只有外婆始终如一。

其实,上了大学的小隐,并不孤独。因为大学这个奇葩荟萃的地方,可以找各种稀有的人群。小隐加入了转笔社团,只有三个男生小圈子,却蕴藏小小的温暖。三位男生都有古怪的性格。但转笔的功夫,却出入化。小隐喜欢这个社团,几乎没什么人讲废话,只有一支一支的签字笔,飞旋缠粘在指尖。

小隐在微博里写,“一支笔要多爱手指,才会永远围绕在它身边。”

有人评论:“Hey,恋爱了?”

是陈盒。

小隐看着他的头像,静静地坐了许久,把评论删掉了。她说不上为什么,也许只是怕见到他微博的名字——隐藏在盒子里。

外婆在小隐大四那年出了意外,没有任何的征兆。小隐周末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她躺在地上,洗衣机里还有没晾的衣服,菜板上有切了一半的肉馅。小隐还算镇定,没敢轻易搬动外婆,只是叫来救护车。

外婆昏迷了三天三夜,小隐就在病房里陪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的早晨,外婆忽然醒来了。她推醒睡在床边的小隐,说:“我渴了。”

小隐惊喜极了,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外婆一口气喝了好多。她说:“小隐,外婆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小隐轻声说:“好。”然后扶着她躺下来。几天来,深压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可是,外婆也许真的太累了。她睡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其实,人生就是由许许多多的相遇与分别组成的。你永远不会在下步会遇到谁,会失去谁。有时,你还来不及珍惜,她就已经离开了。

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天,妈妈才从美国赶回来。她给外婆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

陈盒看见小隐的微博,也来了。他比从前高了许多,说话多了些沉稳气。从墓地回来的路上,他坐在小隐身旁和她讲些自己的近况。他现在已是校足队的队长,依然和梁雅佩谈着恋爱。陈盒问她:“你还没男朋友吗?”

小隐摇了摇头。

陈盒说:“你应该谈一谈的,你不参与进去,就没法真正知道谈恋爱的感觉。”

小隐望着他深黑的眼睛,依然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妈妈拉着小隐说:“这一次,你要准备走了,一毕业就跟我过去。”

小隐点点头,她再没理由推脱了不是吗?她再没有理由了。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

小隐趁妈妈睡熟之后,悄悄溜出了家门。外面暴雨如注,仿佛要倾尽一座城的雨水,冲尽所有的悲伤。

小隐一路去了她儿时的“森林”。红彬与香樟,摇曳在狂风里。

她扔掉了雨伞,不停地转,不停的转。直到天空碎成漩涡,树木零乱,她像一只失去平衡的陀螺,重重摔掉在地上。

她哭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是像许年前的某个夜晚,放声地喊着:盒子——盒子——

只是这一次,所有声音都淹没在盛大的风雨中,没人听到。

作者的话:

TO 小隐

有一些人,永远不是爱情的参与者,但这不代表他们从不懂得爱情。

因为他们从未曾拥有,因此他们更懂得珍惜。

TO 外婆

谨以此文,献给我住天堂的外婆。

谢谢你和我组建“反妈妈战线联盟”。

你是我见过的,最赞的老太太。祝你在天堂的小日子,天天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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