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孩子

2013-05-14 10:13小楼
花火A 2013年12期
关键词:夜阑妞妞同学

约图建议:校园稿。花一个帅气有点忧伤的少年站在教室的讲台上,转身在黑板写字。

眸眸推荐:小楼笔下的少年总是像精灵一般那么美好而又令人怜惜。文中的夜阑如星星般遥远不可触及,却又散发着耀眼的光芒。那个自闭症少年活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属于他的那颗小小星球,距离我们十亿光年,却拥有着蓝天白云的简单梦想。(PS:正忙着写《天使的信仰2》的小楼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又给大家带来了一个精彩短篇,快来夸一下我这个勤劳的小蜜蜂吧!嘻嘻……)

连米饭都要从中间挖个洞开始吃的少年,属于他的那颗小小星球,距离我们十亿光年。

听得见,却对声音没有任何表情;

看得见,却从来都不与人对视;

喜欢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

对身边环境冷漠;

他们活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里,

他们是星星的孩子。

1.少年支起纤细的肩膀,精灵一样小而尖的面孔隐藏在厚厚的头发下面,身前是一堵绵延坚实的墙

当我在黑板上写下《星星的孩子》这首诗,妞妞立刻高举着手,从座位上跳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流星花园》里的花泽类!”

她用一副自鸣得意的表情昂扬面对男生们集体说“切”。

我拍拍手上的粉笔灰,重新回到学生中间。小大立刻把桌上的杂物一抹,眼巴巴地抬起头。我笑了笑,心领神会地摆驾落座,学生们立刻凑了过来。

都说现在的学生很难管,又个性又叛逆,老师指东,他们必定一路向西。

我却不这么觉得。

当三班的班主任已经一年半了,我和我的学生们相处得如胶似漆,难分难舍,睡一个大通铺都嫌宽。

我想,这必定是因为我乃大天使长降世,所以才会有这么可爱的一群小天使誓死拥护。

但凡事总有例外,大天使长的威信马上就要受到挑战了。

“咱班很快就要有新成员了。友情提醒——这个人像花泽类一样,有自闭症。”

妞妞又一次飞快举手,高高扬起的玉指差一点戳着我的鼻子。

“申老师,他会像花泽类一样美型吗?”妞妞大声问着。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新同学叫夜阑。”

“夜阑,夜阑……”妞妞嘀咕了几遍名字,毫无理性地瞬间拍板,“决定了,我要把他训练成我的专属模特!”

“少来了,班级足球队还少一人,他应该在操场上为三班的荣誉而战!”小大握起了他那机器猫圆嘟嘟很没有说服力的拳头。

“人家可有自闭症,怎么可能加入血腥又暴力的足球队,文学社才是他最好的选择。”珺惜甩甩黑亮的长发,淡淡地说。

级花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班上半数男生齐齐哑了火。

我抱着双臂,一直微笑着听他们抢人。

有这么多热心又可爱的小伙伴,就算自闭症也能很快融入吧,我愉快地自以为是。

只有当那个少年真正站在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一个留着蘑菇头,面孔像精灵一样小而尖的少年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三十多双期待的、友好的、具有探索精神的热烈目光,却一直望着自己胸前的第二颗纽扣。

以我这伟岸的视角,甚至看不到他的下巴颏。

“欢迎新同学!”

在我的带领下,全班同学齐声怒吼,声震肖宇,那孩子却像没听见似的踢着脚边并不存在的小石子。

澎湃的激情像弹跳的皮球撞到一面墙上,又弹了回来,同学们面面相觑,又集体望着我,我却只看着讲台上的少年。

他创造了一堵绵延坚实的墙,看不到,也听不到,对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反应。但是,我从他支起的纤细的肩膀上,看出那恨不能蜷缩成球滴溜溜滚出门外的强烈愿望。

孤独寂寞中长大的少年,已经分不清是他排斥了世界,还是世界排斥了他。

“新同学似乎被你们的热情吓到了。我说,你们能不能稍微含蓄一点、矜持一点,像珺惜一样淑女地表达你们的爱意啊。”我的话惹来一片笑声,珺惜红着双颊一脸幽怨。

重掌大局后,我着手开始输堵泄洪。

“这位新同学,大家都很期待认识你,先来段自我介绍吧。”

被无视了。

“那……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好吗?”

华丽丽地被无视了。

“在黑板上写下你的名字总可以吧?”

“……”

这一次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回转头,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写下“夜阑”两个字。

我震惊了。全班同学都震惊了。妞妞冲动从座位上站起来,玉指用力往前一送:“好漂亮的字!你是我的偶像!”

全班同学深以为然地集体点头,珺惜又一次回过头来,用唇语坚定地告诉我——“文学社”。

少年的十分抗拒终于缓和了一点,他望向妞妞,用一种很艰难的方式做出笑脸来。

第一排的学生却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那表情诡异得,我都看不出他到底是想笑,想哭,还是想抽人。

妞妞隔得远了,没看清,双手往桌子上一撑,目光越发坚定。

“成为我的同桌吧!”

少年的嘴角弯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突然出现了。

“嘻嘻嘻嘻嘻嘻……”

第一排的学生集体撤后一步。

不能再迟疑了。我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带头鼓掌:“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吧,夜阑就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妞妞,你可要好好爱护小伙伴啊。”

班上第一次出现了犹疑不定的掌声。妞妞欢天喜地,自以为得了什么宝贝。

只是,她很快就能深刻领悟新伙伴的可怕之处了。

2.连米饭都要从中间挖个洞开始吃的少年,属于他的那颗小小星球,距离我们十亿光年

虽然夜阑的“破壁计划”是从开学之初就设立好的,可是见了真人后,同学们的不安还是像涨潮一样一拨又一拨堆满我的眼睛。

首先是来自妞妞的报告。

“申老师,那个新同学可怕极了。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却自己和自己说话,时不时还发出鬼一样恐怖至极的笑声,连笑容也像演鬼片一样扭曲至极。”妞妞的用词总是喜欢走极端。

小大也表示很受伤:“一下课我就跑过去了,问他愿不愿意加入班级足球队。可是他只是鬼鬼祟祟地瞟了我一眼,就把目光坚定地甩向了窗外。”

雨飞成绩好又是班长,他推了推眼镜,含蓄而又全面地总结道:“班上很多同学都主动跟夜阑示好,似乎……没有成功的案例。我也尝试了一次,他全程都只是看着我,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无法沟通。”

小大立刻大惊小怪起来:“哇!你居然有胆子和他对视,有没有变成石像?”

我用力在小大头上拍了一下,他嗷了一声蹲下身去,其他人都在幸灾乐祸。

“珺惜呢?你不是想拉他进文学社吗?”我还有最后一丝期待。

珺惜黯淡地摇摇头,“美人计”也宣告破产。

果然是油盐不进,柴米不吃,自闭得令人生气啊。

不能让他成为三班和谐氛围的破坏者。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周后,我终于把夜阑堵在了寂静的树荫下。

要堵住夜阑很不容易,他到的比别人都晚,走得比别人更晚。班上三十几口子人都需要我鞍前马后地伺候,一错眼的功夫,那矫情的小身板就消失不见。夜阑有变成隐形人的决心,我却没有堪比探照灯的视力。在一个星期的摸底后,我了解到夜阑午间都会走出教室,在一棵大树下孤独用餐,我觉得这是营造“二人世界”的绝佳机会。

于是这一日的中午,我抱着教工饭秘密潜入他的小世界,还没落座,就爽朗地打起了招呼。

“中午好啊,夜阑同学,吃饭哪,吃什么好吃的,让我看看好吗?”

我的热情就像一把火,却燃烧不了一片沙漠。夜阑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抱起饭盒,弓着身子,支棱着后胛骨,像一只猫一样准备溜走。

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一爪子摁住他的后衣襟,少有威严地威胁着:“留下来听我说话,或者去操场上跑十圈,选一个吧。”

夜阑纤细的肩膀抖了一下,终于慢慢地又退了回来。

我立刻又换上春风般的热情,而且丝毫不为自己变脸之快感到羞耻:“你新来乍到,班上好多规矩都不太懂,所以我必须给你普及一下纪律。第一条班规,每个学生都要把妈妈的拿手菜带来让老师品尝,以增进我对你们家庭的了解。怎么样?换饭盒吗?”

夜阑默默地把饭盒递过来。

真好骗!

我一边感慨着,一边接过他的饭盒。再一次震惊了!

用无耻谎言交换来的盒饭色泽鲜艳、造型独特、搭配合理、营养丰富,相比之下,我的教工饭只适合拿去喂猪。

只是,他为什么要从中间挖一个洞,然后再从下面掏饭吃?

我一时怔忡起来。

连米饭都要从中间挖个洞开始吃的少年,属于他的那颗小小星球,距离我们十亿光年。

在我发呆的时候,夜阑已经认命似的吃了一口我的教工饭——

“好难吃。”

有一条毛毛虫从我背上爬了过去。

虽然觉得很难吃,他却再次拿起饭勺,一口又一口沉闷地吃着。看着他的小喉结艰难地上下移动,我竟然有一种虐待儿童的即视感。

不过,罪恶感也不能让我放弃手中的美食。我以丝毫不输与他的豪情大口吃着盒饭,含混不清地说:“好吃也就算了,居然还做得这么漂亮,你妈妈人才啊,职业是厨师吗?”

“妈妈……在家……做饭。”

夜阑的声音又小又结巴,我看得出他很努力,小喉结比刚才还要大幅地上下移动着。

这是他自闭的本源吗?

我这样思考着,却故意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说什么妈妈在家做饭,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表达这么幼稚。像个大人一样说话啊。”

他的身子震了一下,越发把头埋了起来,几乎埋进了饭盒里。

我在他后脑勺上摁了一下,他的面孔立刻埋了进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鼻尖上还挂着茄子的酱汤,我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捉弄。

不会笑,连生气都不会,缺少表情的面孔看起来是那么让人讨厌。

真想把他脸上的那层面具撕掉。

太想撕掉了……

我停下笑,撑着头,认真地说:“第二条班规,能干的妈妈要给全班同学奉送一份午餐,以增进同学的互相了解。家庭主妇的话,做很多食物也不会觉得麻烦吧。”

“如何,明天能搞定吗?”

夜阑依然呆呆地,没点头,也没摇头。可是第二天,他果然带来了全员份的炸鸡腿——

全班轰动了,不住嘴地夸奖夜妈妈的好心和夜同学的善良。被母亲的拙劣厨艺折腾得痛不欲生的妞妞更是留下了幸福满载的泪水。

夜阑呆呆地看着大家,那么天然,那么快乐,那么富有感染力,就像动力火车一样横冲直撞着,像是要把他一起带走……

夜阑低下头,把面孔慢慢埋在堆起的欢声笑语里。

“嘻嘻嘻嘻嘻嘻……”

他再一次发出令人不安的恐怖笑声,却淹没在同学们打闹疯抢的欢乐世界里。

3.这是夜阑第一次主动与我交流,他用整个灵魂语付:你真的,不必,牵强,说爱我。

第一次试探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让我的自信心无限膨胀,立刻推行了B计划。

我要把夜阑打造成校园新一代男神。

我问夜阑:“你有什么特长吗?”

他思考了很久,摇摇头。

我不死心:“你有什么爱好吗?”

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回答:“发呆。”

“呵呵,虽然我也觉得呆萌这个属性不错,可是要是没有一技旁身的话,会被当成废物啊笨蛋!”

夜阑依然呆呆地看着我,看不出有洗心革面的意思。

我只好继续启发他:“你的字其实很好看。”

他终于露出羞涩的表情来,低下头。

“名字。”

“什么?”

“只有……名字……好看。”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流下来——这孩子的字还不如我左手写的。开学时的惊鸿一幕,是他一遍一遍,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只书写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老是写自己的名字?”我对这个属性表示很不理解。

夜阑不安地揪着裤线,一再地,用力地,咽着口水。

“害怕……连自己……都忘记了。”

不被期待的个体,遗忘在黑漆漆的小角落里。时间一长,就算能看见,能听见,也不能准确地做出反应。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不敢与之对话,想着“我是不能被看到的吧”,少年的自信像羽毛一样片片凋落。而他的这份心情,是在很久以后我才体会到。

“我听说,你很会唱歌。”

从妞妞那儿得到的绝密信息被当成了杀手锏,我定定地看着他。

夜阑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我微笑着,狠狠地眨了眨眼睛。

“要不要在全班同学面前露一手?”

于是,在某一个下午的自习课上,我以“自由博大,兼容并蓄”为由,要求每一位同学都上台来段“个人秀”。

妞妞在黑板上留下一副速写,小大表演了转球绝技,珺惜婷婷玉立,诵读了自己的现代诗习作。而压轴的——

“下面,我们有请夜阑同学上台,为大家高歌一曲!”

所有人的头同时甩向了最后一排,目光中有惊讶,有好奇,有期待,有振奋。而夜阑无视所有灼灼燃烧的目光,突兀地站起来,带着一本卷起的课本就往台上走。

“原来他连麦克风都准备好了!”小大一语道破。

我也没想到夜阑居然变得这么大方,连忙带头喝彩,给他鼓劲儿。

夜阑立定,转身,看了我一眼,双手握住卷起的课本。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竟让我的心强烈动摇起来。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铺垫,夜阑突然就开了嗓,我们甚至来不及放下发红的手掌。

“想问天问大地,我想问问我自己……”

一起调就是如此清亮高亢的声音,像透明的溪水从三十尺的山壁上落下流洙飞瀑。没有怯弱,没有结巴,他的发声器官在音乐的世界里完美无缺。

而专业领域中必须具备的技巧,对他而言也完全不是难事。曲调歌词中所孕育的情感,更是突然地,浓郁地覆盖了全场——

“想问天问大地/或者是迷信问问宿命/放弃所有抛下所有/让我飘流在安静的夜夜空里……”

我想起来了,这首歌是齐秦的名曲《夜夜夜夜》,很多人都翻唱过。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传神的版本,淡淡的哀婉,浓浓的寂寞,在他的身后展开了一整片辽阔静美的宇宙。

这是……心灵感应吗?

没想到,我最擅长的心灵感应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夜阑一直看着我的方向,没有丝毫的躲闪,丝毫的迟疑,似乎歌声里的他,连那卑微胆怯的本性也不存在。

以前就知道他拥有着一双夜色般的眼睛。因为黑瞳很大而显示出透明质感的清澈来。而这双很美的眼睛却总是藏在蘑菇头的下面,拒绝与世界产生交流。我曾无数次地想象这双眼睛看着我,向我打开他的窗。可是当这扇窗真正打开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的灵魂不住地战栗着——

我被他身后的整个宇宙压得动惮不得,连自己的灵魂都变得纤细、敏感、似乎一碰就碎。

我懂了。

这一段歌,只为我一个人唱。

你也不必牵强再说爱我

反正我的灵魂已片片凋落

慢慢的拼凑,慢慢的拼凑

拼凑成一个完全不属于真正的我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真的,不必,牵强,说爱我。

请放任,让我,留在,孤独中。

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4.我们喜欢你,不管你愿不愿意

申楚,申楚,你会在这里放弃吗?

如他所愿。

自由地沉沦,慢慢地淡去,就算死亡也无法唤醒人们的记忆。

申楚,申楚,你知道自己的责任吗?

尊重每一个学生的想法,是你一直标榜的自由博大。

可是……你真的看清了吗?

那个在作业本上写下无数自己名字的人。

那个害怕自己被遗忘的人。

他真的想要推开你吗?

还是……

渴求着谁,

能够自深渊中用力地把他拽出来!

在灵魂心语的剧烈动荡中,夜阑已经唱完了。

即使唱完了,整个教室也安静极了,没有掌声,没有细语,仿佛大家都迷失在意境里走不出来。

夜阑唱歌的时候,感情浓郁得似乎每一个音符都自带颤音,那种想哭哭不出来的咽音分不清是技巧还是情感。而现在唱完了,他又恢复到那张令人生气的、寡情薄意的面孔。

他没有哭,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却都哭了。

他的目光巡视着教室,无表情的脸上有着超出年龄的智慧与冷漠。当那个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无声中只剩自我放逐。

我却跳下课桌,用把手拍烂的力量执着鼓掌。

“很好,很好。”我假装看不懂他的表情,自顾自地任性下去,“这么有感染力的声音,不拿出去炫耀一下怎么对得起人民教师这个称号。我决定推举夜阑参加圣诞节的校园歌唱比赛,大家说好不好?”

夜阑的眼睛一瞬间睁得硕大无比,我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

“好!”同学们爆发出整齐有力的吼声,像原野里野性的呼唤。我一个个看过去,妞妞、珺惜、舒涵、小大、雨飞、闫墨……他们统统都含着泪,又统统都拍着手。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们会和我在一起。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执行C计划。”

我们喜欢你,不管你愿不愿意。

这就是我们的C计划。

夜阑感到十分意外。

他原本以为歌以咏志,既然本人都不愿意,我们就应该像其他人一样,把他遗忘在遥远夜空里。却不想这一个个都够不识趣的,明明撕破了脸,还死乞白赖地缠着他。

于是放学的时候,总能在校园门口那条笔直的大道上,看见如此喜感的一幕——

或者夜阑身后放风筝一样跟着数十个小伙伴。

或者小伙伴们的身后跟着“拖油瓶”的夜同学。

孩子们不喜欢谁掉队,夜阑也不行。所以,总有人跑过去,把他拽进队伍里,一路喜迎夕阳西下。

我时常在教工室里凝望着这一幕,他们所散发出的干净清爽的气质,就像孩子涂鸦的粉彩画,拥有着简单至上的和谐之美。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夜阑一天一天改变。

虽然他依然日复一日地在作业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笔下的名字越来越多了,妞妞、珺惜、舒涵、小大、雨飞、闫墨……

虽然他依然开口就结巴,笑声很奇怪,可是渐渐地,他学会了主动交流,并每次都在结束音后加一段神经兮兮的笑声,似乎不这样就不能显示他的腼腆和纯良。

原来呆萌真的可以火,火得全班把他当宠物爱——我对自己的高瞻远瞩十分自鸣得意。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老师,喜欢,吃,妈妈的饭,吗?”

说话时依然有着令人忍俊的断点,可是一到唱歌就变成了华丽流畅,人的天赋真是不可思议。

“喜欢啊。怎么,要请我吃大餐?”我抚摸着他那柔软的头发。

“明天,中午,树洞,下。”

夜阑把他就餐时背靠的那棵树亲切地命名为“树洞”,真是奇怪的脑回路。我后来才发现,那棵树上真的有一个洞,而且还是夜阑用圆规自己掏出来的,我不清楚他的用意是什么。

第二天中午,我来到约定的树下,接过夜阑递过来的盒饭。

被教工饭摧残了五年的胃幸福地流下了口水,我在少年期待的目光里吃得颜面尽失。

“真的很好吃啊,能长期供应吗?”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我愿意埋葬在美味的饭粒里。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夜阑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我要,问问,妈妈。”

把所有的玩笑话都当真也是夜阑的特殊属性,从此我不敢对他说谎。

第二天,夜阑果然带来了一份比昨天更为丰盛和美味的盒饭。

“妈妈说,谢谢,谢谢老师。”

“一辈子的,饭,和老师。”

明明只是幼儿园级别的表达方式,我却感动得连说都不会话了,只能把手放在夜阑的头顶上,一遍一遍地抚摸着。

他一定是觉得很舒服。

才会对我露出猫咪晒太阳般,幸福满足的微笑。

再后来,这份施饭之恩不只我一个人专享,被妈妈的拙劣厨艺摧残了大好青春的妞妞终于也吃上了夜妈妈的幸福饭。妞妞从来就不是一个闷声发大财的主儿,每得一份好处都恨不能昭告天下。于是,午餐时又出现了疯抢场景。再后来,夜妈妈每天给全班同学煮茶叶蛋,美其名曰——补营养。

不知何时开始,班级的后窗台上就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空蛋壳,每个蛋壳上都有一张笑得很神经的面孔。有珺惜,有小大,有夜阑……

妞妞振振有词说——

“听了夜阑的歌声后我顿悟了,画画和唱歌一样,不能只做表面文章,更要走心。

“我觉得吧,你们虽然长得不齐整,心倒是蛮干净的。

“你们都有资格成为我的专属模特。

“我要把你们都画得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我们都是星星的孩子。”

5.可怕的不是光,而是黑暗,有光的地方,就不会害怕

我的“破壁计划”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从校方传来一个噩耗。

今年的圣诞晚会取消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

妞妞又像侠女一样横刀立马:“这是夜阑迈向‘中国好声音最关键的一步,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三班集体去校长办公室抗议怎么样?”

这么胡闹的想法居然得到了全班大多数人的响应。

雨飞理智地推了推眼镜:“抗议不好,过犹不及。不如联名写信。”

这个建议根本不理智好不好?!

珺惜甩了甩黑亮的头发,高贵冷艳地说:“你们还是想办法多造造势吧。校长那里,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

于是D计划分成了两个部分——男生们在校园里天天练歌,级花珺惜在校长办公室里日日谈判——如果圣诞晚会取消,她就拒绝在全市的教师合唱比赛上为本校争光。

小大迅速拉起一支男生小分队,只要一下课,就能在楼道里听见他们的鬼哭狼嚎。

同学们不堪折磨,无数次“善意”地告诉他们比赛取消了,回家洗洗睡吧。可是小大们有着堪比奥斯卡的演技,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没通知,依然我行我素。级花要是高兴了,还会即兴给他们指挥一把,几个少年更是兴奋地把整个教学楼里的人都吼不见了。

夜阑却不走,他睁着夜色般的黑瞳,困惑地问:

“你们,唱的,什么?”

珺惜轻蔑地看他一眼。

“这都不知道,还中国好声音呢。”

夜阑微微赧色,却依然认真地解释着。

“以前的我,排斥。”

“欢快的,不爱听。”

看着那双夜色般的眼睛,珺惜的心尖都快化掉了。她叹了口气,搂着他的肩膀说:“看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姐姐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

“放开那只呆萌的少年!”小大们齐声哀号起来。

三班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圣诞晚会如期举行。

随着日期渐渐临近,我莫名其妙又开始紧张,在好几个晚上都梦见夜阑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面唱《夜夜夜夜》,面对着强烈的舞台灯和数千双眼睛,紧张到不是忘词就是走音。

连青歌赛冠军都会紧张到走音,我的小夜阑可是自闭症少年啊,先天羸弱啊!

可是当我试图给他解压松绑的时候,“先天羸弱”却微笑着说——

“不会,紧张。”

“夜阑啊,我知道你天赋异禀,骨骼清奇,唱的比说的好,可是千万不能大意啊。有一次我讲公开课,灯光一打,我的脑子里就一片空白……”

我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这是减压还是增压。

“不会。有人,会帮我。”

又是那种神经质的停不下来的笑声,虽然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好笑。

可是看着他那妖精般小而尖的脸,看着那双夜色般的双瞳,我盲目地信任了他,盲目地没有多问,就这么一直盲目到圣诞前夜……

我又做梦了,还是一个特别可怕的梦。我梦见夜阑唱完那首《夜夜夜夜》后,看了我一眼,就像那时一样自我放逐的目光……然后,他大头朝下,栽下舞台,满场惊呼。

我吓得在黑夜里怒吼起身,一摸眼角,全是泪水。

这么丢人的事情才不能让这群熊孩子们知道……我这样想着,连有人拽我衣角都没发现。

“老师,老师。”

一转头才发现是一个留着清爽短发的少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看着我的嘴很没形象地越张越大——

“夜阑!”

“嘻嘻嘻嘻嘻嘻……”

他又笑得停不下来了。那透明质感的笑容,像夜昙一样绽开柔柔的美丽。

我习惯性地伸手,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却只揉到男性化的粗硬短利。

“怎么想着把蘑菇头剪了?”

他看着我,柔柔的目光像水波纹一样。

“想要,世界,更清楚。”

我看着他,手指拂过微微潮湿的眼角。

“不害怕舞台灯吗?”

夜阑摇摇头,微笑的面孔犹如星星,闪闪发光。

“可怕的,不是光,而是黑暗。”

“有光的地方,我就不会害怕。”

夜阑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

原本以为压轴的必定是极好的,可是当无数的道具被无数熟悉的人扛上舞台时,我终于忍不住扶额了。

全班都上去了……怎一个乱字了得……要唱《夜夜夜夜》吗……这是夜行百鬼吧……

可是当音乐响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完全错了。

三班准备的合唱曲目,是那首欢脱得什么马难追的《浪花一朵朵》!

黑板擦当醒木,铅笔盒做快板,课桌可以拍成鼓,教鞭成了指挥棒,全班一起大合唱——

“我要你陪着我/看着那海龟水中游/慢慢地爬在那沙滩上/数着浪花一朵朵/你不要害怕/你不会寂寞/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让你乐悠悠”

夜阑带着滑稽的圣诞帽越众而出,只一开嗓,那清亮高亢的嗓音瞬间引爆全场!

怎么可能有如此具象化的嗓音?!

只是听着,眼前就仿佛绽开了蓝天白云,碧海金沙!

而我的眼前,则绽开了一副更为具体,也更为简单的画面。

我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背着书包,佝偻地行走在绵延不绝的高墙之上。而就在他的身后,放风筝一样抻着一大群活蹦乱跳、吵闹不已的小伙伴……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们会慢慢长大,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会爱上我,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

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虽然我的心是那么高兴,高兴得都要唱起来了……

申楚,申楚,为什么还不加入他们?

我跳起来,拍着手和他们一起大声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啪”的一声,舞台上飞下无数条彩带。

“砰”的一声,舞台上飞落无数小玩具。

乱套了,完全乱套了。我明明看见校长的秃头上粘着好些亮晶晶的彩纸,他却笑呵呵地完全没意识到。

台下的人也疯狂了,所有人都在手牵手,肩并肩,一起唱着这首无比熟悉的欢乐颂。只因我们的心中,都有着蓝天白云的简单梦想,青春永远不老,玫瑰永远不谢!

时光匆匆匆匆流走,也也也不回头

美女变成老太婆

哎哟那那那个时候,我我我我也也

已经是个糟老头

我们一起手牵手

数着浪花一朵朵

编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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